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容本身,是更为可怕的存在。
昨天如果没有惊蛰的阻止,他是真的要把德妃的眼珠子挖出来当球踩。
他说……玩具……
惊蛰捂住脸,又用力揉了一把。
他怎么忘记,如果容九是景元帝,那他还有一个偌大的后宫!
惊蛰倒抽了口凉气,一时间,情绪万分复杂。
皇帝拥有后宫妃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些年他也亲眼见证了两次选秀,更知道后宫的莺莺燕燕究竟有多少……
皇帝自古以来都是需要有子嗣传宗接代的,不然就会动摇朝纲……
因为是皇帝,所以比寻常人更有资格享受天下美色,不论是男是女……
一瞬间,惊蛰的心里闪过许多念头,那些或多或少都在论证着这件事的必然。
惊蛰抿唇。
惊蛰来回踱步,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步伐一次比一次还重。
就连这点,也是在骗他。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脸色有点难看,更没有感觉到那种难以掩饰的怒火,一种油然而生的背叛感,让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被撕裂开。
这激烈的情感冲突让惊蛰深呼吸了几次,都很难压下那种澎湃的潮涌。
他在嫉妒。
惊蛰清楚意识到这点。
在那之前,惊蛰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自从他和容九相识以来,但凡是他认识的人,根本没有人敢在容九的身边停留多久。
他们都异常害怕容九。
哪怕是明雨。
虽然他不怎么和惊蛰说这些,可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会不知道明雨心里的想法?
很多时候,明雨都很支持惊蛰的行为。
或许会劝说,可在意识到没法劝他回头之后,明雨反倒是那个会让惊蛰更加有行动力的人。
和容九相爱,就是一个例子。
最开始的时候,明雨并不支持,可后来意识到惊蛰已经一头栽进去之后,他又反倒成了那个支持他的人。
他向来如此。
可不代表惊蛰不能感觉到明雨那开朗的外表下,深藏于心里的担忧。
容九是个可怕的人。
认识的时间越久,就越知道他身上的可怕之处,他并不是一个常人能够遇到的存在,他更像是只存在于故事里,话本上,或者遥远之外,高高在上的贵人。
或许是因为这种感觉,惊蛰从未品尝过嫉妒的滋味,因为他知道,根本没有人敢像他那样靠容九。
这并非自得,而是实情。
可容九是景元帝,那一切又有不同。
当一个人不过区区侍卫,哪怕是御前统领又或者是更高的位置,只要没有权倾朝野,权势滔天,那其恶劣的性格只会让人下意识远离。然而皇帝代表着天下至尊的位置,委身于他,所诞生下来的子嗣更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皇帝……后者,只会引来更多贪婪的欲望,自然,也会有人前仆后继。
更别说,皇帝,后宫,嫔妃,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是一种丑陋,负面的情绪。
惊蛰长长出了口气,决定这是个需要尽快解决的问题,当然,不是解决掉后宫的那些人,而是他和……赫连容的关系。
“就算你在窗口站再久,你也不可能从那里逃出去。”一道冰冷熟悉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赫连容平静地说道,“以你的身手,是跑不出去的。”
惊蛰:“我不会跑。”
跑也没有用。
惊蛰的弱点实在是太多了,可以说是浑身上下全部都是弱点。只要他还在乎他那些朋友,他就不可能真的肆意妄为。
赫连容完全能做出,拿捏他的朋友来威胁他这样的事。
“发生什么事了?”
赫连容沉默了一瞬,大步朝着惊蛰走了过来,声音有点尖锐,“宁宏儒,有谁来过?”
“没有,陛下。”宁宏儒神出鬼没,“今日,小郎君一直都踩在乾明宫,并没有见外人。”
“包括宗元信?”
“正是。”
赫连容敛眉,并没说什么,挥手让宁宏儒退下。
“你在生气。”赫连容干脆利落地说道,“对我。”
惊蛰下意识侧过头,不想让赫连容看到自己的表情:“你忙了一天,应该累了……”
“惊蛰。”
当赫连容用那种语气叫他的时候,惊蛰总是没办法不给回应。他缓缓抬起头,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我没有在生你的气。”惊蛰的声音微微颤抖,神情紧绷,“我是在对自己生气。”
“为何?”
