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昏迷了一晚上加一上午,现在是午饭时间,大家都去吃饭了。”
他又告诉杞无忧,他的伤势不算严重,轻微脑震荡,没有明显的器质性损伤和颅内出血的情况,大概静养一周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不过他的腿也受伤了,和上次受伤的部位差不多,同样需要静养,恢复前不能上雪。
田斯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见杞无忧仍是呆呆地躺在那里,半点反应也没有,心里咯噔一下。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他试探地问道。
杞无忧:“……”
他一句话也不想说,只默默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完了完了,不会真摔失忆了吧?”他仔仔细细地盯着杞无忧的脸瞧。
杞无忧抬起手挡住眼睛,“那倒也不至于。”
如果真像田斯吴说的这样,那自己的人生真是太他妈酷了,在大跳台上摔成脑震荡,直接失忆。
去他妈的单板滑雪吧。
下辈子死也不练大跳台了。
田斯吴闻言,大松一口气,拿起床头桌上的杯子,倒了杯水,“渴不渴?要喝水吗?”动作很小心地扶杞无忧半坐起来,又有些迟疑地问,“自己可以喝吗?”他没有任何照顾病号的经验。
“可以,”杞无忧缓缓伸出手臂,接过水杯,“谢谢田哥。”
他嘴里发苦,就连白开水的味道也是苦的。
喝完水不想躺着了,就垫了个枕头靠在床头。
“田哥,昨天的比赛怎么样?”
“呃……”田斯吴不想在杞无忧受伤弃赛的情况下提这个,也许会让他难过。
可杞无忧都主动问了,他只得简短道:“曦姐冠军,我亚军,梦千季军。”
“这说的你好像是女队的一样。”杞无忧看上去并不难过,还有心情开玩笑。
“是啊,我是编外成员,”田斯吴有意逗他开心,哈哈笑道,“女队要是肯收我,我回去就申请加入女队。”
杞无忧扬了扬嘴角,“你们都很厉害。”
是应该为队友取得好成绩而感到高兴的,可他现在其实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田斯吴又何尝察觉不到他在强颜欢笑,于是转移话题:“你手机我给你放枕头边上了,怕掉下去,在靠里的那侧。”
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推门进来。
是几位医护人员。
主治医生检查一番,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对了,无忧,你饿不饿啊?”田斯吴忽然想到。
他打开手机,边拨语音电话边说:“想吃什么,我让飞跃给你带,得吃清淡一点的。”
杞无忧没胃口,吃不下什么东西,“喝粥就行。”
待田斯吴打完电话,杞无忧犹豫片刻,问:“槐哥也去吃饭了吗?”
“哎哟,怎么才想起来槐哥?”田斯吴揶揄。
醒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杞无忧心道。
“不过你待会儿见不到他。”
“什么?”杞无忧立刻垮下脸,“他说了不过来吗?”
“他现在应该在补觉。昨晚槐哥可是在这里守了你一晚上呢,”田斯吴缓缓丢出一枚炸弹,“天亮的时候才被纪教练强行拉走回去休息。”
听见田斯吴这么说,杞无忧一下懵了,失神半天,才道:“他、他怎么……”
“比完赛槐哥才知道你受伤昏迷的事,纪教练告诉他,你神志不清的时候一直喊槐哥名字,槐哥当时那表情……啧啧啧。”
杞无忧百感交集,心里很不是滋味。
徐槐还是很在意他,会为他担心,他隐隐有点开心,但占据内心更多的是干巴巴的酸涩。
“而且我看他好像哭了。”田斯吴又说。
“……啊?”
他在开玩笑吧。杞无忧愣愣地想。
“真的,槐哥听到纪教练的话,又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你,心疼得要死,当时眼眶都红了。”
杞无忧沉默片刻,“就只是眼眶红了?”
田斯吴:“啊,不然呢?”
