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扶凃在对面坐下,喝了口茶,道:“怯玉伮不懂。”
他望着杯中浮沉茶叶,又道:“或许不是不懂,是不愿明白。”
林笑却不看他,他不跟他眉眼官司。
林笑却揭开车帘往外看,帝王归京,街道上早肃清了。
没有好玩的,也没有好吃的,百姓们都跪在两边。
萧扶凃凑了上来,问:“是不是觉得无趣?”
林笑却道:“够威风,太森严,军队一层,百姓一层,再往外看,也没有烟火,不过能看到苍穹。”
萧扶凃道:“特定的时候,需要特定的规矩。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马车一路向前,进了宫便是家宴。
无论是去了秋狩的嫔妃皇子,还是没去的,都落座参宴。
舞姬们身姿柔软,排箫箜篌之声,古筝琴瑟之鸣,林笑却听着礼乐望着舞姿,静静地欣赏。
一舞毕,二公主倏地站了起来,走到席下跪下,说是为父皇准备了节目,请父皇恩准演奏。
萧倦允了。
编钟声里,二公主唱起诗歌,诗歌先是赞颂了皇帝的仁慈与恩德,江山万民的拜服,后又说起父亲与子女之间斩不断的亲情。
萧倦初时听得倦乏,之后却神情幽冷。
二公主声音开始发颤,但他还是坚持唱完了整曲。
最后跪拜道:“父皇,长姐日夜感念您的恩德,远在幸陵,依旧牵挂着您,他花了足足一年时间,为父皇绣了一幅长达三十尺的无量寿经,日夜不休,以致双眼暂盲。”
二公主说到这,泪水盈眶,哽咽道:“父皇,长姐年已十八,至今未婚,只愿依靠于父皇膝下,求父皇怜悯长姐一片赤忱之心,允儿臣进献长姐亲手所绣的无量寿经。”
皇帝听到这,意味不明地扬起了唇角,有些讥嘲似的。
林笑却听得心中戚戚,萧倦好似毫无感觉。
宴上气氛凝滞。
萧倦倏地朝林笑却看来,道:“怯玉伮,你可想看看这寿经?”
二公主的目光移转,落到林笑却身上。二公主将满十五,快要及笄,一双眸如同秋水,眸中恳求之意难掩。
林笑却下意识便点了头。
萧倦道:“呈上罢。”
大公主与二皇子一母同胎,异卵姐弟,长相颇为相似。二皇子当年私下结交大臣,被皇帝萧倦逐出了京,大公主求情,萧倦给他封了块地也赶出了京。
萧倦目前有九个儿子,四个哥儿,共十三个孩子。
大公主亲手所绣的无量寿经呈了上来。数位侍女徐徐展开。
竟是薄如蝉翼的绢纱上,用金线细细绣了祈福的字,宽一米五,长达十米。
上万的金字在宫灯下熠熠生辉。而绢纱如水,金字飘浮如莲,竟如月夜长河般,煞是美丽。
萧倦让林笑却代他仔细看看。
林笑却不得不从席位上站起来,走到寿经处,抬手轻抚上去。
这要花多少的心血才能绣得如此一幅传世珍宝,林笑却想起方才二公主所言,大公主双眼暂盲,心中微微酸楚。
玉似的人,站在绢纱金线旁,席上的贵人们竟勾起了一个念头,若是用那寿经裹住赤。身。裸。体的玉人,该是何等风景。
大家都如此想,唯有萧倦真的走下席位,让侍女们将寿经披在林笑却身上。
林笑却生怕弄脏了大公主的心血,双手捧着,左胸到右肩披了层,余下太长的寿经一叠一叠垒在了林笑却捧着的小臂上。
林笑却身量偏高,寿经从肩往下顺滑如水,并不会拖地,披肩一样及踝。
萧倦抚上林笑却的肩膀,抚摩上面的金字,道:“暮雨倒是有心了。”
大公主名为萧暮雨。
又听他道:“既如此用心,也罢。来人,拟旨召大公主归京,让御医们瞧瞧暮雨的眼睛。”
席上的三皇子心内玩味道:若是真的瞎了还好说,若是装的,那可就自求多福了。
萧倦抚上林笑却脸庞,低声道:“你最是体弱,这寿经既是祈福,那便给了你。”
林笑却连忙推辞。
萧倦道:“朕有万民祈福,何须此物?留着罢。”
萧倦归了席位,侍女连忙将林笑却披的寿经揭开,一并垒在世子手臂上。
这寿经虽长,却不重,林笑却捧着倒不会捧不动。
傍晚的小雨里,眼覆薄纱的萧暮雨坐在窗前静静地听雨。
身为哥儿,及笄已过三年仍未嫁,若在平民之家,少不了闲言碎语。可他是大邺王朝的大公主,谁能多说一句?
