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雨:“以陛下的身手,应该可行?”
惊蛰:“宗大人说,在……成功前,必须让他一直昏着。”
赫连容睡着时,身体内的蛊毒也会跟着沉睡。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无意识的时候被引诱出来,不然它会非常活跃。宗元信这么说,那自不可能让赫连容自己来。
明雨一巴掌拍在惊蛰的肩膀上,推着他站起来:“既是如此,那就上吧。”
他利索地撸起袖子。
“就算你不喜欢,事已至此,多练练手,总比一窍不通好些。”
明雨是干惯厨房事,一站到砧板前,他就比寻常多出几分自信,笑眯眯地拔起菜刀:“来,我教你。”
惊蛰颤巍巍递上了小刀。
“……用这个,菜刀加身,那也太凶残了!”
“一通百通嘛。”
明雨无所谓地耸肩,转而抓着惊蛰的手,“从这里开始。”
从这日开始,惊蛰每天都有一两个时辰,与明雨一起泡在小厨房里。往往找他,要是见不到人,这指定就是在小厨房。
明雨也没想到自己光荣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培养惊蛰的刀工。
每日回去后,惊蛰总得多洗两次澡,才能洗刷那些血腥味。
送来的肉块为了尽可能与人体的纹理相似,来的时候都是大块血淋淋的肉块,光是那血气冲天的味道,惊蛰闻着久了,都有点想吐。
惊蛰:“你们每天在御膳房,都得处理这些东西?”
明雨:“没有!”
谁家猪肉送来还得自己处理猪血,要再新鲜也没这样的好吗!
惊蛰:“……不成,我要出去散散气。”
明雨:“你拖着我做什么?”
惊蛰:“一起去。”
两人沐浴过,又换了衣裳,这才觉得从那片血气里逃脱出来。
明雨:“你要去哪?”
惊蛰沉默了一瞬,整个后宫,能闲逛的地方不过那么几个,他这一出去要是撞见了哪个妃嫔,岂非很尴尬?
他早些时候在直殿监,每日办事进进出出,光是这几趟来回就走得够够,无需多余发泄精力。而今想起来,这宫里内外,倒还真的没什么可去。
明雨显然也想到这尴尬处,不自觉摸了摸鼻子,凑近惊蛰:“你这,要是一直跟在陛下身边,那这后宫的事,也总得面对。你可想过怎么办?”
惊蛰不可能一直都住在乾明宫吧?
惊蛰:“之前想过,等事情结束后,我出宫回家住着。”反正容府还在,惊蛰在那待着,生活起居也是不错。
不过惊蛰要是出宫,依着赫连容的性格,肯定也是要跟着外出,这就不太好办。
他身为皇帝,总不能这么来回奔波。
要是让惊蛰每隔三两日进宫也不是不行……只是他莫名觉得,赫连容怕是不会接受。
在身份暴露后,惊蛰能明显感觉到,赫连容那种阴暗偏执的独占欲似乎得到了生根发芽的机会,远比之前还要肆意。从前还会藏着掖着,现在是直接光明正大摆出来。
石黎是几乎寸步不离跟着惊蛰的,不管他到哪,石黎就会在哪。正好比现在,石黎就在门外守着。
乾明宫的人都习惯只要看到惊蛰,就意味着石黎在附近。
这只是明面上,私底下就不必说。
极其偶尔,惊蛰会有某种古怪的被凝视感,就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他看,那种错觉一闪而过,可与当初何其相似?
他不必问,都知道私下里,定还有其余的人在盯着他。
这可以说是为了惊蛰的安全……
但是在乾明宫,怎可能还会危险哦!
这分明就是赫连容无法言喻的偏执,恨不得知道惊蛰时时刻刻在做什么。
这其实有些可怕。
【景元帝的性格危险指数奇高,请宿主注意安全。】
惊蛰幽幽:“还有什么危险?”
……不对,赫连容这么紧迫盯人,不会就是害怕他给跑了吧?
【景元帝身边出现危机的可能性高达67%,宿主若不注意,就容易为此受伤。】系统道,【加之景元帝的性格不稳定,也有21%的概率恶化。】
“引发他恶化的原因是什么?”惊蛰挑眉,现在已经够糟糕了,还要怎么恶化?
