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流放之刑,往往囚徒会在路上饱受饥寒之苦,死者繁多。且流放者,必须在身上刺字,这是一生都无法抹去的污点,对于这些贵族出生的子弟,怕是恨不得砍头来得痛快。
毕竟,刺杀皇帝是重罪,流放之刑,足足三千里,且遇赦不赦!
这几乎是将黄氏嫡系全都钉死。
至于庶出一脉,自然也受到打击,然景元帝也手下留情,甚至还有一二个黄家庶出子弟,并没有被革去官职。
这听来是皇帝仁慈。
可凡事有心的,都为此悚然。
景元帝这是在刻意分化黄氏内部,嫡系本家已经全部被打压,而庶出本与他们就有资源争抢,而今这漏下来的机会,余下的人等谁不会抢破头?
他们只会远比外人,更不希望嫡系本家能活着回来!
此举,可谓诛心。
听闻寿康宫那位,得知消息后,气得将殿内又砸了一遍。
这个结局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狠厉。
石丽君一想到这个,就觉得痛快。
她很少会有情绪波动,可在整个后宫里,石丽君最恨三个人。
一个是现在寿康宫这位太后,另两位,却是已经故去的先帝与慈圣太后。
而对后者的恨,又远超前者。
身为一个女官,对这样尊位的人言恨,许是有些不自量力,然在景元帝身边,能跟着他熬到今日的,又有谁不带着怨?
对先帝的怨,对慈圣太后的怨。
景元帝年幼时,并不是现在这个暴烈的性子,性格有些冷淡,却算得上温柔。
石丽君可以说是亲眼看着皇帝如何走到这个地步,如何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许多事,景元帝并非不知,并非不晓,然桀骜冷漠的外表下,骨子里却透着几多漠不关心,他对死亡太过坦荡,有时甚至会给石丽君一种可怕的错觉,这位皇帝陛下或许是在期待着那一日。
可这种错觉太过残酷,石丽君根本无法将它套用在景元帝的身上。
哪怕身中奇毒,被判定活不过二十五,景元帝却还是一步步走到今日,若非宗元信在,谁能看得出来他体内的毛病?
宗元信说,那是他太能忍。
忍到习以为常。
石丽君偶尔午夜梦回,再想起慈圣太后,都会恨得牙狠狠。
进了殿,琉璃灯盏遍是,透出璀璨透亮的光。
景元帝正在看奏折。
“陛下,”女官毕恭毕敬地行礼,“奴婢已经将人带来。”
跟在石丽君身后,除开往日伺候的宫人,还有两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她们的手上,都端着个红色的木盘,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东西留下。”
景元帝的桌案上,叠着厚厚的一层文书,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废话,不过陛下显然都看过才会堆在这边,另一侧,是还剩下的寥寥几份。
在政事上,景元帝有着超乎性格的谨慎,尽管性格不好,可是每日还是会将该处理好的政事处理完毕,才会入眠。
……这或许也是为了避免会有人将他从沉眠里吵醒。
“喏。”
石丽君欠身,让她们将东西都放下,就想带着人退下,却见景元帝的动作微顿,复停下。
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景元帝冷漠的视线在那两个红色木盘扫过,落在石丽君身后两个嬷嬷身上。
这两个嬷嬷,其实是皇子皇女在十五岁后,会被派到他们身边,教养某些……男女之事的嬷嬷。
当然,若是皇子,这时候会跟着一起到来的,或许是几位娇俏可爱的宫女。
她们会教会皇子们男女之事。
可景元帝极其厌恶和人的亲密接触,尤其是女子。
这全都得益于慈圣太后。
当年这份教导,先帝根本不记得,太后倒是有派人来,被当时的九皇子赶走后,也就没有下文。
如此说,景元帝在这件事上的空白,石丽君是清楚得很。
今日,景元帝忽而动了心思,这让石丽君也多少有几分兴奋。
尽管皇帝陛下太过清心寡欲,可他都能召来宗元信看病,说不定下一步……难道真的有可能会有小皇子小皇女?
就听到景元帝问:“男人和男人做,应该顾虑到什么?”
