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雨有种奇怪的感觉,倘若他多问上一句,都会成为沉重的负累。
直到今日,明雨看着惊蛰脸上鲜活的生气,总觉得他仿佛是把那种沉重的压力默默消化吞吃,也没再有那种犹豫之感。
“我前几日,其实一直有些怕。”惊蛰坦诚着,“我怕你会问我。”
明雨:“我何尝不想问?”
天知道他是多么忍耐,才压住了那种冲动。
但凡是个人,遇到这种震撼的事,怎么可能不升起一探究竟的欲望?更别说,惊蛰就是当事人之一。
……尽管并无多少人知道这点。
惊蛰:“那我还得多谢你的忍耐?”
他挑眉,似笑非笑。
明雨:“我只是觉得,你当时的压力已经很大,倘若我追问,你怕是……”
会崩溃?大概还没有到这个地步,然而,这件事必定把惊蛰逼到某个极限。
不然明雨不会从惊蛰脸上,看到那种空洞的神情。
惊蛰低下头,沉默了会,才轻声说道:“他从前与我说过这件事,但我的确没有当回事。”
要说惊蛰一点嫉妒心都没有,那多少还是有些。不过,在清楚赫连容从不曾与她们有过往来,他又不可避免对后宫之人有些许同情。
惊蛰清楚自己的老毛病,有时总会有这些多余无用的软心肠。倘若景元帝真能一心一意,那惊蛰到底也没有多余的想法。
……将所有嫔妃都驱逐出宫,这到底太过荒唐。
尤其是那日,赫连容在说完这等疯狂的事情后,怀抱着惊蛰的力度,紧到几乎能够将人揉碎。
“惊蛰,能拥有完整的我,不能叫你开怀吗?”
男人冰凉的声音里,仿佛浸满了怪异的叹息,那种扭曲的满足感,竟是从赫连容的身躯一路蔓延到了惊蛰的皮肉里,滚烫得不可思议。
……高兴。
怎么会毫无触动?
赫连容说这不是为了他,可这,分明也是为了他。
无声无息,仿佛在惊蛰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步入了幽深泥泞的沼泽,在他突兀回神时,已然是连四肢都被埋葬在深沉的水潭之下,再没有挣扎的余地。
那种无法挣扎的束缚,近乎溺杀了他。
惊蛰的呼吸有些急促,带着一种少有觉察的犹疑,“……在这之前,纵我是想相信他,可有些时候,我又有些担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哪怕在这之后,赫连容不管怎么做,惊蛰的心中总有一种难以描绘出来的恐惧。
它的分量很小。
就只是无声无息地藏在暗处里,无声地惨叫着惶恐不安。
那不总是时常被他听到,只在极其偶尔的瞬间,会让惊蛰捕捉到瞬息,而后觉得一阵刺痛。
“……你还是担心他会骗你?”明雨试探着问道。
惊蛰摇了摇头:“以他那样的身份,就算真的想再骗我,那也无能为力。”
他不会在意那些能力之外的事情,反正多思担忧,也是无用。
明雨蓦然醒悟:“你在意的,其实是你们两个……”
这和当初是容九的时候不同。
那时候,惊蛰和容九再是表现亲密都无甚所谓,唯一不能叫人发现的,就是他俩的关系。
惊蛰在意是他们的安危。
毕竟一个侍卫,一个太监,要是暴露出来,必定会是死罪。
可是现在,近乎同样的情况,惊蛰同样会回避,却有不同。
前者是性命之忧,后者却是因为……
这是一种无形的耻辱。
惊蛰并不会瞧不起自己,却清楚世人对此有何看法。他会放纵与赫连容的关系,却仍然会下意识躲藏。
惊蛰曾与容九并肩在宫里行走,可现在却不然,如若赫连容不提,惊蛰几乎少有外出。就算偶尔与明雨一起出去,也都是去见朋友,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后宫里面……
这种不经意间的避让,就连惊蛰自己都没怎么留意。
然而,景元帝发现了这点。
惊蛰的不安,惊蛰的动摇,惊蛰不经意间的犹疑,那人仿佛全然都看透。
这种感觉尤是可怕。
就仿佛整个人都被扒开了皮囊,不管里外都被看了个清楚,可不知怎的,惊蛰反倒是有了一种……
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我不敢与你说,是我觉得这样未免太过荒唐。”惊蛰喃喃,“这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祸事,而我却居然……”
默默地,明雨冲着惊蛰举起菜刀。
不管惊蛰接下来想说什么,他都下意识盯着明雨那把菜刀,“……你干嘛?”