赫连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得到精致的答案之后,他更加得寸进尺,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我当初,与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奢望过长久。”
赫连容的眼神骤然变得尤为可怕。
——“明雨,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喜欢他,中意他,没想过可以长久的。”
——“若是他将来后悔了,或者已经娶妻生子,那我自会和他断了。”
这是惊蛰曾经和明雨说过的话。
而今,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惊蛰没能当机立断也就罢了,竟还深陷在那种愚不可及,难以摆脱的嫉妒情绪里,这如何不叫他生气。他生自己的气,越是气,声音就越发紧绷。
“你说过,你是……想为了我多活些年,好,我信你。”惊蛰压下话里的感情,“可我不能接受……容九,我不能接受分享。”
不管这份感情再多么浓烈,不管里面掺杂了多少爱恨,但至少他要这个东西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他会痛苦,会犹豫,会挣扎,但是前提是它必须是完整的。
如果是与其他人分享,那惊蛰宁愿不要。
那些问题也自然就没有了讨论的意义。
赫连容捂着嘴,刚才眼底黑暗的情绪褪去了些,漂亮美丽的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嫉妒?”
他自言自语般,声音有点轻。
对惊蛰来说,却如同在他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让他感觉到莫名的刺痛。他背在身后的手用力地抓住胳膊,勉强平静地说道:“这与嫉妒没有关系,我只是不能接受这点。”
他要的,是平淡的,安逸的生活。
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卧榻之侧,绝不可能再有第三人。
“为何要在意那些东西?”赫连容蹙眉,冷漠地说道,“她们根本不值得你关心。”
惊蛰捏着眉心:“她们是你的妃子。”
“然后?”
“她们才是能站在你身边的人。”惊蛰勉强说道,“名正言顺的妻妾,而不是我。”
要这么说来,哈,他还是那个不知廉耻插足的人。
不对,对于皇帝来说,要多少人有多少人,再纳几个也无妨。
然惊蛰无法接受。
是了,天真,麻烦,愚蠢的想法,尤其在他们之间所有问题都还没有解决的时候,惊蛰居然还会想这些有的没的,真的是……无药可救。
哪怕在这个时候,惊蛰都能感觉到那些黑暗压抑的情绪在翻涌,已经足够可悲,就不要再露出那么摇尾可怜的模样……他重重压下那种涌上来的酸楚,哪怕这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别为这么愚蠢的事情嫉妒。”赫连容仿佛忍无可忍,比起惊蛰,这一瞬间,他更像是那个被刺激到的人,冰冷压抑的脸上露出凶恶的表情,“她们根本不能与你比拟。”
“她们,你是她们的丈夫,你应当负责。”惊蛰抬头,“这不是比较就能得出来的……”
“丈夫?”赫连容的薄唇紧绷,仿佛非得这么抿着,才能忍住那些暴戾的情绪,黑眸阴险森冷地盯着惊蛰,“她们不是我的妻妾,我也从未碰过她们。”
一想到丈夫这个词,赫连容漆黑的瞳孔带着可怕的恶意,他真想把那些人拖过来,一个接着一个在惊蛰的面前,把她们的脑袋砍下来。
他给过她们选择的机会,是她们为了利益不肯回头。那就不能怪后来种种,这一切,早在她们顺应太后的意思入局开始,就已是定局。
“啊?”惊蛰再是生气,都被赫连容这句话猛地打蒙了脑袋,“你……呃,没有碰过……”
他吞吞吐吐,还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完。
景元帝登基多久来着……好多年了吧……感觉起码得二十七八岁,他没有碰过后宫的妃嫔?不会是不……咳……
赫连容的眼神瞬间凶残。
惊蛰咳嗽了声,看向其他方向。
“没有!”男人凶恶地说着,每个字都像是要咬碎人的骨头,“不过利益交换,各取所需,根本不值得一提。”
赫连容目光如针,几乎要扎穿惊蛰,“别妄想用这样的理由摆脱我,你想走,可以。”男人语出惊人,“不过,你到哪里,我就会跟着你到哪里。”
那种附骨之疽的阴冷缠绕在赫连容的话语里,那双黑眸幽冷得如同噬人的怪物,他笑着,却是一种极其扭曲的古怪病态。
惊蛰哽住……他们分明之前在谈论的,不是这么事……吧?
