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两天的风雨洗礼,天终于晴了。
浙奉662号重新出海的时候,所有人都心里都在默默祈祷,希望一切顺利。
而在别墅里窝了两天的队员们,也得到了短暂的一天休息时间,可以外出走走看看。
不少年轻队员都憋不住,去市集、超市或者大排档大肆采购。
楚孑倒是不急。
这不是因为他物欲比较低。
主要是因为他会网购。
被台风阻挡在路上的快递还都没送到呢,实在是不需要再买些什么了。
那去哪呢?
鲁小达正好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背:“阿楚,你想不想跟我出去逛逛?”
楚孑欣然点头:“好啊,去哪?”
“我想沿着黑岛走走,拍拍海景风光之类的,”鲁小达说道,然后他认真看向楚孑,“还有,我想去拜拜他。”
“拜拜?”楚孑略微感到有些讶异,“谁?”
鲁小达认真回答道:“林永升。”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楚孑也迅速的安静了下来。
是,应该去拜访一下。
林永升,经远舰的管带,也就是舰长。
“争先猛进,死事最烈”的舰长。
楚孑和鲁小达简单收拾了行李,就往户外走去。
空山新雨后,所有的景色都被连续两天的暴雨洗刷了个干净,连空气都清新了起来。
黑岛旅游度假村的景色本来就不错,除了搭建住房和道路之外,这里近乎还保留了岛上原本的植被和地貌,满目都是绿色,郁郁葱葱。
曲径通幽这个成语用在这是再合适不过了,沿着弯弯绕绕的小路,楚孑和鲁小达登上了山顶,眼前豁然开阔起来。
远处海天相接,万里无云,整片老人石海域尽收眼底。
看着大海,总让人心中生出豪迈的情绪。
此刻虽然没什么鲜花,但在微风的吹拂之下,翠绿的树叶都被掠成波浪的样子,和远处的海一模一样。
而山顶上,还有一座狐仙庙,占据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好位置。
鲁小达本就是党员,楚孑虽然敬畏,但也不信鬼神,所以二人没有进狐仙庙查看,只是在外面逛了一圈,拍了点照片。
鲁小达本来沉醉于拍摄自然风光,但相机的取景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楚孑望海的身影。
这就像是一道新世界的大门在他眼前打开了。
此后,他有事没事,就对准楚孑,将帅哥与美景一起收于相机之中。
而且他发现,楚孑这人不能摆拍,不然就显得特别刻意,必须得抓拍才行。
正所谓,能抗得住直男相机的才是好模特,鲁小达就这样抓拍了楚孑一路,只觉得张张都好看,这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二人沿着山路,边闹边走,很快便到了黑岛林永升雕像面前。
鲁小达和楚孑迅速收敛了神色,向里面走去。
在这次黑岛的考古基地,其实有个传统,就是每个人都要来拜拜林永升雕像,只不过楚孑他们因为时间紧,又赶上台风,所以才耽搁了。
一到这里,感觉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林永升的雕像背朝大海,看向陆地,身着清朝制服,面色坚毅。
那神色,似乎是在凝视着陆地,饱含深情。
楚孑和鲁小达掸干净了身上的灰尘,站到了英雄身前,认真地鞠了三个躬。
然后,他们把带来的白酒洒到了地上,希望如果死后真的有灵魂或者转生,林永升英雄可以喝个痛快。
等忙完这一通,楚孑和鲁小达回头,只见两个小朋友正站在他们身后。
小朋友面露疑惑,似乎不太明白楚孑他们刚刚做了什么。
这本也是个广场,带他们来的大人正坐在远处的树荫下唠着家常,扇着蒲扇,显然对楚孑他们两个前来祭奠英雄的小伙子十分放心。
“叔叔,你们刚刚为什么把白酒倒在地上啊?”其中一个小朋友问道。
楚孑想了想,回答道:“因为林永升叔叔不在这里,我们希望他能喝到。”
“林永升叔叔是谁呀?”另一个小朋友又问。
楚孑朝身后指了指,“就是他呀。”
两个小朋友认真地看了一会,还是不解:“为什么要给林永升叔叔建雕塑啊?”
