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全和弓秩皆都大愕,未及勒马,只在扭头望的工夫,弓捷远和不系已经飞到古墙的最高处去,长臂连动,玄谪连铮,瞬息之间已经发了数百只箭。
敌人射不着他,不代表弓捷远也射不到追兵。
只想等个痛快地方而已。
郭全不是头回见他射箭,却是头回眼睁睁地瞧到这么惊人的弓法,一时之间只能张口结舌。
箭无虚发,追兵们随即接二连三地翻倒,不闻人呼,只能听到烈马长嘶,声既凄惨。
剩下那些以为遇了伏击,想也不想地退,甚至没几个人分出神来发现前面只有一双索命的手。
特地挂在不系背上的几个箭袋全空虚了,弓捷远拨马就奔毫不犹豫,仿佛只是回头打了个转,
不过晃去吓唬吓唬敌人而已,并没杀了几百号人。
二十四卫的马匹尚未能够慢下他们的小主子就又奔到前面去了,爱读书的差不多都想起了类似“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诗句,性粗些的也在不由自主地想:倘若人人都有这般身手,谁还敢打大祁主意?十万大军够杀多少回的?
第240章 杀犯军穿梭雪野
马不停蹄地跑到威宁城外,里面的卫指挥使正好得了姜重的令,带着军兵大开城门冲了出来。
及时赶到的二十四卫侧路杀进敌军之中,和出击的守军两下夹击出其不意,加上威宁外面的北元兵马本来就少,未消一个时辰,受困了好几个月的威宁兵马便将敌人杀得溃不成军,只剩几百号人拼命地往威平方向逃窜 。
威宁卫官识得弓捷远的长相,大胜之下大喜过望,“少将军来得好啊!”
弓捷远无暇与他寒暄,拍马就追那几百号溃军,同时喊卫官说,“作速整饬队伍,与我驰回威平杀敌!”
所谓一鼓作气也所谓以一当十,几千号的边卫军兵立即跟在弓捷远的马后,贴着二十四卫做了刀尖后的钢刃。
纷踏的马蹄溅起半天高的雪沫,扬在每个人的脸上,立刻就被一道道的炽热呼吸给融化了。
这些堵在家门口要钱要命的强盗们从来没有人性,唯有砍翻捅尽边城百姓才有活路。
忍了好几个月了,终于不用再忍。
那几百名北元逃兵拼命打马也奔不出后面几千追兵的呼喝声,每个人都心胆俱裂面如土色。
郭全笑着,把两袋新缴得的箭矢丢在不系背上,大声地喊,“小主子积德行善,让他们省些力气吧!”
弓捷远面无表情地摸起箭袋,扣住玄谪的时候冷冷喊出几句北元话去,“再能投胎做人,一定当兵也去当个镇守之兵,御敌寇守家园,便战死了也算忠勇,莫再跟着混账主子惦记别人家的东西!”
箭矢随着他的言语咻咻而去,逃命的人接连落马,到死都不知道最后要了他们命的竟然是自己这边造的武器。
不系不管主子杀谁不杀谁的,片刻都不停歇地跑。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将雪照得更白,将血映得更红。
天晴透了,太阳光明锃亮的照着这片杀意腾腾的土地,大概觉得也管不了什么闲事,就只冷眼旁观,想等该死去的全死掉了,该流的血全流干净再劝上苍下场暴暴的大雪将地面上的残忍全部掩埋,还来一份洁净。
谷梁初下了车厢,缓步走到宫门口处。
正碰上散早朝的匡铸尚川。
其他朝臣都已快步去了,唯有匡老大人似乎不堪路面的滑,正被学生搀着手臂慢慢地行,看到谷梁初立刻要行谒礼。
谷梁初伸手阻住了说,“孤差不多日日入宫,进进出出没个消停,只要拘泥礼制,麻烦起来哪里是头?大人莫给百官打这样子,人人都得一些轻松,就当体恤他们了吧!”
