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子羽……
他们……
一个微妙的词滑过鹿安清的心,“他们”?
哪个“他们”?
是明康帝与公西子羽的“他们”,还是……另外什么的?
玄妙的预兆,让鹿安清不解皱眉。
那一日,明康帝对鹿安清的晚归并不在意,只是询问了几句,确保无事后,就很随意地让鹿安清出宫去。
待到轮休日,鹿安清这才拟定主意,让阿语去门外守着。
“若是我到夜间,还是昏迷不醒,你就去史馆找明武。”
“是。”
阿语没有问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鹿安清将自己挪到床榻上,避免自己软倒下去时摔到哪里,而后,捏了捏眉心。
眉心。上丹田。
公西子羽那时是怎么做来着……他敛眉凝神片刻,总算顺利感觉到那些精神触须……然后,再一点点追寻着触须,回归终点……
眼前好似白光一亮,他刺痛地捂住自己的眼。
过了许久,他缓缓低头,看着没过脚踝的白雪,他骤然意识到……
至少在这件事上,公西子羽的确没有骗他。
他总是一次又一次,怪异地闯进属于对方的地盘,自然得仿佛那是自己的领域。
……这可能是一种非常冒犯的行为。
他模糊不清地意识到这点。
鹿安清最先感到冷。
漫天白雪覆盖的山体沉默地伫立着,那是语言无法形容的震撼,仿佛整个天地都充斥着广袤的素白。而与之相连,亦或是相容的边缘,却是一处狭窄,阴暗的小房间。
这怪异又扭曲。
阴湿的角落里,燃着小小的烛光,照亮这间诡异的囚牢。
鹿安清当然记得这里。
他住过几年。
在还有些,不太记事的时候。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的景象会是这个,不过在意识到自己真的能“看到”后,他慢吞吞地越过了边界,朝着自己的领域走去。
一声非常清晰的巨响,仿佛整个景象都开始为之震荡。
鹿安清蹙眉回头,就见雪山下那片巨大的,澄澈的冰上湖面,开始裂出层层波纹。
接二两三的响动震天彻地,仿佛在冰层下囚禁着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说起来,为何公西子羽的景象,会是雪山?肃穆的白雪里,藏着什么?
他在边界处驻足。
思庸宫内,公西子羽缓缓睁开眼。
略头疼,又有趣地撑着额。
怎么办呢?
如入无人之地,那股轻灵的意识,又溜溜达达闯了进来。
探头探脑,好不灵活。
让“他”,也更加蠢蠢欲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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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职责。”☆
不可否认,鹿安清对擅自闯入其他人的领域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点,并不知晓。
这也并非他的错误。
知道的人太少,清楚的人也太少。
然震天的巨响轰然而起时,鹿安清的第一反应,仍是过去。
这是埋在骨髓里的本能。
是强迫自己养成的应激反应。
是遇见灾祸时,身体最快的动作。
他习惯于此。
奔赴最危险的地方。
鹿安清立足于冰湖边上。
在整个湖面都动荡起来时,他不会犯蠢去触碰危险之处。他只是打量着冰层的震荡,大片大片的猩红与漆黑在湖面下荡开,仿佛在无声无息地侵吞着冰白的地带。
那是一种危险的预感。
鹿安清毛骨悚然。
这无关他害怕与否,是身体对危险的反应。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
不管是什么东西扎根在公西子羽的景象深处,这无疑是非常可怕的存在,不然不会令他产生这种警惕的预兆。
这不是真实存在的。
这是意识。这是景象里。
应该运用的是……
灵活的、带着淡淡草木气息的触须蓦然钻出一根,灵动地朝着冰层深处涌动而去。
尽管鹿安清仍然无法看到。
可深处此间,他对那些东西的存在,感受更深。
他需要……
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鹿安清,你在窥探。”
带着轻轻抱怨的笑声,在鹿安清的耳后响起,轻柔丝滑,却惊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公西子羽的到来。
……不过,这是属于他的领域,鹿安清才是那个随意闯进来的人。
“那是什么?”