杞无忧还以为他说的徐槐哭了指的是吧嗒吧嗒掉眼泪的那种,如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变态啊!”田斯吴好笑道,“想什么不好,想看你槐哥哭。”
有点可惜没有看到徐槐哭的样子。
“除了心疼,还有自责吧,槐哥觉得是他的错,如果当时他像纪教练那样坚决一点,反对你第一跳就跳这么难的动作,这样你可能也不会摔那一下了。”
杞无忧吸了吸鼻子,越听越难受。
这根本就不是徐槐的错。
是他自己实力不足却非要逞强,辜负了徐槐的信任,徐槐还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害得他一起承担后果。
“饭来咯!”
王飞跃吃完饭回来,给杞无忧和田斯吴带了两份饭。
“田哥,你吃完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就行。”王飞跃说。
“我就是在这儿玩手机,又不累。”
杞无忧十分过意不去,“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没事儿了。”
“我上次重感冒的时候你也照顾我了啊,又是买药又是买饭的,我当时可好意思使唤你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就是就是!”王飞跃拍了拍田斯吴的肩膀,“都是兄弟还说这些。”
说完,他又看向杞无忧,“你别管我们了,我们自便就行。”
于是杞无忧真的不管他们了,勉强喝了半碗粥,还是有些头疼,又昏昏沉沉地睡下。
然而刚睡着不久,徐槐就过来了。
尽管只休息了几个小时,但他却没半点睡意,在外面超市买了一些山楂话梅之类的开胃小零食,还有一袋子花花绿绿的糖果和巧克力,放到杞无忧病床边的床头桌上。
病房里,领队也同样刚过来,带了一些水果。
王飞跃毫不客气地洗了个苹果啃起来,又挑了几块看上去好吃的巧克力。
得知杞无忧醒过了,医生也来过,领队便和徐槐一起去见主治医生,询问杞无忧的情况。
再过一个月就是世界杯北京站的比赛,集训队订了三天后的机票回国。队里的经费已经捉襟见肘,要尽早回去,不能再逗留了,回去之后还要抓紧时间为即将到来的比赛做准备,尽快投入训练。
昨天半夜教练组就商量过,其他人先回去,徐槐留下来陪杞无忧直至出院。
领队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想了想,又说:“再让宋也或者……小田他们谁留下来也行。”
其实他私心不想让田斯吴留下来,这样会耽误训练。集训队回国之后,最多休息两三天就又要开始下一阶段的训练了。但杞无忧也就和田斯吴、王飞跃这两个人的关系比较好一些,这个时候可能也需要人陪。
“不用了,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陪小杞就可以。”徐槐拒绝了领队的提议。
比赛备训的训练强度是很大的,以杞无忧目前的身体状态,急着训练不利于伤势的恢复。
主治医生也建议在彻底痊愈之前暂时不要进行高强度训练。
两人面色沉重地走出医生办公室。
“徐槐,”领队停顿了下,开口,“有件事儿我想跟你商量。”
徐槐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关于小杞的吗?”
“对。”
作者有话说:
作话:该到赛场失意,情场得意的时候了
领队没有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你觉得无忧可以上吗?”
徐槐料到他在为杞无忧的恢复情况以及之后的比赛而担心,不假思索地给了肯定的回答:“可以啊,小杞没问题的。”
这个赛季的沸雪北京单板滑雪大跳台世界杯在12月13、14日这两天举行,距今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杞无忧的伤势不算太严重,休养一个月再做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应该是可以参加比赛的。徐槐认为这对杞无忧来说不是问题。
只不过,在伤势还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参加比赛无疑会给身体带来很重的负荷,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在大跳台上的发挥。
即便如此,如果让徐槐做选择,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站上赛场,他相信杞无忧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听到徐槐如此确定的口吻,领队思索了一会儿,又问:“你知道一个国家最多有几个参赛名额吧?”
每个国家最多有三个名额,男子组世界排名前50的选手可以报名参加,女子组人数少,仅限世界排名前30。
中国单板滑雪大跳台项目世界排名前五十的滑手只有田斯吴和杞无忧,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东道主席位。
储昱已经确定要参加这次比赛。尽管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世界杯赛事,但他在曾经参加过的少年组单板大跳台比赛中从未跌下过前三,可以凭借赛事积分直接参加世界杯,不需要占用东道主名额。
因此,中国队不需要东道主名额,也可以将三个参赛席位占满,这也是此前的沸雪赛事从未有过的新局面。
“三个,所以?”