【宿主逃跑,宿主受伤,宿主死亡,宿主移情别恋……】
“闭嘴。”惊蛰狼狈地叫住了他,“怎么都与我有关?”
【景元帝在意的人,并不多。】系统道,【在这些人里,景元帝最在意你。还请宿主记得保护自己,防止景元帝恶化。】
惊蛰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会被一个系统劝诫要自我保护。
“你不希望赫连容恶化,但你之前从不在意关于景元帝的事。”惊蛰微眯起眼,“而且,其实我一直纳闷,赫连容的兄弟并不少,为什么你偏偏选中了瑞王?难道是因为,瑞王是除他之外,唯一的嫡子?”
【这是原因之一。】系统承认,【挑选任务目标时,系统并非无的放矢。】
【景元帝一共十八个兄弟,除却有能力没野心,有野心没能力之外,有野心且有能力的,一共四个人。】
【五王爷寿王,七王爷安王,八王爷恒王,十三王爷瑞王。】
寿王?惊蛰记得在赫连容提起过这个人,相比较瑞王,某种程度上,似乎这个寿王更值得在意。
【寿王能力出众,性情稳重。不过美色是他的弱点,有数百各种手段得到的美妾;安王擅长舞刀弄棒,武艺高强,不过在治国上并无本事;恒王才情难得,更懂治国之道,不过他有一特殊癖好,就是喜欢虐杀下人。】
“恒王听起来……”
【听起来和景元帝有点相似,可景元帝好歹不太喜欢虐杀,且景元帝既在位,何必舍近求远?】
惊蛰的嘴角抽搐了下,这听起来,个个的优点和缺点都非常突出。综合之下,的确瑞王更合适些。
好歹他没有太明显的短板。
“你也,很辛苦。”惊蛰叹了口气。
【多谢宿主体谅,宗元信对于景元帝的判断是正确的,依着他的办法,有85%的可能会成功。】
这是结合了系统扫描后的结果。
惊蛰一想到自己苦练的刀工,脸色就忍不住扭曲起来。他对自己可没多少信赖。
“惊蛰?”
明雨早就习惯惊蛰说着说着就走神的坏毛病,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把人弄回神来。
“你要是太累,就回去休息。”
惊蛰摇头,抿唇说道:“你说得对,我不可能一直住在乾明宫,这事,迟早都是要考虑的。”
明雨:“你自己也多警惕些,要是陛下对后宫哪个有了心思,记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说这话,可谓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听到。
这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惊蛰很是感动,然后让他不要说了。赫连容那家伙本来就很针对明雨,要是知道了他这话,指不定又要生气。
明雨拉着惊蛰站起来:“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咱们去直殿监呗。”
惊蛰笑了起来:“倒也是。”
不过明雨盯着惊蛰身上的衣服打量了下:“你最好还是换掉这身衣裳,太显眼了些。”
惊蛰颔首,去换了件太监服,就一起外出。
一直到中午,他们才回来。
惊蛰不仅去了直殿监,还去了杂买务与御膳房,将几个朋友都见了一面,才又回来。
他们待惊蛰的态度,正如当初,并没有什么改变。
明雨回来后,就匆匆和惊蛰道别,他可不想一个倒霉,就撞上景元帝。
景元帝不是那种会爱屋及乌的人,明雨只要一想到那一次的见面,心里多少还是惧怕。
容九和景元帝不一样,如果不是惊蛰一意孤行,明雨肯定恨不得惊蛰离他越远越好。
惊蛰目送着明雨离开,伸展了下腰身,刚要进殿,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细碎的声响。
那是……偏殿?
在乾明宫内,闹出这样的动静,还真是稀奇。
惊蛰不免多看了眼,就发觉拦在前头的人,正是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大太监。
被他拦下的,合该是某位小主?那身宫裙,不是普通宫女能够穿戴的。
她微微摇头,鬓发上朱钗晃动,声音带着几分烦躁,“本嫔不过是要在偏殿等候,你这奴婢倒是敢拦着?”
那太监不卑不亢:“娘娘,陛下说过,未经允许,谁都不能踏足乾明宫。还望娘娘不要为难奴婢。”
惊蛰远远看着,只觉得稀罕。
“石黎,这位是谁?”
石黎:“金嫔。”
惊蛰微愣,金嫔,那岂不是之前差点责罚了慧平他们的人?
