“饶命,行啊。”姜烈渊的声音依旧保持着笑意:“乌镇的兵力被你们压着的吧?”
“我我我这就去解除命令!好汉饶我一命,我上有老下有小。”
说罢咚咚咚哭着磕头。
姜烈渊啧了一声,用稍微干净的袖口擦去椅子上的灰尘,将余粥慢慢放下来。
余粥刚要摘下眼睛上的布条,就听姜烈渊道:“稍等。”
“喊几个人,把院子收拾了,我的心肝宝贝儿见不得脏东西。”他淡淡道:“半个时辰内。”
“是!”那人喜极而泣地去办事儿了。
余粥颤声:“阿渊,我不怕,把我眼睛……”
“不行。”姜烈渊半跪蹲在他身前,盯着自己皆是猩红的手掌,低声道:“我现在的样子,很丑。”
不知不觉,天亮了。
作者有话说:
姜(淡然):我只是具备了一只成年男子,应该具备的体力
嗷嗷嗷粥粥是正常成男的体重,但老姜是武力爆表!!!!!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盛世开太平”是张载先生说的
“不知道啊, 看着一大群人呼啦啦地骑马射箭,吓死人了!”
“俺家也是,吓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走出去看看!”
“大家伙儿你们看, 今天衙门这么早就升堂了?”
晨曦出来一瞬又隐匿于云层。
乌镇的衙门是有一面对老百姓敞开, 大家可以站在栏杆后围观升堂审理案子的全过程。
余粥手脚被冻得麻木,身上套了件绯红色的圆领官袍, 镇静地端坐在公堂正中央。
他的左侧站着个身姿高大挺拔的冷面男子,浑身散发着可怖的戾气,面色阴沉。
耳旁议论纷纷, 有人疑惑怎么商贾人家坐镇衙门,宋知县去哪了;
也有人眼尖地发现, 庭院之中一片狼藉, 地面都是红红的,像是刚收拾好一般。
王姐也一夜没睡,她知道今天肯定有大事发生,保不齐会不会用到余早夭余招娣做人证, 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蹙着细细的眉头焦急不安。
余粥朝人堆儿里望了一眼, 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几个身着深色的侍卫, 簇拥着一位老官步伐匆匆。
老官一见到余粥便涕泗横流:“荆阳狗贼欺人太甚!将我乌地大小武官全部软禁在家中……宋大人呢?”
“宋大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余粥将她的令牌亮给老官道:“交给我暂为代理公堂。”
老官眼睛一下就瞪圆了,半晌没说话,罢了哎呀一声甩袖道:“宋大人信任您就好,您可得给咱们讨个公道啊!”
余粥和姜烈渊对视一眼。
清晨的风依旧冰冷刺骨, 百姓们的讨论声越来越大, 衙门的兵吏都快压不住大家的激动, 一个劲儿地要往前挤。
余粥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疲惫被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坚毅的眸光,他一拍镇堂木朗声道:“升堂!”
“威——武——”
“传罪者,”余粥太阳穴直跳:“潘氏长女潘芳芳!”
好不容易稍安静的群众,顿时爆发出更激烈的讨论声。
在场可能有很多人不知余粥是谁,但当他用愤怒之势传唤潘芳芳时,大家当即明白了这是儿子审理继母的案子。
前段时间余早夭一事都在乌镇传开,本当大家以为这事儿又不了了之,没想到余粥竟然真的把她告上公堂了。
“肃静!”
余粥深呼吸,止不住左胸前宛如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为何,每当他对视潘芳芳的眼睛时,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悸。
她好像真的生了场大病,这次再见面时,已经形销骨立,好像骨架外面只是披了一层皮肉般,素色的衣裙空空荡荡。
但看她身形自是病态,但那双深沉的眸子像是死水,折射不进任何光亮,余粥甚至从里面读出了些许轻蔑。
潘芳芳站定,嘴角牵起一个微笑:“是该喊你什么呢,大人?还是余老板,或者……”
她甜蜜道:“吾儿。”
这两个字让在场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余粥更是头皮发麻。
然而没等两秒好戏再次开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吓得围观群众连忙散开,那群荆阳兵抬着个华贵的轿子,轿子里传出的个尖细刺耳的声音:“我未从听闻——商贾何时有这么大的权利,胆敢身着官服坐在公堂之上发号施令,诛杀死不足惜。”
韩间言辞尖锐道:“来人,把这竖子拿下!”