匡铸闻言没有坚持,只笑着道,“只是委屈了王爷。”
谷梁初也淡笑着,“诸位为国分忧殚精竭虑,原该得敬重的。老大人日理万机也不说了,尚大人近来倒也行勤口慢,没忙着难为谁,很不容易。”
尚川久未得机凑近谷梁初了,不料这位精明王爷竟会直接了当地冲自己来,微微怔住。
未及思出恰当应对,谷梁初已往宫内去了,尚川只呆呆地看着他与老师拱手告别。
匡铸也望了谷梁初的背影一会儿,回眼看见学生还懵懵的,有些不悦地说,“傻什么呢?今时不同往日,能给这人记在心里未必是坏。”
尚川这才回神,但见左右无人,便与匡铸说道,“老师看这情形,直如太子临国了么!”
匡铸轻轻点头,“东宫正在加速建筑,估计很快就能名正言顺。皇上春秋正盛,老夫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倚重朔王。”
“还不是因为宁王……”尚川嘟囔。
匡铸不叫他说,“记住我告诉你的话,国不需要仁慈之君,至少不需要处处皆慈之君。这个道理不仅老夫明白,皇上如何不明白的?这是看中了朔王能干。”
“老师说朔王会不会也这样想?”尚川沉思地道,“国不需要仁慈之君……有他在,减税薄赋的事,永远没指望呢?”
“如今东、北两线皆处兵祸,”匡铸边走边说,“南面承平日久,又无大灾,得着安宁日子倒要减免税赋,如何说得过去?体恤百姓不是这个体恤法,此事休要再提!”
尚川没有反对,仍思索道:“学生久处官场,许多事情尚且还要一点一点地懂得,这位独居深府的王爷都是怎么明白的呢?也并不见他有什么老师或者谋士一类的人跟在身边。”
匡铸闻言也自思索,“皇子王子若想体味世道民情,身边无人不成,只信身边人的也并不成。他无特别亲信,正是聪明,懂得什么为用,什么却是依赖。将来要掌国家,万万不能懒惰,事事指望他人谋划。”
虽为计划好的决战,也到底是敌众我寡,防守一方永远都没办法跟进攻者同样集中全部力量去磕,要护的多,顾忌势必就多。
想胜,力量必须使得又准又巧。
几个月的对峙,弓涤边早已摸清了城外敌兵造饭的规律——北元之兵也很狡猾,知道集中起炊会给对手可乘之机,总是分拨分时进餐,从边队到中军倒换着来,时刻不停下烟,为的就是让人摸不清楚安排。可事实上头脑们却不怎么跟着轮转,基本都在差不多的时间用饭。
些微特殊就是弱点,是对手的良机。
那些头脑们是这拨大军的主心骨,调度策略都从他们那儿出,只要拳头砸得准,迅雷不及掩耳地乱了他们的安排就是制胜之道。
威宁军兵赶到城外之时正是弓涤边与儿子说好,也是提前摸好的进攻时辰。
威平守军蜂拥出城,汹汹然地直切敌军主营,边路却由李猛分兵出来接住弓捷远一行,火速拐到后路去插敌人腹地。
这般打法完全出乎北元意料,只过二刻,四平八稳的阵营就被从中掐断,本该进攻的家伙们措手不及,反而陷入胡乱抵挡的防守之中。
对决之战杀得遮天蔽日。
大祁的上将们人人以一当十就不说了,憋了几个月的普通军兵也都下了死力,便阵亡了也能杀上三五敌人去给自己做陪葬的。
所有身体都沐在腥风血雨之中,人的,马的,喘一口气肺管都有可能呛进血沫子去。
可都别无选择。
对于大祁这边来说是兵临城下的不得不杀,对于北元则是破釜沉舟的退无可退。