他没有打下公西子羽挡住眼睛的动作,透过这层近乎无的遮挡,鹿安清觉察到这个动作既是回避,也是保护。
那个东西……
很危险。
“怪物。”公西子羽轻笑着,他的声音里带着好似毒蛇低低嘶鸣的愉悦,“人总有一些,不愿面对的东西。”
鹿安清想起与雪山相连的囚牢。
公西子羽的雪山景象如此庞大,鹿安清塑造的囚牢是如此窄小,可归根究底,都是潜藏于幽冥的存在。
恐惧,或者害怕?
……不太对,鹿安清没能从公西子羽的身上,品尝到任何一点畏惧的气息。
“……还望公子,教臣学会,不再闯入这里的办法。”
鹿安清干巴巴地说道。
在意识到震荡结束后,他侧过身,避开了公西子羽的手。
他原本以为,睁开眼后,他能看到公西子羽站在他的身后。可实际上,冰湖边上,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
雪山寂静下来,好似它从来都是如此肃穆。
鹿安清低头,冰层下的晦暗一点点淡化,再度变得纯白洁净。
“我会教你,当然,在下次见面的时候。”公西子羽的声音轻轻的,在鹿安清的心里回荡着,仿佛就此栖息在他的意识里,“不过,最好不要在这时候,去你的景象了。”
“为何 ?”
鹿安清今日特地尝试,就是为了看一看,那到底是什么。
“因为……”
公西子羽的声音逐渐淡去,仿佛隔开了一层,还没听清楚,就被另外一道声音覆盖。
鹿安清“意识到”自己在离开,在清醒,开始“意识到”身体的存在,他躺在床上,手掌贴着床单,耳边回荡着可怕的惊恐声。
【怪物……怪物……】
低低的,浅浅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怪物——】
【救命啊救命!!】
【它跑出来了我的老天爷】
【这是什么鬼东西】
【快跑……】
惨叫,恐惧,惊畏的呓语在鹿安清的耳边咆哮,将他从“沉睡”里拉了出来,这喧嚣的吵闹让他面色微变。
阿语紧张地守在门口,双目注视着墙头。
就在半刻钟前,街道外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喧闹声,就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间或的,还有几声惨叫。
阿语从那叫声里,听出了深深的惊惧。
出事了。
他背靠着房门,手里无意识想抓着点东西防身。
“阿语,进去。”
身后那道门突然开了。
阿语看着醒来的鹿安清,面带惶恐地说道:“郎君,你想……”
“我得去一趟。”
鹿安清神情严肃,将阿语推进了门,然后将一道咒令封在阿语的身边。
“不要出来。”
“郎君,不成,外面太危险!”阿语想追出来,可是脚刚跨过门槛,却被一道力量挡了回来。
鹿安清转瞬消失了。
阿语咬紧下唇,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扩大,这种几乎揪住他心脏的不安,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曾出现过一次。
那个时候……
“轰——”
与鹿家相隔一条街道的民宅,被外来的巨力砸歪了墙壁,粉碎的石灰里,百姓的惨叫声遍地都是。
巡逻的卫兵早就赶了过来。
他们将它围了起来。
那是一头相貌奇异的怪物,浑身覆盖着黑色的毛发,遮住了四肢和头颅,直立时几乎有一丈高,行动时好似一团飞舞的大毛团。
它嘴里发出“嗬嗬”的吼叫,在极其偶尔时,隐约能看到猩红的兽瞳。
这是车尺国送来的贡礼。
称,特地为明康帝捕获的奇兽。
在城门口经过重重检查,车队才得以进入京都。
就在车马经过恩安街时,特制的笼子突然开始剧烈地晃荡,哗啦啦的声响从黑布下传来,恩安街上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好奇地看着那戒备森严的队伍。
护卫的都是车尺国人,他们的长相自有不同,加之打扮和言行,一路上的关注也有不少。
可是铁笼的变故,让他们根本顾不得关心这个。
最里面的几人扑过去,想要将黑布拉紧,就在这个时候,铁笼内发出不祥的嘎吱声,旋即整个笼子从内部破开,碎片飞扑四面八方。
惨剧,就是在这时候诞生。
逃出来的怪物力大无穷,普通的刀枪对它根本没用。恩安街上到处都是悲鸣和惨叫,白彦带人赶来时,听着那些哀嚎,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他打了几个手势,手下的卫兵暗暗点了点头。
付出十几人受伤的代价,他们将这只怪物压到了恩安街尾。
“都准备好了吗?”