石黎像是一个呆板的石人,被戳了下,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吐出相关的背景。
“金嫔入宫不到两年,换过三个宫女,两个太监,皆是因为无法承受责罚被调走的。”
金嫔在这时候主动找上门来,怕是这宫里的人,有些坐不住。
失去太后德妃,后宫近乎群龙无首。余下也没几个高位妃子,又因着进出宫闱的官员心有余悸。
这节骨眼上,谁都难以安稳。
哪怕景元帝不会见她们,这些妃嫔都会压下之前的惶恐,试图面圣。之前惊蛰不知,只是因为他在殿内,根本不可能让这种事情传到他的耳朵里去。
“石黎,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惊蛰诧异,“你不是,暗卫吗?”
石黎面无表情:“石女官要求卑职背下所有,免得小郎君遇到哪位,不能及时反应过来。”
惊蛰笑了笑:“就算遇到,我也会及时避让,无需担心。”
“您为何需要避让?”石黎困扰地说道,“就算您杀了她们,陛下也会为您善后。”
……多谢,我并没有这样的嗜好。
惊蛰狠狠揉着眉心,打算趁着这场争执还没扩大时偷偷溜走。结果,尽头有些愤怒的金嫔,已经转过身来。
何其相似,何其相似啊惊蛰!
这已经是短时间内第二回。
惊蛰压低声音:“石黎,下次我再看到热闹走不动脚,你就给我拖走。”
石黎:“遵命。”
惊蛰避让到一旁,低下头去,只等待这金嫔早些离开。
金嫔神情不虞,匆匆路过,只是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眯着眼看向惊蛰。
“你,抬起头来。”
惊蛰微微蹙眉,他今天服饰,应当没有问题才是。不过,他还是顺从着金嫔的话抬头。
金嫔微眯着眼,略有狭长的眼睛带着几分打量,“你在这殿前伺候,已有多久?”
还没等惊蛰回答,方才那位大太监已经匆匆赶上来,拦在金嫔面前,厉声说道:“娘娘若是再在殿前放肆,奴婢就要请侍卫过来。”
“大胆!”
“胆大妄为的,是娘娘!”那大太监的声音更加严肃,“这可是乾明宫,您纵是想撒野,可也得好好看个分明,这脚底上踩着的,到底是哪块地界!”
哇哦。惊蛰眨了眨眼,这话说得可真是难听。
金嫔脸色铁青,几乎要被这话气得晕过去,她用力抓紧身旁宫女的手,到底强硬压下心头的怒意。
金嫔怒气冲冲回去,那略有刺鼻的香味跟着散去。
惊蛰捂住鼻子,忍下喷嚏的冲动,就见刚才拦在惊蛰跟前的大太监转过身来,扑通就跪下:“请恕奴婢方才没能拦住金嫔娘娘,是奴婢之过。”
惊蛰忙将他搀扶起来:“不必如此,你是叫……”
大太监说道:“奴婢叫徐明清。”
惊蛰笑了起来:“多谢你。”
徐明清微微吓了一跳,欠身说道:“郎君这是作甚,是奴婢没尽到本分。”
惊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罢了,这要是道来道去,也不知要说到何时。”他记下徐明清这名,这才进了殿内去。
这外头的闹剧,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能猜到这里面,或许有景元帝的手脚。但更多的,惊蛰下意识不去窥探。
吃过午膳,惊蛰一门心思扑在功课上,直到傍晚才堪堪写完。
外头正是静悄悄的,原本守着的人已是都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站在书桌边上的男人。
他穿着冕服,长身而立,窗外斜阳暮色,将他的影子拖得狭长幽深,像是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残红。
惊蛰:“我的文章,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惊蛰已经放弃挣扎,赫连容要看,也随便他看。
“你的字,倒是比从前好了不少。”
“再不好好练习,先生怕是要不高兴。”
“张闻六?他敢。”赫连容冷冷说道,“让他来教,不过是方便。”
“先生人很好。”惊蛰也跟着站在书桌边上,“他教会了我许多。”
赫连容挑眉:“比如?”
