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壑道:“怯玉,我得走了。”
林笑却昏醉着不明白,要去哪。
“北国。”魏壑道,“南周迟早会被打下。我得回到北国去。”
他不能一直在这里做一个马夫,手中没有兵马、权势,护不住任何人。
林笑却这才知道,魏壑不是南周的人。难怪说话跟大家隐隐有着不一样。
他靠在车壁上,酒喝得太多了,离别时分竟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林笑却才道:“我们还有见面的可能吗。”
魏壑道:“会的。”
魏壑靠在车门上,抑制自己推开车门,拥抱怯玉的冲动。
相识一场,临别之时还是不抱了。
推开门,可能就舍不得离开。
山与山不会相见,人与人总会重逢。*
林笑却轻声道:“天高路远,魏壑,珍重。”
这一句后,林笑却更昏昏沉沉了。他已经听不清魏壑说了什么。
晏弥来到时,魏壑已没了人影。
他张开手,想要晏弥抱。晏弥似乎明白了什么,马车里,晏弥将林笑却抱了起来。
他道:“魏壑非池中之鱼,无论去哪,不会有事的。”
林笑却点点头,将晏弥搂紧。
“弥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唤晏弥了。
“总有一天,你也会离我远去的。”
晏弥抱着林笑却,轻柔地抚过他的碎发,却没有给出否定的答案。
宫廷中。
皇帝赵异得知姜清境入宫找贵妃,竟没有人通禀他此事。
急冲冲拿着剑就往贵妃宫中赶。
赶到时,姜清境与晏巉已交谈完毕。
面对皇帝赵异的质问,姜清境笑:“竟没人通禀,陛下可是把身边伺候的都杀光了?”
“自伤耳目,可怨不得人。”
赵异道:“姜清境,你别忘了,到底谁才是周国的皇上。”
姜清境闻言并未恼,行了个礼道:“陛下说得是,臣这就告退。”
姜清境如此轻描淡写,反惹得赵异暴怒。一下子,他眼睛就看不见了。
他只能听着脚步声,听到姜清境离开了,才摸索着想去牵晏巉的手。
但晏巉不出声,呼吸也轻,他根本寻不见。
“晏哥,他跟你说什么了,你不要信他。”赵异摸索着走出一步,“他们就想着哄骗你,只有我,只有我是真心的。”
晏巉极轻地走远,赵异听到些许声音猛地往前扑去,只叫自己撞上了花瓶。
花瓶碎地,赵异怒道:“你躲在哪里!晏巉!你以为我死了,还有谁能护住你。”
晏巉站在殿门口,异常冷漠地看着赵异发疯。
赵异踩着花瓶碎片继续往前:“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是为了那些下人?我收敛一点,我不杀了好不好,我会乖的。晏巉,你也要学乖些才好。你把我折磨疯了,我先杀了你,再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
晏巉看着眼前的瞎子,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转身离开了。
赵异在宫殿里怒吼着,没有回应。
舒厢慢慢地走了进来,赵异以为是晏巉回来了,高兴得抱住了来人。
舒厢连忙道:“是奴才。”
赵异转喜为怒,一下子掐住了舒厢的喉咙。
舒厢在窒息中挣扎,说不出话来,只能啊哦出声。
赵异笑了下,把手松开了。
他确实不能随便杀下人了,杀光了可没人替他办事。
赵异渐渐恢复了视力,道:“舒厢,叫上禁卫军,把晏巉的弟弟们给我抓进宫来,还有那个书童,叫怯玉伮的可恶书童,一起抓进来!”