领队:“那你觉得,可不可以给那些没有出国比过赛的新队员一个上场的机会?”
徐槐敏感地察觉到领队话中有话,眉头渐渐蹙紧,“ok,我应该明白你的意思了,”他停了停,“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还是说,只是单纯地在通知我?”
没有给领队说话的余地,徐槐继续说:“你的意思是让小杞放弃这个名额,空出来一个东道主席位给没有出国参赛过的新队员,对吗?”语气不善,听上去甚至有些咄咄逼人,“所以那个人是谁?”
领队并不意外徐槐话语中显而易见的维护,但没想到他的态度居然这么坚决。
印象里徐槐是个好脾气的人,不管对谁都很温柔,然而与张可迪的热情爽朗相比,他平日里和人相处时其实还是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距离感的,别人如果问他意见,他的态度总是很随和。
“具体人选现在还没确定,需要在队内进行选拔。”到底是一个运动队的领导者,领队并未被这一连串发问震慑住。
不过他又生怕徐槐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黑幕,补充解释道:“我们的选拔绝对是公开透明的。”
“我不关心你们的选拔是如何进行的,我只知道这对小杞很不公平。”
“哎,这我也清楚,”领队叹了一口气,“主要是考虑到他的身体状态确实……而且,这也是,上面领导的意思。”在这件事上,领队实际上也没有太多话语权。
“这样的话,那我不同意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徐槐声音冷淡。
外籍教练的身份看似地位很高、很受人尊重,但如果涉及到队内的一些重大决策,他和张可迪等人都没有什么参与权。
“反正我觉得,小杞的身体状态怎么样他自己有判断,他本来就有资格上场,至于到底参不参赛应该看他的意愿。以小杞的性格,宁愿带伤上场也必须要参加这次家门口的比赛。”
领队:“是啊,带伤参赛本来就会对身体的恢复造成影响,如果在比赛中再次失误摔倒,甚至会加重伤势……而且又不是说以后没有比赛了,他是队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以后这样的参赛机会只多不少。”
徐槐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去说服他不要参赛吧?”
领队知道徐槐是个明白人,“对,你是他师父嘛,他性子比较倔,平时就只听你的话……”
“不可能。”徐槐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
这种情况领队也预料到了,见徐槐拒绝得这么坚决,只好说:“那我只能自己去和他说了。”
“现在吗?”
“再等等吧,我们走之前是肯定要说的。”
“好吧。”
“小杞就算性格再倔,也还只是个小孩子,”徐槐知道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但还是缓和了语气,诚恳道,“所以,也请你不要给他施加压力,尽量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我知道我知道,放心吧,”领队连声答应,无奈地说,“不止是你心疼他,我也不想当这个恶人啊……”
集训队回国前,每天都有人来医院陪杞无忧,病房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徐槐只在晚上来看他。
那个时候,病房里的人散去,杞无忧也已经睡着了。
徐槐会一个人在病床前坐很久,看着他熟睡的脸发呆出神,思绪纷飞,想很多事情。
杞无忧的脸庞已经褪去青涩,昏暗的暖黄色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越发衬得轮廓分明。他睡着的时候是很安静的,呼吸沉稳,也不会乱动,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就是一个很沉静的小孩儿,像冬天结冰的一池湖水,天气回暖时才开始解冻融化。
徐槐希望湖水不再结冰。
两天后,集训队启程回国,储昱也和他们一起坐上了回国的航班,准备参加接下来的比赛。
这里只有徐槐和杞无忧两个人了。
徐槐去机场送人,找了一个瑞士当地的滑手朋友在病房看着杞无忧。
这位滑手朋友和杞无忧是在雪场训练时认识的,两人相处愉快,闲来无事一起在病房里看比赛回放。
决赛中,今井野夺冠,田斯吴以176.55的总得分拿到亚军。
这也是中国选手首次在男子单板滑雪大跳台项目上登上世界杯的领奖台。
看完男子组,两人又把女子组的比赛也看了一遍。
三位中国选手上场前,导播每次都给了徐槐镜头。
徐槐脸上挂着隐约的笑容,他好像任何时候都那么从容。在队员们的心目中,徐槐无所不能,他只要站在这里,就是所有人的定心丸。
最后,江晨曦和李梦千都站上了领奖台,还有一位队员前两跳都出现了失误,只拿到了第十一名。
比赛结束后,那位女队员似乎很受打击,趴在徐槐怀里哭。
徐槐手虚握成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细语地安慰:
”我们第一次参加世界杯就能进决赛诶,很厉害了好吗?”