两方都把家底压上来了,除了分出生死没有第二条路。
弓捷远跨着不系穿在乱阵之中。
很多马都披着铠甲,都是铁骑,不系却从来不肯多载额外的东西,这许多年的训练到底也没能够教它老实被甲,但能无虞全仗着快。
周遭敌兵实在太多,全都贴身而来,弓捷远担心不系受伤,无暇再用弓箭,把柄临风舞得如同雪链,许多根本不是他目标的北元士兵都被刃光卷没了命。
大祁这边的人聪明多了,郭全与二十四卫自然足以自保,李猛领的精兵也都不是含糊角色,为防误伤皆都离得远远,只管解决身边敌兵,并不紧跟少将军的脚步。
免得保护不成再把自己给搭进去。
弓捷远如入无人之境。
他不强壮,贴在马背上的身体不似钟塔铁鼎,只是一把无柄钢锥,看着威势不强,其实尖锋刃快破风而来。
躲不过去就是透腹之灾。
北元本有不少猛将,单对单一敌一地对战弓捷远未必能够讨得什么好处,可他既已抢占先机就绝对不会放过,刮过谁去必留下伤,而后再过跟上郭全李猛和如狼似虎的二十四卫,许多善战的敌将无暇展示修为便已倒霉殒命。
他们还以为己方马上就要得胜利了,以为能够杀进遮风挡雪的卫城去睡床铺!
肉搏直到天幕将垂方才彻底结束,好几万具尸骸横七竖八地陈列在战场上,其中不少还是大祁的兵。
朔风刮过平原,隐隐都是悲戚之声。
即便难过即便痛苦,两卫军兵也未嚎啕,因为他们胜了,大胜。
威平城外的敌军被全歼了,没有几个能逃走的。
数月之围一日得解,牺牲在所难免,巨大的喜悦冲淡了生离死别的悲伤,所有付出和坚持都很值得。
他们保住了卫城保住了边境也保住了许许多多大祁百姓的家园。
一样的死亡不一样的结局,大祁的兵有人收尸,还会有抚恤有功劳有敬重有荣光,北元那些却只能被集中起来防火烧掉。
这时惯常的做法。
弓捷远精疲力尽地靠在不系身上。
彻底停了手后他才觉到力竭,这时反而比不上任何一个下属,甚至还不如个普通士兵强壮,不但双臂颤抖,眼前也在阵阵发黑,胸口更是闷得不成。
弓秩赶紧扶住了他检查有无受伤之处。
弓捷远撑着口气摇头,“我没事儿……甲很管用。你细看看不系……”
郭全也赶过来,帮着弓秩细查不系身体一遍,异常宽慰地说,“没事儿小主子!不系的脖子和屁股上有两道血口子,都不太深,也没怎么流血,看着不是被砍着了,而是刮伤。”
弓捷远听了仍旧心疼不已,喘着气说,“刑朝和张元呢?让他们快来看看不系,很快还得回登州去……”
郭全怕他忧心,扬声呼喊两人。
邢朝和张元一起奔过来看,未几也安慰说,“不要紧的小主子,等下敷些草药,不到登州也就好了。”
弓捷远这才放松了些,怜爱不已地抚摸不系脖子,“都怪你不听话吧?若肯穿甲,哪有这苦头吃?”
不系虽然伤得不重,这一大日疾驰刀林,也疲惫了,没如常日那样扯脖子嘶。
“少将军回城休息吧!”李猛过来行礼,“虽然只剩清理战场,一时也不得完,少将军不用陪在这里。”
弓捷远这才腾出空来跟他说话,“我把愿儒和望儒兄接到登州军里去了,二位兄长都很乐意,不知将军作何样想。”
李猛先是一怔,随即笑了,“工匠那种活计最是磨人,我是不耐烦的。他们两个既都愿意,末将还想什么?”
弓捷远闻言也便笑了,“你不怪罪就好。我只是个参将,末将这种称呼可不能用。乱套了呢!”