楚孑望向一旁,见有一块大展板写着林永升的事迹,刚想说建议两位小朋友去看看,但随即想到,小朋友可能字还认不全。
而且,这种平铺直叙的文宣内容可能对小朋友来说也太枯燥了。
于是,楚孑在四周找了几块石子,席地而坐,两位小朋友也满脸好奇的凑了过来。
楚孑沉思片刻,讲了起来。
“那是1894年9月17日中午的12点55分,霓虹国和当时我国的海军,就在旁边的那片海里相遇了。”
“是的,这片海域是我国的海域,霓虹国他们则是彻底的侵略者。”
楚孑说着,摆弄起石块,“这就是我们的定远号和镇远号,在战争开始的时候,日军的舰队很快就突破了这两艘舰组成的防线,右侧的‘超勇’和‘扬威’两艘舰随即就被击落了。”
小朋友抬起头,认真问道:“被击落了会怎么样?”
“会沉到水底,”楚孑边想边说,“每艘舰上大概有200多人,后来,他们大多数都牺牲了,也就是死去了。”
他并不想刻意避讳“死”这个字眼。
楚孑又补充道:“死去就是永远失去意识了,再也吃不了东西、看不了这个世界,没法见到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身体也会慢慢腐烂、消亡。”
小朋友低下了头:“我的爷爷也是这样的,我妈妈还骗我说他是出远门了。”
楚孑摸了摸他的小脸:“是的,但你的爷爷是自然地老去了,而这些舰队上的官兵平均年龄只有25岁,也就是像我这样的年纪,他们在霓虹国海军的轰击之下,都死去了。不过我们出于尊敬,把被敌人击杀而死的死亡叫作‘牺牲’。”
两个小朋友都捏紧了拳头,指着那些代表日军的小石头说道:“这些人真可恨,来到我们国家的海面上,打死我们国家的人。”紧接着,他们又问:“那林永升叔叔在哪艘船上呢?他也牺牲了吗?”
楚孑见小朋友都已经有了好奇心,在脑海中飞速组织语言,用他们都能听懂的话又继续讲了起来。
他讲了“济远号”被迫离阵,想以自身诱敌离开,却导致“广甲号”也跟随离阵的默契;
他讲了著名的“致远号”,在被四艘日本军舰的围攻之下,想要转体反击,却被击中了鱼雷发射管,造成剧烈爆炸的壮烈;
他讲了丁汝昌提督在甲板受伤之后,依旧留在第一线,坐在甲板上鼓舞士气的坚定;
他讲了“超勇号”和“扬威号”在第一时间中弹后,并没有离去,而是一边救火一边反击,在烈焰升腾之中,用自己的舰体抵挡侵略者进攻路线的惨烈;
他讲了黄建勋、邓世昌、林履中等几位管带(舰长),在自己的军舰被击沉后,拒绝临舰的费时营救,而是与自己军舰,百名官兵一起慷慨赴死,“阖船俱没,义不独生”的自沉。
他也讲了经远舰。
在失去掩护之后,经远舰被四艘地方军舰围剿,它们的名字是“吉野”、“高千穗”、“秋津洲”和“浪速”。
它们死死盯住经远舰不放,经远舰主动远离舰队以求引敌离开,但实在无法抵挡有“帝国精锐”之称的“吉野号”的攻势。
船群甫离,火势陡发,在紧要关头,林永升却依旧冷静地指挥着。
“发炮以攻敌,激水以救火!”他这样说道。
激战之中,他发现了日方有一艘日舰被接连击中,狼狈撤退,林永升极快地做出了“鼓轮追之”的决定,全速前进。
硝烟遮天蔽日,海面上四处都是火焰,被追击经远舰已经在奋力拼杀,试图歼敌。
但还是失败了。
经远舰“猝为日舰所环攻,船身碎裂”。
林永升管带“中弹破脑而亡”。
最后的壮举还是没能完成。
整艘经远舰最终沉于海底,管带林永升、帮带大副陈荣、二副陈京莹在内的全舰231名官兵为国牺牲,最终仅有16人获救生还。
他们的尸骸,连同伤痕累累的经远舰都还沉静在深不见底的海平面之下。
甲午战争这一场海战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但楚孑讲的比较细,不知不觉竟然讲了很久。
起先只是两个小朋友在听着,后来,连他们的家人都一起凑了过来,一起听着。
鲁小达起先还趁机拍了一些相片,但之后,也只是静静地听着故事,听着历史。
这些原本在历史书上只有几段话的描绘,在楚孑的口中讲述出来,瞬间变得有血有肉起来。
正如那句话所讲,历史书中的每一页,都染满了鲜血。
楚孑讲完,看向天空,看向了林永升的雕像。
远处有些别的孩童在玩耍,大人们也都在树荫下聊着天,看上去完全是平静且美好的一天。
林永升英雄的雕像就这样平静地凝视着大家。
这不正是他们浴血杀敌,所想见到的结果吗?