舒厢抚着脖子摇头,连忙跪道:“陛下,陛下,这一定会惹怒娘娘的。陛下……”
赵异拔了剑,一刀斩断宫灯。他狂笑几声,道:“也对。不能太粗鲁了。晏哥会生气的。朕什么都没有了,不能惹晏哥生气。那就把书童抓过来吧。”
“好些年没见,也不知那小家伙死没死,没死的话,正好跟晏巉作伴。晏哥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马车滚滚向前。
回到晏宅,总是鬼混的晏余不知为何堵在门口。
他的好二哥终于肯回来了,晏余嗤笑两声:“不是不能出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二哥,这也太没道理了。”
晏弥抱着怯玉伮下来,摇了摇头,轻声道:“他睡着了。”
晏余一肚子的火闷湿在心里,冒烟不止。但他瞧着怯玉伮,还是忍住了,没吵吵嚷嚷。
晏余不吵嚷,但宫里来的禁卫军可不会缄默。
晏弥看着包围而来的禁卫军,连忙将幕篱给林笑却戴上了。
舒厢上前赔罪道:“娘娘在宫里寂寞,念着一个叫怯玉伮的书童,想让他进宫作伴。”
晏余扫了眼禁卫军,道:“什么怯玉伮,不认识。”
舒厢堆笑道:“怎么会不认识,三公子您别为难小的。娘娘心里头念叨着,不过是进去陪伴娘娘罢了。”
晏余嗤笑道:“你让大哥亲自来,我再信你的鬼话。”
舒厢闻言,脸色未变,仍然讨好地笑着,只是说出的话不是那么回事。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贵妃娘娘不会杀他,可带不走人,陛下可是真的要杀了他的。
“麻烦各位将军,搜一下叫怯玉伮的书童在哪。”
禁卫军总体还是忠于赵氏皇族的,自是听命办事。
动静中,林笑却渐渐地醒了。晏弥牢牢地抱着他。
舒厢注意到,倏地问:“这位是?”
可没听说晏家二公子娶妻纳妾的事。
晏余道:“公公好大的威风。”
舒厢讨好地笑:“奴才卑贱,只是想活,没办法。晏三公子原谅则个。”
舒厢说着说着,眼神就柔和许多,柔情似水,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
舒厢的勾引没勾着,他也不丧气。静静地等着结果。
晏弥抱着林笑却回了马车。
马车里,晏弥声音极低道:“别出声。”
林笑却按住晏弥的手,轻轻点了头。
过了许久,禁卫军中的一人道:“只知道个名,那些下人都不承认自己是怯玉伮。”
舒厢道:“杀一个试试。什么时候有人承认了。什么时候停止。”
禁卫军也不含糊,拉了个人就要下手。
晏余道:“慢着。无故来晏府搜查杀人,公公是否过分了些。”
舒厢道:“奴才没办法的,朝不保夕的日子,奴才只能听命行事。”
晏弥将林笑却留在车厢里,独自走了下来。
他道:“要杀人,从我开始吧。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下人犯事,也是由我这个主人责罚。什么时候周国流行起越俎代庖了。”
“二公子言重了,小的把自个儿杀了也不敢杀您啊。”舒厢对一个侍卫使了眼色。
那侍卫慢慢朝马车而来。
舒厢跪下磕头道:“得罪两位公子了。”
磕完头,舒厢抬起头来,笑得明媚:“江六,请不到书童,就请二公子的侍妾走一遭吧。”
话落,江六扑进了车厢,把林笑却捉住了。
林笑却挣扎中幕篱掉了。灯火透过车帘影影绰绰,可江六还是呆滞当场。
林笑却从马车里逃了出来,但马车已被禁卫军围住。
他一惊差点摔下马车,怔愣住的禁卫军们齐齐上前,十几双手接住了林笑却。
林笑却推他们,他们也跟傻子似的。
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半跪下来道:“姑娘,您可有哪里伤到?”
林笑却钗环歪了,那侍卫抬起手想要帮忙扶正。
林笑却连忙后退,那侍卫赶紧举了手:“卑职不会伤害姑娘,卑职手里没有兵器。”
其他的侍卫一听,也赶紧把兵器扔了。
林笑却心道,这些人是傻了吗。
他望向晏弥,晏弥还没开口,舒厢如获至宝。
那什么怯玉伮的书童他已经不那么在意了,把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献上,一定更能让陛下开心。
陛下以前不喜欢女子,是没见过这般的女子。
舒厢说起场面话:“书童到了,二公子的侍妾就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舒厢挥手,叫把人带走,竟一时之间没人响应。
晏弥看着这场闹剧:“够了,让我大哥来。”