“我看谁敢先来送死!”
姜烈渊拇指弹出剑身,反手抽出满是腥气的佩剑横在身前,像是荡出了一圈充满杀气的结界,闯入者死。
“停停停!”韩间脸上挂不住了,鞋底刚落地时就能感觉出土地的黏腻。
昨日在这里布置了百人埋伏,竟然只活下来了一个,那个还叛变了?
他眼角抽搐,不禁有些怯意,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权衡片刻后韩间依旧大摇大摆地走入公堂之上,挑衅地朝姜烈渊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怎么?我可是堂堂荆阳巡抚,尔等刁民想在光天化日下谋杀都城重官?再说,别以为你手上持着个令牌就能冒充知县,谁知道令牌是真的假的?”
余粥口吻严厉:“是真是假你上来瞧便是,你所作所为不过就是拖延开堂时间罢了。”
“还有,”余粥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大人姓韩对吧?其实马上就要派人来传唤你,用不着这般着急。”
韩间为人狂妄奸诈,余粥深知对付这种人,要做的便就是比他还要无赖。
潘芳芳冷眼瞧着他们,好像看了场大笑话。
“既然韩大人这么自投罗网,那不如满足您的迫不及待,也一并跪着好了。”余粥云淡风轻道。
“跪?尔等竖子连正眼瞧着我都不够格!”韩间气得牙痒痒,就算青天白日血溅当场也下定了要捉拿余粥的决心,反正又不是他跟姜烈渊打。
就在剑拔弩张之时,一声清冷的女音宛如从天而降,威严无比道:“那不知本官,有没有正眼瞧您的资格啊?”
韩间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这个声音太过耳熟,大家不约而同地顺着声源望去,只见两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伫立在高墙。
个子高的蒙面人带着另一人平稳落地,她掀开披风,来者正是宋清庙!
宋清庙朝另一个斗篷人低声道了句谢,不怒自威地走上公堂,穿得依旧是那日逃命的劲装,鼻梁上多了道浅浅的疤痕。
另一个斗篷人脱下斗篷走入人堆,摇了摇一头黑发,冲着身旁的王姐笑嘻嘻道:“好久不见啊。”
“是你小子。”王姐捶了他一拳。
“江湖高人”“一路上感觉有人跟着”,余粥总算知道陆玉笙消失的这几天去哪了。
宋清庙的归来仿佛给大家喂了一颗定心丸,除了韩间跟见到鬼魅似的的表情。
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那日追杀她和余粥的刺客,正是韩间下的命令。
还好欧阳太守早有安排。
余粥恭敬起身将座位还给她,要和姜烈渊退到一旁时被宋清庙叫住。
“本官这两天确实不在,耽误了不少公事,本官稍后会自行领罚。”宋清庙十指交叉,炯炯有神的视线扫过潘芳芳的脸,道:“消失的这些天,是和余老板去找太守大人。”
“是吧,韩大人?”她微笑。
韩间冷道:“在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太守大人拟定了关于保护孩童的律法,为了防止悲剧再现,也为了让恶人不再有机可趁。”她字字铿锵道:“这些律法尚未推行至别处,但至少在乌地内,凡是伤及孩童者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潘芳芳的眼眸就像一把淬着毒液的小刀。
“这……这真的假的啊?”
“我没听错吧,别让俺们一时开心啊。”
“我家也是,我那小外甥八年前就和他爹爹连夜逃离乌镇,结果因为战乱尸骨都没人收啊!”
“大、大人英明!”
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余早夭吓得朝王姐怀里钻。
“别怕啊乖乖,以后你就安全了。”王姐怜爱道。
“娘,再也不会打我们了?”余招娣懵懵懂懂道。
陆玉笙蹲下,摸着她头顶温柔道:“小妹妹,有些事情你比我们清楚。是选择大义灭亲,还是眼睁睁地再见你弟弟或者你自己进棺材,这要想好。”
他起身又恢复了人畜无害的表情,朝着王姐耸了耸肩表示无辜。
“余老板,太守盖章的密信可以拿出来了。”宋清庙道。
余粥点点头,手伸进外袍内摸来摸去,忽然脸色僵硬,嘴唇刹那间泛白,眼中藏不住惊愕。
余粥逃命时曾差点从断崖处掉下去,旁边正是一条瀑布,他身上衣服早就湿漉漉,藏在怀中的密信估计早就被泡软了。
宋清庙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执着镇堂木的手几乎在颤抖:“怎么会……”
转折来得太快,大家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姜烈渊也攥紧了拳头。
大家看着公堂上的两人慌了神,心中都有着不好的预感。
唯独这时,韩间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密信?太守盖章?东西呢宋大人,你不会是要拿出一坨湿纸糊糊吧?”
