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起来,是那么温和从容。
惊蛰捏着筷子,根本再抬不起来,眼前这凶残的画面如同一出扭曲的故事,仿佛置身梦里才有可能出现的荒诞怪异,“……为什么?”
他越过去炕几,抓住赫连容的胳膊。
“为什么要这么做?”
赫连容漫不经心地说道:“在北房,她不是想要杀了你吗?”
“我不是问,为什么要处置她,而是问,为什么要这么处置……”如果现在赫连容要杀了德妃,那惊蛰绝对不会说什么,可是挖眼,还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是折磨……”
“我便是要折磨她。”赫连容阴森的声音蕴含着几乎能压垮脊梁的怨毒,“她胆敢对你出手,就该预料有这样的结局。”
“可她不知道……不是……你杀了她不是更好?”惊蛰不自觉被他的话带进去,“这样太……”
“太残忍?”赫连容看向惊蛰,把他未完的话补上,冷冷地笑了起来,“所以,惊蛰,这才是玩具。”
男人薄凉的唇,吐出最恶毒的话。
“我会让她活着,陪着她的好姨母一起活着,让她日日夜夜惨叫,痛苦万分,恨不得这辈子从来没有出生过。凡是所有伤害你的人,皆需如此!”赫连容的声音近乎野兽咆哮,带着极致的狂暴与愤怒,“死,太便宜她们了!”
……如果这不是爱,为什么会拥有着如此狂躁的保护欲;如果是爱,又为什么会这么暴戾激烈,连一点点温情都无,全是凶残的掠夺和占有。
惊蛰那一双黑眸雾蒙蒙,仿佛浸满了潮湿的水汽,轻易能落下泪来,他慢慢地松开手,还没完全离开,就被男人用力地握住指尖。
他抬起头,脸上一片湿凉。
“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可为什么……看到真正的你……”惊蛰终于呜咽着,为什么……会是这么痛不欲生?
——因为你爱上了一头怪物。
赫连容抱住了颤抖的惊蛰,喟叹了声。
怀里的人正压抑着哭声,不许叫那脆弱流露出来,可是滚烫的热意,却轻易渗透了布料,落在男人冰凉的皮肤上。
像是惊蛰这样的人,轻易不言爱,一旦爱上,就难有回头路。就算真的有,赫连容也会把它们全部毁得彻底,连一丝一毫的余地都不能留下。
真好……可怜,痛苦的惊蛰……还在挣扎的惊蛰……即便如此,也还是爱他的惊蛰……
真好呢,惊蛰还是爱着他。
他本来就是肆无忌惮的怪物,如果失去了克制的原因,那他根本就不用再压抑自己,就算杀了个血海滔天又如何?
谁都不能拦着他。
德妃到底没被挖了眼,至少是没当着惊蛰的面,就被拖下去了。
惊蛰不知道赫连容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以前他可以凭自己的感觉,来判断一件事情能不能相信,虽然那有些玄妙,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对的。
但是现在他做不到。
这件事,让他开始怀疑自己。
在那一场不算激烈的争吵之后,赫连容安排了几个人在殿内跟着他。
有石黎……
好吧,惊蛰应该想到这点。
石黎在赫连容还是容九的时候,一直呆在侍卫处给他跑腿,若他不是皇帝的人,还能是谁的人呢?
但另一个人就有些出乎意料。
是宁宏儒。
惊蛰不太清楚乾明宫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可最起码知道,太监总管应该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人?为什么会把他安排给他?