舒厢再次道:“诸位将军愣着作甚,带人走。”
禁卫军们回过神来,一个上前就要抱走林笑却。
晏余拔了一把刀,就要冲上前,反倒被其他的禁卫军用剑架住了脑袋。
那侍卫瞧着是个领头的,道:“晏家谋反,贵妃也保不住。”
晏余双眼发狠,欲继续往前,看看这侍卫到底敢不敢杀他。
晏弥按住了剑身,道:“放了我弟弟。书童的事,我会与贵妃娘娘商量。至于我的侍妾小怜,宫中小住几天,诸位将军多担待。”
“她是哑女,无法说话。”
“二哥!”晏余急道。
晏弥按着剑身,那领头的侍卫道:“小的怎敢伤到晏三公子。烦请二公子让让,卑职这就收剑。”
晏弥退后一步,晏余得了自由还要上前。
晏弥拉住了他,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些禁卫军敢一个个杀他晏宅的下人,未必不敢伤了晏余。
他连夜送信到宫中去,请大哥想办法。
林笑却与晏弥遥遥相望,灯火里,他目光柔和,让晏弥不要担心。
晏弥心下急痛,竟不知以前醉生梦死到底为何。
皇室的马车滚滚往前。
车厢里,舒厢赔罪道:“姑娘,您别怕,只是去宫里小住。您的夫兄也在。”
林笑却不说话,装哑巴。
舒厢轻轻抬手,林笑却后退望着他,舒厢微笑道:“金钗要掉了,奴才想帮姑娘整理一下。”
舒厢静静望了林笑却好一会儿,倏地道:“晏二公子怎么舍得让您当妾呢。”
“您这样的美人,可是能换好几座城池的。”舒厢声音轻轻的,“小的若是长这般好,或许就不会被肆意欺辱了。”
舒厢说完静悄悄地笑,渐渐笑出了声。他猛地跪下来,趴在林笑却脚边,抬起脸乞怜:“小的喜欢您,小的伺候您好不好。奴才最会伺候人了。您不要嫌弃小的,您以后去哪,小的都跟着好不好。”
林笑却蹙起眉,他真的很想说话,但还是忍住了。
233,他在心里呼叫,233升级中,呼叫未应答。
进了宫,下了马车。林笑却才走出几步,一个侍卫自告奋勇:“卑职背姑娘吧,路远。”
另一个侍卫推开他:“姑娘,我,我,我背得稳。”
又一个吵嚷起来:“小的,选小的,小的最会当牛做马!”
领头的侍卫喝道:“一个二个成什么样子,安静些,去叫轿辇来。”
那领头的侍卫叫段琮,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衫,紧张地咽了口气,才走到林笑却面前来。
他深吸口气,缓缓道:“姑娘您别怕,咱们虽是粗人,但也是知礼的。绝不会伤害您。”
他做好了准备才望向林笑却的面容,可这一瞧,又痴住了。
他见过贵妃娘娘,本以为这辈子不会见到比贵妃娘娘更好看的人。
没想到今夜……不是好看,段琮形容不出,他只觉得史书上祸国殃民的绝世佳人也不过如此了。
或许,段琮红着脸心道,或许绝世佳人也比不过面前的姑娘。
宫灯的浮光里,佳人孤单单地立着。长眉轻蹙,让人直想把心掏出来,让她不要难过。
为博美人一笑,毁了江山的故事,段琮这才相信了。
段琮想扶林笑却上轿,林笑却躲开了。
段琮意识到自己冒犯,将手往轿辇的方向摊开,放轻了声音道:“姑娘请。”
林笑却微仰头看了下四周,宫墙深深,灯火亮得发烫,眼波流转之间,一整个世界落到他眼中。佳人在侧,灯火似乎更烫了,或许是人心浮漾,散溢了光芒。
林笑却上了轿,抬轿辇的太监们却被禁卫军挤开了。
好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抢得了抬轿的差事,抬着林笑却抵达了帝王的寝宫。
到了地点,禁卫军们想到皇帝的作风,骤然担心起来。
段琮紧皱着眉,在轿辇旁道:“有任何事,叫卑职的名,卑职会进去的。”
“卑职段琮。”段琮说完蓦然想起佳人不会说话,是哑女。
他的心揪了起来。
舒厢连忙道:“大人,奴才在呢。有什么事奴才叫您。您放一万个心,奴才死了,姑娘也不会有事。”
段琮退后一步行了个拱手礼:“舒公公言重了。”
陛下如此扭曲,舒厢还能活这么久,想必有自己的本事。段琮让开了路,凝望着舒厢领着佳人进去了。
赵异衣衫不整,头发披散,看起来又是发了场疯。
见来了人,赵异阴戾着眼望过来,凝滞了片刻。
舒厢跪下道:“陛下,奴才无能,奴才没能找到那个书童。但奴才找到更好的了,这位姑娘是晏二公子的侍妾。有这位姑娘在,晏二公子一定会交出怯玉伮的。”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看到赵异。林笑却想起当初赵异掐他脖子,下意识退了一步。
这一步令赵异回过神来,他讥笑道:“一个侍妾,也敢嫌弃朕。”
赵异猛地起身上前,林笑却吓得直接往外跑,赵异一把将他捉住了。
赵异道:“什么东西,也敢嫌弃朕,还敢跑?”