潘芳芳憎恨地瞪着他,若不是手被木枷锁着就差点去捂他嘴了。
然而韩间幸灾乐祸:“说话要讲证据啊,刚才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是在百姓前装装样子拉拢人心吧,要不要现在当场去把太守请过来啊?”
他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却突然笑容一僵。
他此话一出,余粥和宋清庙脸上慌乱的神色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是配合小丑的演出一般,收放自如。
“可是韩大人,您怎么知道密信是湿的呢?”余粥转正身子,就等他这句话了。
“我为了掩盖里面湿透的衣服,特地在外面穿了个干燥的长袍。从太守府归来时有群刺客对我们穷追不舍,当时我无路可走差点冲进瀑布中去,这一幕可是被刺客瞧得一清二楚。”
“所以知道密信是湿的,只有两种人。”余粥气定神闲道:“刺客,和刺客身后的主使者。”
韩间慌乱:“不是,我随口一说……”
“再者,密信这个东西当然不靠谱。就算真的带过来,估计韩大人也有一百种理由污蔑我们。”宋清庙朝着围观人群中,一直站在角落头戴斗笠的老者道:“您说对吗,老师?”
欧阳太守早就混在人群中很久了,他的出现引起一阵骚动,同时也从侧面说明,宋清庙方才说的种种都是真的。
余粥一早就发现他已经到来,才放心地同他点头示意。
他和宋清庙从不是要来护送什么密信,而是替欧阳太守引开敌人,让他亲自前来乌镇。
欧阳太守缓缓走入堂中,淡淡地瞥了韩间一眼,声音低沉道:“韩间,又见面了。”
“你们敢耍我!”韩间气急败坏。
“罪者韩间,公堂之上岂敢不下跪!”宋清庙高声道:“来人,给他上木枷!”
“蠢货。”潘芳芳嗤笑道。
“别急,你们的所犯之罪,本官一件一件审。”
作者有话说:
下章!爽文逆转反击!
不会给潘芳芳洗白的,坏人该嘎就要嘎
韩间面容狰狞:“你们、你们敢动我!我可是堂堂巡抚!你们!”
“带领私兵闯入乌地, 烧杀酒楼中的百姓,囚.禁本官未遂。”宋清庙狠狠一拍镇堂木道:“任何一件单拎出来,都是重罪。”
韩间不死心:“知道谁派我来的吗?”
“知道知道, ”陆玉笙在人堆儿里随口调侃:“不仅动你, 马上就要动他亲姐了, 你算个屁啊。”
局势已经逆转。
欧阳太守气势如虹:“有什么事情老夫担着!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你难不成还比得上天子?”
“你们会后悔的——”
欧阳太守当堂执笔, 现写律法。
见韩间张牙舞爪地被拖下去,余粥耳根子终于舒服了。
他望着就算跪也跪得笔直的潘芳芳,才放松一点的心情立刻凝重起来。
八年前能让她钻了这个空子, 不光是潘金龙官大压人,更是因为她本身就难纠缠。
若八年后的今日再不能定她的罪, 不仅会失了民心, 潘芳芳以后的手段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好过。
姜烈渊与王姐他们一同站在人群中,他嘴皮笨,帮不上余粥什么忙,只能默默注视保护着他。
“啧, 姜兄, 你真不需要去医馆里抹个药什么的?”陆玉笙委婉地暗示, 就说哪来的一股血腥味。
姜烈渊摇了摇头, 余招娣撞上他视线,眼眶有些晶莹。
“罪民潘芳芳,勾结韩间叛贼以公谋私,这罪你是认还是不认!”
