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网络上的讨论还要比陆晓他们以为的更深一层。
不少网友发现陈平竟然只坐了一年半牢就出狱了,纷纷表示不满。
他们说,当时差点把校长烧死在校长室里,还造成了那么大的财务损失,竟然才坐一年半。
有人解释,说陈平犯案的时候到底只有14岁,还是未成年人嘛,肯定宽大处理。
于是便有人愤怒,未成年人保护是不是太随意了一些?保护的到底是未成年受害者还是未成年犯啊!
更有甚者开始盘点最近几年网上比较火的未成年犯人,从13岁奸杀小女孩被直接释放的,到12岁杀掉同班同学的,还有15岁少年杀害亲生母亲的,如此种种,让人看得不寒而栗。
由此,不少人得出结论,我国对于未成年犯似乎太宽容了一些,这些天生的恶魔甚至拿起《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起自己了。
受害者呢?社会上的大多数正常人呢?谁来保护他们?
加上不知道突然从哪来的爆料,说这些天警方和检方没有抓到陈平,反而一直在向厉娟和儿童幸福之家的未成年人问话,直接点燃了大众情绪。
你们公检法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还要骚扰正常生活的他们?
厉娟的事迹也在网上流传开了,一听说她给那些以前的少年犯分出三六九等,还按照工分领饭吃,纷纷叫好。
你们公检法要是也像厉娟一样对付这些少年犯,天下早就太平了!
你们到底在包容什么?!
警方和检方的公关团队实在是回天乏术,领导层也十分无奈,因此只能把压力给到基层干警和陆晓身上。
这个案子要破的更快些、再快些。
必须迅速将嫌疑人陈平抓捕归案。
刘重安头都大了,虽然下了通缉令,但要在全国范围内锁定一个少年,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而且厉娟还提示般的说,陈平可能已经跑去菲律宾了,这要是真的,那可就真难找了。
而此时的陆晓并没有抓着陈平的线索不放,网上的纷纷扰扰似乎与她毫无干系,她只在专注地做一件事——继续“骚扰”儿童幸福之家的孩子们。
上头对她的办案方式也很不理解,但陆晓从来都是一个坚定的人,并没有丝毫动摇,幸好还有个温嘉朗,帮她分担了很多压力,让陆晓还可以“一意孤行”。
但令陆晓很头疼的事是,儿童幸福之家的孩子要么对她闭口不言,要么就是机械性地重复一套话术,说厉娟对他们很好,他们在儿童幸福之家过得很快乐,很充实。
可陆晓看着那些孩子麻木的眼神,并不相信这一套说辞。
温嘉朗也在同时跟进陆晓这边的情况,看到这些内容也当然不信。
他忽然想到:“诶,陆检,这些孩子都不说的话,你试试找不在儿童幸福之家的孩子呢?”
“不在里面的孩子?”陆晓虎躯一震。
“是啊!”温嘉朗说,“这么多年,总有孩子出来了,我这有名单,你联系他们试试呢!”
陆晓立即按照名单上的联系方式打过去,但一个两个,几乎全都是空号或者听到陆晓的身份就直接挂断。
似乎他们都想与这段往事做决裂,做切割。
就在陆晓打算放弃的时候,名单上最后一个女孩接起了电话。
她叫辛悦。
“请问是辛悦吗?”陆晓说,“我是归渡市检察官陆晓,我想向你问一下曾经在儿童幸福之家的情况。”
资料显示,辛悦也是一个少年犯,早年间因为盗窃罪入狱一年,后来在儿童幸福之家住了半年,之后去到了别的省份,重新开始。
辛悦迟疑了一会儿,陆晓透过电话都能听到她那边是孩子的声音。
过了几秒钟,孩子的声音消失了,辛悦似乎来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小心翼翼答道:“我是辛悦,请问您想问什么呢?”
陆晓忙问:“想问问你之前在儿童幸福之家的感受,感觉怎么样?”
辛悦又迟疑了片刻,给出了回答:“很差。”
陆晓觉得自己似乎猜对了,又问:“具体是什么样的呢?”
“我的睡眠情况很差,每晚都做噩梦,白天完全没有精神,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辛悦说道,“我在那里,就像是换了个人。”
“了解,”陆晓抛出她最关键的问题,“请问你有多动症吗?”