第241章 救弱质明正纲纪
这边正说得好,战场上面突然传来一阵凄厉异常的哭声,二人都扭头望,李猛先皱眉道,“是谁这么不成体统?”
弓捷远却说,“并非士兵,是个女人。”
李猛闻言提声便喝,“怎么回事?”
远处一名百户长听见李猛的问,忙制止道,“别闹了,李将军问呢!”
弓捷远耳朵精,这会儿工夫已经听清是个女子哀哭悲嚎,听起来凄惨不过,旁边还有四五名军士围在她的跟前说些污言秽语,语气下作得如流氓一般。
因为大胜升起来的喜悦立刻便淡下去,弓捷远冷下了脸,沉声地说,“让他们过来。”
李猛听见又喝了声,“都谁在闹?过这里来!”
几名军士立刻拖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走过来。
看她发式打扮似是北元的人,衣裳却已破得不成样子,这等天气,身上皮肉十有八九露在外面,除掉自己紧紧捂着的要害地方几乎能算布丝没有,更别说是棉与皮革。
弓捷远本已冷下的脸立刻寒成了冰,“怎么回事?”:
“禀少将军!”还是那个百户长答话,“兄弟们在一顶塌掉的毡房里搜出这女人来,想是哪个北元将首带过来随军的家眷,且没有死,藏在杂物下面混着……”
“这不用说!”弓捷远打断地道,“我长着眼睛呢!问你她为何是这副样子!”
郭全已经扯了一片棉甲过来将那女子身体裹住。
百户长看出弓捷远不悦,声音放低慢了,“是兄弟们泄泄愤……这些家伙围了咱们这么久,城里吃不上喝不上的,他们倒能快活……”
弓捷远勃然怒了,“泄愤?你们几个是谁的兵?”
百户长见他面色涨紫双眼暴睁,不由瑟缩了下,没敢痛快地答。
弓捷远更加生气,“聋了吗?我问你是谁的兵。”
“我们是左将军麾下……”不等这个百户把话说完,李猛已经横了马鞭扫他腿弯,“混心了吗?总兵治下分什么左将军右将军?你们不是大祁的兵?”
他只为了震慑,鞭下不重,百户长没吃大痛,只呆一瞬,随即便点头道,“是是!我等都是大祁的兵,是镇守辽东的守备军。”
“大祁的兵,”弓捷远眼里几要燃起火来,“奸人妇女?”
百户长见他没有消气意思,又讷讷道,“没有……奸……”
“放屁!”弓捷远厉声骂他,“她要逃命不好好逃,故意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冻死不成?”
百户长不吭声了。
有个跟着来的士兵不太服气,嘟囔着道,“少将军怎么还把他们当人?这些东西每每滋扰大祁边境,咱们的媳妇闺女落在他们手中从来没有得过好死……”
“他们禽兽不如,”弓捷远立刻怒视那人,“你就一样做牲畜吗?”
那个士兵大概是个倔货,仍梗着脖,“今日一战,我们这伍死得就剩咱们几个!熬了这么多月好不容易胜了,没命的兄弟们却也高兴不着,少将军不来心疼咱们大祁子民,倒要施舍仁慈给敌方呢?就只因为她是女人,会哭泣吗?”
弓捷远听了这话不屑再与这个士兵对口,横眼看看李猛,冷笑地道,“还真是左将军教出来的好兵,胡理杂着正语,有言辞哩!李将军送这几个家伙到他们上官面前去领罚吧!我没工夫理睬此等愚顽!”
“我不服!”那个士兵仍旧高声地喊。
李猛又一鞭子抽向了他,“你跟谁喊不服?左右,把他绑翻了送到左将军那里去分说!先问一个不敬上将再说别的。这个女的,嗯,这个女的,少将军……”
弓捷远看都没看李猛,只对渐次凑到身边来的二十四卫说,“经由此役,你们已不是我弓挽的下属,而是大祁的兵。需得时刻记得,犯兵该诛,罪却不至妇孺,首先莫做那等斩尽杀绝的禽兽事,留德于己留福与人。若是他们定要裹进战争之中,死活来害咱们,管大管小管男管女自然都可以杀,那也应该一刀毙命痛快解决。专门挑些女子孩童虐之亵之,非人所为。哪个敢有凌虐的心,师兄先替捷远抹了他命,多能干的也都不用可惜!”
