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型偶像—— by铁马倦倦
铁马倦倦  发于:2024年0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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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还开玩笑,说没想到这辈子临走了,还能有个儿子照顾他。”
讲到这里的时候,陈平已经是泪流满面。
刘重安也难免共情,她又问:“后来呢?”
“后来,”陈平长叹一声,“我偷偷去问过医生,他们都说这个病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没什么治疗的必要了,给他开了很多止疼片和安眠药,想让他最后这段日子里能过好一点。”
“然后有一天,袁思强突然联系我,问我能不能帮他弄点安眠药和炭,我问他要干什么,他就说安眠药是因为晚上老是睡不好,他不是要高考了吗,就想好好休息。炭是因为他们要开个烧烤聚会。”
“我当时没多想,一心都在想每天怎么给老陶做饭了,所以就把东西弄来给他了。”
“再之后的事,你们也就知道了。被通缉之后,老陶就再也不让我出门了,我说要不我走吧,我怕给他添麻烦,他不许。他说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你没错,你不许给我跑到什么菲律宾去,你竞赛题还没做完呢!”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认准的事,谁也犟不过他,”陈平苦笑,“他都疼成那样了,每天还盯着我做题,不做就打我,你别看他是癌症病人,力气可大了,打得我特别疼。”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被他再打一次。这辈子每天都被他打一顿都可以。”
听到这里,刘重安也忍不住长叹一声。
一个父亲在监狱的少年通缉犯,一个是孩子从没来看过的晚期癌症患者,在一个小房间里,度过了最后一段岁月。
如父如子。
事情到这儿已经非常明显了。
刘重安道:“那天是怎么回事儿呢?能跟我说说吗?”
陈平却又沉默了。
刘重安道:“如果你不说,最终只会认定是因为你想要他的财产而动手杀人,你能明白吗?”
陈平愣了一会儿。
“不是的,我从来没想要他的财产。”
刘重安问:“所以,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都怪我,”陈平又哭了,“我应该感觉出来的。”
“那天上午,他忽然给了我一道特别难的竞赛题,我做了大半天都做不出来,我去问他,结果他还凶我,说这点题都做不出来还怎么上大学?我呛他,我本来也不想上大学。他就让我滚出去,去图书馆查资料,做不出来这道题不要回来见他。”
“他之前根本不让我出去,那天却突然赶我,我应该感觉不对劲的。但我也生气,他话骂的很难听。”
“所以,我就去图书馆了,一查,发现这是大学的物理竞赛题,我根本不应该做的出来。”
“而且,那天我一直都感觉特别心绪不宁,根本踏实不下心,然后没到一小时,我就回家了。”
“结果,就那样了。”
陈平泪水决堤:“这些天我在这儿,就一直在反反复复想那道题。”
“我已经解出来了……”
“解出来了……”

陶然之坐在阁楼里,打开了电脑,登陆了中华遗嘱库的网站。
看着账号里面显示的“遗嘱已生效”,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就像是完成了什么壮举。
阁楼狭窄、逼仄,没有窗户,光都照不进来。
陶然之的身体已经很差很差了,他面色苍白,形容槁枯,但他就很喜欢在阁楼里待着。
这里住了一个少年,和他相依为命了两个月。
这里有人类生活过得味道,他很喜欢这个。
当初,如果不是突然的疼痛,他也许不会让这少年知道自己即将入土。
但偏偏就在这么巧的时候发病了,他看到少年那慌乱的神色,听到少年说要留下照顾他,他忽然觉得,这可能就是天意吧。
如果能用这个办法让少年留下了,也不错。他顽劣地想。
要说他这辈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可能就是他还没考上大学吧。
他的孩子们都很好,很有出息,不需要他操心。
也……不需要他。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精挑细选了一个摇篮,在上面刻下了一句话。
算是他给儿子们的嘱托吧。真想看看他们看到那句话时候的表情啊,可真的,没有时间了。