赵异掐着林笑却的脸蛋:“长得这般好,心却一样残酷。朕把你杀了好不好,朕杀了你,你还敢跑吗?”
“你为什么要穿女子的衣衫,朕看着厌烦,”赵异道,“你是男是女,说啊!”
舒厢连忙上前扯住了赵异的裤脚。“陛下,”他仰着脸乞怜道,“小怜姑娘是女子,是哑女,说不了话。”
是个女子,赵异掐住了林笑却的脖子,是个哑巴,赵异的手又松了。
他怔怔地笑了起来:“你是哑巴,哑巴好啊,哑巴好啊。”
他疯狂扯林笑却的衣裳:“不要穿什么裙子,朕看了厌烦,不要戴什么钗环,令人作呕。”
林笑却推嚷着,赵异掐住他下巴:“你慌什么,你再推,朕就把你的骨头抽出来做成琵琶。”
林笑却愣愣的,手上的力度霎时软了。
赵异笑了起来,笑得松开了手,笑得直不起腰来。赵异笑得瘫跪在地,耳朵霎时听不见了。
他眼神发狠,盯着舒厢的唇瓣,舒厢不敢哭,扬起唇角凑过来,被赵异踹开了。
赵异抬头,望林笑却说没说话。
没有,没有,她是个哑女,说不了话的。
赵异心中蓦然感到一种安全,他缓缓站起来,把林笑却头上的发钗一一取下,砸在地上。
又去剥林笑却的衣衫。
林笑却按住他手,赵异瞪了他一眼,把林笑却的手推开。只脱了女子华美的外衣,里衣留着,赵异随便找了件自己的常服丢给了林笑却。
舒厢连忙伺候着穿上了。只是……舒厢心道,小怜姑娘怎么这么平啊。
想到陛下的喜好,又觉得还是平点好。平才讨人喜欢。
晏弥的信送到了宫中。
晏巉看完在烛火上烧掉了。
他披好衣衫朝皇帝的寝宫——承明宫而来。
赵异的衣裳明显大了,林笑却换好了衣衫,赵异又觉得不对了。
明明是个女子,凭什么穿他的衣裳,凭什么扮成这模样。赵异走过来扯开衣衫,怒道:“我要的是那个书童,舒厢,你什么时候耳朵聋了。”
舒厢求饶道:“陛下,再给奴才一天时间,一天时间好不好。晏二公子一定会用书童换回小怜姑娘的。一定会的。”
赵异笑得狰狞:“谁说朕要把他的侍妾还他了?暖朕的床不够格,当朕的洗脚婢吧。”
话一出,新仇旧恨加一起,衣服穿穿脱脱,林笑却直接一脚踢了过去。
赵异没防备,竟被踢倒了。
林笑却再接再厉,直接压他身上疯狂打他。拳打脚踢,把赵异都打懵了。
舒厢也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劝架。
赵异也回过神来,一把就掐住了林笑却的脖子。
就在这时,晏巉到了。
“放开他。”
赵异听着声抬起头,惊喜道:“晏哥!”
“赵异,把他放开。”
惊喜转为震怒,赵异道:“我还以为晏哥是来找我的,没想到是来找这小贱婢啊。”
赵异的声音跟掺了毒似的阴险:“啊,怎么办,朕的手不听使唤,一定要掐死这贱婢才行。”
林笑却被掐着下意识又蹬了他一脚。赵异笑着掐紧。
晏巉走过来,覆上了赵异的手:“乖,他是我二弟的爱妾。赵异,你我既然婚嫁,他便和你我是一家人。”
赵异听了,手缓缓松开了。
他望向晏巉,轻声道:“晏哥你知道的,你说什么我都会听。”
赵异站了起来,浑身凌乱,他拍了拍衣衫,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晏哥,朕做主,从现在开始,她就不是什么侍妾,只是宫中一个低贱的婢女。”
赵异笑:“她敢冒犯皇帝,只是叫她做个婢女,已是轻饶。晏哥,你不会不愿意吧。”
晏巉道:“好。正好我那缺婢女。多谢陛下好意。晏巉心领了。”
赵异道:“给晏哥当婢女,那是高升,可不是惩罚。”
晏巉置若罔闻:“人我带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林笑却站了起来,远远地走开几步。
赵异道:“晏巉!你是不是跟姓甄的做过了。你喜欢女人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欢女人。”
甄是先皇后的姓氏。
晏巉并未置气,他道:“陛下,自始至终,我只是先皇后的侍卫。”
或许先皇后想着把他养大再享用,但晏巉还没长大,先皇后就死了。无论是先皇后的眼神,还是现在赵异的眼神,都令晏巉隐隐作呕。
晏巉收敛了心绪,道:“这世上无论男女,臣都避而远之。”
“陛下,夜深了,您早些休息吧。”晏巉带走了林笑却,这一次,赵异没有阻拦。
他陷入了“避而远之”四字带来的痛苦之中。
凤栖宫。
这宫殿原本不叫这个名,晏巉住进来后,赵异让人改成了凤栖宫。
到了殿内,下人们都退下了。
晏巉一直洗着手。
林笑却没有靠近,衣衫凌乱着,他试探地开口:“大公子?”