一贯冷漠的嗓音里,竟听出了几分好奇。
两个嬷嬷的脸色微动,可又很快恢复平静,由其中一个出列,恭敬地朝着皇帝欠身,而后开始讲解起来。
景元帝看起来……听得认真。
石丽君:“……”
好吧,是她多心了。
能让景元帝动了心思,有了少许改变的“玩具”近在眼前,甚至每月在繁忙的时候,还是会专门挪出时间去与他相见,继续着那有些可笑的伪装把戏……
这么一算,景元帝在惊蛰身上耗费的心力,远比从前想象的还要多。
这个人让他动情。
自然,也会是这个人,让他生了欲念。
石丽君迅速将什么小皇子小皇女这样的想法掐死在腹中,转而开始思考。
倘若景元帝真的一心一意钟情于惊蛰,在身份暴露之时,要怎么帮着皇帝陛下牢牢看守住这珍贵无比的“玩具”?
这可不是那种玩坏可以再换的东西,这是脆弱的、难以掌握的,人。
如何留下一个人,一条性命,可远比破坏、摧毁,要来得艰难许多。
这样的事,石丽君已经体会太多。
一时间,石丽君骤然明白,为何以景元帝的脾气,迄今不曾挑破这暧昧的假象。
景元帝在学会“喜欢”的同时,也明白了“保护”,是为何意。
景元帝对他的偏爱,会让无尽的恶意笼罩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容九:(其实没有那么多原因)因为他会跑。
惊蛰:(茫然)啊?谁会跑?
寂静的宫墙内,炽热的日头撒下,只有几声垂死挣扎的蝉鸣。
惊蛰守在门外,百无聊赖地听着几个小太监在说话,话里话外,都觉得天气太热。
几个掌司在里面商议,他们这些随从的小太监,就只能在外头等待。
廖江在几个小太监里已经混熟悉了,再不是之前的愣头青,说话也是一套一套,很有分量。
惊蛰听着他在那比划,好一副高兴的模样。
众人聚集在他的身边听他说。
也无怪乎这一次廖江表现得这么突出,毕竟这些人里,也唯独只有他知道这一次,为什么这些个掌司会聚在一处。
“……当然,是要在我们这挑选。”廖江兴致勃勃地说着。
据说,景元帝要去上虞苑避暑。
这在从前少有之,不过,今年景元帝会有这想法,也无可厚非。
后宫刚出这样的事,在蚊虫繁多的时节,怕是有几多人都会想起之前泛滥的虫潮,去上虞苑还能松活些。
不过,这事本和他们没什么干系。
就算能随从出宫的,也不外乎乾明宫那些人。倘若有妃子随侍,那就再加上她们伺候的下人……根本就轮不上直殿监什么事。
可这一回,许是声势浩大,景元帝要移驾居住的时间较长,所需人数之多,直殿监也要出几个人。
这消息一出,无疑就让人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别说是在皇帝跟前露脸,纵是出宫去,对他们这些小太监来说,也是少有。
而今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一个两个都心生向往。
惊蛰呢……
他则是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如果不是容九是御前行走,景元帝一去上虞苑,他就得孤身一个,不然惊蛰是没什么兴趣的。
那头廖江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惊蛰。见他一直不怎么说话,就主动问道:“惊蛰,难道你不想去?”
惊蛰笑了笑:“能不能去,也不取决于我的想法,还是得看掌司是怎么想的。”
惊蛰这些日子,在直殿监,可算是出了个大风头。
就在几日前,乾明宫突然有赏赐来。
好些宫人浩浩荡荡抬着不少东西,进了直殿司的大门。
待散去后,直殿监的人才知道,这些东西,全都是赏赐给惊蛰的!