不过,一个不受宠的被驱逐的大公主,被说两句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何况他现在双眼都看不清了。
过去是他太天真,看不透父皇心意,才招致如此境遇,还牵连了母妃。
三年过去,不知母妃境地如何,此次,又能否成功归京。
还有矩儿,他的同胎弟弟,在苦地受着煎熬与内心的折磨,也不知到底是磨成了一把利剑,还是成了彻彻底底的废物。
皇宫家宴上。
林笑却重新归了座。身后伺候的人连忙将寿经接了过来,小心翼翼捧着。
散席已是入夜。林笑却体力不支,站起来便晃了下。坐席在林笑却身旁的太子连忙扶住了他。
回了永安宫,太子也跟来。
林笑却只想睡觉,困得不行。
萧扶凃道:“你睡就是,孤看着你。”
洗漱后,林笑却躺在床上,让萧扶凃走:“殿下看着臣,臣睡不着。”
“孤又不是洪水猛兽,怯玉伮怕什么。”萧扶凃挥退了下人,寝宫内只剩两人。
他道:“父皇要给你选妃,你自愿的?”
消息果然传开了,只是没想到太子知道得这么快。
林笑却倦倦地躺在床上,道:“我这样的身子,哪能娶妻。陛下怜悯,我却不能因此害了别家女儿的幸福。”
萧扶凃脱了靴,上了林笑却的床。
林笑却忙拦他,萧扶凃握住他的手腕,缓缓贴回了林笑却的心口:“你这样的身子怎么了,孤确实不想你娶妻,可并不觉得你本身有什么不好。”
“别的人,也不能觉得你不好。”萧扶凃在林笑却背后缓缓搂住了他,“怯玉伮,你听听,你感受一下自己的心跳,和孤的一样强健。”
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林笑却的胸膛发热,萧扶凃覆着他的手太热了,透过林笑却病白的手掌传递到心间,滚烫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萧扶凃想要亲吻林笑却,哪怕只是亲吻乌发,可他知道,若他真的如此做了,怯玉伮又会远着他。
夜色里,萧扶凃道:“怯玉,有时候孤会想,你到底喜欢什么?”
“你喜欢的东西好似很多很多,美丽的、平和的、快乐的,但太多了,孤竟找不到落脚点。疑心你的喜欢早就泛滥成灾,分摊到个人身上,只有小小一捧。”
“这是怯玉的善意,不肯叫人溺毙。可孤已经踏进来了,孤只觉干涸。”
初听闻父皇要给怯玉伮选妃,萧扶凃气得骑马就要直奔洛北。一夜过去,冷静下来,他发现自己没有理由让怯玉伮拒绝。
成家立业,延续血脉,他有什么资格要求怯玉伮守身如玉?
连他自己,难道就能一辈子不娶妻?
“怯玉,有时候孤觉得累,会怀疑既定的是否一定要去达成。可孤只是太子,孤只能守着规矩。”
“军队百姓方圆之内,孤,也不例外。”
林笑却一直没有回应他,心跳声平和,他已经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睡着了。
萧扶凃起身,吹灭了多余的宫灯,只留小小一盏。
昏黄的光里,他捧起那薄如蝉翼的无量寿经,在榻上缓缓垂落。
寿经覆盖了林笑却的身躯,萧扶凃想要吻上去,隔着薄纱轻吻,大概就不算冒犯。
他是经书下的祈福者,他之所为不是为了亵。玩。
永安永乐,福寿延绵。
萧扶凃最终也没有俯下身去亲吻。
他收好了寿经,放回原位。
他搂着林笑却,拾起林笑却的手覆上自己胸膛:“你听,怯玉,孤的心跳比你的急。”
“你睡着了,听不到,孤给你准备的好多个故事,只能之后慢慢讲给你听了。”
怯玉缠绵病榻,觉得无趣无味,最爱听各种各样的故事,跌宕起伏的故事里,怯玉沉浸其中,便不会觉得自己的生活一潭死水。
怯玉最喜欢的几个话本作者,萧扶凃一直拿钱供养着,让他们写,不断地写,写出来怯玉就会听得开心,开心了就不会想要推开他。
故事里,侠客剑走天涯,将军战死沙场,君子佳人成双成对,狐妖鬼魅欲生欲死……故事里的一切已经注定,而他们的故事并没有一个人来写,只能向前推进,推进到悬崖绝壁,便是最终的结局。
萧扶凃起身,他不会夜宿永安宫。