进宫前,晏巉因着无法与人接触的心理疾病,另有府邸,并不与弟弟们住在一起。
两人已经几年未见了。
晏巉低嗯了声:“你的事,晏弥与我说了。你先在宫内住下,之后我找个机会送你出去。”
林笑却点了点头。
晏巉又道:“接下来你的身份是一个叫小怜的哑女。”
晏巉本想让人把林笑却送到别的寝殿去住,但他抬眸望了林笑却许久。这样的容颜不知是福是祸,毕竟是家里的孩子,晏巉放心不下,还是跟在身边吧。
晏巉叫人进来,伺候林笑却洗漱。
他自己去了浴池沐浴许久,才勉强将触碰赵异手的恶心压了下去。
婢女通常睡在脚踏上守夜。林笑却洗漱完乖乖地在脚踏上睡下。
脚踏小,林笑却只能蜷缩着。林笑却迷迷糊糊睡着了,晏巉才沐浴完。
他瞧见怯玉伮睡在脚踏上,下意识走过去想要抱他起来。
但还没碰上,晏巉手就移开了。
怯玉伮小的时候,他抱过也哄过,只是现在怯玉伮大了,他也成了如今这模样。
晏巉垂眸望了怯玉伮一会儿,拿来一把扇子,轻轻戳了戳他。
林笑却睡得死,竟没被戳醒。
晏巉低叹一声,只能先用被子裹住林笑却,再把他抱到了床上。
盖好被子后,晏巉自个儿在脚踏上睡下。
床很大,睡三四个都成,但晏巉仍是在脚踏上睡了下来。
脚踏上还有怯玉伮的余温,不知怎的,晏巉竟不觉得恶心。
夜深人静,晏巉渐渐睡着了。
明明脚踏窄小,睡得不舒服,但晏巉久违地没有陷入噩梦之中。
往常,那些黏腻的目光到了夜晚,就会变成噩梦侵袭。晏巉在梦境中越是痛苦,醒来后越是厌恶与人的接触。
到最后竟到了连自己的弟弟也无法接触的地步。
晏巉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只能搬离了晏宅。
夜色深深。
凤栖宫的人都睡了,承明宫的皇帝却越想越不对劲。
晏哥和婢女现在在做什么,晏哥真的不碰女人吗。平常的女人或许不碰,可那贱婢长得那般模样,说不定晏哥会被蛊惑的。
赵异摸了摸自己的脸,被那贱婢打得青肿了一块,要是别的人,他早就拔刀砍了。
晏哥非要护着,一定是瞧上那贱婢了。
赵异宫里没人,他抱着被子落泪,落完一番他随意擦了擦,冷着脸提着刀就往凤栖宫赶。
不过一个婢女罢了,杀了又如何。
下人们见皇帝来了,刚想通报,赵异的刀光就晃了他们的眼。
守夜的下人连忙跪了下来,眼看着赵异推门而入。
赵异提着刀往脚踏赶,正准备拔刀杀之,好险好险,竟是晏哥。
赵异差点惊断了魂儿。
平日里晏巉早该醒了,但今天睡得格外的沉,赵异又偷偷摸摸的,竟没被惊醒。
赵异惊魂未定,循着光影瞅到床上有一人。
好哇好哇,一个婢女竟敢把主子赶下床,自个儿占着主位睡。
看今天他不把她杀了,他就不姓赵!