宁宏儒笑呵呵地说道:“眼下事情繁多,若是让女官跟着小郎君,本也不错。不过陛下觉得小郎君可能会不太习惯。”
他嘴上说着从容的话,实际上却有另外的原因。
石丽君的确是不错,可她这个人,有时候比宁宏儒还要冷酷无情。她是可以为了皇帝的利益牺牲掉一切的人,景元帝不会把任何有可能伤害到惊蛰的存在,放到惊蛰的身边。
而宁宏儒……
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他知道大部分他该知道的事情,也能规避某些不该出现的麻烦,最重要的是,宁宏儒曾经因为惊蛰贸然下了一步棋,尽管险些被景元帝砍了脑袋,但事实说明,他是对的。
“我还是觉得……”惊蛰抱着个小碗,“我不该在这。”
就在刚刚,宁宏儒因为一件他不得不处理的事情出去了,其他伺候的人,因为惊蛰不自在,所以都退了出去。
惊蛰说话的对象是石黎。
石黎是在惊蛰“住在”乾明宫后的第二天出现的,他的脸上带着伤,像是被什么东西抓挠过的痕迹,显然在前两天的事件中也经历了一番磨难。
那天,慧平的确带着惊蛰的令牌,去侍卫处找到了石黎,可他们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侍卫处是皇帝最中坚的力量,所以最开始的骚乱,其实是从侍卫处开始的。
不过也正好,因为慧平去了侍卫处,让石黎清楚知道北房出了事,最终还是设法把消息传递了出去。
石黎脸上的伤不算严重,“您应该在这。”
惊蛰听了石黎的话,勉强压住那种翻白眼的冲动,“不要这么称呼我。”
他有气无力说着。
石黎毕恭毕敬地说道:“卑职之前已经多次失礼,不敢再如此行事。”
惊蛰幽幽说道:“那么我有一个问题。”
石黎看向他。
“你不是普通侍卫,对吧?”
石黎:“暗卫。”
惊蛰沉默了一会,最终说道:“所以我身边之前,是不是……真的跟着人?”
石黎想起景元帝的命令,毫不犹豫地点头:“正是,是甲三。”
“那他现在也在这?”惊蛰下意识看向四周,“他跟了我多久?”
石黎:“您现在在乾明宫,无需外出时,无需暗卫跟从。约莫一年半。”
惊蛰抿唇,心里有熟悉的怒意。这种怒气燃烧的感觉在最近很常见,他几乎都快习惯这种感觉。
……他就知道!
那段时间,惊蛰频繁觉得有人在观察他,那个该死的男人分明什么都知道,却坐视他茫然无措什么都不说!
惊蛰抿唇,这古怪的沉默,让石黎也跟着闭嘴。
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惊蛰叹了口气:“那,你说的那位甲三,现在还好吗?”
石黎愣了愣:“您的意思是?”
他有点没明白。
不是没猜到惊蛰的意思,他只是困惑于惊蛰是怎么知道甲三受了重伤。
惊蛰:“他既是跟在我身旁暗中保护,那夜情况危急,他要是在,怎么都会现身。”没有出现,只能说明他被其他人绊住了手脚。
石黎:“他拦下了太后派来的人,杀了四个,自己也受了重伤。不过现在正在卧床休息,负责的人是宗元信,他会没事。”
看出惊蛰眼底的担忧,石黎不由得多说了些,当他意识到自己说出“宗元信”这几个字的时候,石黎和惊蛰同时僵住。
他们显然都记得,关于宗元信,显然又是一个谎言。
石黎看着面无表情的惊蛰,试探着说道:“宗元信是太医院的院首,是御医。不过,他也有个太医的身份。”
“那他是什么时候拥有太医的身份?”惊蛰有点尖酸刻薄了,“我猜,不会刚好是给我看病前后吧?”
石黎闭嘴。
他真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是一颗石头。
惊蛰捏了捏眉心,他真讨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轻易就会被一两句话,一两件事刺激到,然后重新陷入那种怒火,还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抱歉,这不是你的问题。”惊蛰带着歉意,“我不该这么和你说话。”
石黎立刻欠身:“您不必如此。”
惊蛰不太适宜地说道:“石黎,我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宫人,我不习惯这种繁文缛节,你也不用对我这么毕恭毕敬。”
他将小碗放下,里面精美的甜饮只吃了一小半,虽然的确非常美味,可以惊蛰现在的心情,是有些难以下咽。
惊蛰背着手,来回踱步。
大年初二。
除夕的事情,堪堪过去两天,整个初一,惊蛰几乎是昏睡过去的,醒来又经过德妃事件的惊吓,吃过饭,人就已然昏昏欲睡。
今天早上起来后,赫连容匆匆出现一面,又立刻消失,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
景元帝必须主持大局。
惊蛰不知外面现在有多骚乱,他的那些朋友还能安然无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他仍然迫切想要知道更多外面的消息,除去他的任务,更多的是……
呆在乾明宫,总让他无比不自在。
这里太大,太空,到处都是人,虽然那些人现在都在外头,可惊蛰能够感觉到他们的情绪,带着异样,复杂,与敬畏,恐惧。
这让他有一种强烈的错位感。
从北房离开后,惊蛰几乎立刻昏睡了过去,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到乾明宫……
等下,惊蛰终于停下来回的踱步,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在瞬间爆红,又在刹那间变得煞白。
……老天,他怎么能忘了!