“大人,铁链都有,火铳在调,没那么快。”
“人命关天!”白彦厉声说道,“再慢下去……”
“白彦。”
一个熟悉,又陌生到白彦都觉得,他不会再呼唤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猛地回头。
在一个,绝对不该有外人的地方,鹿安清就站在那里。
穿着一身简单青衫,仿佛多年前一回首。
还是旧时模样。
“让你的人都退回来。”
“鹿安和,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很危险。”白彦顾不上心里浮现的惊喜,“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鹿安清抬起头,视线越过他们,看向尽头的怪物,以及匆匆赶来,出现在屋檐上的明武他们,平静地说道:
因为,这是我的职责。”
【作者有话说】
尝试一下固定更新时间在明天早八,如果明天早八没刷到,就,当我没说(
临近黄昏时,残红倒映下,影子也有几分怪异。
他们两人习惯了合作,举手投足皆是默契。其余赶来的祝史,怎么都比不了他们。
在祝史们磨合的时候,他俩已经出现在了怪物的近端。
……普通人能肉眼看到。
光是这点,这只最少是地级。
一只地级以上的灾祸,怎可能会被人所捕获?
这是一处疑窦。
可比起深思,拔除方为要紧。
这只地级灾祸的破坏力太强,正正出现在了京都,捣毁了不少屋舍,伤了数十人。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损伤,更多的……在祝史们的眼中,靠近灾祸的人身上,都隐隐约约被黑气缠绕。
比起城南的玄级灾祸,这只地级灾祸不似它那么外表怪异,然它污染周围的速度,却是太快太快。
这就是鹿安清驱赶白彦等人的原因。
明武在进场的时候,也将白彦埋伏在附近的人全丢出去远离战场。
江臣用眼神暗示明武:你距离我太远了。
明武将人都丢出去后,回到了江臣的身旁。他们间隔太远,江臣就无法为明武提高眼力和耳力。
明武比了个手势。
江臣点头。
几个抬步,明武直冲怪物,踏在半空。
他的拳头缠绕着如同火焰的光团,狠狠地砸在怪物身上。
与此同时,在某个瞬间,江臣的手指擦过了眼睛。
明武的眼睛在那一瞬,清楚地看到了灾祸的本质。
他忍着眼睛的刺痛,厉声说道:“鹿安清,徐舟!”顺着他的声音,两团火苗在灾祸的身上点燃。
鹿安清和徐舟在他说话的那瞬间,出现在了火苗附近,无需多言,各自施展力量,狠狠地贯穿灾祸。
借助江臣的力量,明武点燃火苗的地方,就是它的弱点。
它发出激烈的咆哮声,如同一只真实的兽,仰头露出了猩红的兽瞳。
鹿安清和徐舟制住灾祸那一刻,明武再度出现在怪物的前方,这一回,他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冲撞进怪物的体内。
连带着整只如兽灾祸,都彻底焚烧起来。
鹿安清和徐舟适时后退,注视着灾祸的气息衰弱下去。
这是地级灾祸不假。
可是在场也有好几个地级祝史,对付一只地级灾祸,不至于相形见绌。
半盏茶后,江臣搀扶着力竭的明武出来。
明武的额头都是汗,衣服也破败不堪,看着很是狼狈。他朝着上前来的祝史摆摆手,语气有些奇怪:“……不太对劲,我动手的时候,感觉燃烧的只是个躯壳,虽然也有力量在,但总少了什么……”
徐舟:“我们四五个地级,轻松拔除灾祸,也该是正常。”
明武紧皱着眉,仍是不放松。
鹿安清:“车尺国的人,除了今天押送这奇兽外,余下进贡的人呢?”
一整个国家的贡品,不可能只有这区区奇兽。
江臣:“听说分作两批,第一批已经在半月前,和其他使节的人一起进城了。今日是太后寿宴,理应……”
鹿安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走到结阵的祝史身旁。
他们对话了片刻,祝史就撤下了阵。
江臣:“鹿祝史,你想到了什么?”
