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登上了这艘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渔船。
王双船长身手矫健,开船系缆一气呵成。
“我今年刚换了个大柴油发动机,”王双笑着说道,“现在这船老猛了,一口气跑十节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您现在出海打渔可‘老猛了’,”楚孑也笑着回答,“别的小渔船都跟不上您啦!”
“可不咋地!”王双拍拍胸脯,“小兄弟,你可得坐稳喽,你那小身子骨可别折下去!”
“放心吧王叔,”楚孑撸开袖管,露出漂亮的肌肉,“我也老猛了。”
说着,渔船开始飞速向前行驶。
丹渔0859号虽然不大,船身只有18米,宽4.75米,深1.7米,吃水1.22米,但胜在速度快,而且王叔的驾驶技术也很好。
和这次出海一比,之前在姜女石的出海就是小儿科了。
事实上,这次水下考古,全方位的都要比之前那次姜女石考古专业得多。
毕竟这是对一个大型水下舰体的考古工作,显然比对姜女石的考古难度大得多。
经过四十分钟的航行,他们才达到了目的地。
老人石水域。
也是到了这,连陆地都看不到了,楚孑才生平第一次明白了“晴空万里”和“海面如镜”两个成语到底描述的是什么场景。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一只蛰伏在海面上的钢铁巨兽。
“这就是我们这次的工作母船,”何领队介绍的时候,语气中满满都是骄傲,“浙奉662号。”
楚孑也是第一次见到水下考古的工作母船。
或者说,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
而且,一想到这艘船完全是由国内打造,未来他们两个月的考古工作都将在这艘船上站看,楚孑就觉得心潮澎湃。
浙奉662号是一艘甲板货船,上甲板长76.95米,船宽16.16米,型深6.5米,总吨位2239吨。
这就想到于在海面上搭起了一座钢铁的岛,之后他们的工作,都将以浙奉662号为基准点进行展开。
他们乘坐的丹渔0859和浙奉662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大象和小狗的差别!
而且,两艘船之间,光是甲板的落差就有三米,楚孑他们一行人为了登上浙奉662号还不得不爬了一会梯子。
“你们也别光看哈,帮帮忙,”王叔在小渔船上喊着,“别忘了帮我把这些东西运上去啊。”
一行人这才想起来,王叔这次出海,小船上还带着一些刚从威海水下考古调查项目工地转运来的设备呢。
这些设备也像是队员们一样,正在从五湖四海赶往庄河。
因为整个辽东地区都是之前小码头那样的浅泥滩地形,大船无法停靠,所以根本没法直接把重型器械运到大船上,只能靠丹渔0859这样的小渔船一次次地把设备运来。
楚孑忽然想起,甲午战争时,日军从花园口登陆,一万多人也是用了半个月才全员登陆成功。
正是像他们这样,一艘小船、一艘小船的运输。
只不过,他们运的是侵略者。
而王叔他们运的,则是能将沉入海底的英烈送回岸上的设备。
面对三米高的甲板落差,一众水下考古的精英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用绳子一点一点的把它们拉上平台。
“水下考古的确是体力活儿啊,”小鲁一边拽绳子一边笑道,“咱们这是冉阿让了。”
在平台上负责抽沙的广州打捞局潜水队员的帮助之下,花费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终于把设备拉了上去。
而面对更大的空压机,就只能交给甲板上的长臂挖掘机来起吊了。(是的,在浙奉662的甲板上还有挖掘机)
所有的物资都运上船之后,还要进行登记、设立备品库、充气站、人员安置宿舍等等一些列工序。
考古工作并不是穿上潜水服下海就行的,这些看似无聊的准备工作也是考古生活的一部分,逃也逃不脱。
等把这些忙完,已经到了中午了。
大家第一次凑在一起,在海上吃了工作餐。
简单的家常小炒,配着刚出海的海鲜,就是想难吃都难。
楚孑和鲁小达上午都花费了太多力气,此刻也吃的不亦乐乎。
再之后,他们参观了一下浙奉662。
浙奉662上的条件其实十分艰苦,目前只上来了4个集装箱,有2个要给打捞局的潜水员住,1个用来当做厨房做饭,还有一个才是他们的临时宿舍。
这一个小小的集装箱里,要住7名队员。
也是趁这个时间,总领队周春水(水哥)给大家介绍了一下未来的工作安排。
他们和另外一组潜水员轮流来浙奉662上工作,三天一轮换。