两个小朋友听到最后,无一不是剩下一声感叹,甚至留下了几滴泪水。
“谢谢林永升叔叔,”小朋友认真说道,“可他们杀了我们国家那么多人,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来侵略我们?”
楚孑愣了一下。
是啊,为什么。
这是一个相当宏大的问题,可以从民族差异谈到明治维新,再谈到对方国家的政治骤变,从“清国征讨策略”到“大陆政策”的转变,等等等等……
对此,他也只能长叹一声,摸了摸小朋友的头发:“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等你长大之后,再多学习一点历史的知识,也许就有答案了。”
“好的,我一定会的,”小朋友努力点点头,“我一定会记得这件事。”
“那就好。”楚孑面露欣慰,“记住历史,但不要一味的仇恨,而是要以这些当做动力,不断努力。”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太过说教,摇了摇头:“这些,你多读历史,就会有自己的感觉。一会我给你个联系方式,如果有不确定的地方,欢迎给我写信,写邮件,好不好?”
“好。”小朋友的情绪缓和了不少,“谢谢叔叔。”
午后的阳光柔和了不少,几人这才告别。
回程的路上,楚孑提出,想去狐仙庙再看看。
鲁小达很是诧异,但到了地方,就知道楚孑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了。
狐仙庙前有两棵古树,上面挂满了红布条,都是信众许下的美好愿望。
楚孑也找路人要了两个红布条,写好内容挂了上去。
一曰“希望英雄安眠”。
二曰“希望后辈奋进”。
满目火红,轰轰烈烈。
这两棵被装饰的火红的树中间还有一条向海上延伸的小路。
路的尽头正对着大海,也就是老人石的那片海域。
如果仔细看,依稀能看到巨大的浙奉662号,正在缓缓向前驶去、驶去。
楚孑他们回到宿舍之后很早就入睡了,想要为明天的出海养足体力。
但天公并不作美,因为暗涌的问题,浙奉662不得不再次回港,整体行程再度后延了一天。
总领队水哥虽然不太高兴,但也一直在皱着眉头安慰队员,说台风刚过,水底能见度肯定不太好,推迟一天等泥沙沉降一下也不错。
就算是休息一天,大家也没有闲着,工程组一咬牙一跺脚,想着趁这个机会,干脆直接把浙奉662的工作平台改造了得了。
说是改造,其实除了一些固定的设备维修之外,更重要的是扩容。
工程组当机立断,从黑河市区调来了大吊臂车,又放了两个集装箱上船,把所有人员的住宿区域也好好规整了一下。
隔天,晴转多云,虽然天色看上去并不怎么好,但浙奉662还是顺利出海了。
同时,工程组那边也来信儿,说工作平台上整个住宿区现在大变样,现在的条件组能够容纳所有人住下。
总领队水哥来征求何领队的意见,何领队又问楚孑他们愿不愿意常驻工作平台上,老高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自然是没什么问题,楚孑和鲁小达也直接答应了下来。
毕竟,总要来回往返岸上和工作平台,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所以,这次出海之前,楚孑他们就要把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
之后,如果没有意外情况,他们就不会回到这个度假山庄住了。
他们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切,搭乘了老王的渔船,来到了焕然一新的浙奉662号上。
楚孑他们水下考古队的住宿集装箱在紧靠船右舷的围挡之内,旁边还有放着潜水设备的仓库、仓库外还有个焊接上的小框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们每个人习惯用的潜水装备。
楚孑不懂焊接,但鲁小达说自家老爹就是焊工,他看了一眼那焊接口,就说这活儿干得又利落又到位。
他们和工程组的人不太认识,也没有什么接触,但总能从这些细节中看到大家对这次工作的认真。楚孑心里有些感动。