他得回自己的东宫去。
林笑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吃了饭又开始犯困。
午后的阳光很好,他想出去晒太阳。
山休赶紧让人挪了美人榻在院中,还在榻旁立了小桌放了茶和水果。
林笑却晒着困着,突然想起了沐云,问山休沐云的伤有没有好些。
沐云就在永安宫休养,山休特意安排了非常不错的一个房间。
山休说太医看过了,没大问题,需要再休养两个月。
林笑却问:“沐云要不要晒晒太阳。”
山休便打发了人去问,没一会儿连人带榻地抬来了。
云木合不想晒太阳,但他心中忧虑,想打听一下知池的下落,又不知从何下手。
这便来了。
林笑却见云木合来了,有些高兴,剥了个橘子递给他。
山休心疼主子的指尖沾了橘皮的汁液,连忙打水要给主子擦洗。
云木合见着那橘子,迟疑着,山休瞪他,云木合才接了过来。
云木合尝了一瓣,没有想到会这么甜。如果知池在,知池也能尝尝就好了。
知池小的时候家里穷,连吃饭都紧张,怎么可能有钱买糖果吃贡果。
知池读书的地儿,有个土财主的儿子,那次不过一根糖葫芦罢了,知池眼馋地看了一眼,就被那小子骂土鳖。
知池没搭理,收回眼神继续看书。
但那天云木合恰好卖了绣品去接知池,他站在私塾外听到了。
不是土鳖。
他们只是穷罢了。穷并不能代表什么。
下课了,云木合牵着知池走在街道上。有卖糖葫芦的经过,云木合咬牙买了一根。
递给知池,知池却不要。
他说:“云哥吃,我不饿,我不喜欢吃甜的。不好吃。”
傻子。他都没尝过,怎么知道好吃不好吃呢。
云木合咬了一颗,边吃边摇头,说味道太怪了,然后递给谢知池,勒令他吃完,不能浪费。
酸酸甜甜的,心里也酸甜,味道不怪的,好吃。知池吃得慢吞吞,云木合摸摸他的头,牵着他小手往前走。
山休仔细地给林笑却擦手,林笑却懒洋洋地说他真的要成个废人了。
“山休什么都帮我做,我什么都不做,不行,山休,你也来晒晒太阳吧。不热也不冷,暖洋洋的,心里也暖洋洋,舒服的。”林笑却像要把太阳出售一样推荐。
山休听得心里直乐,不躺着晒太阳也心暖了。
“奴才不睡,奴才给主子喂橘子吃。”
“不,睡嘛。”林笑却邀请道,“我们一起睡个午觉。”
山休很难拒绝,那可是他的主子,他最好的最乖的最让人惦念的主子。
山休说:“那奴才喂主子吃半个橘子再睡,好不好?”
林笑却轻轻“嗯”了声,困意上涌,他都快挣不开眼了。
山休剥了橘子,分开橘瓣儿,递到林笑却的唇边。
“啊——”山休念道。
林笑却便张开口,含住了橘子瓣。
汁液在口腔溅开,真的好甜,好甜……林笑却睡着了。
山休让人静静悄悄地搬来另一张榻,他也躺了上去。这是逾矩的,可他答应了主子,就算逾矩他也要达成。
太阳真的好暖啊,骨子里经年累月的寒凉好似都被晒化了。
山休不知不觉竟也睡了过去。
晒太阳的三人,唯独云木合清醒着。
他虽阖了眼,心神却无法沉眠。
萧倦过来时,就见着三张榻三个人。
怯玉伮又在玩什么游戏,睡个午觉都要人陪。娇气。
萧倦把林笑却抱了起来,抱回自己的寝宫,那无量寿经也叫张束拿上。
萧倦今天要教怯玉伮认字。
极其宽广的寝宫里已经铺好干净的西域贡奉的地毯,几个下人绕着宽宽长长的地毯,把寿经缓缓铺在了上面。随后退下。
张束跪下为萧倦脱了靴。萧倦抱着怯玉伮踩了上去。
把怯玉伮放下,怯玉伮蜷成一团,小猫似的。
萧倦轻轻推他,一天到晚都在睡,不能睡了,起来认字。
第31章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31
林笑却迷迷糊糊睡着,却被萧倦推醒。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做噩梦了。
萧倦真是阴魂不散,怎么连睡个午觉都要入他梦来。
林笑却打了他一下,没力气不重,这噩梦也怪真实的,打上去还有实感。不管了,好困,继续睡觉。
萧倦的手被轻轻拍了一下,软乎乎的。这是在向他表示亲近?