明雨:“你要再继续说下去,我就要剁你。”他狠狠蹂躏了一把惊蛰。
惊蛰揉着自己被掐肿的脸,不服气地说道:“这是作甚?”
明雨这死人,下手还挺重。
“你要是再和我倒那些酸汤,我不仅是要揍你,我还要把你给踢出去,别再来小厨房了。”明雨横了一眼惊蛰,没好气地说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前几日,乾明宫殿前死了人?”
惊蛰蹙眉:“谁?”
明雨:“金嫔。”
惊蛰:“为何?”
明雨:“她想闯到御前来,不过石女官直接命人把她杀了,尸体就滚在台阶下。”
这件事,惊蛰竟是不知。
连明雨都知道,他却不知道,那只有一种可能……赫连容并不想他知道。
是担心他多想?
惊蛰沉默着,明雨看着他,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石女官的底气在哪?”
虽说是要废除妃位,可是这些贵女出身不凡,仅仅是在御前失仪,就没了性命,这无疑有些荒谬。
这份底气,是景元帝给的。
“惊蛰,陛下只是在你面前显出几分温顺,可他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明雨道,“我反倒是觉得,她们得以离开皇宫,才算是一种解脱。”
惊蛰挑眉:“解脱?”
明雨侧过身来:“你在北房的时候,都听说过陛下的斑斑劣迹,死在这宫里的人,还少吗?”
景元帝的后宫,可比先帝的后宫要凶残得多。光是这几年死掉的妃嫔,就已经远超了先帝那一代。
那真就是在养蛊。
在明雨看来,惊蛰就是待自己太过刻薄,不管景元帝做什么,那都是陛下所为,惊蛰何必揽到自己身上?
“那自然是,”惊蛰撑着脸,笑眯眯地拖长着声音,“我俩是一体的咯~”
那带颤的小尾音,让明雨浑身鸡皮疙瘩地冒出来了。
“滚——”
惊蛰圆润地滚了。
他刚滚出小厨房的门,就撞上了赫连容。这几日,惊蛰出去的时间稍微长一点,男人就总是会过来接。
……过于紧迫盯人了些。
“今日,你比以往开心了些,”赫连容漫不经心地说道,“与明雨谈过了?”
惊蛰轻咳了声:“你这话听着,怎么有点酸不溜秋的。”
“我在吃味。”赫连容坦然,“你总是与他说许多话。”
惊蛰:“我也与你说许多话。”
“那不够。”赫连容淡淡说道,“你更常与他在一起。”
“那是你要处理公务……”
“你可与我一处。”
……那要怎么一处啊?在乾明宫处理公务就算了,要是上朝……难道他还得跟着去?
惊蛰沉痛拒绝:“那不行,那像什么话?”
“惊蛰不想与我时时相处?”赫连容扬眉,听起来倒还有几分委屈,“可真是个薄情人。”
惊蛰:“哪有朝会的时候还在一处的?”
“你可以坐在屏风后。”
惊蛰呵呵了声,断然拒绝。
“先是遣散后宫,再是上早朝,我看你是要气死那些朝臣。”
赫连容:“多气死几个,倒是省掉许多麻烦。”那声音里的跃跃欲试,听得人有些担忧。
惊蛰叹气:“你不必……”
他顿了顿。
“你不必做到这般。”惊蛰停下脚步,轻声说,“有时,我的确会有不安。然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毕竟是帝王之尊,这种惶恐难免,忽略便是。”
一步,又一步。
惊蛰不知不觉走到今日。
一个北房的小家伙,今时今日,居然走到乾明宫来,这从未想过的境遇,他竟也适应得很好。
纵然有些倏忽而过的紧张,惊蛰并不为耻。
“你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赫连容收紧他们两人交握的手,奇怪地说道:“为什么不用?”