潘芳芳淡淡一笑, 不卑不亢:“认什么, 大人, 民女何罪之有啊?韩间是我弟弟的部下, 但在场各位都是土生土长的乌地人,我弟弟十几年前离家后可曾回过一次乌地?他做什么,早就与我无关。”
大家愤怒:“与你无关?八年前就是荆阳人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呸,真好意思说出这句话!”
“人家是亲姐弟,怎么我们的孩子就不是亲孩子了?”
“肃静!”宋清庙再拍镇堂木,冷静道:“好,既然如此,潘芳芳你在余家私塾期间,打骂孩童虐待他们,导致一孩子回家后抑郁投井,这罪你认不认!”
余粥攥了攥拳头。
没想到潘芳芳露出个晴朗的笑意:“认。”
“她她她认罪!”
“宋大人快治她罪!”
潘芳芳越笑声音越大,仿佛在炫耀着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这事是我所做没错,那群孩子也是命苦落在我手上。可是——八年前的罪,您要用现在的新律法来追讨吗?”
余粥抱拳请示发言,他克制着愤怒道:“那你承认对余招娣余早夭行残忍之事?他们甚至睡的是狗笼子,你身为母亲于心何忍?”
“谁说母亲就要爱自己孩子的。”潘芳芳笑道:“余老板,您规定的吗?”
余招娣的小手越来越冰凉。
“余早夭昏迷后未停尸三天,直直将人钉进棺材,”余粥一想起那日的场景心脏生疼:“你真是残忍至极,他人就算不是亲生孩子也下不去如此毒手。”
“大人们不是早就查清楚,造成早夭假死的是个江湖骗子,与我可有半点关系?”
余粥冷笑:“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想将他活活闷死?”
宋清庙拍了两下镇堂木示意余粥别激动。
他们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又恨又无奈。
与韩间勾结她可以咬死否认;
八年前的罪早就过了时效;
江湖骗子那方确实没有证据表明是受潘芳芳指使。
眼下若找不出证据,只能判她个不轻不痒的教养过失罪,顶多是被打大板罚些银两,但事后余家姐弟的抚养权还在她手上;
但潘芳芳这种人必须严惩,光是事后报复就已经将乌地搅得天翻地覆,后面若是给她有机可乘那还得了?
现阶段只能从把余早夭关进棺材那事入手,不断套话绕圈找她的破绽。
奈何潘芳芳此人太过精明狡猾,普通夫人身份,不仅不害怕慌乱,消瘦的肩膀放松无比,满口车轱辘话也头头是道,甚至都有些在耍众人玩闹的意味。
太守的眉心也是越来越皱,他知道对这种人不能上刑。
潘芳芳太知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可怜柔弱的寡妇。
若上刑就成了“屈打成招”,反而被她反咬一口与荆阳的弟弟里应外合。
“哈……我、我没来晚吧?”
一少年忽然闯入了人群,小妖紧张道:“现在什么结果了,昨日几个兵吏试图殴打我爹……咳,杨叔杨婶,我可以当证人!”
王姐拍拍他肩:“以公谋私的兵痞子已经被定罪了,现在在审潘婆娘。”
不光是公堂中的众人神情凝重,围观的百姓也各个咬牙跺脚。
太守盖上章子,新律法被悬挂展示。
“要是放过这婆娘,指不定会不会直接把战火引到乌镇来哦。”陆玉笙唏嘘。
姜烈渊沉吟道:“就算不放过她,也会的。”
“哈?”
众人疑惑地望他,姜烈渊没说话,血印已经干涸,像一道大疤挂在脸上。
正在大家思考他说的话什么意思时,王姐手一松,突然搂着的余招娣挣脱她怀抱冲出去。
“小妹妹——”
就在局势一筹莫展之时,公堂之上突然闯入一个孩子。
侍卫要去拦她,被宋清庙制止了:“让她进来!”
“招娣?”余粥一怔。
潘芳芳死气沉沉的视线投过去。
余招娣呼吸急促,因为紧张脸涨红无比,害怕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欧阳太守走过去缓缓蹲下,和蔼可亲道:“小家伙儿,想说什么就说吧,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我、我……”
余招娣怯生生,小小的手指上都是结痂,她紧张一扣,又渗出血丝。
余粥也想过去被宋清庙拦下了,朝他摇了摇头示意避嫌。
太守也不能多说,避免引到她做假证,只能拍着她背顺气儿。
“我那天……”
她被吓哭,大叫出声:“我听见了!棺材里还有咳嗽声!”