惊蛰垂下眼,一时间,不想再看到赫连容的脸,只是男人却是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前,那双靴子在眼前停下,然后,他听到赫连容说。
“至于后宫的那些女人……你是想让她们死,还是觉得这太便宜了她们,想要用更能发泄的手段?”
惊蛰飞也似抬头:“你要做什么?”
“刚好,有太后的事情在前,后宫妃嫔一夜死绝,都亡于太后手里,惊蛰,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惊蛰蹙眉:“不如何!”
……别什么事情就轻易想到杀人啊啊啊!
遇到赫连容,真是她们倒了八辈子的霉。一时间别说是嫉妒,惊蛰反而真心实意开始担心起她们的命。
赫连容说的话,他的声音,他的语气,他的态度,都轻易让惊蛰得出结论。
是……真的?
只是他不能再和从前一样,轻而易举相信自己的直觉了。
这不会是又一个谎言?
面对惊蛰狐疑的视线,赫连容克制到手指都在微颤:“你觉得我在撒谎?”他森冷地看着惊蛰,如同一条正昂起上半身的毒蛇。
“……我不觉得是。”惊蛰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向来觉得自己敏锐,这些年,也多靠着我的直觉生活。”
他抬起头,盯着赫连容。
“但是,容九摧毁了我。”
他现在连自己的直觉都不敢相信。
他分明感觉,男人说的不是假话,却下意识怀疑,下意识害怕,这又是一个欺瞒他的谎言。
“你是要让我……一个被轻易欺骗这么久的人……要怎么再相信自己……”惊蛰的声音紧绷,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你让我,甚至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能力……”
一个无法准确感知到危险的人,是轻易就能被毁掉的。
“惊蛰,”赫连容冷淡地说道,“诸多事上,我并不曾真正骗你。”
……哈,倒也是。
连宗元信的名字,都是真的,赫连容的确没有骗他,他只是……说一半,藏一半,诱导惊蛰去相信,他想让他相信的事。
惊蛰摇了摇头,有点心灰意冷,就在这个时候,赫连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四四方方,尤为端正。
其上飞龙华丽,鳞片优美,实为大作。
哪怕惊蛰从来都没有见过,可在那东西翻过来,露出底部的刻字,都叫他登时认出来这是传国玉玺。
……在这么乱的时候,赫连容随随便便就把这东西揣在自己身上,要是丢了怎么办?
赫连容强行把这个东西塞到惊蛰的怀里,沉甸甸得让他下意识抱紧,生怕给摔了。
“你给我做什么?”
赫连容干脆利落地说道:“你不信我,人心易变,但玉玺是真的,如果下次我再骗你,你就摔碎它。”他的语气,仿佛那不是玉玺,而是糖葫芦,蜜饯那样轻易能咬碎的小玩意儿。
……哈?
惊蛰低头看玉玺,抬头看赫连容,低头,又抬头,嘴唇颤抖了几下,喃喃说道:“……疯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重建信任,需要一点时间~
系统:哔哔(该死)的恋爱脑——
第80章
大年初三,封闭数日的皇宫终于开启,受惊的朝臣四散,宫门外收到消息的车驾早已经挤满了道。
茅子世搀扶着沉子坤上了马车,站在下头说道:“沉叔,您且先回去。”
沉子坤拉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陛下如何?”