他知道惊蛰聪明,总是很快猜出他的用意。但有时也挺笨拙,连这最明白的事情都看不透。
赫连容:“惊蛰,我是谁?”
惊蛰:“皇帝?”
赫连容:“那你是谁?”
惊蛰:“……皇帝的情人?”
“不,你是我的良人。”赫连容抬手摸着惊蛰的脸庞,认真纠正。
……啊,良人。
许久之前,容九就是用那么一句话,轻易哄了惊蛰的答应。
容九的声音犹在耳畔,赫连容冰凉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几近与其重叠在一处。
“你为我在意,欢喜,钟情之人,为何需要躲躲藏藏,避让度日?”赫连容的脸庞苍白得很,那张美丽到锋芒毕露的脸庞上,却有着冷酷阴森的煞气,“该是他们避让,匍匐,以血肉之躯为你铺路,方才是应有之理。”
赫连容容不得那一丝一毫的不安,更要让惊蛰痛快肆意,何尝有让他隐忍的道理?
他要惊蛰坦坦荡荡,昂首行走在这世间。胆敢妄言者,他便摧之毁之,斩之杀之。
什么世俗礼法,什么伦理道德,在这疯子的眼里,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太医院已经逐渐熟悉俞静妙的存在。
这女人擅长蛊虫,与他们专精截然不同。然蛊虫与药草某种程度上又能互相辅佐,真真是奇妙。
有了她在,许多之前无法尝试,从来没有设想过的偏门法子居然也能一一派上用场,这如何不叫这群人兴奋?
不过宗元信和俞静妙还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纵然是在今日这般重要的事情上,他俩临到出发前,还吵了一架。
两人真是从性格到脾气都不对胃口。
这一路上他们两人在前,几个太医并着药童在后,只能对视着苦笑,无奈摇头。
宗元信气恼地说道:“莫要仗着你擅长蛊虫,就尽可乱来。别忘了,那位可比你还要操控自如。”
“呵,宗大人,您应该担心的,不该是今日之事吗?”俞静妙淡淡说道,“要是不能成,咱俩都得陪葬。”
宗元信自信说:“这世上除我之外,就再没有人更有把握。”
俞静妙:“然动手的人,是那位小郎君。”
一想到这,宗元信不免郁郁。
这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毕竟这创口是要伤及内里,遇到那要命的都未必能活下来,更别说还有后续的引诱……
这两步结合,本该由宗元信出手更好。
但谁能与景元帝相抗?
一想到前些日子后宫之事,宗元信就不寒而栗。景元帝真是疯到肆无忌惮,才会有这样的做派。
他们能做的,不外乎听从命令。
“纵然再难,能做的业已做了,这结果如何,就交给老天爷罢。”
待到乾明宫,宗元信和俞静妙入内时,浑身都被搜查过,就连携带的药箱也被一一翻开过。现在的侍卫统领已经换了人,不再是之前的韦海东。
……瞧着,乾明宫的守备,比以往更森严了些。
景元帝赶在这事之前,废除宫妃,难道就不害怕,如果他在这件事上出了差错,那……
惊蛰又该如何?
有些时候,这疯子皇帝的想法,真是弄不明白。
宗元信想到这里时,已经被引着入内。
此刻,惊蛰还在作文章。
他今日的衣裳甚是素净利索,神情亦是平静,看到他们,还笑了笑。
“他在聚贤殿尚未回来,你们可得等一等。”
宫人送来茶水糕点,宗元信不客气地坐下,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到底是有些坐不住,又溜达到了惊蛰边上。
“臣给小郎君诊断一下?”
惊蛰没忍住笑了,停下毛笔,将手递了过去。
宗元信乐呵呵地扣住,片刻后颔首:“如今郎君的身体,已经全然大好,今后只要小心养着些,就不会再出现之前的情形。”
惊蛰随口道:“之前什么情形?”
宗元信:“□□……”
“等等,”惊蛰刚听到两个字,立刻打断宗元信的话,“无需再言。”
他几乎难以压下那种羞耻的感觉……
啊啊啊宗元信这也太过口无遮拦了!