宋清庙欣喜道:“小妹妹,请你再重复一遍!”
说出这句话是余招娣下了多大的决心的勇气。
从她闯入公堂开始,潘芳芳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从阴毒,到蓦然变化的温柔。
余招娣喊出那句话时,她好像释然了什么。
用一个母亲似的目光,温柔地望着女孩小小的身影。
余招娣边哭边喊:“我弟弟……我弟弟被关进去的时候,棺材里咳嗽了两声!当时所有人都听到了,我跟蔡婆婆说,她扇了我一巴掌让我别多管闲事呜呜呜……”
“我跟娘说,”余招娣哭得撕心裂肺:“娘说……娘说……”
“我说,弟弟马上就会死了。”潘芳芳弯了弯嘴角:“而你还活着,娘只爱你。”
王姐倒吸凉气捂住余早夭的耳朵。
这也是余招娣为何一直撒谎的原因。
顿时全场哗然,就连宋清庙都忘了维持秩序,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所措。
余粥也浑身冰凉。
潘芳芳虽然认罪了,但此时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都像是爬上了股阴森森的气流。
不仅虐待子女,还用掌控人心的权谋之术,用在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身上。
然而再大的哗然都被压了下去,原因是潘芳芳又一阵的大笑。
她笑得开怀无比,骄傲万分,对着余招娣赞扬道:“不愧是我的女儿,不愧是我的女儿哈哈哈!”
“这婆娘疯了吧!”
“好吓人啊,我都怕她了。”
“天啊这孩子要留下多少阴影。”
“我教出来的好女儿哈哈哈!死在我女儿手里,我心甘情愿啊哈哈哈!”
太守让人把哭得岔气儿的余招娣抱下去,对像是半疯了的潘芳芳语气严峻道:“你认不认罪?”
“这次我认了,”潘芳芳笑道发簪松散,碎发挡住了一半的脸颊:“当初我们家就说女孩儿最没出息,我反而是我家最有出息的一个……”
“大人画押吧!”余粥提醒道。
宋清庙没顾潘芳芳自顾自的疯言疯语,三班衙役拎着她的胳膊按红手印,解开木枷捆上麻绳。
潘芳芳还在念叨着什么,眼神反而变得温暖的,一会儿笑一会哭,人已经呈疯态。
“跪好!”
宋清庙起身,朗声道:“罪民潘芳芳,所犯情节极其恶劣,杀子未遂,根据新律法,没收抚养权游街示众,并处以绞刑!现立刻——执行!”
“别碰我!我、我可是……”
潘芳芳尖叫凄厉,发出不似人类的声音,大家都用怪物一样的眼光看她。
“大人,能不能让她说完。”余粥心一沉。
宋清庙抬手示意。
三班衙役松了手,潘芳芳嘶吼道:“尔等贱民!我、我可是殿试一甲的探花郎!我朝见过圣上、我进过翰林院,当年、当年打马都城的人是我,不是潘金龙这个废物!”
“什么?”太守严声:“你仔细说来。”
“呵。”潘芳芳再次直起腰,脸上糊着碎发,眼眸却高傲无比:“若不是我已怀孕,不是肚子里两个小畜生越来越大,现在在荆阳的人还是我!我娘家对不起我,小畜生们对不起我,你!”
她恶狠狠瞪向余粥:“你爹也……”
她顿了顿,忽地不说话了,又疯疯癫癫大笑起来。
姜烈渊耳力超群,他听见潘芳芳说的话:“算了,你爹是个好人。”
太守沉声:“清庙,记录好。此事若是真的,我要亲自上都城禀报给陛下。”
“是。”宋清庙执笔刚低头还未写一个字,就听余粥大喊了一声:“拦住她!”
已经来不及了——
“咚!”
潘芳芳趁所有人不注意,猛地撞向左侧的珠子。
“啊啊啊!”
“肃静肃静!”
现场乱成一锅粥,群众们被吓跑的吓跑,捂眼睛的捂眼睛,还有人想跨过侍卫凑近看。
堂内连忙围过去,余粥觉得浑身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怔怔地看着柱子上的那滩血迹。
“余粥。”姜烈渊在混乱中跑进来,紧紧握着他的手。
“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潘芳芳倒在血泊中,瞳孔迅速扩散,而表情却很幸福。
仿佛她又回到了那日春阳之下,书声琅琅,意气风发。
她至少临死前眼中是温和的,嘴巴一张一合,再也说不出后半句话:“为盛世开太平!”