鹿安清来不及多言,身影一轻,灵巧地出现在白彦身前。
“白彦,太后的寿宴是今日,那使节贺礼,也会在今日献上吗?”
白彦脸色苍白地看着鹿安清。
在鹿安清突然消失在他眼前,他就知道大概发生何事,在派遣属下将附近围起来,莫让百姓勿入的同时,他也下了封口令。
然再看到鹿安清出现,他的心里像是打翻了醋酱,异常不是滋味。
不过他很快收敛了情绪,点了点头。
“……是,赶上了太后寿宴,为了讨太后欢心,使节会在宴席献上贡礼。”
追着鹿安清过来的几个祝史,也听到了白彦的回答。
白彦是户部尚书的儿子,他说的话,不至于是假的。
调虎离山之计!
鹿安清疲倦捏着眉心,这只灾祸不过是放在外面的诱饵,而真正的重头戏,许是在皇宫。
鹿安清的速度反倒是最慢的。
越是靠近皇城,祝史越不能动用太多的力量。平时可以借用咒令穿梭距离,眼下却不能如此放肆。
盖因真龙之气。
它能增进祝史们恢复的速度,然在真龙之气笼罩的范围内,祝史们无疑会感到压制,无法肆意使用力量。
……毕竟,若祝史可以肆意妄为,身为帝王也不可能放纵这样的力量进出宫闱。
偏生也是这个麻烦,让史馆的祝史无法立刻赶入皇城。
这种情况下,鹿安清自然落在后面。
祝史想要联络,都有种种手段。
不过需要进出皇城后,便有了限制……这都是明康帝亲自定下的条条框框。
原本是官家的多疑猜忌,如今更也成为阻碍的缘由。
鹿安清的眉心微微肿胀,好似有什么奇异,片刻后,他找到了感觉,轻轻触动了意识的边界。
强横、又熟悉的精神力蔓延而来。
如同藤蔓,如同爬蛇,攀附在鹿安清的意识之下。
它缓缓、徐徐地调动着他的感知。
-“鹿安清?”
鹿安清模糊地意识到,公西子羽在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偶尔总会直呼其名,亦或是表字,而不是简单的祝史。
-“公子,敢问现在何处?”
-“思庸宫。”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公西子羽仿佛就在他的意识内潜伏着,时时刻刻都能与他对话。
这便是契合的感觉?
鹿安清有些懵懂。
-“京都出现了灾祸,但不太对劲。祝史们怀疑,真正的重头戏,在车尺国的贡礼上。”
-“我知道了。”
公西子羽的声音平静传了过来,“我会给你争取时间。”
这种无需多言的信任,让鹿安清的心有些奇妙的松软。
不过一瞬,一切情绪被丢在脑后。
鹿安清深吸一口气,余下的还要看他们。
启明殿内,正是载歌载舞。
临近夜宴时分,各国的使节都入座在侧,为皇太后贺寿。
前些日子,宁皇后之所以出宫为皇太后祈福,缘由便也在此。
在贺舞结束后,已经有使节按捺不住,纷纷送上贺礼。
眼下正在观赏的,是车尺国送来的珍兽。
那只小兽毛发光顺,类狐类狸奴,娇|小可爱。只是兽瞳看着猩红,有几分怪异。
车尺国使节操着一把奇奇怪怪的官话,正得意地介绍:“……此乃我国珍兽,异常难得,花费了上千人力,才从深山里捕获……另有奇兽,因着巨硕无比,今日才得以进京……”
宁皇后坐在明康帝的身旁,夫妻两人丝毫看不出裂痕,端得是雍容华贵。在外国使臣面前,宁皇后不会下了明康帝的面子。
她对那只珍兽没什么感觉,不过皇太后却是觉得有意思,正命人将那珍兽给提溜过来。
两个侍从上前去,一左一右将精致的笼子扶起。
车尺国使臣笑眯眯,瞧着很是高兴。
正此时,启明殿外略有骚动。
不大不小的声音,将靠近门口那几桌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大公子,大公子,您不能进去,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明康帝注意到这骚动,不由得挑眉。
“何事?”