辛悦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实在儿童幸福之家确诊的,厉娟说我之前犯罪就是因为这个,但说来也奇怪,我离开之后似乎就没什么症状了,我还问过厉娟,她说我是长大了,自然就好了。”
“那你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
“还不错,”辛悦想了想,“现在每天都能睡着,睡眠质量也不错,或许真的是多动症好了吧,对了,我甚至便秘都好了。”
挂断电话后,陆晓长舒一口气。
一切似乎都连上了。
于是,她打了电话给驻守在儿童幸福之家的警方,让他们找到孩子中同样有失眠以及便秘情况的孩子,让他们以带孩子们检查身体的名义,去儿童医院做检查。
同时,她也通过温嘉朗的熟人,跟儿童医院的检验科打好了招呼。
十几位孩子就这样被送入了儿童医院。
陆晓几乎坐不下,干脆也去到儿童医院,等结果。
几个小时后,十几分血液检测报告出炉,陆晓在第一时间上前查看。
果不其然,十几个孩子,每一位的体内都有大剂量的盐酸托莫西汀。
每一位,都是。
面对铁凿一般的证据,陆晓并没有丝毫的兴奋。
她只觉得寒冷,是一种从身体底处迸发出来的寒冷,无关肌理,却朝着她最脆弱的地方狠狠冻结。
她甚至一时间抵挡不住这种感觉,办了这么多少年犯与未成年受害者的案子,她本以为自己都是毫无波澜的,但这样十几份报告,却让她难以抵挡。
陆晓甚至一时间喘不过来气,蹲在地上。
她哭了。
一些她一直以来构建的围墙似乎正在脑海深处土崩瓦解,而一些记忆也破土而出。
那年,她三岁。
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
在那个地狱般的福利院里,她是一个异类,她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她每天如同行尸走肉,她会看到养育者对她不屑的眼神,但她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她天生没有看懂别人脸色的能力。
直到陆教授带着妻子前来,他们看到了她。
那是她此生第一次在人的脸上看到近乎“和善”的神色。
他们把她带回了家。
但她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波澜,她知道自己应该感激他们,但她说不出什么体贴的话,也不会像幼儿园里其他的小朋友那样黏在他们身边叫“爸爸、妈妈”。
可陆教授和冯女士还是给了她足够的包容,在她还不理解什么是爱的年纪,给了她足够的爱。
她怨恨过自己,甚至虐待过自己,可是没有用,她的内心就是一片空洞,从没有什么旺盛的情绪从里面诞生出来。
她本以为自己就这样了,直到一天,陆教授回到家,紧紧地抱着她,告诉她,妈妈走了。
后来她才知道,她的妈妈是用一种惨烈到近乎残忍的方式走的。
她是一名高中教师,在路上遇到了三个衣衫破败的十二、三岁的孩子,她本能地想问问那些孩子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在这里闲逛。
监控视频显示,他们在听到冯女士的问话后,几乎没有什么波澜地、面无表情地把这位人民教师拖进了小巷,几个小时后才从里面走出来。
陆晓是趁父亲不注意,偷偷在他电脑上看到的这些录像。
那是她记事起,第一次哭泣。
她忽然就想到了母亲的笑容,母亲会做好吃的水煮肉片,母亲总会在炒青菜时放几粒花椒,说那东西对身体好,即使陆晓曾经很讨厌那个味道。
但她再也吃不到了。
而这都是她的错。
那天早上出门时,母亲问她想吃什么,以往她都会回答都行,可那天她偏偏说自己想吃糖油饼。
母亲就是在那条路上出的事。
后来那群少年犯因为没有到刑事责任年龄,经过简单的教育,就被释放,之后便似乎消失在了人海,没有被逮捕,也没有坐牢。
后来,她又有了第二次哭泣。
那是医院主张地一次基因测试,结果显示,她是极少数携带MAOA-L基因的人,99%是天生恶魔,1%是天才。
她十分肯定自己应该是前者,不然怎么会亲生父母不要他,养母又死于非命呢?