茅子世脸色古怪,四处看了眼,“您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昨日太后被抓住后,景元帝就召见了他们,今日清晨又把他们打发出来。要说现在宫中局势还不明确,却也应当安全许多。
“我问的,是惊蛰。”
这话一出,茅子世微微僵住。
自打北房闹出这么一通,好奇的人并非没有,然生命危在旦夕,根本顾不上许多。直到昨日见过陛下后,才开始有人会谈及此事,只是多一笔带过。
也不知是不放在心上,还是不敢言及。
……景元帝那一夜的模样,迄今都叫人胆颤。
朝臣知道景元帝有时很疯,然知道,和亲眼看到他肢解那些人体,是截然不同的。
但凡醒目点,都隐隐能感觉到,景元帝就是为了那个人才赶往北房,那这个人的身份无疑叫人关切。
等这一回离宫后,想必会有无数人探听这惊蛰,到底是谁。
“陛下,一直都没有告诉过那人,关于自己的身份。”茅子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心翼翼地说道,“之前,也曾带我去见过他一面。”
沉子坤皱眉,把茅子世给拖了上来,冷冷地看着他。
这赫然是不说清楚就不给走了。
茅子世哀叹:“沉叔,你别这样看着我,具体什么情况,我真不知道。那天陛下没头没脑找我,说让我去见一个人,谁知道会是惊蛰呢?”
“为何陛下不叫我去?”沉子坤沉声说道。
茅子世诧异地瞪着沉子坤,胆大包天去掐了他的脸,发现是真的后嘀咕着:“我还寻思着沉叔你是不是被人换了……”
沉子坤瞪他一眼,茅子世被迫严肃起来。
“那次,好像是惊蛰想见陛下的朋友,陛下这不就拎着我过去嘛。陛下哪有什么朋友……”茅子世叹气,“谁知道陛下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这下可不就暴露了?”
沉子坤:“你见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茅子世:“沉叔,你真的很像是要嫁女儿……啊,别打我头。”他护着自己的脑袋,躲开沉子坤的袭击,“我正经还不成嘛。惊蛰是那种难得不错的人,您没瞧见嘛,陛下都听他的话改了主意,肯定是好的影响。”
沉子坤沉着脸,不说话。
茅子世凑过去一点:“别吧,沉叔,难道你想棒打鸳鸯?”
沉子坤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棒打鸳鸯?惊蛰能劝陛下稍加收敛,的确是好事。只是,在那等情况下暴露,就未必是好事。”
北房那日,跟在景元帝身后的王公大臣的确太多,纵然隔得远,少有人看清楚“惊蛰”是个什么模样,却多少听到了他的声音,也感觉到了他对景元帝的影响。
这么多年,多少人总是想将自己人送到景元帝的后宫,不就是为了枕头风,却是一个都没派上用场。谁曾想,却是在一个小小的宫人身上……
“啊,这么说,”茅子世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怕是等这些事情结束后,会有不少美男子等着进献给陛下呢。”
“猴头。”
沉子坤不轻不重骂了句茅子世,就让他滚了下去。
茅子世也不恼,下了马车后吩咐了沉府车夫几句,这才停在宫门前看着车马越走越远。几步开外,一队侍卫匆匆走过,在茅子世的身后停下来。
茅子世微眯着眼听了几句,惊讶地回头:“你说什么?”
陛下这一把玩得未免太大了些。
他想做什么?
难道真的要废掉整个后宫不成?
他蓦然转身,带着人匆匆进入宫门。
下了几天几夜的雪,今日午后稍稍停了雪。
刚扫过的宫道再度落满了白,让人走动起来都带着几分谨慎,却有人快步踏雪而过,脚步急促。
明雨匆匆赶到直殿监,刚进到里头,就看到慧平等人在朝外走,一看到他们的脸色,明雨这心又凉了些。
惊蛰,还是没找到。
明雨心里焦急,只在眉间紧皱里显露几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慧平看到他停下脚步,摇头说道:“没有,北房一直被封锁,谁都不能靠近。姜掌司帮过忙,那些侍卫嘴巴严得很,根本不可能说。”
除夕宫宴出事,失踪的人不少。
这不是好事。
失踪的人,要么就是被操控成为虫奴,还不知是死是活,就被送到太医院去;要么就是在两天的混乱里,已经死了。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
唯一庆幸的是,三顺和慧平知道惊蛰的去向,而三顺还从北房救出来七蜕和八齐。然他再要回去的时候,北房的甬道已经是被许多带刀侍卫把持着。
三顺不敢贸然进去,绕了远路,从北房远处的矮墙爬了进去,然那个时候,北房已经混乱起来,他根本没找到惊蛰的踪影。
后来他们在抓拿北房的宫人,三顺不得已,只能顺着矮墙再出来,就此错过了北房的消息。
听闻那夜在北房里的人,全部都被关押了起来。
这就是第三种可能。
要是能探听到惊蛰被关在哪里也就罢了,迄今一点消息都没有,真真是无头苍蝇般。
杂务司的事情有廖江在顶着,尚且还能运转。
只是累得很,一边记挂着杂务司的事情,一边在担心着惊蛰的安危。
