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静谧的神树圣地,充满了临溪的欢笑声。
神树的树叶在风起时吹拂落下叶子,掉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
明州跟云贤静静地站在岸边。
明州看着云卿,低声问道,“云贤长老,那个鬼王,真的会放过云卿长老吗?”
他实在担忧,如今的云卿,根本经不起什么刺激。
他有临溪了,当初怀孕时,亲身感受过险些失去孩子的痛苦。
这种难过跟绝望,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好转,但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是风和日丽,或许是因为下了一场小雨,或许是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便会突然想到,真的很可惜,我的孩子不能看到美好的这些......
明州当初那么恨宗枭,都未曾动过念头要舍弃临溪。
他跟宗枭,从最开始就没有好的开始,明州一直恨宗枭搅乱自己的生活,总是欺负自己。
但在明州的潜意识里,一直防备着宗枭。
而宗枭,虽然也威胁明州,但若是跟鬼王的行为比起来,宗枭确实好太多了。
明州很难想象,若是自己,被迫委身于他人,还如同物品一般任人糟蹋,有了孩子以后,又沦为争夺的牺牲品,才知道从前的温情都是假的,没有所谓的真心。
那又该如何呢?
明州很难想象,别说是他,只怕换成鲛人族的任何一条鲛人,都会做出同样的事。
明州很痛惜云卿的遭遇,好不容易以假死之法,才得以脱身,如今又被纠缠上。
云贤听到明州的所问,也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道:“我也不知道。”
云贤又说:“若只是北夙,或许事态还没这么严重,但怕就怕在北夙那个疯子弟弟北轲。”
“听闻云卿当时假死后,他同北夙抢夺云卿的‘尸身’但族长出面,且说服了他俩,肯让云卿回到鲛人族,之后北轲便销声匿迹,北夙成了鬼王,这几千年他一直未曾出现过。”
云贤顿了顿,又继续道:“他必定还活在这世间的某一处,且这人,心思细腻且歹毒,做事从不讲情面,完全不得章法。”
“当初他同北夙争抢云卿,初心也不过是为了让北夙的日子不太平,习惯性作恶罢了。”
“他虽然离开鬼界几千年,但按照他的性子,必定会安插眼线,若是北夙此番所行被他知道,北轲一定也会来。”
明州都听傻眼了,“他......他难道就因为鬼王来了一次鲛人族,就确定云卿长老还活着?这也太......”
“不。”云贤否认道:“他不会确定,他只是会疑惑,而疑惑的最好方式,就是亲眼所见,他的好奇心一定会驱使他弄明白,为何几千年不曾来过鲛人族的北夙,会莫名其妙突然去鲛人族,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北轲一定会这样想。”云贤斩钉截铁说道。
明州看了一眼抱着临溪,温柔抚摸他头顶的云卿,也变得忧心忡忡。
云卿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也正好回过头来看他们,明州跟云贤只能一起露出笑容,假装心情很好。
云贤又问他,“宗枭的事,你想必已经知道了吧?你打算怎么办?”
明州听后便沉默了,耷拉着脑袋,深深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我也赶不走他......”明州会躲到这来,主要是探望云卿,也是因为不想看见宗枭。
“这魔头说想同你和好如初,简直可笑,你同他有过好的日子吗?荒谬!!!”云贤没什么好脸色,他转过头来,不像是在开玩笑,挺认真问:“要不要我开点药给你,把他毒死算了。”
明州:“......”他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云贤。
而云贤则又道:“就是不知道他如今是龙,能不能真的毒死。”
“我想,应当是,不能吧?”明州回答他。
在水中扑腾够了的临溪,恰好此时摆弄着尾巴朝着他们游过来,云卿跟在他后面,还温柔地将要爬上岸的临溪给抱起来。
这小家伙是真会卖乖,看见明州便开始撒娇,站在地上便不肯走,伸出手要明州抱。
这样可爱,明州怎会拒绝,抱入怀里还嫌不够,亲了亲他的脸颊,将临溪逗的一直在笑,还说道:“爹爹亲的我脸颊好痒啊,哈哈......”