那么这样看来,她和那些杀害她母亲的天生恶魔来看,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继而爆发出了她和父亲的第一次争吵。
父亲让她不要在意这结果,可她不能。
紧接着就是第二次争吵,她高考想报法学专业,她成绩很好,一定能去全国最好的法律院校,但父亲看到了她想做什么,以死相逼,最终陆晓退了一步,报了一所更好的院校的哲学专业。
但她还是考了检察官。
既然她是恶魔,那么就更知道恶魔是如何思考的,这份工作她做起来,得心应手。
父亲听到消息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也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注意安全。”
在检察岗位做了这么多年了,她见过太多恶魔,本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
但今天,她看到那些曾经行差踏错的少年犯在厉娟手下变成了那样麻木的样子,她的心还是狠狠地抽痛了。
没有人比她更恨少年犯。
但她看到那些少年犯变成了她曾经的样子,依旧窒息。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泪水是为谁而流。
检验科医生看到陆晓一直蹲在地上,怕她出事,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小陆检察官,你没事儿吧?”
陆晓抬头,看到那位中年女性医生的脸上挂着一个和善与担忧的微笑,就像是她母亲曾经那样。
她笑了一下,眼泪已经干了,很快便恢复了之前那种淡漠的神色,轻轻道:“我没事儿的。”
没说出的两个字是:妈妈。
我没事儿的,妈妈。
在拿到这份证据之后,陆晓很快上报,上面的审批也很快,几个小时后,所有在儿童幸福之家的孩子就都被送往医院,接受了检验。
每一个人体内,都有大剂量的盐酸托莫西汀。
这是药物择思达的主要有效成分,它可以使人变得专注、提高注意力,并且减少少攻击性。
但它的副作用也很多,比如失眠、便秘、甚至……产生自杀倾向。
魏家冠是因为这个结果第一个被逮捕的人。
也是这个案件中第一个被逮捕的人。
魏家冠坐在审讯室里,一脸无奈。
“又怎么了啊,警官?我都说了,我那不是嫖了,是爱情。”
“闭嘴,”刘重安冷冷地将检查报告甩到魏家冠面前,“解释一下。”
魏家冠一脸懵:“这是什么啊,我看不懂。”
刘重安问:“你的所有孩子都在服用高剂量的择思达,他们都有多动症吗?”
魏家冠想了一下:“哦,是啊,不是都有医生的诊断结果吗?”
“一共七十八个孩子,包括之前从你们这里离开的,加起来一共有一百五十余人,”刘重安冷笑,“全部都有多动症?你自己觉得这合理吗?”
魏家冠沉默了,他知道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那毕竟是医生的诊断,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魏家冠挠挠头,“吃的药也都是医生开的,有事儿你们找医生啊。”
刘重安挑眉:“我们已经找到了,就在隔壁呢。”
魏家冠肉眼可见地慌了一下:“啊。”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但你就说,这些孩子经过治疗,有没有变好吧!你就说,他们是不是没有一个再犯罪的,是不是!”
刘重安并不接话:“汪杰已经交待,他是直接和厉娟联系的。”
“啊!不是啊,没有!”魏家冠忽然急了,“我想起来了,汪杰是我找的,他是我研究生同校的学长,你们别听他瞎说,这事和我妈没关系!”
还没等刘重安再甩出证据,只见魏家冠忽然脸一挤,哭了。
“你们这帮人,懂什么!”魏家冠抹眼泪,“你们知道我妈有多辛苦吗?她要照顾那么多小犯人,都是你们放出来的小犯人!为了这事儿,她都和我爸离婚了!她这么辛苦操持一切,关节疼、血压高,我都让她别管了交给我,但她就是还要管!”
“而且说到底,她管的孩子就是没出过事儿啊!这也算是为国家做贡献吧!”
最后这句话,直接点燃了刘重安。
“为国家做贡献?你也真好意思给自己脸上贴金!”刘重安拍案而起,接连甩出几张监控截图,“你以为你们在壹号公馆做的事我们不知道?壹号公馆名义上是个会所,实际上是个地下□□牌局!你和厉娟可都是里面的大客户啊!魏家冠,你真当我们警方和检方是吃干饭的?”
“你把这些孩子当什么?把社会的捐助当什么?”刘重安余怒未消,“你还逼他们去唱《烛光里的妈妈》,你他妈也敢唱这首歌?!”