宗元信捋着胡子,不以为然:“小郎君害臊什么,当初陛下可是一一问过,上心得很。”
“……他问过?”惊蛰一听这话,如遭雷劈,整个人晕乎乎的,“他问这个作什么?”
宗元信:“自然是关心郎君的身体。”
惊蛰:“你难道,之前所有的医案,都会说给他知?”
“那倒没有。”宗元信笑着说道,还没等惊蛰放松,又补上一句,“每每陛下都会派人来取,没必要臣去送。”
惊蛰呻吟了声,将脸埋在掌心里。
“他又不是医者,看那些有什么用?”
宗元信:“纵不是医者,也会想看看病情,知晓知晓情况,此乃人之常情。”
俞静妙听得眼角有点扭曲,这是哪种人之常情?
医案原本就是每个人较为隐秘的事情,景元帝这追根究底,每一处都要知道个分明的偏执,哪里算得上正常了?
惊蛰瞪了宗元信一眼,嘀咕着“这哪里正常”又慢慢坐了起来。
“你的胳膊,好了吗?”
宗元信比划了下:“动起来还是有点疼,不过没什么后遗症。”他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还给惊蛰讲起自己少年时在外面闯荡江湖的事。
话到后来,他还得罪了好几个帮派,被日夜追杀,最后还得是逃到了京城,才得了一线生机。
惊蛰:“那你为何被追杀?”
宗元信爽朗地笑起来。
“臣想知道,他们豢养的那头老海龟,是否真的有传闻中解百毒的功效,就半夜爬进去投毒。谁知道,那老海龟居然死了。”
惊蛰:“……”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吐槽哪一个?
恶人自有恶人磨,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等待的时候,惊蛰又勤勤恳恳做了半篇文章,就到赫连容来的时候,他险些没有发觉。还得是那股淡淡的兰香,这才引起惊蛰的注意。
惊蛰抬起头,看向边上的男人:“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赫连容:“还差一句收尾。”
惊蛰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文章:“嗯,的确是。”
“那就且先写完。”
景元帝在两日前,就称要离宫别居,除却紧要国事外,都只需将奏章送出。
今日处理完首尾,至少明面上,景元帝已然出宫去。浩浩荡荡的车驾,随行的兵马,几乎引来全城的瞩目。
谁都不会知道,本该在宫外的皇帝,此刻还在皇庭。
乾明宫内,已有一间屋舍专门改建,就是为了今日准备。
汤药,热水,针刀,小刀,纱布,金疮药……这些必备的物品,都已经在床边的架子摆放妥当。
只要惊蛰伸手,就能碰到。
空荡荡的屋舍内,就只余下惊蛰与赫连容两人。
如今赫连容已经除去外衣,只着一身素白里衣,手中捏着那温热的药碗,抬头一瞥惊蛰的那一瞬,黑眸幽深如渊。
“为何这么看我?”
“若是一觉不醒,那在闭眼前,总得再看看你。”
惊蛰踢了踢赫连容的小腿,冲着他摇了摇头。
哪怕只是玩笑话,他也不愿听。
惊蛰坐在床边,已经净过手。
在动手前,惊蛰曾与系统争辩过数次,系统都无能为力。
它的能力,并无法直接加诸在景元帝身上。最终,惊蛰选择次之的选择,让系统清理了周遭的环境,以及惊蛰自身。
这就是系统说的,消毒?
虽然惊蛰不知道消除的是什么,但系统既然提点过,他自然要记得。
然后……
赫连容将吃完的药碗放在边上,咔哒一声,如同某种古怪的征兆,惊得惊蛰的手指微颤。
——等药效发作,应当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宗元信说过的话,都在惊蛰的耳边一一重现。
赫连容抓着惊蛰的手指,原本应当温暖的手指,触之却有些冰凉。
赫连容清楚,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如果真想确保除毒这件事情万无一失,那定然是要让宗元信来动手。让惊蛰来做,终归有可能发生意外。
然而这件事如果不是惊蛰来做,许多事情就失去了意义。
这就像是,把惊蛰逼到了悬崖边上。
赫连容抚摸着那双已经冰凉了的手指,眉间却不带半点情绪:“倘若不顺利,惊蛰,也无需惊慌。”
不论成功与否,他早就做足了准备。
或是生,或是死,都不会叫惊蛰孤独的。
他之偏执,从未改过。
“怎么,待到这个时候你才觉得,有些为难与我?”