好似惊蛰牵扯到了黄家的一桩旧案,如今黄家出事,许多事情都被重新清算,自然也包括惊蛰这宗。
连带着惊蛰的身份,都被提了,如今是二等太监,俸禄却是涨到与大太监相同云云……过去好些天,这样的传闻,都是直殿监的热门话题。
惊蛰不是不知道,他们看来的视线,总有几分好奇,许多人更是为此,话里话外总在刺探惊蛰家里的事。
这着实叫人有几分厌烦。
乾明宫来人,是在惊蛰的意料之外。
可他并不讨厌。
尽管这的确给惊蛰平静的生活带来些许麻烦,可在那诸多补偿的赏赐里,惊蛰看到了最为重要的一件东西。
关乎岑家的新判决,也夹在了其中。
包括将岑玄因的尸体重新安葬,地址在何处,以及为跳水的柳氏与岑良都立了衣冠冢等等,这些,才是对惊蛰真正的宽慰。
那些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不知处理这事的是哪位官人,往后惊蛰要是知道,定要给他立个长生牌位。
吱呀一声——
门后,几位掌司鱼贯而出,门外的小太监纷纷不说话,低下头跟上了各自的掌司。
惊蛰跟着姜金明的身后,就听到他指点:“三日后,去上虞苑的队伍即将启程,你收拾几件衣物,随着同去。”
惊蛰惊讶抬头:“掌司,只得我去?”
姜金明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一司出两人,就你和世恩去吧。”
惊蛰眨了眨眼,有几分惊奇。
他原以为,要是姜金明再选,或许会选慧平。
“我本是没打算让你去,没了你,做事都不知麻烦了多少。”姜金明叹息了声,“不过方才在屋内,掌印都说了,要可着最机灵的去,咱这,不就只剩下你和世恩了吗?”
世恩是有些跳脱,嘴巴也几分多事,可直殿监内,就属他的朋友最多,有惊蛰在,也当不会乱来。
相比较有些木讷沉稳的慧平,姜金明还是选了脑子更为灵活的世恩。
只除了一点。
“惊蛰,出门在外,好好给我盯着世恩那张嘴巴。”姜金明严肃地说道,“可不许弄出事端。”
惊蛰敛眉:“是。”
回到直殿司,这消息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姜金明催得紧,这两日,惊蛰和世恩都被叫去听规矩,其他人也不敢乱打听。
惊蛰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容九说上一声。
毕竟,下一个逢五,还有四五天。
不过上次见面时,容九已然提及到,接下来不大有空当,纵是惊蛰给他留口信,也没多大的必要。
左不过都是要去上虞苑。
在世恩有些兴奋的絮叨里,三日后的清晨,他们和直殿监其他宫人,一同跟上前往上虞苑的队伍。
原本他们这些供人使唤的宫人,自没有金贵到能坐马车,大多数人都是要靠两条腿走的。不过这一次,算他们幸运,清点队伍时多出来一辆备用的车马,就让他们这群人挤了上去。
惊蛰很少坐马车。
寥寥几次记忆,都是在很小岁数,跟着父母回老家时模模糊糊的眩晕感。
世恩一开始很兴奋,尤其是在侥幸坐上马车后,就更为高兴,在车厢里摸来摸去。和他一样兴奋的小太监,也有好几个,他并不算突出。
只是队伍刚开拔,马车一动,他们的脸色就变了。
能让宫人们坐上来的马车,自然不会多精良,这跌宕起伏的车厢里,好几个从未尝试过的小太监脸色登时就绿了。
……可真是熟悉的感觉呢。
惊蛰默默地抓住车窗,免得被甩飞出去。
途中休息的时候,马车内挤着的小太监争先恐后地下去喘气,惊蛰看向脸色煞白的世恩:“你要不要也下去走走?”