“人已经没气了。”
宋清庙背着手,杂役给她盖上白布抬了下去。
一个案子从早上审到了下午,残阳似血,斜斜地照在每个人身上。
好消息便是,他们胜诉了,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尸体抬到西市场悬挂三天,以示警戒。”欧阳太守下令。
他扫了一众低气压的年轻人,开口道:“你们替她心软,她可没有为了那群孩子心软。再者,她死得算是痛快了。”
潘芳芳死了,但不代表事情结束了,只能算是告一段落。
余粥心身俱疲,姜烈渊身上也这里一处伤那里一道疤痕,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辛苦宋大人。”
“余老板明日再见。”
他们准备离开,可看热闹的群众激情却丝毫未减,没想到挖掘出了这么大的八卦,反而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就说潘芳芳是个疯子。”
“就她这女的要是当探花,我的天真是可笑。”
“对啊,女的都心眼小多愁善感,在家做饭生孩子就够了!”
“笑死了,女人就不配当官。”
王姐眼皮抽搐,此等恶心的言论竟然来引来了不少人的纷纷赞同。
更恶心的是,赞同者里面有男有女,似乎某些妇女也对女性当官感到可笑。
“诶诶诶我说你们够了!”王姐叉腰道:“就事论事,潘芳芳一人的恶行干什么牵扯到所有女子身上,再说凭什么女人只配生孩子做饭啊,你们男的不过是多了根脏东西而已在高贵什么?”
“呦呦呦王老板急了。”一男窃笑:“怎么,脏东西王老板没见过啊,王老板以前就是为脏东西服务的吧?”
王姐轻蔑一笑:“老娘是当过老鸨,老娘这里的姑娘可都是自愿收留来的,如若不是你们这群混蛋打骂欺.辱妻女,她们也不至于来投奔我。”
陆玉笙被逗笑:“没实力长得丑还不知道尊重姑娘们,你娘难不成也有脏东西才生下你?”
一群男的气急败坏跳脚。
“怎么,女子当官很奇怪吗?”
众人回头一看,原本退堂准备离开的宋清庙又折了回来,站在众人面前一字一顿问道。
“大人不是,潘芳芳她……”
“她出身重男轻女的农家,考上探花进过翰林。”宋清庙道:“如若不是因为选错了道路,她应该是位很厉害的女子。”
她眼珠动了动,冷笑:“也不应该被你们这群人说三道四。”
她忽然望向天空,晚霞璀璨,耳畔又响起潘芳芳临死前的嘶吼
——“如果不是因为肚子渐大,现在留在荆阳的人还是我!”
——“为…往圣继绝学,为盛世开太平!”
“真是可笑。”她突然轻笑道:“可笑的规矩,可笑的女人。”
她忽地旋身走回公堂中央,砸了下镇堂木。
准备离开的余粥和姜烈渊停住脚步,无数条视线聚集在她身上。
宋清庙的声音今天怪怪的,又像男又像女,但因为审理案子大家也未多想。
她不再故意压抑着声音,反而朗声笑道:“说女子不配当官的,那抱歉了,本官可一直是个女人呢!”
瑰丽的晚霞照在她衣襟上,清秀的眉眼盛满傲然。
宋清庙不再故意含胸,挺直了脊背,接受着大家各种情绪的注视。
欧阳太守满眼皆是慈爱,点了点头。
她声音本就清脆,为了女扮男装会穿高领的衣物,在贴着嗓子的衣物处卡一枚纽扣改变音色。
但她现在不需要了。
“既然大家都没走,那正好。”宋清庙扬声道:“本官宣布,从今日开始——乌地文武官府接收女子官吏,私塾必须男女同收,不可将女子拒之门外!”
“当然,”她眸光倒映着余霞:“乌镇衙门,也将设女官考试,考中官位后待遇同男子相等!”
“现在诸位,还有谁敢说女人不配当官!”
作者有话说:
“为天地立心……”出自张载
恭喜~这个小高.潮情节终于告一段落,俺这些天写得也好紧张,小剧场都没来得及奉上,大家还记不记得咱们其实是美食文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