惊蛰挑眉,神色依旧是平静的。
若不是触及他那双冰凉的手,怕是无法知道惊蛰这真实的情绪。
“此事从一开始就是为难。”赫连容笑了笑,只不过那笑意看起来有几分疯狂,“但是我很高兴。”
这个人的脸上有一种病态的认真,根本没有觉察出来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多么疯癫。
今时今日他所要经受的遭遇,虽不能算是九死一生,但也绝不简单。
倘若在一切结束之后,活下命来,他觉得高兴愉悦,那还在情理之中,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为什么会觉得兴奋?
赫连容抓着惊蛰的手,慢慢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隔着一层素白单薄的衣裳,惊蛰摸到了一点点凸起,就像是一个有点平整的伤疤。
一碰到这个位置,惊蛰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赫连容抓着他的手……
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伤疤。
哪怕他们两人亲密无间,但惊蛰其实很少看到赫连容的裸体。在这件事上,他总是比男人表现得要羞怯内敛一些,有时候纵然是万不得已坦诚相露,也很少仔细打量彼此的身体。所以,他也没见过几次那道伤口。
男人那紧绷的力道,让惊蛰敏锐地意识到了某些怪异。
“……你,在为了这道伤疤而兴奋?”
他有些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到底有哪里值得欢愉的?
他还记得当时的感觉……那种恶心作呕,令人憎恶的粘腻血液,就那么黏在他的手心里,温热的触感却让他整个人都几乎被寒意冻结。
他不喜手染鲜血的感觉。
尤其那血,是来自赫连容。
惊蛰没能明白……
赫连容喜欢他留下来的所有痕迹,不论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尤其钟爱那些印记残留下来的模样。
如果没有他的允许,以宗元信的本事,又怎可能留下那么明显的伤痕?
……疯子。
在意识到赫连容竟然在为了这种事情愉悦的时候,惊蛰不免有些呼吸困难。他下意识动了动他的手,只不过还没有收回来,却反被男人用力的扣住。
赫连容低头打量着惊蛰的手。
这双手并不那么纤细,关节处,总是有着薄薄的一层茧。根骨分明,指甲总是剪得非常整齐。
他总喜欢抓着这双手,尤其是十指相扣的时候,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禁锢在了怀里,不得离开。
两只牵起来的手,就如同一道锁链。
赫连容漫不经心地勾着惊蛰的指尖,挠得有些痒痒。指尖摸索着指尖,然后轻轻压下去,将指腹摁出一个凹陷,再缓缓松开,抹平。
那重复着一次又一次下压覆盖的动作,莫名有着一种暧昧的感觉。
“……别弄了。”
惊蛰不太自在地抖了抖手,只不过没能成功。
男人低头亲吻了一下指尖,声音带着几分怪异的狂热,“待会儿这双手就要将我开膛破肚,难道我不应该多善待它,讨得几分欢心?”
惊蛰蹙眉,瞪了他一眼。
赫连容笑了笑,冰凉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惊蛰,“……一切随性便是。”他的声音里,总算有了些含糊不清,应该是药效逐渐起了作用,也让他有些昏昏欲睡。就连用力抓着他手指的那双大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如同放松下来一样。
惊蛰松了口气,连忙起身。
他扶着赫连容躺了下来。
“惊蛰,”赫连容道,“我想吻你。”
那冰凉的声音带着莫名滚烫的热意,让惊蛰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他亲了亲赫连容。
等惊蛰再抬起头的时候,男人已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药效发挥作用之后,他入睡得非常之快。
惊蛰看着他沉眠的睡颜,犹豫了会,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鼻端。
……他也真是傻了。
赫连容只是被药性弄得昏睡过去,又不是真的出事。
睡着之后的赫连容更像是一座雕像,那面无表情的脸庞,衬着苍白的颜色,入手那冰凉的感觉,更有一种强烈的非人感。
惊蛰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把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挑出来放在手边。这才俯身去解开男人的系带,露出了他光滑的小腹。
他的目光不由得在那道伤口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猛回过神来,强迫自己把全部的精力,都留在自己的右手上。
他手中正握着那把冰凉的针刀。
宗大人是怎么说来着……脐下三寸……
惊蛰吐了口气。
他对准了那片皮肤。
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屋外的人却是翘首以待,不知道已经走了几个来回,当然,大多数人仍然带着一张肃穆的脸庞。
这其中反应最为强烈的,居然不是宗元信,反而是俞静妙。
她的模样看起来,多少有些坐立不安。
宗元信忍不住嘲笑:“先前你还说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而今你这副焦躁不安的态度,又是为了什么?”