一个每天大把时间的人,现在却没有时间了。
早知道就不接受学校的返聘,出去旅旅游什么的了,他还没去过北京,没看过天安门呢。
但自己一个人旅行也没意思。
他和儿子们变成这样,他一点也不怪那三个孩子,是他的问题,是他性格太古怪,小时候就只知道逼着他们学习,从没和他们聊聊天。
腹部又是一阵剧痛,将陶然之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他急忙奔下楼,本能地想拿药。如今他的吃四个去疼片,才能不那么难受了。
但他拿药的手忽然停住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都到今天了,还吃药做什么?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打开了收音机,慢慢捱着。
收音机里低沉的男声在唱着一首粤语歌,陶然之不懂粤语,但还是听着。
陈平会粤语。
他小时候跟父亲在广府生活过几年,竟然能讲一口流利的粤语,这小孩真是聪明。
他爸爸。
想到这里,陶然之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他蓦地想起第一次见到陈平的场景。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午后,天将黑不黑的时候,他正在操场散步。
走到领操台后面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有个孩子说:“你爸是个杀人犯,你也好不到哪去,以后就叫你小杀人犯吧。”
紧接着,他又听到几声清脆的巴掌响。
他快步走过去,只见一群孩子围着一个。
那些孩子见陶然之来了,哄得一下跑走了。
只剩下面色苍白的少年留在原地,他的脸都被扇红了。
陶然之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愣了一下,那孩子长得,特别像他的妻子,比他亲生儿子都像。
但少年只是看了陶然之一眼,啐了口血沫,带上兜帽就走了。
后来,他是从别的老师那里听说的。
初中部有个孩子成绩很好,经常考年级第一,但父亲因为故意杀人罪入狱了。
再之后,这孩子就变了,他不再写作业、考试,反而和社会上的人结交,成绩一落千丈。
“可惜了,”那老师说,“挺有天赋的孩子,要是家里好点,以后不知道要给社会做多大贡献。”
之后,那孩子的事陶然之夜不断听说,什么他又逃课啦、又和同学打架啦、又偷东西了,云云。
每次听到的时候,陶然之都想——他不偷、不打,能行吗?那不就是认了吗?
人,就得折腾。不折腾就全完了。
许是命运的齿轮在那一刻就开始了转动,陶然之竟然变成了他的班主任。
这孩子不知道是怎么考上本校的高中的,他当初看着那孩子很瘦弱,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小时候跳了两级,比别人都小。
真是个天才。
当然了,他还是那么顽劣。
他不声不响,也能把班里的人搅弄的鸡飞狗跳,所有人都讨厌他。
陶然之却不。
有一次上课,他给大家留了一道题,是物理竞赛题,挺难的,还有各种超纲的知识点。
他对孩子们说,谁要能做出来,就能进他的竞赛班。
一天过去,每一个人做出来。
直到放学了,陶然之担心班里的那两棵茉莉花苗没人浇水,过去查看的时候,才发现那少年也还没走。
陶然之凑近,只见他正在做那道物理题。
已经快要解出来了,还剩最后一个公式,是超纲内容,少年没学过,一筹莫展。
陶然之看到了他眼中的光。
于是,把那个公式写在了他的草纸上。
少年错愕抬头,陶然之依旧板着脸:“以后每天放学来找我,做题。”
“不了,”少年摇头,“福利院有规定,我出不来。”
“把你们福利院电话给我,”陶然之生气,“别他妈扯那些没用的,以后每天放学找我,做题。”
少年被陶然之的气势压到了,讷讷点头:“好。”
之后,两个人就每天放学会在教师休息室待一会儿,这里没人,无人知晓。
就这样过了半年。
除此之外,陈平依旧顽劣。
陶然之说,小树不修不直溜。他骂过他、训过他,后来甚至动手打过他。
少年每次被训、被打,都老老实实站着。
陶然之总觉得他要放弃了,自暴自弃了,但他每天都会准时在教师休息室出现,甚至还会多做两套题。
人真的不能不折腾。
陶然之觉得这话放在陈平身上最合适,只有他还在折腾,就说明他的心还没死。
陶然之打算让他参加今年的竞赛。
通常不会让高一的孩子参加竞赛的,但陶然之觉得他行。
可没想到,他这边准备好了,陈平那里出了差错。
他因为偷了一个同学的的手机,被送到了校长那。
对方家长位高权重,不依不饶,而陈平的确也是劣迹斑斑,校长决定开除处理。
陶然之怒了,他问陈平,你为什么这么做?