杞无忧看着视频里的这一幕,冷静地想,如果当时徐槐在场,他会不会也这样呢?
不会的。
他才没有那么软弱,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人。
可是如果这样就能被徐槐抱在怀里哄,他也不是不能挤出几滴眼泪来。
徐槐从机场回来后,那位滑手朋友便告辞了。
他把刚买回来的营养餐和零食放到桌子上,迟疑片刻,问道:“小杞,比赛的事,领队应该和你说过了吧?”
杞无忧坐在病床上,神色如常,语气也很自然:“嗯,领队昨天就跟我说了,我决定不上场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小杞,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比赛,拿很多奖牌。”
“槐哥,在比赛上做那个动作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总要自己承担后果,”他顿了顿,又抬起眼,望着徐槐说,“但还是有一点难过吧。”
徐槐走到病床前,伸出手,动作很轻地抚摸杞无忧的头发,“不要难过,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杞无忧并没有太多难过的情绪。
最难过的时候其实是在赛场上,当时徐槐没有陪在他身边。
此时此刻,他看着徐槐的脸,已经感觉到无比满足。
可是,徐槐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比他还要难过呢。
作者有话说:
小杞上一秒:我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人
下一秒:呜呜呜槐哥,我有一点难过
头晕的症状有所缓解后,杞无忧开始试着慢慢下床走动。
其实他醒来不久就可以在田斯吴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路了,只不过腿很疼。
疼到什么程度呢。最开始的时候,只是躺在床上,关节处就一阵一阵地刺痛,尤其是晚上,疼得几乎无法入睡。
那时杞无忧闭着眼睛,能感觉到徐槐坐在他床前,害怕自己一睁眼徐槐就走了,所以只能装睡。
住院前三天,他走的最远的距离是从病床到洗手间。
并非只能走这么远,主要是怕麻烦队友。
队友们都回国后,扶着他下床走路去洗手间的人变成了徐槐。
运动员受伤实属家常便饭,有时在伤势比较严重,生活无法自理的情况下,其他队友都会帮忙照顾,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杞无忧在徐槐面前就会很不好意思,尤其是在被徐槐搀扶着去洗手间的时候,羞耻感更是达到顶峰。
察觉到他有点害羞,徐槐也没有调侃或者拿这个开玩笑,而是从一开始的把杞无忧扶到洗手间里面改为扶他到门口,让他自己慢慢走进去。
不过,杞无忧的羞耻感仅仅持续一两天就不见踪影了。
随着次数增多,他越发大胆起来,在徐槐扶他下床时,偶尔会趁机摸一下手搂一下腰。
如果换作以前,徐槐可能已经连夜跑路并且报警了,但现在却没有太多排斥或抗拒的意思,只是不厌其烦地将杞无忧试图作乱的爪子拿开,虚张声势地警告他不要乱动。
杞无忧只不过是太依赖他了。徐槐心想,这不是什么错。
他后来看过那场比赛的回放,每次看到镜头里杞无忧冲出跳台的那一刻,便不忍心再往下看,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他受伤之后可怜兮兮的模样。
心里一团乱麻,光是听纪教练口述就有点受不了。一想到小朋友摔倒受伤之后硬撑着比完第二轮,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在叫他的名字,徐槐就不自觉地心软,无法责怪他,也对他说不出任何狠话来。
杞无忧的腿伤稍稍恢复,于是走动的距离变得更长,徐槐会扶着他走出病房,在走廊里,透过窗户看楼下的风景。
“槐哥,”杞无忧望着窗外,说,“我想下楼走走。”
身旁,徐槐有点犹豫,“你的腿……行不行?”