俞静妙冷冷看了他一眼。
她的反应之所以会这么大,只不过是因为她身体内的本命蛊有些躁动不安,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从靠近乾明宫的时候就越发强烈,到了现在已经几乎是完全活跃了过来。
他们本来就是一体,本命蛊越是活跃,就越会影响到俞静妙自己。
寻常时候,本命蛊的反应是不会这么大的,它们既然寄宿在人体之内,与人体共生,就不会有太多作乱,扰得人心不安。
倘若这并非是俞静妙自己的问题,那只能是因为惊蛰。
哪怕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那紧绷的情绪,已经间接影响到这些容易受他控制的蛊虫。
就算是只听命于俞静妙的本命蛊也是如此。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应当是好事,因为这说明惊蛰对蛊虫的控制力甚为强悍,如果他愿意,说不定真的能镇压赫连容体内的蛊虫。
但这也有意外。
“如果蛊虫这么活跃,那灌下去的汤药说不定无法将其迷惑。”俞静妙冷声说道,“如若无法让蛊虫安静下来,那开刀的时候该如何准确判断?”
“屋内已有足够的香料,送服下去的汤药也已经依照你们的古法而制,”宗元信皱眉,“你当初不是说万无一失?”
俞静妙:“但凡屋内那一位想要,他都能够轻易沟通所有蛊虫的情绪,你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只是在这之前,她从没有感受过这种连自己的本命蛊都被调动的怪异感……就像是之前的惊蛰一直在本能压抑着这种能力,直到情绪都聚焦在景元帝身上的时候,才不由自主地倾泻出来。
俞静妙光是要镇压自己体内的本命蛊,就已经花了不少力气。
宗元信叹了口气:“总是会有意外发生,那你还是进去吧。”有俞静妙这个老手在,事态总不会太过狼狈。
俞静妙捏了捏眉心,没动。
宗元信挑眉:“你在做什么?”
俞静妙咬牙:“我也想动。”
她只是……动不了。
不必宗元信吩咐,她已然想要这么做,只是就在她身体想踏进屋舍的时候,莫名其妙感觉到了一股僵持的感觉……
平生头一回,她有一种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的错觉。
俞静妙面色微白:“……虫奴?”
她自然不可能成为谁的虫奴,但是这种身体无法控制的感觉……却又仿佛像是被人控制住……
在年幼的时候,祖母曾经为了让她体会那种感觉,而命蛊虫操控她的躯壳,仅仅只有过那一次的体验,就已经足以让她痛下决心,这辈子都不能为人所控。
她算不上什么好人,曾经拥有过的虫奴,也的确有几个可怜虫,这样的事情到底太过伤天害理,事到如今,她几乎家破人亡,如今只留下一二个亲人能够活命,确实是因果报应。
……但是太后而今的下场比死还要可怕,到底也算是报了仇。
她也曾想过自己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有可能是死亡,也有可能是继续被当作工具利用。却没想到如今的日子虽有些吵闹,但也还算平和……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还会体会到曾经的噩梦。
“俞静妙?俞静妙!”
接连叫了几声,宗元信总算感觉到了不对劲,几步走到她的跟前,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指搭在她脉搏上,似乎是在诊脉。
俞静妙勉强动了动舌头:“……没用的,这是……震慑……他不许我进去。”
“什么?”
宗元信抬起头,那双眼睛亮得有些可怕,他这样的人,任何异常之处都会引起他的兴奋。
“屋内的那位……并不想要任何人打扰他,虽然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想法,但是他并没有留意到……他本来就已经是众多蛊虫的主人,当这么认定,那么所有的蛊虫都会遵从他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