父子二鱼,一直待在神树圣地,直到黄昏来临。
晚霞行千里。
明州本来打算带着临溪一起留在云卿这住上几日,结果没想到宗枭居然会来。
他手提着一盏做工精巧的灯笼,面色虽然一如既往地带着些阴沉,但却不会感受到他身上的肃杀之意。
甚至不知是否因为落霞的红光,竟将宗枭此刻衬得有些温柔。
他提着一盏灯笼,五官挑不出任何错,英俊到不像一个魔头。
他看着明州,无视其他人,轻声道:“天色晚了,你与孩子迟迟未归,我来接你们回去。”
宗枭的态度也很认真,不像是在花言巧语。
明州却不领情,他性子一向温和,在鲛人族中就未对谁急过眼。
连云卿跟云贤都发现了,明州方才还温温柔柔同自己说话,宗枭一出现,他仿佛从温驯的小羊羔突然变成了小刺猬,又警惕又凶,“谁要你来!你快些离开鲛人族!我便回去了!”
放眼九州之中,能把明州逼到如此地步的,除了宗枭,找不出第二个了。
而能对着宗枭,又发脾气又大声吼的,除了明州,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临溪倒是不害怕,站在云卿旁边,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脑袋瓜里却想着鲛人族的小伙伴同他在玩闹时说起的父母日常。
“他们总因为一点小事吵吵闹闹,可没一会儿就和好了,我问他们为什么吵架,他们说有个词叫打情骂俏,还说等我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临溪看着明州跟宗枭这样,眨巴眨巴眼睛。
懂了,爹爹跟父亲在打情骂俏!
“爹......”临溪站在云卿旁边,突然打断他们俩。
明州以为自己方才太大声,吓到儿子了。
宗枭则是面无表情,顺着声音的来源,才注意到孩子还在。
明州面对幼崽,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般,他突然声调放软,“怎么了?”
宗枭有些吃味,总希望明州也能这般温柔的跟自己说话。
在魔族,被抢夺资源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自私二字几乎刻在了魔族的血脉中,宗枭也不例外,尤其是这样巨大的区别对待,让宗枭非常不高兴,可偏偏他不能伤害临溪,甚至都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悦。
临溪瞧见宗枭冰冷的目光,让他浑身一僵,回答明州时都有些磕巴了,“爹爹、我......我还是想要回去睡......”
好小子啊!
宗枭眼神微变,心中瞬间感慨,这小子也没这般讨嫌。
明州顿了顿,有些吃惊,瞬间语塞。
云卿倒是低头问道:“为何想要回去?”
他以为临溪会留在这过夜,甚至都想着安排他睡哪一间屋了。
很容易情绪低落的云卿,忍不住问道:“在我这里不好吗?”
临溪挠了挠头,倒是依旧嘴甜,“没有呀,我很喜欢在您这,可是......”
临溪还没想好该如何说,明州也在这会儿的时间里,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在神树圣地同宗枭发生争执,且不说有污圣地,而且宗枭这副样子,看着也不像是会在自己拒绝后便离开的人。
云卿喜静,并不喜欢被打扰,而宗枭一个非本族的魔头,更不应该留在这碍眼。
明州又见临溪出声想要回去,因此妥协道:“长老,既然临溪想回去,我便带他回去,明日我们再来探望你。”
“要走了啊......”云卿明显有些舍不得。
比起他的镇定跟迟钝,急性子的云贤都快喷火将宗枭给灭了。
他怎么敢的?!他究竟怎么敢的?!
而且当自己不存在吗?当着自己的面,明目张胆骚扰自家的鱼。
宗枭直接无视其他人,又再次将目光看向明州,为了避免明州看出自己的喜悦,反倒是刻意压着嘴角,反倒是看着面色显得有些别扭阴沉,说不上的怪异感。
明州冲着云贤苦笑了一下,“要回去了。”
他知道云贤要说什么,因此道:“我、我没事的......”
说完明州也不敢看云贤接着是什么表情,而是朝着临溪伸了伸手,自家的小鱼崽立马懂事地抱了抱云卿,然后便跑过来牵住了明州的手。
明州假装没瞧见宗枭,就牵着孩子,同云卿还有云贤道别。
他一个眼神都没给宗枭,踩着晚霞往家走。
临溪倒是没办法像他这样忽视父亲,更不擅长掩盖心思,路上时不时就要回头,看向紧跟其后的宗枭。
有时候宗枭只是盯着明州的背影,有时候宗枭也会在临溪扭头过来看自己时,也看他一眼。
幼崽会因为他的眼神而突然害羞般,连忙又将头扭回去,没过一会儿,又转过来偷看。
宗枭不懂他的意思,也没心情去想他是什么意思。
神树圣地离明州住的小院并不算远,走上一刻钟便到了。
临溪刚刚进小院子,就宛如小狗崽般鼻子嗅来嗅去,“爹爹,好香啊,你闻到了吗?”