医生告诉他的活动范围是从病房到走廊,以徐槐的经验,杞无忧目前的状况也不适合长时间走动。
“我觉得好很多了,”杞无忧垂下眼睛,“这几天都没有出去过,有点闷。”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现在一点也不怕麻烦徐槐了,巴不得徐槐多陪他久一点。
徐槐就扶着他坐电梯,去住院楼下面的花园走走。
两人在花园走了一圈,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回去了,前后不过十分钟。
对杞无忧来说已经是近几天运动量最大的一次。
回到病房,徐槐扶着杞无忧的肩膀让他坐在床沿,又搬了张凳子放到床边。
“抬腿。”
徐槐弯腰蹲下来,一只手抓住杞无忧的左脚脚踝,示意,“给你按摩一下。”
杞无忧愣了愣,乖乖抬腿,顺从地让徐槐把他的左脚架到凳子上,又把裤脚卷起来。
病号服布料单薄,徐槐轻轻往上一拉杞无忧的裤脚,便直接露出一截小腿。
杞无忧也往上拉了拉自己的裤腿,露出膝盖,布料卷起,还要继续再往上卷。
徐槐站起身,忙道:“好,好了,可以了。”
“只按摩小腿吗?”杞无忧抬头望向徐槐,眼巴巴的。
杞无忧感受过徐槐的按摩手法,没想到表白遭拒之后,居然还有幸再感受第二次。
一时间情绪复杂,惊讶、喜悦,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怎么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失望。
徐槐盯着杞无忧伤痕累累的小腿看了半晌,“……对。”
这一年他成长得特别快,身体抽条,不仅在体能方面更上一层楼,身材也舒展了许多,无论是外在轮廓还是内在气质都俨然已经有成年人的模样。
杞无忧的心智或许也变成熟了,这一点在有意无意地撩拨他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尽管手段有点拙劣。
以前徐槐总觉得他是小孩子,现在,也许应该把他当作大人来看待了。
徐槐挽起一截袖子,“等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手有点冰。”
刚才在户外,手一直是凉的。他快步走到洗手间,用热水仔仔细细洗了遍手,感觉手上的温度回暖,才把手擦干走回去。
两脚蹲在地上按摩的时候不太好施力,于是徐槐干脆就屈起一条腿,改为半跪着的姿势。
其实还有其他更轻松的方法,比如像之前那样,让杞无忧躺在床上,翻过身去趴着,自己站着稍微弯点腰就可以,或者坐在凳子上,把杞无忧的腿架在他的大腿上,这样都会比较省力。
然而徐槐短暂思索几秒,最终还是选了最费力的这种方法。
杞无忧盯着他的头顶,好心建议:“槐哥,你可以坐凳子上,我把腿放你腿上,这样你没那么累。”
徐槐:“我不累。”
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都不行?他在怕什么?杞无忧委婉道:“槐哥,你其实……不用怕我会对你做什么。”
“……”
听听,这像话吗!
徐槐正在往手上搓药油,闻声掀起眼皮,好笑道:“你能做什么?说来听听。”
杞无忧避开他视线,转而注视着他修长的手指,扁了扁嘴,“没什么。”
他能做的有很多,但目前还不太敢。
怕再把人惹炸毛。
两人都不说话了。
徐槐虎口按在杞无忧脚踝处,沿着跟腱一路往上推到腿弯,再缓缓往两边打开。
杞无忧的小腿被黏腻的药油覆盖,在灯光下泛着亮亮的水光。随着徐槐手上的动作,僵硬而紧绷的肌肉慢慢变热、变软,薄薄一层附在肋骨上。
这个过程应该是很疼的,徐槐观察了一下杞无忧的表情,见没什么异样,又继续按揉着胫骨与肌肉之间的缝隙,将深层的肌肉层充分按揉开,这样更有助于放松肌肉,缓解疲劳。
不过这个动作更疼,徐槐曾经感受过,疼得表情扭曲,差点痛叫出声。
杞无忧却一声不吭,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徐槐瞥见他放在身侧的小臂上浮现出明显的青筋,拳头攥得很紧,呼吸也有些粗重,便没再继续加重力度。
“小杞,如果觉得疼的话,你可以出声的。”
杞无忧声音镇定:“没事儿,不疼。”
按摩完,徐槐撤回手,站起了身。
“现在小腿什么感觉?”