惊蛰越过赫连容取来毛笔,在白纸上落下几行字来。随手写出来的小诗,不说多么优美,好歹是压着韵脚的。
这要是从前的惊蛰,多是写不出来。
惊蛰:“其实会不会写诗,会不会作文章,并不怎么要紧。但从不会,再到会,这种感觉,的确很愉悦。”
他抬起头,笑着看向赫连容。
“我很喜欢。”
赫连容抓住惊蛰的胳膊,放松姿态,倚靠在桌边看着他,那挺拔的鼻梁,与俊美的脸庞,在这光影交错间,变得更加异美蛊惑。
惊蛰像是被引诱了一般靠近了些,低头亲了亲男人的额头,然后是鼻尖,又是侧脸。
湿漉漉的,轻轻的吻。
赫连容低声:“这也是先生教会你的?”
惊蛰低下头,吻住他的唇。
“是你教会的。”
冰凉的手掌随之捏住惊蛰的后脖颈,赫连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姿态,让他不能挣扎逃脱。他加深了这个吻,一时间,只余下黏糊糊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惊蛰呜咽着推开了赫连容,无意识夹了夹腿。
……刚才男人的动作太过刻意撩拨,惊蛰仿若感觉某种奇怪的暖流窜过,几乎无法遏制呻吟声。
这太过羞耻,不过只是一个吻。
赫连容抓住惊蛰躲闪的腰,低头更靠近了些,贴着腰腹处低声细语:“你想要?”
惊蛰捂着脸无地自容:“莫要说了。”
赫连容低低笑起来:“吃了这么多良药,你要是还一点感觉都无,那岂非浪费了那些上等珍药?”
这身体也早该调养好了。
会有反应,才是正常。
惊蛰:“那也不能……”
这么随意,这么无视场合,不就像是那种不知羞耻的动物?
等等,你跪下来做什么?
赫连容自下而上,朝着他笑了笑,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咬住系带,缓缓拉开。
“人之常情,何过之有?”
赫连容在这种事上,有着无比可怕的控制欲。
他根本容不下一点挣扎。
如果是在别的事情上……
惊蛰说的话,他还能听得进去。
然在这件事上,却是一点余地都没有。
那就像是,把那些无法发泄,无法倾吐的暴戾都揉杂其中。
疯狂,偏执。
……展现得淋漓尽致。
惊蛰有些时候,是会有些害怕。
他能感觉到男人的隐忍,那种近乎本能的克制,才能让他一次次逃脱。
这里面到底有几成是因为蛊毒,又有多少是因为赫连容的忍让,惊蛰不得而知,但他隐约能感觉到……
要是有朝一日,赫连容真能肆无忌惮,那他肯定下场非常惨烈。
一想到这,惊蛰就不免呜呜。
赫连容跟着抬起头。
……疯了。
这怎么能……赫连容到底……
惊蛰结结巴巴地说道:“那又不是什么,你下次……算了,别有下次。”
那东西,怎么能吃?
赫连容的嘴唇红艳得很,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角,露出古怪的微笑。
“多谢款待。”
惊蛰羞恼成一团。
赫连容戳了戳一团惊蛰,惊蛰扭动着不理他。
他慢吞吞给自己整理衣裳,看起来垂头耷脑,好不可怜。不过,赫连容看着他,倒是没有什么怜惜的感觉……因为,犹是不够的。
那些无法抹去的渴求,并不会因为品尝到一点,就有任何的满足。
尽管如此,惊蛰还是去倒了杯茶水,别别扭扭递给赫连容。
赫连容脸不红气不喘,带着一点意犹未尽的神情,“方才见到金嫔,怎么要回避?”
惊蛰:“为什么不回避?”
他奇怪地反问。
他现在甚至不好奇男人是怎么知道的。
“这才能避免麻烦。”
赫连容挑眉:“没有必要,明日,所有人都会遣散出宫。”他说得那叫一个漫不经心。
……明日出宫?
惊蛰动作僵住,仿佛没听清楚,猛地看向赫连容。
那头艳丽的怪物朝着他挑眉:“怎么?你觉得奇怪?”
惊蛰:“你要,遣散后宫?”
这听着,简直是天方夜谭。就算当初他说过,惊蛰也从没有细想过这个可能。
“当初留着她们,不过是方便。她们的家族需要她们来巩固地位,我懒得与太后周旋这些,”赫连容托腮,那声音听起来异常冷漠,“那些愿意出宫的,我都放了出去。不愿意的,自也会知道后果。”
为什么会这么做的?