再亲近也不行,他早朝都上完了,午膳也用了,怯玉伮还要睡觉,不懂事需要教,他要好好教他。
萧倦直接把林笑却抱了起来,抱在怀中戳他脸蛋。
一下,又一下。
“别闹了。”林笑却迷迷糊糊说着,想拍开他的手,怎么也拍不开。
戳得还挺有节奏感,跟闹钟似的没完,林笑却睁开眼揉了揉,思绪慢慢回笼,他瞅了瞅眼前的萧倦,又看了看萧倦背后的背景,不是他的庭院,分明是萧倦的寝宫。
这个皇帝又要干什么,不会又要给他刷牙吧。好疼的。那么喜欢刷牙,就不能买头小猪给猪宝宝刷,非要刷他的可怜的牙。
林笑却闷闷的,不想说话,就看着皇帝到底要干嘛。
林笑却气鼓鼓的样子,惹得萧倦还戳脸蛋。林笑却挡住自己的脸,低声道:“陛下,臣血肉之躯,当不得陛下如此。”
萧倦道:“怎么老是气闷的样子,谁给你气受了。”
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除了萧倦还能有谁。
林笑却不想跟他掰扯,直接问道:“陛下召臣来,可是有要事?”
没事找事的家伙,把人当猫的变态,哼。
萧倦拨弄了下林笑却的下唇,下唇回力反弹轻砸上唇,发出“啵”的一声。
林笑却真的好烦,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嘴也不让萧倦拨弄。
但萧倦仿佛找到趣味似的,单手攥住林笑却双手手腕,另一只手又去拨弄。
拨弄得林笑却直躲。萧倦还疑惑道:“怎么这么软?”
这不是废话。谁的嘴唇是硬的。死鸭子吗?
“陛下,您找臣到底所为何事。”林笑却再一次强调道。
萧倦也没继续拖延,拍了拍底下的寿经:“朕亲自教你认字。”
他道:“爬吧,手碰到哪个字,就念出来。念对了有奖,念错了挨罚。”
林笑却听得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认字?什么认字。他都十九了,还要认字?
他早就过了启蒙的年龄阶段。
“陛下,”林笑却道,“臣已经快及冠了。臣会认字。”
他跟太子殿下一起读过书,就算这里的文字和前世的并不完全一样,他也认得出来。
萧倦可不听他的,松开林笑却,把他放寿经上,拍了下他屁股,让他赶快动起来。
林笑却麻了,赶紧滚了一圈,远离萧倦。
“陛下,您要不叫九皇子来,您教他吧。”
萧倦一下子就捉住林笑却,指着他手按到的字,问:“这念什么?”
林笑却看也不看,仍是劝:“陛下——”
话没说完,就被打了屁股。
萧倦道:“不念陛下,念‘旃’。”
他已经十九了啊,为什么要打他……好羞耻,林笑却红着脸趴下来,一动不动。
萧倦道:“不动也要挨罚。不听话的孩子要被惩罚。”
话落,又是屁股上一巴掌,重倒不重,也不疼,能感受到刻意收了力度。但越是不重,越是不疼,羞耻的程度就越高。
林笑却不想动,但萧倦过了会儿又拍一下,这次更轻,跟抚摸似的。
林笑却受不了,赶紧爬开。
萧倦移过来,问他手上按到的字:“这念什么。”
林笑却一瞅,一个“戢”形,他还真不知道念什么,这什么生僻字啊。
有个“戈”字旁,应该跟兵器有关系吧……[jǐ]?