明州平日里也会给临溪做吃食,但鲛人族的天性有些惧火,因此做的吃食大多是简单且寡淡的蔬果或者能生吃的海鱼。
但踏进院子起,别说临溪闻到了,明州也闻到了,这飘来的饭菜香味,有些熟悉,同他们在三峡湾时很像。
宗枭就跟在他们身后,适时地解释道:“是我做的。”
一大一小齐齐回头,宗枭说:“在去接你前,我便做好了,用灵力一直温着等你们回来。”
明州看着他,慢慢皱起眉头,并不想接受宗枭此举。
而临溪,在三峡湾的时候,就没少吃宗枭做的饭菜,明州在厨艺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而宗枭则与他恰恰相反。
明明是声名在外,谈之色变的大魔头,竟会在厨艺方面极有天赋,起初还只是能刚刚入口,不过两三次实践下来,竟这般精通了。
明州想要拒绝,但旁边的临溪,口水都流下来了,拉住明州的小手也收紧了些,仰起头问明州,“爹爹,能吃吗?”
分明是在征求明州的意见,但临溪这扑闪扑闪仿佛在放光的大眼睛,以及流下来的口水,实在叫明州无语凝噎。
宗枭心情大好,心想这小崽子倒是个识货的。
明州被临溪这眼神盯得实在难以说出拒绝的话,宗枭就在身后,叫他骑虎难下,最后只能丢下一句,“随便你吧,我不吃。”
他做不到这样自私,临溪想吃,总不能拦着孩子不让。
明州当然能说自己去厨房重新给他做一份,但平心而论,叫临溪放弃宗枭做的一桌子菜,吃自己烹饪的没滋没味食物,这同虐待孩子,有何区别。
最好的方式,是假装没看见。
临溪没那么聪慧,听不出明州话里的不高兴,小馋猫般已经自己往椅子上爬了。
明州走了,似乎有些不高兴,宗枭转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突然,临溪又对着宗枭道:“可以抱吗?”
宗枭没明白是何意,转头去瞧,原来是临溪个子不够高,而椅子太高了,不太方便爬上去。
倒不是真爬不上去,就是之前爬的时候没注意,连人带椅子一起倒下,磕破了皮,疼的临溪哇哇大哭,之后每次都要明州抱他上去。
一是之前的经历让他有些阴影,二是能顺便朝着明州撒娇。
可眼下,爹爹走了,临溪只能求助于留下的宗枭。
宗枭缺失了他的成长,难得拥有一个强者父亲,怎么可能不愿意亲近呢?
但宗枭听见他的话后,只是将原本就皱着的眉头,加深了些,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耐烦。
他一身玄色,加上冰冷的神情,高大的身躯,在临溪看来是有点怕的。
宗枭没有说话,就这样看了他一会儿,临溪便闭上嘴,自己往上爬了。
宗枭不会惯孩子,他觉得临溪的弱小举动是故意套明州亲近的小花招,他并不想自己的幼崽是懦弱的废物。
没管临溪,径直出去找明州去了。
顿时屋内只有临溪一条小鲛人,他依旧嘴馋,肚子也饿,最后晃晃悠悠爬上椅子,乖乖吃饭,没有管两位大人的事。
明州离开屋子,半刻钟都没待到,被夜风一吹,脑子好像也跟着清醒了。
方才大意了,怎么能放任临溪单独跟宗枭相处呢?
他突然想起宗枭从前拿孩子来威胁自己的事,若是宗枭这次又故技重施,留在鲛人族的目的,只是为了趁机将临溪拐走,然后威胁自己,那......
他忙不迭又转头回去,结果刚走两步,便发现了不远处安静站着注视自己的宗枭。
明州:“......临溪呢?”