他在怒火中天,难以克制脾气的时候,在无数人的目光下几乎和景元帝大吵大闹,那个男人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他,那么多人,还有最后离开的方式……
石黎眼睁睁看着惊蛰瘦削的背影摇晃了下,猛地往前走了两步,锐利的视线四处扫开,“是有什么异样吗?”
惊蛰俊秀的脸蛋上满是苍白,他缓缓地看向石黎,幽幽地说道:“没什么,我只是……需要个洞。”
这下石黎是真的没明白惊蛰想要的是什么,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惊蛰重新爬上龙床,愣是用柔软厚实的被褥堆起一座安全堡垒,然后整个人钻了进去,变成一团惊蛰。
石黎觉得自己不懂,可能是暗卫生涯太久,不明白正常人到底是怎么活的。
正此时,处理完事情的宁宏儒刚好走了进来,视线下意识遍寻整个殿内,只看到了石黎,眼神立刻就严肃起来。
石黎悄无声息地指了指龙床上的茧子,宁宏儒露出个和石黎一样费解的表情。
见宁总管也是这样的表情,石黎终于放下心来,还好,不是他和正常人脱轨太久,所以不理解的缘故。
而是惊蛰的行为,的确很难以预料。
宁宏儒站在几步开外,温和从容地说道:“昨日时间太短,有些来不及,今日倒是阳光明媚,小郎君,宗御医正在门外等候,要不要召他进来,为您检查下身体。”
沉默了很久,久到宁宏儒都快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的时候,那团惊蛰终于飘来细细的声音:
“那天,跟着陛下出现在北房的……有多少人?”
宁宏儒眨了眨眼,轻易明白惊蛰这反应是为何。
“两位老王爷,几位郡王,几位阁老,沉子坤沉大人,以及……”
“够了,多谢,不用再说了。”惊蛰打断宁宏儒的话,“我觉得,今天……不,今天开始,我不想见任何人。”
惊蛰自觉没有任性的资格,尤其是在乾明宫,一个和他天差地别的地方。然刚刚后知后觉想起来的东西,实在是让惊蛰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羞耻,惊慌,丢脸,或者更多,难以形容,难以琢磨的情绪,都让惊蛰有点崩溃。
这不同于容九身份给惊蛰带来的震撼,而是另外一种,只要是个人就该有的羞耻心。
世上诗歌乐曲经常言爱,然实际上,纵是再热情奔放,那描述的语言也总归是婉转,轻缓,娓娓道来的。如他们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是不知廉耻!
惊蛰的羞耻心并没有那么强悍的承受力,或许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是为一种缓冲?
然惊蛰压根无法坦然接受。
他似乎能听到宁宏儒对石黎说了些什么,不过惊蛰也不是那么在乎。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想把自己的耳朵眼睛全都堵住,就让他闷死在这儿吧。
过了一会,宁宏儒的声音才又一次响起,平静从容地说道:“既然小郎君不想见宗御医,那奴婢就让他退下了。”
惊蛰默默钻出个脑袋,有点凌乱的头发黏在微红的脸庞上,让这个人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还要青涩干净,他微微抿着唇,“这是不是……”
太不成体统。
宁宏儒仿佛知道惊蛰要说什么,平静地笑了笑:“在乾明宫内,您拥有和陛下同样的权力,哪怕您现在想要宗御医的命。”
轻易的,宁宏儒看着温凉的话,却破开了温馨虚伪的假象,让人品尝得到底下的血腥。
惊蛰咀嚼着宁宏儒的话,这人不愧是御前总管,就连说出来的话,也带着精雕细琢后的谨慎。
“乾明宫内”,这不就说明,惊蛰现在还是被软禁的状态?