再旁边就是封闭式的厨房和一个露天的小餐桌了,中间的过道还放着定位用的设备,正片小小的区域看上去特别有“生活x学术”的朋克气息。
这块区域后来被称为船上的小CBD,大家一起喝个茶聊个天什么的就都会过来,看着远处的海面唠唠家常,也不失为一种忙里偷闲的惬意。
楚孑走进自己的房间,一个集装箱里放了四张上下铺,空余的地方,则是利用各种钢管、钢板、夹芯板等等随处可见的材料做出了适应尺寸的家具。
一看这些也都是工程组手工制作的,虽然看上去没有特别美观,但胜在实用和解释,还贴心地把家具都固定在了甲板上,以防有风浪的时候它们到处乱蹿。
这股DIY的风潮很快就在浙奉662号上流行了起来。
大家都开始用改装废弃的材料做些能用的工具,大到风扇、摇椅,小到痒痒挠和鞋拔子,就连水哥这种平时忙的脚不沾地的老同志也都闲不住,空闲时间就自己捡点贝壳石头,说要给孩子雕刻个小玩意带回家去。
楚孑当然也不能落后。
而他要做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水下考古要用到的工具。
考古本就算是冷门专业了,而水下考古更是冷门中的冷门,目前为止全华国还在活跃着的、可以进行水下考古的队员不过五十来人。
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楚孑这种网购达人都发现其实很难买到适合水下考古用的工具。
但他买了一些近似的工具来。
通过上次的试潜,他发现自己需要一个挖泥的小耙子,所以他就先买了一个用来松土的花园小耙子,然后把木柄去掉了,换成了浮力比较低的钢管。
为此,他还找了工程部的“二哥”,学了下焊接技术。
工程部的小哥们也都很热情,没过两天就给他们焊接了一袋子工具,让整个水下考古队员都人手一个了。
但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这种钢制的小耙子就特别容易被海水腐蚀,用不了两天就锈迹斑斑了。
后来楚孑他们也试了涂装防水漆,但效果并不好,再加上船上本来防水漆就不太多,让岸上运来又有点浪费运力,所以也只能作罢。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一直不停地DIY了,整个工程组也毫无怨言的陪着他们加班,几乎占据了他们全部的休息时间。
甚至有些时候,他们还要为了修理遮阳棚、做凳子、做晾衣服的架子等等琐事通宵达旦。
但工程组的队员们毫无怨言,楚孑从没听过他们抱怨,只是起早贪黑,顶着烈日酷暑,爬上浙奉662最高的地方,下潜到船底,奔走于船上的每个角落……
他们似乎不止不休,连刮台风,整个浙奉662都要回港的时候还在忙着检修之类的事,但他们从不会对比潜水队或者文物组可以休息两天的队员,自己则是累的要死。
最令人感动的是,他们不是在被动的接收工作、完成工作,而是自觉自愿地在想如何能让每一次水下考古工作都更加顺利圆满,怎么才能让每一位队员都过得更加舒服——哪怕他们过得已经比自己舒服了好几倍。
楚孑觉得,工作之所以能顺利进行下去,就是因为有这些“战友”的存在,让他们都可以很放心的把潜绳交到别人手里。
就算是亲兄弟之间也少不了争执,在大家都缺乏睡眠和必要休息的情况之下,战友之间摩擦不断,楚孑就经常因为水下考古用具的造型而和工程组的成员争的面红耳赤。
但这种矛盾和冲突,都会在一次次水下工作时的相互托付中消弭,会在他们每次上到水面之后递上来的毛巾之中化解,会在工程组熬夜赶制发光耳道镜,只为了能给楚孑因失压而受伤的左耳滴药的灯光之中被抛之脑后。
楚孑来到浙奉662与大家同吃同寝的前几天,总从老队员的口中听到说华国的水下考古队有一种独特的人文传统,楚孑现在才明白,这种所谓的“人文传统”,就是在大家一分一秒的磨合中应运而生的。
包容、信任、奋斗、创新。
这并不是四个空洞的词语,而是整个水下考古队员都在践行的准则。
在这里,楚孑每当觉得累了,都可以毫无负担的告诉领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对他说闲话,甚至厨房还会为他做专门的“病号面”。