“官家,大公子说是,想要给太后娘娘祈福……”
皇帝问起,便有宫人回话。
不说明康帝如何,皇太后却是高兴的,忙叫人进来。
这说话间,两个侍从便也站定,没有再动。
公西子羽缓步走了进来,其俊美出挑的容貌,令好些使臣都不由得侧目。有些常来往两国的,更是认得出来,这是当年的太子。
公西子羽直到台阶前,方才行礼。
明康帝不动神色将他叫起后,他声音朗朗,“太后寿诞,草民想为太后娘娘,送上一礼,还望太后娘娘莫要嫌弃。”
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听着那句“草民”又略有刺痛,令人将公西子羽带来的匣子送上来,好好端详了一番里面的字画。
就在皇太后观赏的时候,公西子羽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那笼子,“这便是车尺国送来的贡礼?”
“既是一介草民,怎在殿上这般无礼?”
车尺国使臣不满地说道。
他知道这是曾经的太子,可既是“曾经”,如今便是庶人。在最光彩的时刻打断了他的贺礼,皇太后的满腹心神,显然都落在公西子羽带来的字画,压根顾不上那只珍兽了。
公西子羽浅浅一笑,灿若桃李。
“草民不光无礼,甚至,还想瞧瞧这只珍兽。”
他随手挑起了那笼子上重新盖着的黑布。
“当真,鲜红的一双眼。”
明康帝不满地皱眉。
不喜他这略显出格的举动。
不过在明康帝心里,这个原本样样喜欢的嫡长子在厌弃后,自也样样都不喜欢了。
跪坐在明康帝身后的史官抬起头来,那正是今日轮值的祝史之一刘明德。他在听到公西子羽的话后,重新仔细打量了那只珍兽。
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特征。
可是红眼……
尽管他没有觉察到任何气息……
然,红眼。
刘明德微微皱眉,正要欠身往前,与明康帝说上几句。
“——”
尖锐至无声的暴鸣在启明殿响起,尽管殿内的人听不到这个声音,仍觉得耳朵剧痛不已,最近的两个侍从直接七窍流血,软倒在地上。笼子随之摔落,精美的外表不堪一击,直接被摔得裂开。
那只珍兽慢吞吞爬了出来,蓬松的大尾巴环在身前。
眼见它要往前爬上台阶,公西子羽上前,将其一脚踢开。
它轻飘飘地飞到半空,诡异地扭动脖子,鲜红的眼珠子对准殿上的几人,凭空停住了去势,直直朝着明康帝飞扑而去。
寻常人肉眼看不到的金光骤亮,明康帝看着那只被无形屏障挡在一臂之外的珍兽,再是平静的脸上都流露出震惊与恐惧。
珍兽裂开嘴巴,密密麻麻的牙齿锋利异常,它趴在半空,一点一点啃噬着庇护明康帝的真龙之气。
守在明康帝身后的刘明德和另几位祝史急步出来,护在了皇帝身前。
刘明德刚一对上那只珍兽,便浑身一震。
……这么近的距离,他终于觉察到这只珍兽……不……灾祸的气息远在他之上!
将将赶到皇城外,鹿安清的脸色骤变。
他蓦然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盯着前头正等待通行的同僚。
繁文缛节,是惯例。
此刻,却是要命的阻碍。
鹿安清不喜欢。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眉心。
身体蠢蠢欲动地提醒着他从前的做法……他一直都是怎么做的……闯进去,拔除,离开,无需多余的对话……
他听到自己在说。
无所谓了。
鹿安清锐利地看向皇城口。
人命是等不了的。
在明武焦虑等待皇城门口的查验时,他感觉到一股风,从身边掠过。
那动静不够强,却带着足够的存在感。
他立刻抬头,却难以捕捉到一瞬。
江臣垂下的胳膊无声无息地扯了扯他,略微僵硬,小声且急促地说道:“鹿安清进去了!”
他的能力,让他的眼睛捕捉到了残影。
……几乎连他都看不到的残影。
鹿安清是怎么做到的?