“以防万一,宁总管,我并不喜欢夺取其他人的命。”惊蛰小心谨慎地说道,“这意味着,您与其他人,也不用这么恭敬地待我。”
宁宏儒:“方才那个例子,只是希望小郎君明白,您在乾明宫内可以做任何事,百无禁忌。”他仍然笑着,不过看起来,那笑容比之前的,更带了点真实的温度。
“那天跟着陛下杀入北房的人虽多,不过,正是因为他们清楚,陛下身边虽是最危险,然不紧跟着陛下,他们同样无法得到最万全的庇护。”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跟着出现。
在不是那么要命的时候,景元帝并不在乎这些簇拥,更何况那时皇帝一心一意惦记着惊蛰。
“所以,你想说什么?”惊蛰挑眉,“宁总管是想让我放宽心,不要在乎这些有的没的?”
宁宏儒:“他们害怕陛下。”
出其不意的,宁宏儒这话,引来了惊蛰全部的关注。
“为了能够尽快赶到北房,陛下不惜一切代价,可能会比以往稍微,疯狂一些。”说到这里的时候,宁宏儒微微笑了起来,“暂时的,他们不敢置喙陛下的行为。”
虽然只是暂时。
至少会持续到这件事结束。
直到今日清晨,紧闭的宫门才得以打开,然皇庭仍是不许进出的状态。那些王公大臣已经被迫在宫里待了两天。
想必宫廷四处的厮杀声,会让他们这两夜睡得不那么舒适。
惊蛰揉着眉心,疲倦地说道:“这件事,都和太后有关?”
“正是。”
“俞静妙是谁?”
“是黄仪结。”
这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回答,让惊蛰猛地抬起头。
“她没死?”
“她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过,她是个有用的人才。”宁宏儒道,“至少在面对蛊虫的事,她能派上用场。”
惊蛰喃喃:“她带来的蛊虫,也害死了许多人……”
太后和黄仪结的关系,正如一把刀和持刀人的关系。应当去憎恨这把刀做出来的恶事吗?
或许不应该。
然毕竟是杀人的刀。
景元帝使用她,就像是在使用一把得用的工具,那种冷酷的算计,根本没有丝毫的温情。相比较死在她手里的那些人命,皇帝显然更在乎利用他能得到的利益。
宁宏儒慢慢给惊蛰讲解发生的事情。
景元帝早就知道,太后那么大的手笔,正是为了掩饰些什么,然整个除夕宫宴上唯独算漏的,就是蛊虫的异变。
景元帝已经容忍太后许久,而今已然不愿她在太后的位置继续坐下去。然要动太后,哪怕是景元帝,也要大费周章。
在他没打算把太后弄死之前,这的确比较难,必须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而景元帝,打算把这个理由亲手送给她。
这一回受苦的,可不只是景元帝,更是那些参与宫宴的王公大臣,这其中伤者无数,死者也有些,这几乎是刻骨的仇恨。
如果太后能成功,那成王败寇,他们这些旧朝的臣子自然无话可说,然太后业已失败,他们焉能忍住心中的愤怒?
惊蛰的手指有点发冷,轻轻扣紧在掌心。他一言不发,继续听着宁宏儒的话。
“黄仪结在太后的手里数年,太后针对蛊虫进行了大量的尝试,在黄仪结‘死’后,她用上一代老虫巫的本命蛊,成为了它们的主人。”尽管不那么成功,也没法做到真正的虫巫那样控制自如,然太后拥有的是普通人没有的权势,在进行了大量的试验后,她到底培育出了一批新品,“也就是这一次出现在皇宫的虫奴。”
景元帝正是利用了这件事,将黄仪结安插了进去,成为俞静妙,也成为一个能够控蛊的虫师。
这样的人,在太后的手里还有四五个,能凭借着哨子操控蛊虫。
黄仪结在最后几天,才堪堪知道这些蛊虫最要紧的秘密,它们已然异变成更为可怕的存在。
她和其他虫师被太后安排进宫时,黄仪结才寻了个空隙,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而这个时候,虽有些来不及,却已经足够扫除障碍,确保宾客不受侵害。
“宾客?”惊蛰吃惊地抬头,“太后难道疯了吗?”