魏家冠看到这些照片,面色如灰。
他支支吾吾半晌,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在刘重安审问魏家冠的期间,陆晓并没有全程旁听,而是带着小梁和其他干警,与温嘉朗一起,去到了医院。
这次,他们穿好了检察官制服,带上了检察官徽章。
不少媒体仍旧蹲守在儿童医院国际部楼下,见到一群公安干警和检察官气势汹汹地上了楼,然后,把厉娟带了下来。
小梁说道:“厉娟,我代表归渡市警方请你回警局接受调查,这是我的警官证,这是逮捕证,请你在核对信息后在上面签字并按手印。”
厉娟一脸凶狠,此刻看到那逮捕证上的罪名明晃晃的写的是“虐待罪”和“监管失职罪”,忽然往地上一摊。
“警察打人啦!”厉娟喊道,“说我虐待孩子,说我没好好管孩子,他们疯啦!”
一群媒体乌央乌央围了上来。
厉娟对镜头喊道:“没天理啦,没王法啦!”
她闹得很凶,可陆晓不为所动,只是淡淡说道:“你涉嫌长期大量给儿童幸福之家的孩子服用药物择思达,造成他们身体与心理机能的多种损害,请你现在去警局接受调查。”
“择思达?”旁边的媒体都在问,“那是什么?”
小梁听着,干脆补充了几句:“药物择思达是治疗多动症的处方药,长期大量服务会导致孩子有自杀倾向,我们现在怀疑四位孩子的集体自杀与该药物有关,请你现在去警局接受调查。”
厉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警方能查到这一层。
但她依旧疯癫,大喊:“难道我们管教那些小少年犯有错吗?”
“你们根本不懂管孩子有多辛苦!”
“我帮了那么多孩子,我明明是个好人。”
“还有那个陈平,你们都不管!”
“公安局就会抓好人!真正的坏人,那些作恶的孩子,你们都放出来了!”
一通喊完,身边竟然有不少围观群众符合。
“是啊,那个药也没什么吧,毕竟那些孩子可都是少年犯啊。”
“要我说,就是国家管的太松了,要都像厉娟这么管,早就太平了。”
也有些人在说:“无论怎么样,厉娟也不能拿药物控制他们啊。”
“是啊,这还是人干的事儿吗?”
“少年犯也是人啊,怎么能这么对待他们……?”
一时间,整个中庭的人都在讨论。
厉娟死活就是不签字,小梁经验尚少,不知道此刻是不是该执行强制程序,看向陆晓。
温嘉朗也看着陆晓。
在这个案件上,他只是第二检察官,主要是辅助陆晓的工作。
现在,几乎全场的人都在看向陆晓。
陆晓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目光,只是停顿了一会。
然后,她冷冷答道:“公安局和检察院只是依法执行逮捕工作,仅此而已。请你配合。”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法律无法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我们作为法律的执行者同样不行,我们只能根据法律执行相关程序。如果你再不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将对你采取强制手段。这是第一次警告。”
第190章
逮捕工作并不顺利,虽然厉娟在陆晓说出第一次警告之后明显的胆怯了,但还是废了一番周折,她才在逮捕证上签了字,并留下一个悲壮的身影,对媒体镜头说“我之前就从警局出来过一次,这次也一定可以,国家不会辜负我的苦心”。
这话讲的,仿佛警方和检方才是国家的对立面一样。
既然逮捕状况已经如此艰难了,刘重安和陆晓也能预计到审讯过程会更加艰难。
厉娟坐在审讯室里,头一歪,似乎打定主意,来个零口供对策。
直到技术组风尘仆仆赶来,提供了一段视频。
视频中可以见到,在壹号公馆前的一家咖啡厅,厉娟和汪杰每两周一次固定见面,厉娟会塞给汪杰一个牛皮纸袋,而汪杰会给厉娟一个小旅行包。
牛皮纸袋和小旅行包的中的内容就不言而喻了。
厉娟看到警方竟然查到了这个录像,有点恍惚:“你们是从哪弄来的?”
刘重安说:“你以为警方是吃素的?”