二十四卫齐齐应了声是。
李猛听得面现尴尬,“少将军莫恼,总兵大人治军最严,不是个个都如此混……”
弓捷远不再看他,翻上不系回城去了。
李猛好端端地被几个糊涂兵连累得没脸,恨得朝地啐了一口,十分郁闷地骂,“蠢东西们,害得本将跟着你们丢人!来,压给左将军去!本将也懒得教!那个女的……嘿,就别杀了,再给两件衣服穿上,远远推走了吧!这般惊吓都没说出半句汉话,能不能活靠她自己的命!”
战场阔大,弓涤边也在安排善后事宜,眼睛撇到儿子沉着俊面回城去了,刚在纳闷如何不高兴了,姜重已经赶到他的身边,“剩下的事交给属下,总兵先回城去陪陪少将军吧!咱们都算以逸待劳,只有他们是经长途奔袭连番苦战,必累着了。”
弓涤边心知儿子顶多只能歇一晚上,闻言也没迟疑,带着几名亲兵先回城了。
整日未沾水米,又累得脱了力,弓捷远横在他爹那张榻上就不动了,郭全过去拽他靴子,一只没脱下来弓涤边便跟进来,摆手示意郭全换他来做,郭全见状放手出去,先与弓秩安顿自己的人。
各处都乱乎着,一时之间没有什么人来伺候总兵,弓涤边将儿子的两只靴都拽了下去,放在早熄灭的炭盆边上,又捻出火,想把已经没什么炭的盆子给烧起来。
终于进来一名亲兵帮他的忙,弓涤边这才凑到床铺边上,大手推了儿子一推,“屋子虽冷,好歹也把甲脱下来!”
“累死了……”弓捷远闭着眼说,“且歇一会儿……爹,这仗可能让你喘口气啊?”
“整个辽东都喘口气!”弓涤边认真地说,“等下爹就写好军报送回燕京,歇过今夜留些兵马守这二卫,而后带着精锐去解别处之围。北元已经大大伤了元气,后面不能说是势如劈竹,定然也没什么难对付的。挽儿,你就只管回登州去,莫在路上耽搁功夫,剩下的事全都交给辽东将领。”
“唔……”弓捷远仍闭着眼,“是得回去。下次不知什么时候能再相见,总兵大人要知保养,廉颇七十尚能食饭,总兵大人未满五十,不要太舍命了!”
弓涤边伸出粗掌摩挲儿子的手,“爹晓得!但能多陪你和柔儿些年,必然不会愿意撒手。便是隔着山海相望,心里知道亲人彼处安好,活着也踏实呢!”
弓捷远闻言立刻鼻酸起来。
弓涤边眼神很好,眼见儿子呼吸变急促了,又逗他说,“上了阵时直如一个小煞神的,眼窝还是如此好热。挽儿,你可是领着许多将士的人!”
“那怎么了?”弓捷远深知情绪瞒不住爹,只能哼一下道,“领多少兵我也还是个人!”
弓涤边就不言语,仍旧用手摩挲儿子。
弓捷远板板地躺了刻余,虽然十分不愿坐起,绸甲到底硌人,咬着牙床翻起身体,一边卸甲一边询问,“爹,我做蓟胶参将,你可高兴?”
弓涤边不瞬目地瞅着儿子脱甲,“爹自然是愿意你离京统兵,不过挽儿,咱们家的孩子也不非得建功立业。”
弓捷远闻言自然瞄瞄父亲,“这样说话的爹,世间怕也不太多呢!”