明雨看着慧平眼睛下的青痕,反过来安慰他:“惊蛰肯定不会变成虫奴,至于命,他福大命大,也定然不会出事,顶多呢,就是被人关押起来。”
慧平:“……这一听,也不怎么安全。”
明雨笑了笑:“他家世清白,又没惹什么大麻烦,不会有事的。”
他心里虽是这么说,却并不是那么冷静。
三顺和他说过蛊虫在惊蛰面前的怪异,这要是被人所发现,肯定不是好事。而且,七蜕和八齐也是北房的人,三顺趁着混乱把他们带出来藏在御膳房。
现在是因着混乱,所以还没细查,等再过几日,秩序都稳定下来后,肯定要出事。
更别说还有惊蛰失踪的事……
明雨这心里沉甸甸的全是担忧。
他从直殿监离开后,折返御膳房的路上脚步拖沓,显得心事重重,就在他将要踏进御膳房的大门前,有人拦在了他的跟前。
明雨一愣,抬头却发现,那是一个作大太监打扮的中年人。
这位大太监笑眯眯与他说话:“明雨,还请你与我们,往乾明宫走一趟。”
在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小太监同样也挂着和煦的微笑,只不过伴随着大太监那句话,莫名让明雨打了个寒颤。
……乾明宫?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这样的地方扯上关系。
直到他恍恍惚惚跟着那两人到了乾明宫外,等候陛下召见的时候,他仍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的,有些不可思议。
景元帝要见他?
他站在乾明宫的台阶下,迷茫抬头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匾额,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有一种莫名的惶恐感让他手心发冷。
刚才那个大太监进去不久,很快又走了,出来笑眯眯与他说:“随我来。”
明雨连忙跟上他,不敢再随便抬头看,低头一心一意跟着他的脚步走,也不知绕过了几道,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是晕晕的,紧盯着地上奢靡厚实的地毯不放。
乾明宫内,比外头暖和许多。
也不知道燃烧着什么香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味道,可冷不丁的,明雨有些迷茫的神志为之清醒,好像有着提神醒脑的作用。
“陛下,人已经带过来了。”
明雨立刻跪下来磕头。
“退下吧。”
一道莫名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了起来,非常冷漠,非常冰凉的声音。哪怕在这之前,明雨的心中不知有多少计较,可在那一瞬间全都被打懵了。
一时间他也忘记了不能抬头的规矩,顺着那声音看向不远处,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修长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作案前,冷白细长的手指捏着一份文书,正在仔细打量。
他头戴天子冠冕,那身优雅厚重的冕服正正是玄红色,手里的文书似乎叫他有些不感兴趣,随意地抛弃在桌案上,那张漂亮美丽的脸庞看了过来,伴随着那淡漠的神情,一瞬间击中明雨的心。
……怎么会?
明雨整个人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瞪大的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陛下长得和容九一模一样?
震惊之下,他甚至都没有发现皇帝已经将殿内其他太监宫女全都遣散,而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有段时间不见,就不认识寡人了?”
面对明雨震惊的表情,景元帝微挑眉,冷淡地说道。
这话把明雨立刻打醒过来,他双手伏在地上拼命磕头,声音急促飞快,像是完全没有经过思考:“陛下,奴婢不敢。还望陛下大恩大德,高抬贵手,惊蛰他根本不知道您的身份,还望您莫要怪罪于他之前种种逾矩的行为。”
“真是朋友情深。”
景元帝冷冷说道。
明雨感觉到皇帝陛下这句话似乎带着古怪的怒气立刻收住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他低着头,哪怕这殿内这么温暖,却仍然感觉到难以忍受的寒意,这完全是皇帝陛下的威压,只感觉双手双脚发凉,像是每一次心跳声都在收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寡人有一桩事情要你去办。”景元帝淡淡说道,“办得好了,自然重重有赏,办得不好,你知道下场。”
明雨:“奴婢肯定照办。”
“惊蛰,现在就在乾明宫。”景元帝居高临下地看着明雨,“寡人要你好生劝说惊蛰。”
……哈?