世恩摇了摇头:“已经适应过来,没必要。”
他们正在啃着的干粮,是提早就准备好的,没什么味道,不过能充饥。
短暂的停歇时间到了后,去望风的小太监又争先恐后地回来。就算马车再怎么颠簸,可到底还是有遮风避雨的车厢,更能遮挡住这夏日高阳。
马车内虽挤得慌,可是窗户能带来些许凉风,也不用冒着热汗走上一日,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就算再难受都也忍着。
如是这般,熬了好些日子,这上虞苑总算到了。
惊蛰等人原本就是缺少人手才会被带来,如今一个个刚到,就被领着去做事。
这都是熟门熟路的。
比起被使唤,更让这些小太监们惊叹的,还是这里和皇庭内截然不同的风格。
皇宫的建筑群多是精细别致,处处都透着美丽与精致,可上虞苑的建筑风格却带着几分粗犷,以实用大方为要。
许多摆设布置,比起宫里,就显得张狂。
惊蛰他们这群小太监,被交给了上虞苑,一个叫胡越的大太监管着,他手底下,还有十几二十个相同的小太监。
在知道惊蛰已是二等后,他将惊蛰留在身边,做一些比较精细的活。
惊蛰在这待了几日后,才发现上虞苑之所以缺人手,多少和景元帝这一回来上虞苑的目的有关。
皇帝陛下来上虞苑,不仅是为了避暑,也是为了接待远道而来的外国使臣。
要不然,依着原本上虞苑的人手,自然是足够的。
惊蛰忙得脚不沾地,与其他几个二等太监一起,跟着胡越四处走。
那些使臣招待的居所,都是由着胡越来布置,这自然是精细的活儿,不容有差。
不过也为此,惊蛰刚来上虞苑不久,就将大致的布局摸了个清楚。
当然,只限于几处离宫。
那些跑马射箭的园林,惊蛰是没去过的。
可惊蛰没去过,世恩却跑了个遍。
他们这些宫里调来的人,都住在一块,尽管每日惊蛰他们不在一处做事,可是每天晚上回来,还是会歇在一处。
胡越给他们安排的居所也大方,虽还是两人一间,可比宫里住的地方要大上许多。
惊蛰和世恩,自然是住在一处。
晚上回来,世恩去打了水洗脚,顺便给惊蛰也打了,两人并排坐在桌边,世恩叹息了一声。
“这上虞苑的日子,比起宫里,可好上不少。”
也不知是因为他们远道而来,还是因为上虞苑本来就是如此散漫,这里的规矩不多,没有宫里管得那么严格,只要按时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胡越很少去管他们。
吃食上,住所上,也都很贴心。
只除了每日的活,要走的路,比宫里累得多。
毕竟上虞苑占地太广,有时候光是走过去,都需要用上小半个时辰,惊蛰来这里之后,吃饭都比从前吃得多。
惊蛰:“那你还想不想回去?”
胡越使唤得他很顺手,惊喜之余,还和他透露了口风,只要惊蛰愿意留下来,他会去和上头申请。
这也叫他知道,这回来上虞苑的这些人,是有可能留下来的。
世恩琢磨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这里看着轻便散漫,人也多。可这都是因为陛下在这,要是陛下回宫,就会非常清冷。”
从前许多君主,在各地都建了不少行宫,就连先帝也不例外,每年有许多时间,都未必是在乾明宫待着。
景元帝算是历代里,不爱动弹的一个。
这几年登基后,最远也就是到上虞苑来,虽内库会源源不断给各处的行宫拨款,可这些地方的宫人,或许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到皇帝一面,过得非常清闲。
世恩这性格,一看就喜欢热闹。
一想到要那么冷冷清清地活着,就忍不住摇了摇头。
“倒是你,我看那胡总管,对你可满意得很。”世恩用胳膊捅了捅惊蛰,“你会知道,肯定是他和你露出口风……”
惊蛰平静摇了摇头。
黄家的事情结束后,惊蛰身上背负着的某种压力,好像无端轻了不少,每日里的笑颜也比从前多。
若照着他的性格,来上虞苑这样的地方,或许也不错。
这里轻松自在,也少了许多的烦恼。
可一想到容九,再想到直殿司那些人,还有明雨,惊蛰又不想挪地。
他这人,说来是有几分疲懒。
如果北房不起波澜,没那么多乱事,以他的性格,怕是会在那清冷的地方扎根一辈子。
他总喜欢安稳些。
喜欢过些普通寻常的小日子。
喜欢上容九,算是他做过最出格刺激的事。
说到容九,惊蛰的思绪不免飘得远了些,他们虽同在上虞苑,可到现在都没见到过。
一来,容九怕是不知道,他也来了上虞苑,二来,景元帝到上虞苑后,就住进了太室宫,那是整个上虞苑最大的宫殿群。
惊蛰只跟着胡越去过一次。
太室宫之大,比惊蛰在皇庭内见到的许多宫室都要大上太多,光是走都累得要死,更别说在这么大的地方里,再找到容九。
惊蛰沉思时,世恩就絮絮叨叨地说起他探听来的消息,哪怕是在上虞苑,他这个本事都没落下。
“……原来朝廷重臣也跟着……住在……见到阁老……”
“除了德妃……一个后妃……听闻……操持……”
“……使臣过几日……”
“陛下喜欢骑马,总是在……”
惊蛰听着听着,不由得敬佩不已。
有些隐秘事,世恩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尤其是使臣何时来这条,他是因着每日跟在胡越身侧,方才清楚,可世恩呢?