宗枭老实回答道:“出来时还在屋里,此时应当在吃饭。”
明州没有再理他,而是往回走。
宗枭就像条小尾巴,跟在明州后面,送他回去后便消失了,没有再出来惹人厌。
临溪吃得像只小花猫,明州伸手摸了摸他已经圆鼓鼓的肚皮,说什么都不让他再吃了。
临溪倒是听话,吃饱后很快便开始犯困,明州给他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带着他去睡觉。
平常像个小话痨,今日倒是睡得很快很熟。
明州警惕了大半夜,生怕宗枭有什么举动,但后半夜不知为何,最后还是给睡着了。
回来后就没睡过好觉,这一下竟睡得很沉。
翌日清晨,明州醒来时,身旁空荡荡的。
临溪不在,吓得他直接坐起身,鞋都没穿便往外跑。
刚推开门便听见院子里传来的宗枭的声音,“姿势不对,方才说的你又忘了?”
他竟在教临溪修行,且在听见动静后,看向了光着脚的明州,最后说了句,“这孩子不爱穿鞋的举动,原来是跟你学的。”
这话说得太暧昧了,本来还尴尬的场面,仿佛多了一种道不明的怪异氛围。
明州更是因为他这一句话连忙低下头,看见自己光着的脚,又听见临溪在院子里传来的低笑声。
明州:“......与你何干!”
他极其败坏,重重将门关上。
又生气了,可宗枭反应很迟钝,不知道明州为何就又生气了。
因为明州的出现,临溪停下了动作,宗枭不仅是严父更是严师,“继续。”
他语气冷淡道:“若是不长心,就别再叫我教你。”
“哦......”临溪乖乖应声,好在他记性不错,宗枭方才交给他的招式,一个没忘。
但仍然让在一旁的宗枭皱眉,内心一阵唏嘘。
根本不行。
鲛人族的血脉难道真这么强?临溪不仅是鲛人,而且资质未免有些平庸了,从前自己如他这般大时,已经学会自己摸索修行,可临溪不行,自己教他,也不能随口一提便能点醒。
这孩子仿佛有点不开窍的傻劲。
虽然不喜欢幼崽,但都这样大了,明州又喜欢他的紧,可这孩子若是长大后,仍旧修为不高,那又该如何?
世人若是知道他是自己的孩子,从前结下的梁子,说不定会有人贼心不死,难免有那种不自量力的卑劣东西,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而选择将手伸向自己的幼崽。
若是临溪一直这样,待在鲛人族便罢了,若是出了这结界,以他的性子跟修为,被生吞活剥了只怕都不够塞牙。
宗枭微微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临溪出生时已经是鲛人族中有资质有天赋的小鱼了,云笠这般重视他,是希望能够将他好好培养长大。
但这点天赋,在宗枭眼中仍然不够看。
从前在魔族,也不是没遇见过天赋比临溪还要好的魔跪求自己,希望能得自己指点,可宗枭从来都瞧不上。
如今风水轮流转,竟是再不想,也没法子拒绝还要蠢笨,还要基础更低的临溪。
宗枭心中虽然叹气,但眼神却没从临溪身上挪开过。
临溪稍有一点儿力道不够,宗枭都能眼尖的发现,并且严厉纠正。
今晨,明州难得起得比临溪还晚。
小鱼崽睡醒了也很乖,不哭不闹的,只是软软地往明州身边凑了凑,好奇地看了明州一会儿,便自己爬起来了。
他还知道放轻脚步,不吵着明州,穿上鞋后,便自己开门出去了。
他没想到自己在洗漱时会遇见宗枭,化出来的鲛尾还在水中拨弄,因被宗枭这一惊,更是险些整个身子落进去把衣裳打湿。
宗枭眼疾手快,放出一道黑光,将他护住。
宗枭没有开口,魔尊自带的压迫感,让临溪有些害怕,怯生生望着宗枭,干巴巴说了句:“谢、谢谢......”
这幼崽同自己也不是刚刚认识,在三峡湾的时候,不是还让自己抱过背过,怎么到现在,反倒说句话都结巴。
但宗枭很快便想到,也是,这小鱼崽本就不太聪明,而且就这么一点儿大,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当初的“阿悔”便是由自己易容而成。
也对,这样想便说得通了。
宗枭居高临下看着他,依旧臭着一张脸,威慑力十足道:“当初在三峡湾,你称呼我为‘阿悔’叔叔。”
“啊?!”临溪听得有些懵。
“那是我假扮的。”宗枭又说。
临溪更摸不着头脑了,但还是乖乖回答道:“我记得啊,我知道是您......”