厉娟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们这是假的,那个咖啡厅明明说会把监控视频都删了的,我还……”
“你还是他赌桌上的好朋友,不仅如此,你还借给那个咖啡厅老板了七十多万呢,”刘重安冷笑,“你想说这个,是吧?”
厉娟沉默了。
刘重安说:“你也不想想,他就一个开咖啡厅的,从哪能赚来钱还这笔债呢?还不上债,他不得想想别的办法吗?”
厉娟狠狠道:“杂碎。我就知道赌桌上没一个好人。”
刘重安笑:“是啊,赌桌上没一个好人。”
厉娟:“……”
好像把自己骂进去了。
刘重安说:“讲讲吧,怎么和汪杰搭上的线,谁出的这个主意?”
厉娟头一歪,又给自己下了封口令。
“汪杰已经说了,”刘重安循循善诱,“让你再说一遍无非是想看看你们的供词对不对得上,如果你不说,那我们就按他说的走了。”
厉娟想了一会儿,叹气,“我说。”
陆晓看到这一幕,在单面玻璃后面冷笑了一下。
刘重安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个挺有手腕的老刑警了,虽然看着没什么章法,实则套路满满,先是击溃了厉娟对身边人的信任,然后才直捣黄龙。
厉娟整理了一下思绪:“我和汪杰认识,是因为我儿子,魏家冠。”
“他是在美国读的书,学习压力很大,当年每次到期末的时候,他都有点焦躁,学不下去。那时候他和汪杰都是华人联谊会的,通过几场party就认识了,魏家冠就给他推荐了一种药,聪明药。”
刘重安问:“展开讲讲聪明药。”
“当时我儿子也不知道聪明药是什么,他比较心软,习惯相信别人,这才试了试,发现用了药之后果然注意力集中了,精神也变好了,学习成绩都变得特别好,他有一次期末,六门考试都是A呢,”厉娟说着,神情之中竟然浮现出骄傲的神色,“一开始我儿子还不跟我说是怎么做到的,后来才告诉我有关聪明药的事。”
“我根据他发给我的包装,发现是一种叫‘利他林’的药,也是处方药,”厉娟说道,“专业名字叫哌醋甲酯缓释片,这种药本身发明就是治疗多动症的,能提高人的注意力,虽然是处方药,但在美国管的没那么严,汪杰因为专业接近,拿到就比较方便,也不贵,他就当个二道贩子,卖这种药,在美国留学圈很火呢。”
刘重安挑眉:“后来呢?”
“后来……那时候我本来不想办儿童幸福之家了,但一来,好多人给我捐款,二来,我儿子魏家冠在美国又经常去拉斯维加斯玩,有点缺钱,我就办了,”厉娟想了想,“然后有一次,我发现手底下的孩子都因为中考苦恼,他们本身基础就差,性子也野,不爱坐下读书,正好我儿子春假回来,身上还有几片利他林,我就给那几个孩子吃了,没想到他们吃完成绩飙升,而且性格也变好了。”
“所以,我就开始给他们用药,我发现这办法不错,一开始只给大孩子用,但好多小孩也太淘了,我想着也没什么事儿,就给他们吃了。我这可都是为他们好啊!”
“你讲事实就可以,不要在中途评价自己,”刘重安黑着脸,“继续讲。”
“再之后,我儿子就回国了,那个汪杰也回国了,他在外面学的医,进不了公立医院,只能进私立,好巧不巧就到了儿童医院的国际部,”厉娟说道,“我怕我儿子出事儿,就不想再通过他从汪杰那里拿药了,就自己和他接触了。”
“为什么换药了?”刘重安问,“之前拿的不是利他林吗,怎么改成择思达了?”
“一个是利他林更贵,”厉娟说道,“另一方面是因为咱们国家管的比美国严多了,利他林后来又成了受管制的药,所以汪杰就推荐,不如换成更通用的择思达,我就同意了,发现给孩子们用完,效果比择思达更好,所以就用择思达了。”
刘重安问:“你对择思达的副作用有了解吗?”