不对,他这是擅闯皇宫!
启明殿乱成一团。
珍兽的鸣叫声震昏了一大片人,勉强还能站得住的就寥寥几个,刘明德等四个祝史都在和它缠斗,却依旧无法拔除它。
它的速度快得惊人,往往祝史跟不上它。
一个疏忽,灾祸就撞上明康帝的屏障,屡次冲击之下,皇帝的嘴角已经溢出一丝血,腥甜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吞下。
宁皇后脸色苍白,扶住了他。
明康帝深深看了她一眼,借着皇后的力气站稳,掩盖了摇摇欲坠的身形,重新望向启明殿中的混乱。
公西子羽守在皇太后的身前,清润的眼眸盯着启明殿的入口。
……来了。
那道轻灵的意识,倏忽而至。
以一种远超乎他的身形会有的强大凌厉,如同流矢一般闯进了启明殿。
他踏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盯着那只正在戏耍祝史的灾祸。
……是的,戏耍。
从那几个动作间隙,鹿安清隐隐约约觉察到了这一点。
但很好。
他体内涌动的力量,它们同样迫切地需要一个发泄口。
在那只如狐如狸奴的灾祸高高跃起,再度冲向明康帝的瞬间,无数狂暴的触须拥满它的退路,逼得它发出怪异的鸣叫。
然而,声音,独独声音……
比起鹿安清曾遭遇过的种种心声,不至十分二三。
灾祸缓缓地扭过头颅。
一个缺口。
唯一一个缺口,站着一个人。
祝史和灾祸的斗争,往往如同独角戏。
除非地级以上的拟物灾祸,普通人无法得见。即便看得见灾祸,许多怪异的景象,他们也无法看清。
即便如此,他们仍能看得出来。
鹿安清是不同的。
秀美的脸上满是肃然,自他出现,灾祸再不曾靠近任何一个人。
……除了他。
而公西子羽能看得到更多、更多。
他看到鹿安清的力量,强大,壮美,如同磅礴的海域,充斥着最原始的洪流。
洁白无垠的精神触须散发着甜美的活力,轻巧地扎穿灾祸的胡尾。以摧枯拉朽的姿态,鹿安清彻底撕毁了它。
尽管他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在这场不知何时中止的厮杀里,在那只灾祸被摧毁后,在那个男人终于落地,那条不甘隐藏的瘸腿隐痛发作,踉跄摔倒在地时,公西子羽大步地走了过去。
他轻巧地、越过了无数残骸,走到了鹿安清的跟前。
在公西子羽靠近的瞬间,他耳边持续不断,狂涛如浪的心声骤然远去,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公西子羽将近乎昏厥的鹿安清抱了起来,以一种稍显暧|昧的姿态,捂住了他的耳朵。
他目睹了一场厮杀。
他们想。
华丽,漂亮。
足够强大。足够坚韧。
连其疲倦狼狈的模样,都闪闪发亮。
【作者有话说】
我做到了(骄傲)
“互相契合的祝史,是什么感觉?”
带着诸多同僚的慰问上门,江臣甫一见到鹿安清,就听到他这话。
这是皇城出事的第二天。
鹿安清刚醒半天。
他在启明殿拔除了灾祸后,就力竭昏迷了过去。对后来发生的事情可谓一无所知,江臣原本以为,他会问起这些,却没想到,他居然问及契合之事。
江臣将那些困惑推到一旁去,认真地说道:“就像是多了一个十足默契的同伴。”
鹿安清:“如同手足?”
江臣:“比手足更甚。”
他凝眉思考了片刻,像是在犹豫如何解释。
“就好比多了手,或者多了脚,却不觉得奇怪,正是刚刚好。”江臣道,“只需要一点动作,他就能明白我的意思,在战场上有这样的同伴,会让人倍感安心。”
鹿安清:“我知你能提升明祝史的感官,不过,你们能……在彼此的……心里说话吗?”
他稍显疲倦地问道。
江臣失笑,摇头说道:“这怎么可能?说到底,我们也是人,又非杂谈野趣里的修道者,怎可能真的在彼此耳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