这次轮到宗枭想不明白了,为何这孩子都知道,还会害怕自己?
很不想承认有个蠢孩子,但这幼崽是明州生的,同其他的蠢孩子又不一样了。
宗枭再次开口,语气很严肃,“我是你父亲。”
“这个,我也知道啊。”临溪回答得很快。
但这反应并未让宗枭觉得开心,而是不悦反问:“那你为何不叫我?”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又带了些凶狠,倒是将临溪给吓着了,他大眼睛看着宗枭。
短短刹那,竟开始泛起了泪花,眼瞧着要瘪嘴哭了,宗枭身形一顿,不再站在一边,而是直接将他抱站起来。
“安静一点,你爹在睡觉。”
临溪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只是没有宗枭想象中的嚎啕大哭,只是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仿佛水开了一般的气音。
宗枭无语凝噎,一时间手脚怎么摆放都忘了。
他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但更加明白,若是明州此刻出现,发现自己把这小崽子给弄哭了,必定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
“别哭了。”宗枭僵硬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但忽略了自己的力道,在临溪眼中,如同被拍了一巴掌没什么区别。
他眼泪掉更凶了,但迫于宗枭的威压,只能憋着哭声。
鲛人族的泪应当落下后凝结成珍珠,除非修为太弱,或者哭泣太频繁,才会同人族一样为泪水。
宗枭就这样静静站着,临溪就在他旁边低声抽泣。
好在没让宗枭等太久,临溪就自己抹干眼泪,抽抽噎噎回答他道:“我怕爹爹会生气......”
“什么?”宗枭一时间没听懂他的意思。
临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就这样仰头看向宗枭,没有接话。
但宗枭懂了,这孩子,竟是在怨怼自己当初对明州做过的错事。
宗枭自知心虚,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停留。
“重新洗把脸。”宗枭对着他说,自己倒是转身,轻车熟路般去到厨房里。
临溪本来就听话,更别提吩咐自己的人还是宗枭了。
他洗过脸便跑去厨房,见宗枭一边淡定地做菜,一边看了他一眼。
小鱼崽又看傻眼了,又觉得宗枭为何会这么厉害。指尖轻轻一点,竟能出现火焰。
临溪吓得后退,宗枭头也不回,“怕就站远些。”
一大一小就这样安静地谁也没有再说话。
直到宗枭做好早饭后,临溪倒是很乖地凑上来想要帮忙,但宗枭没让,“用不着你。”
他不善言辞,其实就是端着的碗还有些烫,怕这小崽子细皮嫩肉,碰一下要是烫到了,只怕难以向明州交代。
临溪“哦”了一声,便乖乖去到餐桌处了。
明州还没起来,宗枭单独给他留了一份,他从前就不需要进食,如今化龙后,更是不用。
他将碗筷碟子放到临溪面前,临溪却抬头问他,“您不吃吗?”
宗枭还没说话,临溪已经把自己里面的小碗朝着他推了推,看上去诚意十足,竟叫宗枭都难以拒绝。
宗枭破天荒也跟着坐了下来,只是应付般吃了几口,便停下来端详起吹着勺子,细嚼慢咽的临溪。
这孩子白白嫩嫩,虽然年龄不大,但确实长得可爱,活泼但不吵闹,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特别像明州。
宗枭看他安静吃饭,竟也对幼崽的厌烦都消减了不少。
他难得肯定,这孩子该有的规矩,倒是学得不错,可见明州养他确实花了不少精力。
等临溪吃过饭,明州都还没起来。
这小崽子想回去找他爹,被宗枭一把抓住。
他回过头,下意识便脱口而出,“父亲?”