她想把宴席上的所有人,都变成虫奴?然失去了这些人,太后打算用什么来处理朝事?一个国家,皇帝虽是重要,却不是最紧要的,更为要紧的,乃是负责整个朝廷运转的官员。
哪怕景元帝再厉害,如果没有这些文武百官,他拿什么来运转整个王朝?这个道理,套换到太后身上也是如此,她这样的行为真是荒谬至极。
宁宏儒欠身:“太后修筑天街,是自南而北,她欲操宫宴上的人,或许只是为了确保在最后关头,她期待的曲目拉开幕布时,所有宾客都能如约而至。”
惊蛰狐疑地挑眉:“所以,太后手里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惊蛰在脱口而出后,又立刻摇了摇头:“就当做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宁总管,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事。”
宁宏儒:“关于这件事,奴婢也并不清楚。”他的态度很坦然,惊蛰至少能感觉到,这句话是真的。
他略有焦躁地点点头,低声说道:“我大概,需要睡一会。”
宁宏儒非常体贴地退了出去,给惊蛰留下足够多的空间。他刚才说的话已经够多,在景元帝先行揭开自己真实一面前,宁宏儒能做到的,就是先尽量以较为平缓的方式让惊蛰,知道皇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残酷,冷血,这些全是恰当的形容。
殿外,石丽君正带着人走来。
女官的脸上带着几分凌厉,衣裳的下摆有着难以觉察的血迹,快步朝着宁宏儒走来时,微眯起双眼:“我刚才看到宗御医了。”
宁宏儒:“他又抱怨了什么?”
“抱怨?不。”石丽君摇头,“在惊蛰阻拦下,宗御医拥有了大量可以检查的虫奴,他高兴疯了都来不及,怎可能会对惊蛰生气?”
宁宏儒平静地说道:“你不能如此称呼他。”
在这之前,或许可以。
那时候,景元帝已然不想打破这份平静,不管惊蛰要的是什么,只要不是离开他,那皇帝陛下都会双手送上,包括惊蛰想要得到的平静。
所以,惊蛰也不会有太多的优待。
这是惊蛰本能的意愿。
毕竟就连容九要给惊蛰送东西,都非得绞尽脑汁才能提高他生活的水平,迄今惊蛰都不会知道,直殿司在过去这一年多高水准的饮食到底是为何。
在惊蛰不愿意的前提下,许多事情要做起来,就只能转到暗处,不着痕迹地进行。
然现在一切都不相同。
惊蛰已经知道容九到底是谁,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他都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以及与之而来的种种改变。
其中之一,就是这骤然转变的态度。
景元帝不会容许任何的不敬。
直呼其名?
已是不能够。
“是你和陛下建议,让我远离他?”石丽君平静地说道,并没有因为宁宏儒刚才的话生气,“我不觉得,我会做出什么不应该的事。”
宁宏儒微微一笑:“你对陛下的忠诚无人可以质疑,不过正因为如此,你的确不是接触小郎君的第一人选。”
石丽君会豁出性命来保护惊蛰,然相对的,她也会像是话本上那些最刻薄的老嬷嬷一样,会希望惊蛰尽到他“应有的本分”。
或许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并不适用在现在的情况。
宁宏儒可不希望,石丽君重蹈他的覆辙。
不论怎么说,他和石丽君对陛下来说,都是得用的手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舍弃。然要是触碰到景元帝的逆鳞,他们也不知道焉能有命在。
石丽君沉默了会,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被他的劝说听进去。
就算她现在不明白,也不打算明白宁宏儒说的话,那也没有关系,因为接下来会有漫长的时间,让她意识到,那到底是何意。
“抓到太后了。”石丽君的下颚微微紧绷,转而提到,“她带着人,躲在出宫道口上。”
太后本来能够离开,如果不是有黄仪结在。
就算太后手中大部分的人手都已经被皇帝砍断,可她手中毕竟还有最后的王牌,只要她能够顺利出宫,说不定就能和瑞王的人接头上。
可她既然利用到了蛊虫的力量,那就是黄仪结的领域。
宁宏儒笑眯眯地说道:“那么,这几乎吵翻天的动静,也可算得安静一些了。”
整座皇庭在那彻夜不休,连绵不断的敲响声里已经生活了两天两夜,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要被那些吵闹的铜锣声刺激到不能入眠。
只是这些手段是必须的。
这些刺耳的敲锣打鼓声不仅能够刺激到人,同样的也对那些蛊虫有着一定的驱逐作用,对它们来说这样的吵闹无疑是折磨。正是有这些接连不断的敲响声,才让他们那么顺利地收割一波又一波的虫奴,然后送到宗御医那里去。