而他们的主要目标则是要找到水下这艘钢铁沉船是“经远舰”的铁证。
他们对比了经远舰的设计图,认为之前用多波束声呐扫描出的长环型物体是经远舰水线位置的装甲防护带,又被称为“铁甲堡”。
副领队又来介绍了铁甲堡的水下位置和渔网的扫除情况,一场会议就算是开完了。
之后,楚孑他们四人就回到了小宿舍,开始进行组内的会议。
何领队让楚孑这位经验最浅的队员负责水下摄影的工作,正好之前也有些摄影方面的经验,楚孑也迅速领命。
很快,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也把相关的设备都运来了。
楚孑看着这茫茫多的器械,也严肃了起来。
这次没有秦铎和屠銮教授给他兜底了,这也不再是一次实习或者“看看”,他必须成为一个真正的队员,独当一面。
他当即把摄影器材转运箱里的东西清点了一番。
照相机、防水壳、水下摄影灯、浮力夹臂、蝴蝶夹、充电器等等,一应俱全。
楚孑不仅把数目一一清点清楚,还分别试用了每一个设备,以确保不会出错。
连何领队都过来亲自表扬了楚孑的细心,楚孑这才稍微缓解了一丝紧张感。
再之后,楚孑又把所有的设备擦拭干净,甚至把密封圈都拆下来清理了,还重新上好了硅油,最后又进行了防水性测试,这才觉得安心。
然后,他们当晚也没下船,就在风浪中度过了一夜,平静地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一大早,总领队水哥就站在了甲板上,和广州文物打捞局的人一边画图一边说着最近几天潜水工作的进度和遇到的问题。
水哥是一名经验非常丰富的水下考古潜水员,很快就给文物打捞局的人指明了他们抽沙抽泥的具体位置。
打捞局的队员们很快就忙碌了起来,把巨大的抽泥管送到遗迹的预定位置,工程潜水队员接连进行抽泥抽啥工作。
他们的忙碌也让剩下的所有人都进入了工作状态。
楚孑开始感到有些紧张了。
紧接着,水哥就亲自下水了。
这是他的工作习惯,在派遣手下的小队下水之前,一定会先自己下水。
一来是看看打捞局队员的工作位置和准确性,另一方面也有更多时间观察水下的位置。
这就是一个成熟的华国领队的责任感吧。
楚孑觉得心里暖暖的。
而他们还没下水的人,也在甲板上负责着各个环节的辅助工作。
比如潜水员潜水设备下水前的安全检查,下水人员的工具递送,以及对下水人员产生气泡的观察(通过气泡观察水下人员的具体位置和呼吸情况)等等……
水面上下一条心。
整个水下考古队就这样在共同的努力着、紧张着。
不多会,水哥就上潜了。
他将把今日水下的第一手情况告诉他们。
等水哥稍微休息、调整片刻之后,何领队立即上前问道:“水哥,水下情况怎么样?”
水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太行,今天水下没有能见度。”
“哦……”
楚孑四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是面露惋惜。
“今天你们不要继续进行潜水工作了,”水哥想了想,果断道,“明天再说吧。”
“是。”何领队立即回答。
他们也知道这是水哥作为总领队,出于保护手下队员的安全考虑,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毕竟工期很短,只要能让他们下水,水哥是不会这么“手下留情”的。
四位队员在陌生的沉船遗址第一次潜水并不是件小事,对水下的环境本来就不熟悉,在没有能见度的情况下直接下水,是非常危险的。
这次不像是在姜女石遗址的考察,姜女石遗址首先离岸边很近,风浪平稳,水深也比较浅,在多次声呐仪器扫描之后,就算是“盲潜”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但经远舰沉船遗址处的水深大概有十米左右,海底情况也比较复杂,更遑论还有各类动物了,所以不能像在姜女石遗址时那样直接进行水下勘测。
“我去冲个淡水澡。你们几个也别闲着啊,”水哥脱下了潜水服,指着不远处说道,“你们也帮文物组挖挖泥吧,不然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弄完。”
四人顺着水哥手指的方向,朝着工作平台船尾的跳板看去。
粤省打捞局大型抽泥管的过滤箱正摆在此处,前两组打捞局的潜水员在水下抽泥工作完成之后,在过滤箱中形成了大量的海水泥浆裹挟着其他物品的过滤物。
为了不落下每一个可能存在的文物,水下考古队文物组的队员们还需要再对这些泥浆进行徒手分辨清理工作。
简而言之,就是要扒一遍泥。
楚孑看到这份工作的时候,脑海中就闪过了四个大字——
“基因觉醒”。
这不就是他之前在海昏侯工地干了半年的工作嘛!