赵异拔了刀就要砍下,但夜风吹动床帘,露出床上睡得正香的佳人,那小脸蛋怎么能睡得那么香。
赵异疑惑了,刀一时之间没能砍下去。
殿内就留了几盏灯,看不太清,赵异垂下刀,爬上床,凑近些看。
好哇,就是这婢女打了他,竟敢打他,还有没有王法了。
林笑却睡梦中被惊动,手胡乱一抓,就把赵异的头发揪住了。
揪了揪揪不动,好像在梦里啃吃的,舔了舔嘴吃得香香,指定做着美梦呢。
这贱婢,打了他还敢睡得如此之香,奇耻大辱,不杀了她难以泄心头之恨。
赵异举起了刀,就要砍下。
林笑却直觉般惊醒了,脚下意识狠狠一蹬,好似被鹰捉住的兔子绝命反抗,没防备的赵异被一脚蹬下了床,撞到硬物脑袋都磕破了。
这猛地一声,林笑却惊叫起来,晏巉也醒了。
林笑却惊叫几声,想起自己现在是哑女,又猛地闭了嘴。好在哑女是能啊出声的,应该没有暴露。
晏巉听到声响,立马取出藏剑,拔剑喝道:“谁!”
“来人!”
下人护卫刚要进来,赵异流着血吼道:“都滚出去!是朕!”
下人和护卫又按兵不动了。
晏巉道:“赵异,深更半夜,你来做甚。”
赵异竟不想说实话,将刀收回去,掩饰道:“晏哥,太黑了,我怕。”
“我流血了。”赵异咬牙切齿道,“被这贱婢踹的。”
晏巉收了剑,点燃了几盏宫灯,殿内一下子亮堂起来。
晏巉冷漠地望向赵异:“所以,你是来爬我的床的。”
“不是!”赵异连忙解释,“我只是——”
话没说完,他自个儿停了。
赵异讥笑道:“是又如何。难不成要朕看着你跟这贱婢亲亲我我。”
“他可是把朕的头弄破了,晏哥你瞧,还流着血呢。”赵异摸了一手血,嫌不够惊悚似的,往自己脸上抹。
他笑:“我要让人来看看,晏哥是怎么纵容一个婢女欺辱皇帝的。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贵妃是怎么学起了先皇后,欺压帝王,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持朝政了。”
赵异笑了起来,头真的好疼:“晏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晏巉冷眼瞧着,等赵异发完疯,他道:“陛下,你脸脏了。既然小怜弄脏了你,把你擦干净就算赔罪。”
赵异眼泪大颗大颗往下冒:“晏哥,我要你替我擦。”
晏巉没再说话了。
林笑却想了会儿,嫌弃地找了块擦桌子的抹布,凑近赵异胡乱给他擦了擦。
抹布糙得很,赵异一动不动站着,林笑却擦了又擦,陷入痛苦的赵异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推开了林笑却:“有你这么伺候人的!”
脸都快被擦毁容了。
林笑却被推开,更是懒得擦了。慢慢退到晏巉身后,扯住了晏巉的袖子,气得赵异眼神越发狠戾。
但最后,赵异没说什么,带着自己破了的脑袋找太医去了。
赵异一向是命大的,喝兑了水的毒酒没死,磕破脑袋也不会死。
赵异视下人如猪狗,随意宰杀,对太医却算尊重,经常厚赏。
他包了满头的纱布,舒厢凑了过来,在他身侧吹了吹。
说着什么吹吹就不疼了。
赵异本想扇他一巴掌,这会儿不知怎的,竟然手都懒得抬了。
赵异走后,林笑却才轻轻地出声告状:“大公子,他要杀我,我看见刀了。”
晏巉下意识想抱住他,如同抱小小的怯玉伮一样。差一点点碰上,晏巉痛苦地垂下了手,退后了一步。
“怯玉伮,你记着,在他面前不要出声,你是哑女,哪怕女子的身份暴露,你也还是不能说话,先天失语。”晏巉解释道,“赵异突发性耳聋眼瞎,心理扭曲,你是哑巴,他会不自觉关照你。”
晏巉明白,若今天在这里的是其他婢女,赵异早就杀了。绝不会走得如此轻易。
晏巉冷漠道:“即使是赵异这等病态之人,竟也能体会到同病相怜。”
话落,他淡淡笑了几声,似讥似嘲。夜风中几度薄凉。
晏巉抬起自己的手,到现在,偶尔他连自己触碰自己,都感到恶心了。
耳聋眼瞎,尚且能找到同病相怜之人,而他晏巉……
倘若一个人连拥抱自己都做不到,他还能拥有什么。
晏巉上前一步,克制身心的煎熬,抬起手想要抚上怯玉伮的面庞,可手始终隔着一寸距离,颤动着,无法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