不是为了多余的善心,也不是多么喜欢那些人,只是极其偶尔,赫连容会想起母后崩溃时的模样。
“看她们争夺,就像是在看着困兽之斗,”赫连容的眼眸里,流淌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恶意,“那种挣扎,非常有趣。”
所以年复一年,活下来的人,也继续在后宫里活着。
赫连容从来不去管她们,任由其野蛮滋长。
就好比金嫔。
她入宫一年多,当真性格从一开始就这么骄纵?不过是一点点被喂养出来,故意放纵之下,就会变作一头横冲直撞的兽。
不管是藏在暗处的锋芒,还是流于表面的愚昧,一旦涉及到利益争夺,就总会显露出丑恶的欲望。
不论是哪一种,在互相厮杀时,旁观起来,总归会让这古井无波的日子,起了几分波澜。
赫连容看向惊蛰微白的脸庞,大半个身影几乎被暗色覆没,然而惊蛰还是能够觉察到那种偏执的凝视。
这殿内暗得很,在主子没有发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敢进殿点灯。
惊蛰已经难以看得清楚赫连容的表情,却还是不免为那些过于刻薄的行为感到窒息。男人有些时候,是真的完全不把人当人看,他轻易玩弄,摧毁他们,就像是踢开路边的石头。
没有嫌恶,没有不喜,就仅仅只是随意掠过,这甚至比前者还要恶劣。
“……瑞王有可能会起兵,再加上其他有意的藩王,你这时候遣散后宫,这内忧外患之下,可曾想过……”
惊蛰声音艰涩,都快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赫连容似乎笑了,虽然从他的声音里,没听出来半点笑意,那只是一贯冰冷,与平静。
“这不是你最怕的。”
赫连容朝着惊蛰伸出一只手。
“惊蛰,过来。”
惊蛰犹豫片刻,还是朝着赫连容走了过去,他抓住那只冰凉的手。
“你怕的,其实是我先前的话。”低低的,带着冰凉的气息,“惊蛰,你怕我会,杀了她们?”
惊蛰的呼吸微顿,“难道不能,两者都怕?”
“最该怕的倒是不在意,偏生为他人的命这般在意。”赫连容的声音似有几分喟叹,“当真是个傻子。”
惊蛰迷茫地看着赫连容,男人的语气更轻了些,带着某种异样的兴奋。
“纵然明面上的理由不是如此,不过,在这节骨眼上的动作,终究会引起许多人的猜测。”赫连容扬眉,“这其中,多少会揣测到你身上。”
惊蛰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相比较内忧外患,你只能想到这个?”惊蛰的嘴唇颤抖了下,“你不必为我这么做。”
“惊蛰,这不是为了你。”
尽管,这的确是为了惊蛰。
他要的,不是遮遮掩掩。
更不愿意让惊蛰一直藏头露尾。
赫连容一寸一寸地捏着惊蛰的手指,最终,按在血脉跳动的地方,带着几分异样的满足。
“越是愧疚,越是为我而担忧,惊蛰,你就越不能离开我。”
那就像是无形的绳索。
一层、又一层缠绕,重叠,没有尽头。
惊蛰沉默良久,忽而说道:“……你说,明日?”
他的声音,骤然扬高。
“也就是……你已经……”
下了命令。
午时三刻后,聚贤殿。
几位内阁大臣都聚集此处,朝会争议到刚刚方才结束,太后谋反一事,总算尘埃落定。
在此次事件里,卷入其中的官员,多达二十几个,再加上宫里内外的彻查,涉案人数,少说也有数百之计。
再加上远在其外的瑞王,直到今时今日才有决断。这速度,已经称得上快。
首恶太后被判处幽禁,德妃与她一处,姨侄两人,倒是有个伴。
曾有言官质疑过太后的情况,自从除夕后再无人见过她,言外之意是觉得陛下做了些什么。
景元帝甚是大度,当日就派人领他过去。
……据说,那官员吓疯了。
然而任由谁问起,他都说,太后还活着。
只是那人脸上惨败的表情,又让人觉得……那似乎是某种比死了还要可怕的处境。
太后毕竟犯下重罪,能活着已是万幸,到底是怎么活着的……也没多少人在乎了。
除却太后与德妃之外,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斩首,景元帝再不曾留情,几乎是命令刚下,就已经推出午门,全都砍了脑袋。
瑞王的处置,还要留待钦差使臣回归。
而今就只余下最后一桩事。
那些与太后有着千丝万缕,却又明面上没什么来往的嫔妃。
从礼官带着刑部官员进宫开始,有那机敏的,多少猜到景元帝的心思。
皇帝陛下,怕是要清理后宫。
这后宫多年来,都是被太后把持着,不论是选秀,还是宫权,从不曾旁落过。
而今景元帝,想要将大权收拢手心,那也合情合理。
然而,不论他们有再多的猜想,当景元帝意图遣散后宫时,这个消息,无疑是朝着他们的脑袋重重挥上一拳,打得他们人仰马翻,措手不及。
这可比他们原有的猜想,还要荒唐上无数倍!