陈平只是撇撇嘴,对陶然之说:“他用手机做表情包,说我是小杀人犯。”
陶然之更怒了。
他冲去了校长室,差点给校长两巴掌。
结果也显而易见,最终陈平也还是被开除了,而陶然之也因为管教不力等乱七八糟的因素,把他降级了。
结果,陈平就把校长室点了。
虽然校长没死在里面,但他满墙的奖杯、奖状都燃烧殆尽。
最终,陈平入狱了。
陶然之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那时候他总想,也许生活就是这样,你可以使劲折腾,但会有一个时间节点,告诉你,别折腾了,够了。
那个节点,就叫命运。
后来,陶然之去少管所看过陈平几次,每次也不说什么,就是给他题做。
陈平每本都做了。
这可能是他唯一擅长的事了。
从那里出来之后,没有高中再愿意要一个付不起学费的少年犯。
陶然之把错误归咎于自己,如果不是他人缘太差,怎么说也能帮上一些忙。
他恍然间觉得,也许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是对的。
后来,陈平只能开始打工。
陶然之虽然也经常给他寄习题,但生活的重担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太沉重了,他无力应付。
两个人就慢慢淡了。
直到陈平来找他,说自己要出国。
那天,两个人真是大吵一架。
幸好,陶然之想,幸好他病了,才能把这孩子留下来。
在这两个月里,陶然之不止一次跟陈平说,希望他能去看看他爸爸。
可陈平总是不语。陶然之再说,陈平就烦了,两个人会吵架。
吵架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两个人的沟通方式,但陶然之很喜欢。
这就是他们吵架吵出来的、折腾出来的缘分。
不过,缘分也该散了。
陶然之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他害怕自己走后这孩子还会不老实,所以他做了一件事。
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那件事做的对不对,总之就是做了,他尽力了。
然后,他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没人能不怕死,陶然之也不能免俗,但他更怕自己走的太狼狈,怕自己拖垮了陈平和儿子们,最终钱财两空。
而且,这个病实在是太疼了。
他也很怕疼的。
于是,他决定就这样吧。
就这么离开,也算是体面。
他想了很多方法,怎么能让自己从容地离开,但他发现,没有一种办法不痛苦、不难受。
天已经黑了,他又走到那个温暖的阁楼。
他听到隔壁邻居回家的声音。
他听到他们在说晚上吃什么,周末去那里玩,厕所的天花板似乎又发霉了需要清理……可真好。
就这样吧,他忽然想。
不折腾了,不是因为我怕了,而是我已经把能折腾的都折腾过了。
于是,他向后倒去。
他本以为这样会走得很快,但没想到人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要坚固得多,几乎比灵魂还坚硬。
而他更没想到,那个被他骂出去算不出题就不能回来的少年,竟然有预感似的,在这一刻回到了家里。
如果不是因为太疼,陶然之真想开个玩笑。
“你怎么每次来,都这么是时候?”