答错了。戢[jí]:有收敛、停止之意,戢刃(收起刀剑等利器)等*。
萧倦的手掌又要落下,林笑却这次滚着竟躲开了。他耍赖道:“陛下,臣念的就是[jí],是您听错了。”
萧倦道:“既然你认得,那说说这个字什么意思。”
林笑却摸瞎了,他怎么知道。
他往那字周围看,想联系前后文猜猜。
日月戢重晖,天光隐不现。*日月戢重晖?猜不出来……
日月戢重晖:人间之大光,无过日月。此光盖过日月,故言戢重辉,戢者,收敛之义。*
皇帝解释了一番,随后就捉住林笑却,结结实实打了他屁股一巴掌:“竟敢欺君?朕越是不罚你,你越是不规矩。”
这次力道比之前的都重,林笑却怀疑是不是打红了。他真的要怒了。
233赶紧劝:【宿主,忍。咱们就当学习生僻字,学遍生僻字,佛经道经都不怕。】
他趴在寿经上就不起来。
皇帝又拍了他一下,他也不动。一句话不说,爱咋咋地吧,他不玩了。
萧倦把林笑却抱了起来,道:“真是娇气。这就疼了?”
林笑却红着脸扭过脸去,不愿看他。
不看就不看,萧倦不逼他了。反正不看就一直抱着,抱到林笑却受不了地看过来。
过了半晌,林笑却不想被抱了,他想回自己的宫殿去。他扭过脸来直视萧倦道:“陛下,臣想回去。”
萧倦问他疼不疼。
林笑却为了回去就撒谎说疼,希望能戳痛一下萧倦早就没有的良心。
谁知萧倦竟然要脱他衣服,看打肿没有。
林笑却倒在寿经上,捉住自己衣领不让萧倦脱。
他摆烂了:“臣这次真欺君了,臣不疼,臣就想回去。”
萧倦问他这里有什么不好。
林笑却不答。
萧倦让他继续认字,林笑却不认。
萧倦道:“认不出十个字,今天朕不会放你回去。”
林笑却轻瞪了萧倦一眼,直接按住附近的十二个字,一一按下去,一一念出来。
“十方众生,发菩提心,修诸功德*。陛下,这次我没念错,你该遵守承诺,放我回去。”
萧倦听了,一句话不说,把地毯旁的一个木盒子拿了过来。他要数十二颗珍珠宝石,一颗又一颗塞林笑却手里。
夜明珠、红宝石、墨绿色大珍珠……
林笑却根本拿不住。
到最后萧倦懒得数了,直接把整个木盒子塞给林笑却:“你要回去,就回去吧。”
赏罚不等,罚太轻,赏太重,不利于接下来的教养。但萧倦不知怎的,心里异样,类似难过,连教养都暂时没兴趣了。
木盒子不小,里面又装着各种名贵珍宝,沉得很,林笑却根本抱不动。
他放到寿经上,打开盒盖,把萧倦塞过来的夜明珠、宝石珍珠都放了回去。
他不需要。
萧倦见他这样,有些恼了。林笑却准备离开,他一把将他制住,压在了寿经上。
“朕给你的,你不要?”
林笑却双手都被按倒,他没好气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臣不是狗。”
“谁让你做狗了。当真疼得厉害?”萧倦以为是真把怯玉伮打疼了,怯玉伮才会这么生气。
不管林笑却怎么说也把他衣服扒了,看屁股肿没肿。
有点红,桃子似的。
林笑却整个人羞耻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萧倦用衣衫遮掩了下,抱起来上了龙榻,又叫人喊太医过来。
林笑却都要替太医可怜了,这什么狗皇帝这么难伺候,叫太医叫个没完。
就算红了,等太医到也早消了。
萧倦不管林笑却怎么说,都要继续检查。膝盖也有些红肿,不过爬了会儿,竟这般柔弱,豆腐似的,轻轻一碰就要碎,连珠宝多了都拿不动。
太医到了,林笑却死活不给看屁股,就看了看膝盖,太医在药箱里翻翻递来药。
刚递过来,萧倦就让人退下。
太医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又得背着医箱退下。
萧倦细细擦起药来,擦得林笑却身体直颤。忙说好了好了,不用了。萧倦仍然细细地、慢慢地擦。
太痒了,林笑却只想躲,萧倦拉住他脚腕不让他躲。
“讳疾忌医,坏毛病。”
林笑却湿着眼眸反驳道:“多亏陛下,不然哪来的疾。”
萧倦闷了会儿,道:“朕给你擦药。”
现在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要细细揉两下,这也没谁了。
林笑却无法反抗,只能强忍着痒意让萧倦擦完。
好不容易擦完,林笑却已经折腾得很累了。他通常都不怎么运动,今午后又是爬又是滚,累得够呛。
药擦了,还得干一会儿。他就光秃秃晾着,像条咸鱼。
萧倦又打扰他,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哥儿,冬日宴上要没喜欢的,就全国挑选了送烨京来。
林笑却被打搅了,微恼道:“我就喜欢谢知池,陛下能把他送我吗?”