世恩嘿嘿一笑:“惊蛰,你要是想,你也能学会。”
他的脚拨弄了下水,温度已经有点凉。
手指捏住惊蛰的脸,左右摆动两下。
“惊蛰,你长得好,气质又好,只要你愿意和我学上几分,说不定,你以后能探听到的消息,只会比我多呢!”
世恩笑嘻嘻地说。
惊蛰拍开他的手,低头擦脚,弯腰将盆抱起来:“多谢,可不必。”
世恩跟着他一块出去倒水,远远就看到个人小跑了过来,还喘着气。
这人是乌峰,二等太监。
是在胡越手底下做事的人之一。
“惊蛰,快些跟我去,总管寻你。”
这焦急的模样,一看就时间紧迫,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世恩面色微变,隐晦地看了眼惊蛰,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赔笑说道:“且等等,他身上这衣袍脏了还未换,换完了立刻去。”
他说完这话,趁着乌峰还没反应过来,就拽着惊蛰进屋。
惊蛰挑眉看向世恩,他这般反应,却是有些大。
不过,惊蛰也的确需要换衣。
就在他扯出新的衣物时,不知为何有些焦虑的世恩往前跨了一步,靠在他的身边低声快速说道:“待会要是胡越让你去守夜,千万别答应,能推脱就推脱,听到没!”
惊蛰动作微顿,看向世恩,又望了眼门外。
乌峰还守在外面等着。
“……你是说,给陛下守夜?”
惊蛰尾音带着少许上扬的狐疑,他很敏锐,在世恩说出前半句,就猜到这个夜“守”的是谁。
可这未免太荒唐。
守夜这样的活计,能是他这样的人来做吗?不应该是皇帝身边亲近的人?
世恩焦虑地说:“你不知道,上虞苑和宫里不一样,来到上虞苑后,除了几个亲近的宫人外,守夜的,全都是上虞苑的人。”
惊蛰:“是因为人手不足?”
“不是,是因为这样一来,陛下在杀人时,靠近的都是上虞苑,自然,也会优先挑选上虞苑的杀,免去乾明宫的损失。”
世恩这话,就透露出几分残酷无情来。
可这样的事,发生在景元帝的身上,又好像寻常可见,惊蛰甚至连惊讶的表情都欠奉,“所以,一旦出现需要补足人手的情况,也会优先从上虞苑里挑选。”
“还不能是普通的小太监。”世恩补充,“能守夜的,起码是二等太监。”
而胡越,能够接下重担,本来就是这上虞苑里身份算高的大太监,虽每到乾明宫来人时,宁宏儒等人就会接管过大权,可底下宫人的调度,还都是有赖于他们这些上虞苑原本的管事。
而今入了夜,乌峰突然来,再加上二等太监这个限制,一下子就让世恩想起此事。
惊蛰沉默且快速地换好衣服,拍着世恩的肩膀:“今晚不要等,我会回来。”
他说完这话,就匆匆跟着乌峰走了。
世恩颓然地抹了把脸,其实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都也只是徒劳。
胡越让乌峰来,足以说明他选择了惊蛰,除非惊蛰现在病得起不来登时要死了,否则,根本不可能逃开。
胡越手里把玩着两个文玩核桃,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他的身前,站着几个二等太监,一个两个脸上都有点苍白。
“总管,您不是让乌峰去寻惊蛰了吗?为何,还要让我们继续留在这?”
胡越冷淡地看他一眼,嗤笑了声。
“怎么,你们以为,今晚上将惊蛰推去太室宫后,就能高枕无忧了?”
那人脸色苍白,嗫嚅着:“难道……不是?”
伺候皇帝,怎么都不能算是个坏差事。
可守夜,就有很大的风险。
景元帝不能被吵醒,这近乎是一条严苛的命令。
今夜,有人死了。
胡越接到消息时,非常头疼。他无需知道陛下到底是为何杀人,可这缺漏的人,还得有人来补。
上虞苑这,能去皇帝跟前伺候的,需得是二等太监往上,可一个两个知道今天必须守夜,都不敢去。
胡越将惊蛰叫来这个举措,无疑让他们看到了一点希望。
胡越冷笑:“他是宫里的人,按理,今夜不该他去。而就算今夜他顶上了,也至多一夜,都收起你们那不该有的小心思,免连累了咱家!”