少年慌了,看着一地血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都忘了自己是个通缉犯了,要打120。
陶然之不让他打,他拿起一旁放着的电熨斗,请求少年给自己一个痛快。
那是他准备帮少年熨一套西服,回头去省队面试的,他就是这么确信,陈平一定能进省队。
可他还是忘了把西服找出来了。
虽然没有了体面,但至少,孩子,你能给我个痛快吧。
“求你了,”陶然之用身体最后的力气说,“求你不要出国,求你给我个痛快,求你了,儿啊……”

刘重安审过这么多犯人,几乎是头一次感觉心里堵的难受。
所谓命运,就是在打破你常规生活后,下一个选择的方向。
那是你被迫着不得不长大,不得不向前走的瞬间。
一场审讯最终因为陈平无力支持而草草结束。
走出问话房之后,刘重安也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看向陆晓,问她怎么办。
陆晓深吸一口气,思索了一会。
“这个故事,只是陈平的口供而已,”理智回到了陆晓的大脑,“我们需要一些实质证据,证明陶然之确实有自杀倾向,也确实是自杀。”
“可我们能找到什么证据呢?”刘重安擦干眼泪,“除非陶然之有遗书……”
两个人一起想到了。
陶然之的遗嘱中说会给陈平留下一封信。
可这封信会在哪呢?
楚孑忽然道:“陆检,你之前说,陈直那边一直在和‘儿子’通信,有结果了吗?”
陆晓明白了楚孑的意思。
她立即打电话给之前负责陈直案件的检察官。
即使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但对方还是很快接起了电话。
陆晓问:“刘检,请问之前那些信的情况有结果了吗?”
“很古怪,”刘检说道,“陈直没有什么社会关系,所以我就想了个别的办法,调出了那些信件记录,看到了陈直的寄送地址。”
哪怕陈直是死刑犯,但他的信件记录也只有刘检才有权限调出来,狱警不能将这些信息随意给别的检察官看,也算是对犯人人权的保护。
“地址是哪?”陆晓问道。
“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刘检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去看,给你这个地址,你去帮我查一下吧。”
陆晓记下了地址。
是一个离第二中学不远的大厦,可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大厦是做什么的。
即使现在天色已暗,陆晓还是带着楚孑和刘重安出发了,在路上又通知了温嘉朗,四人在这间大厦前汇合了。
这个大厦可以说是鱼龙混杂,里面有很多东南亚人,陆晓只找到了房间号,是517,但她们上到五层,找了半天都没见到517。
这个大厦每层只有16个房间,根本没有什么517。
陆晓怀疑那个记录出了问题。
他们敲门,向五层的其他住户询问,但对方要么不开门,要么也说不出什么,只让他们快走,不愿意被打扰。
四个人只能回到一层大厅。
而就在这时,楚孑忽然发现,在大厅的一角放着一个巨大的信箱,大概有几百个小格子,上面很多信箱的编号都已经模糊了,但隐约能看到18、19、27……等等数字。
四人在巨大的信箱面前看了半天,这引起了大厦管理员的注意。
大厦管理员刚刚走近,陆晓便先开口询问了:“这是什么?”
陆晓的气场太过强大,
管理员本来是来赶人的,但却一脸懵地下意识回答了:“这就是大厦的信箱啊。“
“你们大厦每层只有16户,为什么上面有16以上的数字?”陆晓盯着他。
刘重安配合地站在一边,拿出了警徽。
“啊……”管理员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违法分子,开口道:“这是我们大厦对外出租的信箱啊,不违法吧?”
确实不违法。
很多地方都有相关的业务,出租信箱,就能成为一些公司的注册地址了,可以给很多案件的侦破增加不小的难度。
但现在不是关心这到底是不是灰色产业的时候。
“517在哪?”刘重安问,“给我们指出来。”
大厦管理员挠挠头:“咱也不清楚啊……只有邮政的人熟。”
比这种邮箱编号都是乱糟糟的,从几百个邮箱中找到517,难如登天。
刘重安问陆晓:“我去联系邮政?”
“嗯,”陆晓点头,“但……”
陆晓没说出来的话是“怕来不及”。
果然,邮政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尤其是在这种下班时间,刘重安联系了半小时,都没定位到那个人。
“怎么办?”温嘉朗叹气,“要不去申请搜查令?”