但每当他休息好了,楚孑就会全力以赴,也没人笑着讽刺他是“卷王”。
之后的日子里,楚孑他们又进行了几次试潜,基本把“铁甲堡”附近的情况都摸透了。
而总领队水哥也把他们召集了起来,开始在甲板上开现场会了,先是对之前工作平台做四锚定位的情况做了一下说明,以便让大家了解之后进行水下考古工作出入水点的位置,还顺带介绍了一下水底的总体情况,比如最高温度、最低温度、最大深度等等。
紧接着,水哥就开始布置起了第二天的任务。
楚孑也迅速进入状态,毕竟这是这次水下考古的第一个正式任务,还是有些紧张的。
任务其实并不复杂,整体分为两步:一是要在“铁甲堡”的东北端点向南测量出20米和25米的两个坐标点;二是要以这两个坐标点为基础,向沉舰的东侧,也就是船侧耳炮的位置,拉出一个5米x5米的框架。
这个框架就是所谓的“软探方”了。
打捞局之后会在这个软探方里用抽泥管抽泥抽沙、过滤文物。
如果是在陆地上,布置个探方其实费不了多大的事,只要测量好距离再找几个工人开挖就行了。
但在海底却不是这么回事,在紧贴海床的位置是没有光的,而且伴随着大量漂浮物,能见度几乎为零,就算打着水下手电也很难看清30厘米以外的距离,可以说是要“半盲作业”了。
而水下考古作业的方式也十分有趣,因为每位人员下潜的时间有限,所以只能像是接力赛一样,按照领队分好的小组逐次下水接力工作。
大会很快就散了,之后的时间交给各个小组,自行讨论他们的潜水工作方式,以及需要携带什么工具。
大家借助昏暗的灯光讨论,整块白板上很快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内容,老队员们都笑称这是“作战计划”,大家丰富着各种细节,直到半夜才散会。
第二天大家都早早醒来,简单吃了些早饭便开始了工作的筹备。
第一组已经在准备下水了,第二组也没闲着,开始帮助他们做下水前的准备和安全检查;第三组在调试设备,待会他们将成为“移动图形工作站”,用Trimble SPS361 GPS定位和hypack软件调整工作平台的出入水口位置;还有的队员在利用潜水梯进行观察、设置水下喇叭以提醒大家时间和位置……
与他们相比,楚孑的任务相对独立,他依旧负责水下摄影和补位。
不过他的心还是跟着诸位队员一起紧张了起来。
很快,第一组便下水了,他们需要尽可能做到摸清水下情况、确定舰体位置,并将20米和25米的两个点通过徒手测量的方式定位出来。
今天的天气不算晴朗,谁也无法预估水下的情况,所以第一组的工作是重中之重。其他队员忙完了手里的事,都凑在了他们的出水点附近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去,水下喇叭喊了三次倒计时,但大家还没看到三位队员上潜的影子。
楚孑心中有些忧虑,在场的队员们的脸上也都不太明朗。
大家都在心里祈祷着、祈祷着。
距离倒计时结束已经过去三分钟了,水下依然没有第一组上潜的迹象。
这下连水哥都有点焦虑起来了,在他们既定的出水点旁边四处看着,背着手来回踱步。
正当大家商量着要不要派潜水员下去找人的时候,甲板上忽然传来一声,“看见气泡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串气泡渐渐出现在海面之上。
此时此景,没有什么比这个场景更好看了。
很快,大家就见到第一组下潜的三位队员接连登上了舷梯,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
等三人喘匀了气,水哥就皱着眉头问道。
“抱歉,水哥,”第一组领队回答道,“下潜的时候小李有点着急,右耳失压了,上潜的时候我又着急了,右耳也失压了……”
“哦,没别的事就好,”水哥松了口气,“下次注意点,别这么着急了。”
“好。”
虽然大家都是经验非常丰富的潜水员了,但耳朵失压这种事就像是在街边的小吃车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一次。
第一组下潜的队员本身压力就比较大,心里肯定又紧张又着急,想要好好完成任务,所以出现失压的情况大家都能理解。
等三人调整的差不多了,水哥方才问道:“水下情况怎么样?任务完成情况呢?”