弓涤边笑着抖抖胡须,“爹若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只要在意什么光宗耀祖,也不会顶着开武皇帝的不乐意娶你娘亲做正妻啊!”
弓捷远立刻蹙眉头说,“他连这个都想管吗?”
“当然!”弓涤边答道,“他能把大祁的整个东面都封给爹,自然是事事在意的,岂会情愿爱将娶个罪官之女?所以挽儿,爹这辈子都在用力做自己呢,并不要你时刻都是弓涤边的儿子。参将还是大将,先是你自己喜欢的才最好。”
弓捷远听出这些话里藏着话的,微微垂了一些眼睫,“若这样说,我也不用非为弓家延续香火传宗接代。”
弓涤边顿了须臾才缓缓道,“挽儿,你已想得那样远了?咱们……父子分开也才一年多呢!”
“可这一年已经生了很多事情,”弓捷远亦很认真地说,“我也明白了很多事情。可能跟爹说不清楚,但我心里有计较的。”
“后面还会有变化处,”弓涤边慢慢地道,“朔王绝非池中之物!”
“我并不管他会变成什么,”弓捷远异常笃定地说,“只要还是谷梁初就成了!”
弓涤边接不上话。
弓捷远自己坐了一刻,把头靠在弓涤边的肩上,轻轻地说,“爹,我的脾气像你,认准的事不好改的,咱们父子不要彼此难为。”
弓涤边沉默半晌方才叹了口气,“你哪只是像我?任性起来固执起来,竟更像你娘些!”
弓捷远听他语气温柔,不由微笑,“那是好还不好?”
弓涤边的目光有些发直,却也疼爱不已地捏捏儿子的脸,“有好也有不好……挽儿,爹所望的东西不多,你若当真高兴……那也成的。”
弓捷远使劲儿闭上了眼。
“那也成的。”
简单不过的几个字,对于粗豪刚直的父亲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和最大的支持。
也是这位沙场纵横的将军对儿子最大的纵容。
作者有话说:
不要太久有情人就能见面了,小天使们不要着急!
第242章 望镇东佳音为画
瘸着腿的向高时怒不可遏地抽打着几名犯了错的士卒,“跌大份的臭东西们!让你们可着够地杀敌,让你们随便糟蹋娘们了吗?还敢振振有词地跟少将军顶嘴!还敢痛痛快快地自报家门!老子一阵不上你们就给老子丢人,还他妈的丢到登州去了!就算少将军是自己人,跟着他的兵们都没长嘴?回去跟人笑话老子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可多有脸啊?混账玩意儿,死了兄弟就有理了?谁家打仗不死兄弟?心疼你就心疼,非给死人抹黑才舒坦哩?再说兄弟就只是你们的兄弟,不是老子的啦?妈的,怎么别处都不出错,单单老子这里没个顺溜?怕我好得快了抢功劳吗?”
李猛原本笑笑地坐在边上喝茶,听到这里提醒地说,“左将军训斥下属咱们也不敢劝,谁若怕您好了,李猛第一个不饶过他!辽东上下跟块铁板似的,想干那等自蚀堤坝的事,怕不被咱八万将士生吞活剥了吗?”
因为腿伤痛失一场胜仗的向高时此刻最讨厌的家伙就是生龙活虎的李猛,当下理也不理这话,仍旧雷声大下手轻地揍自己的兵,“没个好东西!过不了娘们关你们还来当个鬼兵?去当土匪强盗!随便扒衣服随便祸害人!脑子被赢弄昏了吗?又是哪个准许你们说话来着?一鞭子抽封了嘴!可还提得着我向高时的?”
李猛听得无奈,对走过来的姜重叹气,“右将军听听,有没有这样不讲理的?他的兵,我抽封嘴?又是别样的骂!”