明雨疯狂地眨眼,遍寻不到的惊蛰,居然藏在乾明宫。
陛下这是,金屋藏惊蛰啊。
惊蛰很郁闷。
他趴在桌上看着那枚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玉玺,只觉得头都大了。
他分别问过宁宏儒和石黎,都得到了这玩意儿是真的的答案。
偏偏因为它是真的,所以才更烫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藏在哪里都不安全,只能放在眼前盯着的这种感觉了。老天爷,赫连容是有哪里坏掉了吗?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要交给他?就不怕他真的一气之下把这玩意儿给砸了吗?
宁宏儒看到这玉玺时,表情也很古怪:“陛下的想法,有些时候真是出乎意料呢。”
惊蛰咬牙:“总管似乎说得有些轻松了,陛下简直就是在发疯。”
“虽然传国玉玺很重要,但也只那些人的眼中重要。”宁宏儒乐呵呵说道,“在陛下的眼中,是不能与小郎君相比的。”
惊蛰抬起手,请宁宏儒打住。
这几天虽然不得不与他相处,但是宁总管从来没让惊蛰觉得不舒服过。在待人处事上,惊蛰远不如矣。只不过他毕竟是赫连容的人,虽然不是非常刻意行事,然而话语间总会下意识为皇帝说好话。
有些还能够忽略,可有些听了却是羞耻过头。
而且,宁宏儒就仿佛是个人精,就算不怎么说,总是能轻易看破他人在想的事情,就好比刚才他们也谈论到了后宫的事。
没有人比皇帝身边的人更加清楚,他对后宫究竟是什么态度。
宁宏儒:“这后宫基本上都是通过太后手里进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与黄家,与太后有所联系。”虽不能说十成,却也有十之八九。
太后和黄家本来就密切相关,倒也不会藏着掖着。
“陛下不会碰太后送来的任何人,对情情爱爱也并无兴趣,所以这么多年陛下的确是处子。”
“噗——”惊蛰当时正在喝茶水,一听到宁总管这句话,“咳咳咳咳……”
他被呛到了,呛得满脸通红。
宁宏儒的确是个妙人。
这样的话也能随随便便说出来?
相对于惊蛰的满脸通红,宁宏儒却是镇定。
他已经过了那个千求万恳陛下都不愿意与女人亲近的阶段,自打认识到皇帝根本无心无情之后,他最大的希望不过就是皇帝能多活几岁,他也能多享几年权势。
他与石丽君都是依附着皇帝才能享受这么多,依景元帝的做派,又没有子孙后代,想必下一任皇帝对景元帝多也是看不惯的,那他身边的这些人也未必会落个好下场。
宁宏儒心中有数,却根本不后悔。
这天底下,有多少人能比得上他现在这般恣意?活的时候既然痛快享受过,那临死的时候遭些磨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景元帝这座已经在宫里几乎腐朽了的石像,有一天突然裂开了缝隙。
这可谓是惊天破地第一回。
宁宏儒高兴啊。
虽然景元帝的手段是有些粗暴残忍,比起正常人来说过于偏激,可那到底也是真心。
在慈圣太后死后,就再没有过的,会跳的心。
这东西要是在那不在意的人眼中,也不过就是不值钱的破玩意儿,有些人轻易就能将其践踏;而在那些关切在乎的人眼里,这微弱的跳动声,几乎是个奇迹。
宁宏儒看着惊蛰,他正在拼命灌水,也不知道是在压下刚才的咳嗽,还是想要平息脸上的羞红。
惊蛰,或许是会在意的。
“……我不是问总管这个,”他看到惊蛰坐立不安,抱着茶壶说道,“这后宫到底有这么多人,到底都是他的……”
“其实,陛下的确给过她们选择的机会。”宁宏儒道,“小郎君,这后宫里面有过几位离开的妃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