三人立即恢复正色,开始做起潜水简报。
可惜,正如所有人所担忧的那样,今天的水下情况并不好,温度低、能见度也只有30厘米左右。
但幸运的是,出入水点都设置的比较好,第一组几乎不怎么费力气就找到了铁甲堡东北角的弧顶,之后就是顺利的一路向南,海床上也没有什么障碍,很快便通过徒手丈量的方式找到了20米和25米的两个点位,也做好了标记,这才出水。
总体来讲,除了因为耳道失压造成了一点点麻烦之外,第一组的任务完成的相当干净漂亮。
水哥听完,眉头终于舒张开了。
第二组只有两位队员,听完简报之后立即带上了先前就准备好的钢钎(qian1)和绳子下水了,在第一组的基础之上,他们的任务就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只要根据两个点位,向东侧拉出软探方就可以。
在他们下水之后,甲板上的人才把钢钎递给他们。
这两根长达半米的东西可谓是深海一大杀器,是二人昨晚上打磨的,一端尖锐无比。
而与楚孑之前想象的不同,两根钢钎并非人手一根,而都是由第一位下水的队员携带的,第二位队员只用“水手结”的方式收纳了绳子而已。
看起来二人的任务并不“平等”,甚至效率有点低下。
鲁小达见楚孑面露诧异,悄悄在他耳边解释道:“在水下很可能拿不稳东西,二人又是用一上一下的方式下潜,所以在上面的那位队员不能拿这么危险的东西,不然要是失手了,就会造成下面那位受伤甚至死亡。”
楚孑方才明白,原来每一个看似“不合理”的地方,背后都藏着很多用经验换来的道理。
等二人到达底部之后,真正的任务方才开始,他们需要用罗盘确定方向,然后用手摸着“铁甲堡”向南移动至第一组潜水员标注的20米点位处,要让第二位队员解开绳子,固定在点位上,然后二人要向南游动五米,插好钢钎。
总之,他们要以第一组队员定位好的两个点位为基准,拉出一个5米x5米的软探方出来。
之后,就可以返回在铁甲堡旁边的入水绳处,上潜啦。
等他们结束工作之后,就轮到了楚孑他们组登场。
他们的任务就是检查软探方的位置是否准确、点位是否牢固,以及拍照存档。
楚孑虽然感到紧张,但这份任务其实并不算困难,再加上在鲁小达和何领队的帮助之下,他的耳朵也没再出什么问题,所以一切都完成的非常顺利。
他除了软探方的位置之外,还多拍了一些“铁甲堡”的照片,也算是为之后的工作减轻负担吧。
之后,他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一切都交给了粤省打捞局的潜水员,他们带着巨大的抽泥管进行下潜,到了软探方的位置布置好管道。
能进行这份工作的潜水员其实还有个特殊的名字,叫作“重潜潜水员”,专门负责在深水之下进行作业。
很快,在他们的操作之下,抽泥管发出了巨大的咆哮声,在浙奉662工作平台的后甲板,过滤箱开始过滤起抽上来的黑色的海水。
甲板上响起掌声。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这次水下考古的精确定位发掘工作至此开始步入了正轨。
往后,如同今天这样的操作将重复一次又一次。
当天下午,楚孑和鲁小达还有一次下潜任务。
他们还要检查一次粤省打捞局的抽泥抽沙工作进展如何。
而这次,他们决定从一个之前从未使用过的入水点入水。
因为是陌生的入水点,所以楚孑和鲁小达故意将下潜速度放的很慢,楚孑用手举着手电拼命往下照,但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其他感官都被剥夺了之后,楚孑能清晰地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虽然他们是故意放慢了速度,但也从没有下潜过这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