很小声,但却让宗枭愣了愣,下意识松开手。
如同波澜无惊的潭水,重重落入石块,泛起涟漪久久不能静。
这种感觉,从前只在明州身上体会过,宗枭自己也没想到,会因为临溪这一声“父亲”也心弦一动。
“别去吵你爹。”
“哦......”临溪没问他为什么,但同宗枭在一起,不止临溪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宗枭也同他一样,话都找不到能说的。
临溪看着宗枭,总觉得有些心痒,老是想起在避暑山庄被抓走时,宗枭那快到看不清的一击,便将禁锢自己的精怪给斩杀。
临溪对他的崇拜从那一刻开始,哪怕回来以后,他也没能忘记,反倒还拿宗枭跟教导自己的云笠长老作比较。
好像,真的是父亲会厉害一些。
一大一小都坐在院子里,临溪无聊地蹲在地上玩了一会儿,突然偏过头对着宗枭说:“你能教我修行吗?”
宗枭沉吟片刻,有些冷漠地看着他。
“你该叫我什么?”宗枭答非所问。
临溪反应很快,又喊了他一声,“父亲。”
原本冰冷的心,莫名有一点喜悦,但宗枭面上不显,只是站起身对着他道:“练一练,我看看你什么程度了。”
临溪高兴地站起身,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害羞,白嫩的小脸都有些红了。
再然后,便是明州醒来,发现身侧的孩子不见了,慌张跑出来遇见的场景。
明州回房穿鞋时,满脑子都被“宗枭居然会教临溪修炼”这句话给占领了。
他没趁机把孩子带走,也没趁此机会用来威胁自己......
他居然,在教临溪,而临溪还学得很认真,似乎还很高兴......
明州傻坐在床沿边,久久难以消化这件事,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感到一丝痛意后,更加无助了。
这到底算什么啊?
方才临溪额头上虽然全是汗,但脸上并未有被强迫的情绪。
明州也不认为,宗枭的性子,会留在小院里,就为了主动逼迫孩子修行。
若是真有此意,其实在三峡湾,他伪装成“阿悔”时,就应该有这方面的意思,但宗枭那时候提都没提到过,只守着临溪玩过。
宗枭不可能会自作多情,唯一的可能便是临溪主动提的。
明州内心有些复杂,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孩子慕强,可没想过他居然会找上宗枭,偏偏宗枭还肯答应。
此等局面宛如做梦,实在难以让明州相信。
他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整理好心情再次出去。
这次没有如刚才那般失态,宗枭提醒他,“我做了饭,孩子已经吃过了。”
明州又是身子一僵,脑子蒙蒙的,他这是做什么?
这般温和的语气,这般暧昧的话,仿佛两人是亲密无间的伴侣,他仿佛是一位勤劳且顾家的丈夫,早起做饭,紧接着又陪孩子。
明州:“......”
他没有回答宗枭的话,反倒是对着临溪招手。
这小鱼,一看见明州招手,也不继续练了,小跑到明州面前,仿佛黏人的狗崽般对着明州摇尾巴,嘴里还不忘撒娇喊道:“爹爹~”
宗枭欲言又止,他一向在修行方面严格,对自己要求很高,难得肯指点,自然也会对临溪也要求很高。
他不喜欢临溪这样不认真的态度,但看见明州弯腰给他温柔擦脸上的汗时,原本阴沉复杂的心,又瞬间变得豁然。
罢了,何必如此较真。
“我在修行,父......叔父教了我很多......”临溪对着明州有些兴奋的说,险些直接当着他的面叫宗枭父亲了。
他及时打住,可明州又怎会没发现。
他没有戳穿临溪,更没有当着他的面故意表现出不悦。
两人的恩怨,不该让孩子变得唯唯诺诺,倒不如假装不知。
而明州习惯性以鼓励的方式教导孩子,听完后便浅笑着说:“这么厉害呀?都学了什么?”
许是明州的笑容太过明媚动人,叫宗枭看得心动不已。
他忍不住揣测,明州这是肯原谅自己的意思吗?
宗枭便也急着上前,接话道:“我方才教了他......”
话音未完,明州便瞪了他一眼,冷冷道:“问你了吗?”
宗枭:“......没有。”
他又默默退了回去。
在外也算叫各族谈之色变的魔尊,竟在明州面前卑微至此,多说句话都遭到嫌弃,偏偏宗枭还不敢接话,甚至连情绪都不能表露在面上,就担心一个叫他不顺心,留在这小院的资格都没有。
临溪回头来看了宗枭一眼,带着一点疑惑跟同情,随后转过头,乖乖甜甜对着明州说。
待遇差异太大了,宗枭感到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