被调去太室宫伺候,就无需在胡越的手里做活,他们想得倒是好,只想要那太室宫的清贵,却不想要守夜的麻烦。
这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
当惊蛰来时,胡越也没有废话:“太室宫出了点事,今夜需要多两人去守夜,戴有为,你和惊蛰一起去。”
戴有为是个瘦弱的模样,一听这话,脸色微白,却不敢说什么,低头应是。
惊蛰的表情很淡:“总管,小的从未做过这些,到时,怕是得多跟着有为学学。”
胡越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点笑意。
“自然是跟着戴有为,你俩一块。惊蛰,这次就当做帮忙,也只需这一次。”
他痛快地说道。
惊蛰颔首,不再说话,低头跟着戴有为出去换衣服,在太室宫伺候,穿戴的衣物自有些许不同。
等惊蛰离开后,胡越的脸色又冷下来。
景元帝刚杀过人,脾气最是不好的时候,这才是他将惊蛰推出去的原因。
他虽看不上底下这群人卵蛋似的怂样,可到底也心疼自己人,选人时,除了惊蛰外,也选了最不讨喜的戴有为。
可挨过今夜,胡越势必要重新换人,去顶替惊蛰的位置。
不然,这要是被查出来,他多少是麻烦的。
惊蛰和戴有为被胡越领到太室宫后,只隐约听到什么提点,换人,明日云云的话。
无声无息时,惊蛰感觉戴有为羡慕地看了他一眼。
惊蛰没有看回去。
当然,他对胡越这样的行为,也没什么感觉。
是人都会有偏心,不想自己手里人牺牲,想拿他来顶一顶,也是正常。
反正只有一夜。
惊蛰没有世恩那么忧愁,就算陛下真的暴起杀人,这人肯定是自内由外杀的,他和戴有为这两个刚被送来的人,怎么都不可能在殿内伺候。
事实正如惊蛰猜测的那样。
惊蛰和戴有为被安排守着的地方,距离内殿可还有一段距离。
惊蛰抬头看着皎皎明月。
今天的天气好,有风无云,纵是夏夜,但也多了几分凉意。
这般清幽的月光,将宽大的庭院染上银霜,无需太多灯笼,也足够看得清楚各处。
惊蛰是第二次来太室宫,上次根本没到这么里面,而今跟着一路进来,倒是感受了一番戒备森严。
他一直目不斜视,唯独在路过巡逻的侍卫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也不知容九,今夜是否在这守夜的人里。
惊蛰悠悠闲闲想了一圈,借此驱散困意,而身边的戴有为,身体已经开始哆嗦起来。
惊蛰不免纳闷。
他们守着的这里,除开他们两人外,还有另外两人一组,守的是东面。彼此虽能看到,不过距离有点远。
惊蛰压低了声音:“戴有为,你冷静点。”
戴有为抬起头看过来,惊蛰这才发现,戴有为满头满脸都是汗,他咬着牙,低声说道:“你说得倒是轻松。”
声音里,还有几分恐惧。
他是看不惯惊蛰这幅淡定的模样。
戴有为心里甚至有几分恶意,他之所以能这么轻松,只不过他不知道会有什么遭遇,才得以这么轻松,若他知道……
惊蛰:“你可以继续抖下去,不过,对面的人看过来了。”
他的声音有几分漠不关己的冷意。
戴有为一瞧,原本太室宫的人,的确看了过来,他低下头,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待那异样的注视移开后,他才颇有恶意地嘲弄:
“你能这么冷静,是你根本不知道,守夜是多么危险的事!”
惊蛰想起乾明宫那些血腥的传闻,很想吐槽他哪里不知道?
哪怕在北房的时候,他都知道,乾明宫时常会死人,哪有到了太室宫就不一样的可能?
对此,惊蛰心里还是明白的。
可戴有为似乎误会了惊蛰的冷静,进一步说:“陛下在上虞苑时常睡不好,发脾气时,就会杀人取乐,要是今晚运气不好,你的小命可就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