石丽君的视线落在宁宏儒身后的石黎,看似不经意地看了他几眼,然后才平静对着御前总管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有事情有做,再带着人匆匆离开。
“她很担心你。”
宁宏儒含笑道,石丽君送来的消息,让任何一个宫人跑腿就成,根本用不上自己亲自过来。
石黎抿唇不言。
他和石丽君是姐弟。
宁宏儒看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心里的担忧。
“不必担心,石丽君是醒目的人。很快她就知道,应该如何改变自己的态度。”宁宏儒不紧不慢地说道,“毕竟,谁都不愿意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
在那尖锐刺耳的声音,轻易滑到一个无法抵达的高端之后,那一瞬间又骤然停止下来,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在那一瞬间被疯狂压下,耳边只剩下空余的寂静。
“呼哈……”
好几个人,或者,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吓了一跳。
他们都是除夕参加宴席的人,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都被安排进了撷芳殿居住。在那外围又有不少侍卫,日夜不停巡逻,以防这些他们出事儿。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让许多人心中惴惴不安,只是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全,在看到沉子坤也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又不免压下了心头的惶恐。
就算景元帝不在乎他们的性命,可是沉子坤在这儿,也就说明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然而这里再安全,也让他们几乎发了疯。不是因为被软禁在这儿,他们清楚这是对他们的庇护,而是因为那些接连不断的震天响。
整座皇宫几乎沉浸在了热闹的喧嚣里面,吵闹无处不在,遍地蔓延着那些令人憎恶的敲锣打鼓声,那声音仿佛能撕裂天际,把他们的脑子打成碎片,再拽出来搅成一锅粥。
吵得要死。
他们试图抗议过,只会得到门口侍卫呆板的回应。
“这是为了诸位的安全。”
那些蛊虫畏惧刺耳的声音。
就算再有侍卫日夜不停巡逻着周围,也不可能防得住所有的围墙,屋顶,总有疏漏之处,那就只能依靠这些声音驱逐着蛊虫远离。
如此正当合理的理由,他们还能再说什么?
那就只能不断忍耐。
直到今天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无踪,他们心中或许有了明悟。
——太后被抓。
有好几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向了沉子坤,在沉子坤的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一个年轻人,是为茅子世。
这个人的身份在朝廷里也不算秘密。
在安静不久后,就有人试图找沉子坤打听,只不过都被茅子世打发了。
不多时,就有人在门外恭敬说道:“诸位大人,陛下有请。”
在时隔两天两夜,景元帝终于打算召见他们。
惊蛰来回踱步。
他不该这么紧张,在事情已经过去两天后,以及和系统单方面大吵一架后,惊蛰能感觉到那种怒火逐渐蛰伏在他的血肉里,或许他已经冷静下来。
至少,比之前更冷静了点。
惊蛰痛恨容九的欺瞒,然最要命的是,他说得的确没错,哪怕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看向赫连容的目光,仍是带着喜爱。
尽管他清楚这根本要不得,可要是感情那么轻易就能够被人所控制,那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昨夜因为昏昏欲睡,所以惊蛰躲开了那必然的谈话,在今早上醒来的时候,赫连容已经不在乾明宫。
这无疑让惊蛰松了口气。
他暂时不想看到那个男人,也不愿意跟他再爆发任何的吵架,因为争吵没有任何意义。
赫连容不会听。
从除夕到现在,尽管只是这么两三天的时间,可是惊蛰却清楚感觉到,就算他们的确是一个人,然在相似之外也有不同的地方。
赫连容的行事风格,比容九还要霸道凶残。
从前他在惊蛰面前显露出来的模样,仿佛是被勉强包裹起来后,能够袒露出来的柔和假象……哪怕他看起来已经比许多人用凶残可怕得多,但那的确已经足够温和。
——对于赫连容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