“来不及的,”陆晓摇头,“流程至少要走半天,现在还是下班时间。”
说着,她看向楚孑:“你会撬锁吗?”
楚孑点头:“可以试试。”
虽然他看过相关的书籍,但自己没试过。
很多事情他们有公职身份,不能去做。
但楚孑可以。
温嘉朗明白陆晓的意思,急了:“这不合规啊!陆检,你在急什么?”
陆晓看着他的眼睛,静静地说:“过了十二点,就是周五了。”
是陈直行刑的日子。
温嘉朗明白了。
然后,他看向楚孑:“我们出去待一会儿,你要上厕所,对吧?”
楚孑会意,点头:“可能时间要长一些。”
陆晓嗯了一声:“我们在外面等你。”
等三人跟管理员交待清楚后,楚孑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撬锁的经历。
几百个信箱,他预估了一会儿517可能在哪个位置,才开始动手。
起初进行的并不顺利,一来他手生,二来这些锁也的确是年久失修。
一连撬了二十个锁,已经花费了一小时的时间。
楚孑心里着急,手头动作就更快了。
幸好这些邮箱的主人都不住在这个大厦里,所以也没人来组织他。
就在他撬到第47个的时候。
他忽然有种感觉,就是这个了。
这是一个体积稍大的邮箱。
楚孑刚一把它打开,里面的信件就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里面存放着几十封信。
楚孑看向那些早已被打开的信封,上面的收信地址,正是517。
寄信人写着工整的两个大字。
而在邮箱最里面,还有一本书。
《20xx年全国高校录取分数线》
在书里面,夹着一封唯一没被打开的信。
信封上写着——“致阿平”
温嘉朗车开得又急又快,带着这些信和那封“遗书”,只用了一个小时就赶回了刑侦总队。
此刻已经是午夜了,时间不等人。
在拿到这些信的同时,刘重安就通知了搜证组,进行证物归档的手续。
但他们这次回到警局,并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些信和那本书交给证物处,而是再次提审了陈平。
刘重安问陆晓,要不要先把信拆开看看。
这是被允许的正规流程。
但陆晓抿着嘴,摇了摇头。
“让陈平先看吧。”她说。
陈平被送至审讯室的时候,一脸震惊。
满桌子的信。
他将他们一一打开,瞬间,泪水涌出。
每一封信都是陈直寄来的,开头都一样:“吾儿阿平,最近可好?”
每一封信,陈直都在写自己在监狱里学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称自己在跟儿子一样,也在努力学习。
每一封信的结尾,陈直都说,“万望吾儿以吾为戒”。
陈平哭的泣不成声。
几十封信,大概就是近一年以来的数量。
他知道,是陶然之在瞒着他,以他的口吻,给父亲写信。
给那个他不想承认的父亲。
他确实是个罪人。
但也确实,是个父亲。
刘重安见状,把那封写着“致阿平”的信推给了他。
“这应该是陶然之留给你的,”刘重安说道,“看看吧。”
陈平双手颤抖,几乎拿不住那小小的一封信。
他珍而重之地将它撕开,只看了几秒钟,便泪水决堤,瘦削的身子伏在椅子上,呜咽不止。
楚孑看到,那是一封很短的信。
【阿平,我从来没这么叫过你,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人总是会离开的,你不要太伤心,我走的很圆满,很幸福,因为有你陪着我。】
【你是一个好孩子,很好很好,你应该过着更幸福的人生,但这就是命,它会给你很多考验,我和你父亲都是其中一环。】
【我唯一希望的是,我走后,你能去见见你的父亲。他比你想象的要好一些。他很想你。】
【没什么好说的,你已经要成年了。我相信你能把握好自己未来的道路。】
【最后就是一些嘱托,你就当是我这个老头的唠叨吧。】
【请你】
【爱国爱党,正直善良】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向上!】
【我会在天上,永远看着你。】
【万望勿念,吾儿阿平】
【老陶】
读到末尾,楚孑的泪水也已经决堤。
刘重安起身,几乎是一个趔趄,她冲到了隔壁屋,楚孑也跟上了。
“陆检,”刘重安有些急迫,“这能证明老陶是自杀了吧?那么陈平就没有嫌疑了。我们是不是应该释放他,让他去见见自己的父亲?”