“陛下,这万万不可!”
“自古今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陛下若是不喜而今这些嫔妃,重开选秀便是,怎可遣散宫妃,这将皇家,将世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陛下,您登基多年,膝下却是空虚,如今这朝中内外,都甚是担忧。要是在这紧要关头,您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定会引起朝廷动荡。”
纵然这聚贤殿内,只有内阁与几位重臣在,可在这惊涛骇浪之下,激起的浪潮,却不亚于今日朝会。
景元帝的手指摩挲着下唇,姿态有些散漫,“这宫里几多人经由太后的手,送到后宫的,诸位心知肚明。从前寡人不在意,而今太后都要寡人的命,诸位不愿,是觉得寡人的命太长,想让寡人早些死吗?”
“臣等不敢。”
景元帝这话一出,一时间,谁都不敢承受这样的罪名。
“……只是陛下,后宫嫔妃,总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怎可在这之后,将她们弃之如履?”
“功劳?苦劳?”景元帝笑吟吟地看向说话的阁老,“不如将这份记录再看一看,如何?”
宁宏儒闻言而动,将一份厚实的文书双手奉上。
那阁老接过来,有些疑惑地翻开,不过看了几眼,就脸色苍白。
边上的官员一瞧,便从他的手中也接过来看,不多时,这脸色倒也无甚差别。
景元帝慢悠悠地说道:“寡人这宫里头呢,当真人才辈出,什么样的能人都有。这俗话说得好,一样米养百样人,这百人百面,可还觉得有趣?”
张小阁老是这内阁里,年纪最轻,也是资历最浅的。
这文书传递到最后,才到了他的手里。他低头看了片刻,才终于打破这寂静:“陛下,这可是真?”
这疑问汇聚成沙,堆积成塔,无声无息蔓延在整个聚贤殿内。
“寡人已经留足颜面,尔等最好莫要得寸进尺。”景元帝那漫不经心的话里,藏着暴戾恶毒的煞气,几乎不加掩饰,“若是依着寡人原本的心思,她们都别想活着出宫。”
一时间,谁都不能忘却,今日午门前,那几乎血流满地的景象。
那残酷,冰冷的画面,正映衬着现下景元帝的话。
景元帝不甚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冷漠地扫过诸位朝臣:“寡人不是在与你们商量,这件事,没有更改的余地。所有宫妃,都会迁到甘泉寺‘为太后诵经念佛’。”
这其中,就算有那么几位想开口的,却也碍于刚才文书里面罗列出来的罪证,而无法开口。
景元帝的放纵,滋养出无数头凶恶的兽。
满手血腥,无一是真的无辜。
又有多少是有着血脉亲缘的联系,以至于这时,竟是没有了开口的余地。在景元帝森冷的目光下,几乎无人敢再说什么。
说是几乎,就意味着有。
首辅乔琦晟声音苍老,带着几分凝重:“陛下今日,今时所为,当真只是为了清除太后余党?”
老者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景元帝的威压,在众人之中抬起头,直视景元帝的双眼。
景元帝玩味地说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陛下要是真只为如此,那在清除后宫污秽后,自当重开选秀。”乔琦晟沉声道,“如此,方才能平息诸臣担忧。”
“寡人,为何要这么做?”景元帝似笑非笑,带着几分恶意,“是近来寡人安分了些,倒叫乔阁老有了错觉。”
真以为他是搁这广言纳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