姜重瞧出那几个士兵虽被训得狗血淋头,挨了这么半天的揍也只龇牙咧嘴,身上并没什么大伤,知道向高时心疼下属,明目张胆地护短,当下不想多看热闹,便开口道,“少将军让你们回左将军这里来领罪已经是开恩了!大祁的兵就是大祁的兵,他自可以教训,只是那样大家更没脸些。况且你们是真糊涂,总兵何等样人?如何带得出淫人妻女的军?单只侮凌也说不出!今日幸亏没有外人,否则丢的可就不是你们左将军的脸,四线都要起谣言了,以为辽东上行下效个个都是你们这种混账!”
向高时被这几句拨高了火,鞭子马上加了些力,“上行下效?那可真是剁碎了你们几个也赔不上的大罪!咱们将军能坐龙庭的人,让你们抹黑让你们抹黑!”
“莫要当着小兵的面胡说!”姜重只好直接责备他了,“什么龙庭?若你不是这样没正经的性子,属下也便少犯点儿错!”
“别的事情我都能替他们担着!”向高时气咻咻地丢了鞭子,“只这剥娘们衣服的没脸事担不得!奶奶的,憋不住火找截树桩子捅,谁再敢犯这蠢老子割了他送回燕京当太监去!”
李猛噗嗤乐了。
姜重趁机示意那几个走,“听到了没?回去思过!再犯就是故意难为上将,我也不会饶恕你们!最近少往左将军跟前来,怕他不够急躁耽误好伤势吗?”
几个闯祸的人臊眉耷眼地走了。
“你也不用总装好人!”向高时气恼不减,先对姜重使劲,接着又朝李猛发作,“你也不用笑!老子是比不得你们二位会做裨将,可又说错了吗?将军背了多少功劳就不提了,只看看少将军的精猛,大祁有几个咧?不抢他谷梁家的皇权够意思了,干嘛非得死心塌地跟着……给他们卖命!”
李猛闻言又惊讶道,“左将军的火气倒为了这?”
姜重却往弓涤边的房子望望,仍旧数落向高时,“你莫跟着裹乱!将军不好受呢!晨起又要送儿子走!为了来这一趟,少将军的脸都裂口子了!”
“妈的!”向高时腿不能动,上身却在椅子上面乱晃,“我去扣住少将军,不给走!咱们怀揣怀捂宝贝大的,干嘛送给他们谷梁家啊?留在辽东怎么不算效力?就不信那俩父子还真发兵来讨!”
姜重只叹了句,“何必多说这种没用的话?”
李猛也听出了问题所在,嘿嘿地乐,“我看左将军将来必然是个揍女婿的!遇到你这种丈人也没道理讲的!”
向高时立刻骂他,“少他奶奶的放屁!哪里传起少将军的谣言来,老向可就不止挥鞭子了!”
李猛不太怕他,“您不吵吵比啥都强!”
姜重静了片刻也对李猛说道,“莫同他比。我们两个也就到如此了,熬到将军能卸甲时一起回去喝盏闲茶!你不一样,更年轻着,就得更勤勉些,军纪等等我们顾不全的,要多尽力,不能当玩笑的。”
“明日离此去打他卫之围,我自严明一番,有言在先还要犯这错的,必然不能饶了,管谁的兵也不成的。”李猛点头说道,“这真不是辽东样子。今日对上少将军那张俊脸,我实汗颜不过。看着他的神勇,待到将军卸甲之时自然又是一个镇东将军,李猛需得追随这样的人,怎么敢怠惰的?”
“镇东将军?”姜重有些沉吟。
“说不定是镇东王呢!”李猛信心十足地道。
姜重闻言若有所思,却也没再说话。
向高时的脸色亦好看了不少。
极为香甜的一觉,夜里过得舒畅不过,睁眼看见天色亮了,弓捷远又舍不得逝去的时光,暗自埋怨自己贪睡。
弓涤边亲手来为儿子穿甲,边忙边说,“这玩意儿确实好看,到底还是不太耐造,绸上已经有了几处口子,回去能找巧匠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