“嗯……”厉娟想了一会儿,“哪个药没有副作用呢?有效就行了呗。我儿子之前在美国吃了那么多次利他林,不也没什么事儿吗。”
厉娟的回答很狡猾。
如果她明确知道利他林的副作用,那么会更加坐实她的监管失职罪名,但她这样回答,就有些模糊了。
果然,厉娟又开始说:“你们接触那么多少年犯,也知道他们有多难管吧?而且我是为了让他们成绩好才给他们吃的药,虽然不合法吧,但出发点总归是好的,你说对不?”
毕竟是和警方打过交道的人,而且知道自己做的事儿见不得光,恐怕早就想好了退路,主观意图确实是她最终罪名与量刑的关键。
可刘重安并不着急,只是又拿出一张几年前的视频截图。
在截图中能看到厉娟拿完药后,坐在咖啡厅里,拿着择思达的说明书,仔细阅读。
“这是两年前的一次截图,”刘重安淡淡道,“本来是没太注意的,但我们的检察官很细心,她说,你之前拿了那么多次药,从没看过说明书,怎么偏偏这次坐在咖啡厅里看了半个多小时呢?”
“然后,我们又根据时间查到了一些信息,”刘重安又甩出一张截图,是一张国考的报名表,“原来那年你的亲生儿子魏家冠报名了国考啊,当时距离考试开始时间还有两个多月,考试机构说你儿子的成绩很不理想,当时你在想什么?想看看这药能不能给你儿子用?”
厉娟傻眼了。
刘重安步步紧逼:“让一个有赌博和用违禁药品习惯的人去参加公务员考试就已经很荒谬了,你竟然还想让他用药?但后来看你儿子的成绩,你应该没给他用吧。为什么不用?因为……”
“……因为你害怕了。”刘重安盯着厉娟的眼睛,几乎把她洞穿,“你害怕那长达十四行的不良反应会发生在你儿子的身上。但你怎么就不害怕这些发生在儿童幸福之家的孩子身上呢?”
“你为什么拿大家的钱去填你儿子赌博的窟窿呢?为什么甚至陪他一起赌博帮他赚钱呢?根据壹号公馆的记录,你只有在你儿子输得很多的时候才去赌,你很擅长□□的你会算牌,但你没有瘾,你去完全就是为了给他填窟窿。”
“厉娟,”刘重安冷笑,“你可真是个好妈妈。”
厉娟沉默半晌,忽然带上了一抹正义的神色:“我是个母亲,我为了孩子好,我……我天经地义!”
“放屁!”刘重安一拍桌子,“只有你的孩子是孩子?你的儿子都二十九岁了,你给他用药之前都要想想不良反应,你幸福之家里的孩子加起来有二十八岁吗!我们在四岁小孩的体内都监测出了大剂量的择思达!”
“你管教少年犯,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根本不在意药物对他们的身体和心灵有多大的伤害,”刘重安怒火更甚,“你幸福之家里有个七岁大的孩子已经便秘了十二天了,你知道吗?!那孩子肚子鼓鼓的,晚上疼的睡不着觉!”刘重安甩过去一张孩子躺在医院里的照片,“你还敢说你用药是为了他们好?只有你的儿子是孩子,这些孩子你当他们是什么?赚钱工具?你从社会爱心人士那里拿到的捐款有没有百分之五花在他们身上?你敢说吗?”
“你要是想做个好母亲,为什么当初不让你儿子停止用药,为什么不让他不赌博,你是个失职的母亲,你也是个失职的监护人!你毁了七十九个人,其中就包括魏家冠!你的儿子!”
厉娟哑口无言。
长久的沉默。
可厉娟忽然笑了。
“是啊,我是很失败,但在法律层面,你要怎么惩罚我呢?”她挑衅道,“监管失职?我这个程度,就算是顶格处罚,也只有三年有期徒刑,减刑后也就用坐一年半的牢。虐待罪?别搞笑了,虐待罪只限制在亲属之间的虐待,我又不是他们的妈妈。”
“最关键的是,我的监管失职没有酿成严重后果。做药物影响他们身体健康的鉴定程序是很难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厉娟又笑,“至于导致他们抑郁、烧炭集体自杀就更难了,你拿不到孩子的口供的,他们不敢。而且,你还找不到陈平,这样就永远没法证明不是陈平去点的火。”
刘重安冷静下来:“你爆出陈平的名字,就是逼他逃去菲律宾对吧,你早就知道他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