“又酸又胀,热热的。”
杞无忧的腿关节劳损,肌肉也很僵硬,按摩完依然酸痛是正常现象。
“槐哥,我什么时候出院?”
徐槐看着他因疼痛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慢慢来吧,不要着急。”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五千字!更不到五千砍我
第107章 不勉强你
又过了几天,杞无忧不需要徐槐搀扶,也可以自己下床走动,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
养伤期间,他收到了很多人的关心。队友、教练、体育总局的相关领导……
茅邈也给他发消息打电话,询问他伤势如何。他在电视直播里看到了杞无忧在坡障项目上拿到冠军,也看到了他在大跳台失误摔倒的画面。同是在赛场上摸爬滚打的运动员,尽管项目不同,但茅邈还是能看得出杞无忧摔得不轻。
杞无忧却说只是一点小伤,没有大碍,现在已经恢复了,在正常训练。
茅邈对此将信将疑,杞无忧便发了一段以前拍的训练视频,三两句话搪塞了过去。
“你是不是在备训这次的沸雪世界杯啊?我在网上看见了,十二月份比,你也会参加的吧?”
茅邈知道杞无忧的积分排名早已达到沸雪赛事的参赛要求,整天期待着他参加这次在家门口举办的比赛,还说到时候要买票和杞愿还有他同学一起来现场看他比赛。
这下杞无忧不知道该怎么糊弄了,一个谎往往要用一千个谎来圆,他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在茅邈面前很容易露出马脚,于是只好向徐槐寻求帮助。
冬日傍晚有种沉静的氛围,天边一抹橙红色的云霞,远处起伏的雪山若隐若现。
两人并肩在楼下花园里散步。
“小杞,你不告诉小毛你的伤势,是不是害怕家里人会担心?”徐槐问他。
在决定做杞无忧的临时监护人之前,徐槐就认真看过他的档案资料,也从领队、肖一洋那里大致了解过他的成长环境是怎样的。
“嗯。”杞无忧点点头。
“小毛和你一样是运动员,应该也经常受伤吧?你不能上场比赛,不管用什么理由来掩饰,我想他都会联想到你受伤这件事上。”
况且,杞无忧这次之所以参加不了比赛,并不只是受伤的缘故。徐槐眼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内心感到深深的无力和自责。
他顿了片刻,继续说:“我听说你爷爷在武术方面也很有造诣,大跳台的危险性本来就很强,如果你说你训练这么久以来,一次稍微严重一点的伤都没受过,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
杞无忧无言以对,沉默许久,才道:“如果我跟茅邈说我没办法参加比赛了,他肯定会把我受伤的事告诉杞愿,这样的话爷爷可能也会知道……”
还是怕他们担心自己。
“他们是你最亲近的人,都很爱你,即使你没有受伤,也会一直担心和牵挂你。如果你受伤了他们却毫不知情,估计只会责怪自己,觉得太疏忽,对你的关心还不够多。”
杞无忧注视着徐槐深蓝色的眼睛,有一瞬间很想问他,你也会为我担心,为我受伤而自责,仅仅因为你是我的教练吗,真的没有一点别的感情吗?
但他最后只是垂着眼说:“我知道了。”
“我以前也像你这样,每次受了伤都不想告诉我妈妈,怕她为我担心。直到有次我受了很严重的伤,实在瞒不住了,当时我在住院,她连夜从卑尔根飞到日本看我……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她哭过。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向我妈妈隐瞒过任何事情了,因为我不想再看到她的眼泪……”
杞无忧听着听着,思绪渐渐飘远。
他经常会想象十几岁的徐槐,在赛场上恣意张扬的样子,在生活中洒脱自由的样子,以及受了严重的伤,晚上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