陆晓从那封信中抽离出来,她想了一会:“要走流程。”
公安想要释放嫌疑人也不是自己想放就放的,要向检察院申请,检察院那边接到申请也要层层上报。
这样的流程即使在工作日也要走半天,更何况现在已经是凌晨了。
他们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刘重安急了:“那怎么办?”
陆晓想了片刻,对楚孑招招手,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楚孑会意,冲到审讯室。
“陈平,你想不想去洗手间?”
陈平还在哭着,艰难地抬起头,摇摇头。
但楚孑二话不说,把他拽进了洗手间:“想见你父亲,就跟我走。”
片刻后,一声喊叫传来。
楚孑冲出了洗手间,说道:“因为我看护不利,陈平在洗手间受伤了,申请出外就医。”
陆晓点头:“批准,温检,去开车。”
凌晨五点的第一监狱十分安静。
吴检和几位狱警来到了陈直的监仓,吴检叹了口气,请狱警打开仓门。
陈直已经穿戴整齐了,吴检进入后吓了一跳。
“你没睡啊?”吴检问。
“嗯,不知道怎么回事,睡不着了,”陈直虽然面色憔悴,但还是笑着,“咱们走吧,吴检,待会儿就完事儿了。”
“好。”吴检点头。
“别难过,”陈直又笑,“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
吴检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狱警给陈直带上了手铐和脚镣。
死刑的执行总在凌晨六点左右执行,他们监狱现在还不具备注射死刑的条件,需要驱车一小时去到军方的靶场行刑。
他们上车之前,一位狱警匆匆跑来,把一沓塑封的信塞进了陈直怀里。
“这个给你弄好了,老陈,”那位狱警说,“今天,我就不送你了。”
“好。”老陈笑着,“有这个就够了。”
车上,老陈反复看着那些信。
吴检问他:“你儿子写的啊?”
老陈只是笑:“是也不是。”
车开得不快,但很平稳。
已经开了半小时了,还有半小时就到了。
陈直问警官能不能摇下窗户,送他的狱警照做了。
“哎,”老陈看向窗外,“还以为能看见日出的,结果下雨。”
“一会儿就停了,”吴检回答道,“今天是个好天气。”
“嗯。”
“老陈,”开车的狱警问,“听歌吗?”
老陈点头:“听吧。”
狱警打开了收音机,现在电台正放着一些老歌,陈直就看着窗外,让细雨打在自己脸上,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忽然,他视线一凝。
一辆警车飞快地贴近了他们的车队。
开车的狱警一阵紧张:“什么情况?”
对方的车似乎找了一会儿,才平稳地开在了他们车的旁边。
而后,对方的后排摇下来了窗户。
陈直的身体忽然绷直了。
是他的儿子。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车道,看着彼此。
那白色的线段,宛如一道天堑。
“爸,”陈平满脸水珠,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就一直喊着,“爸……爸……”
陈直愣了好一会儿才敢答应:“哎,阿平。”
陈平声音嘶哑:“你的信,我都看到了,都看到了!”
陈直忽然哭了,但还是笑着:“好,我知道。我知道。”
泪水已经模糊了他们的视线,陈直奋力地擦着自己的脸,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我大账上还有点钱,是在监狱里赚的干净钱,你取出来啊,都取出来……”陈直喊道,“你爱看书,多买点书……”
“好。”陈平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我会看书,我会的。”
“那就好,我很放心你,”陈直也含混着喊,“你回吧,你回吧!”
不回也要回了。
前面狱警提醒道,要到军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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