萧倦听了,眼神都幽暗了几度。林笑却的心顿紧,好似回到以前被萧倦罚跪时候。
他还没想好怎么挽救,就听萧倦道:“可以,怯玉伮当着朕的面,上了月生,朕就给你谢知池。”
萧倦道:“谢知池其人,卑劣不堪,当个玩意儿便罢。捧在心上,笑话。”
林笑却默了会儿:“陛下根本就没了解过。”
林笑却知道,萧倦和谢知池是官配,是走虐恋情深的道路。可是就算虐恋情深,难道就能肆意贬低对方?
而且他怎么可能碰月生,萧倦根本就没打算把主角受推给他这个炮灰攻。
林笑却对谢知池并不了解,当初也只是远远看上一面,连样貌都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就算如此,他也感受到谢知池是位美风姿、极清雅的君子。
光站在那里,就如鹤立鸡群,煞是不同。
而月生……只是想到这里,林笑却心里就沉郁几分。他不再想,抛之脑后。
偏偏萧倦还要提起来:“怎么,被咬上一回就怕了?”
“你要是不解气,朕就打断他的骨头,让他一身软肉趴地上,只能跪你脚边任你践踏。你不喜欢碰,那就当个垫脚的玩意儿。”
林笑却听不得如此言语,道:“陛下,你为什么这么恨月生?”
“恨?”萧倦笑了下,颇为狠戾,他抬起林笑却下巴,抚上他的下唇,“那你为什么要爱谢知池。”
林笑却扭开脸:“手上有药。”
萧倦净了手,又给他的唇擦干净,问还有没有气味。
林笑却摇头。
他道:“陛下,我谁也不爱,我就爱睡觉。”
“陛下,我以后不想被叫醒学认字了。我长大了。”
他的声音那样轻,萧倦却听得特别清晰。怯玉伮说他长大了,明明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谁都能伤害,没长出盔甲来,怎么能认定自己是个大人了。
药差不多干了,萧倦把衣裳给林笑却穿好,而后把他抱怀里。
“这么小,这么小一个,朕抱住就挣不开,哪里长大了。”
明明不是林笑却娇小,是萧倦较常人高大很多,他自己要长成巨人,偏怪别的人像蚂蚁。
巨人不肯顶天立地,反而踩死一群又一群的小蚂蚁。
好不容易有一只可可怜怜病病歪歪小蚂蚁爬到了巨人的心口,他又嫌弃起蚂蚁不够坚强会被一掌拍死了。
既然这么嫌弃,怎么不把心挖个洞,把蚂蚁装进去呢。
巨人成了死去的雕塑,蚂蚁就不会在他的走动里跌下深渊。
他会安安静静地呆在被掏空的心口,看一次又一次美丽的朝阳和落日。
金色的光这一次不会再和血一样,血流成河淌了满地。
巨人之下的蚂蚁也不用慌乱逃窜,他们沐浴在金光下,慢慢爬上死去的巨人身躯,他们要来陪这只小蚂蚁,病病歪歪的,走路都走不好的小蚂蚁。
然而刹那间,巨像坍塌,只剩金光依旧,照亮了天地。
又过了许久,萧倦才肯放林笑却离开。
他没送,让林笑却坐他的轿辇回去。
林笑却推辞道:“那是帝王的轿辇,臣不可僭越。”
萧倦小弧度挥了下手,张束便下去准备了。林笑却望着萧倦,萧倦却没看他。
只是望着自己的手,那方才抱过林笑却,以及给他擦过药的手指。
指尖的触感柔、烫,掌下的肌肤发颤。怯玉伮在害怕。
害怕什么。是擦药,又不是罚他。
颤得不行,没有秋风吹,在他掌心之下却战栗着。
摸一个桃子,皮薄肉嫩,汁水饱满。
他并不会像谢知池那般啃咬上去,粗俗不堪。
怯玉伮是他要教养的孩子。规矩、惩罚、奖赏都是必要的。
轿辇备好了,林笑却即将离开,萧倦却叫住了他。
“你那日酒醉唤朕什么。”
林笑却怔住,片刻后道:“陛下,臣该离开了。”
萧倦没搭理他的告退,只是道:“再唤一次。”
林笑却迟疑许久。
萧倦道:“别怕。”
林笑却抬眸望着萧倦,萧倦仍是看着自己张弓拔剑执掌天下的手掌。
林笑却试探地、轻声地,又犹疑片刻,才唤了出来:“……萧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