所以楚孑也根本没有推辞,立即加入了扒泥大军。
实不相瞒,海泥渣看上去比海昏侯墓中的淤泥脏乱了十倍不止,而且带着一股浓重的“海洋的气息”,毕竟海泥渣都是水体中的粉尘颗粒和各种来自海洋生物的沉淀物形成的。
鲁小达之前没有做过这份工作,筛了一会泥巴就觉得腰酸背痛,但是大老爷们嘴上也不抱怨,就是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沁了出来,看着表情怪痛苦的。
楚孑的身体倒是没别的太大感觉,就是觉得这样做效率有点低,又看到了鲁小达痛苦的样子,四周望了望,忽然心生一计。
他从船尾找来了抽水泵,接上了后甲板工作间的电源。
鲁小达一脸诧异:“这是什么意思?”
楚孑故意买了个关子,直接打开了电源,片刻间,淙淙的海水从管道中涌了出来,冲刷着这些淤泥。
楚孑调整着水流,很快藏在淤泥中的东西就都露出来了。
“这个好诶!”鲁小达拍手,“方便多了。”
就连文物队的成员也赞扬道:“真不错,效率提高了好多,还得是年轻人脑子活络,我们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呢。”
这下大家的工作也轻松了很多,鲁小达也可以专心负责水泵,活动活动腰了。
楚孑也为自己能做出一点微小的贡献感到开心,毕竟徒手分辨这项工作要贯穿整个水下考古的过程,也是占据水下考古“半壁江山”的组成部分,能让大家都轻松一些也是好事一件。
有了这个举动,文物队的成员们也对楚孑这位弟弟打开了话匣子,大家本来就都是考古口的人,自然有很多话可以聊,都在各自说着过去的经历,让楚孑也听得十分过瘾。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夕阳西下,将整个海面都染上了金黄的颜色,一帮志同道合的战友就在后甲板上做着相同的工作,聊着家常,被海风轻轻吹拂,不可不谓是一种浪漫。
楚孑吃着鲜鱼鲜菜的晚饭,望着远处海平线上橙色的余晖,只感觉到惬意和满足。
“几百黄昏声称海,此刻红阳可人心。”
正是此刻之情之景。
隔天一大早,水哥就已经从水下回来了,给何领队他们小组带来了消息,“今天可以下水了”。
这是楚孑他们在老人石海域的第一潜,四人都严阵以待。
而他们的任务也比较简单,只有两项,一是要对照今年辽省庄河老人石潮汐时间表,对比观测沉船位置的潮汐表平潮前后的水文情况。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在高潮或者低潮之后,有一段时间,水面会比较平稳。
这段时间大概是两小时左右,也就是他们可以进行下潜的时间。
他们则是要对比潮汐时间表,用手持的测深仪和手持测速仪,看看在这两小时中,水面、水下的流速、深度等等情况到底如何,作为今后推测该潜水点的具体工作时长的依据。
如果再具体一点说的话,就是只有在流速低于50厘米/秒时的时候,水下考古的队员们才能安全的工作。
每隔30分钟,他们就要进行一次测试。
何领队总习惯称这样的行动是在“给大海量血压”。
至于第二个任务则比较简单了,就是对沉舰遗址的工作潜点环境进行适应性潜水。
虽然大家都会潜水,也有过经验,但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要做几次适应性潜水来熟悉工作环境,这样才最保险。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楚孑他们四人也已经穿戴好了潜水衣,背起了装备准备下水了。
楚孑感到些许紧张,直到整个身体都被海水包裹之后,才觉得有些许缓解,但依然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在这个遗迹第一次下水才这么紧张,还是因为知道有一艘巨大的战舰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十米之下的海床上,才感觉到的心潮澎湃。
虽然楚孑一直在非常唯心的祈祷第一次下潜不要出现问题,但事与愿违,在下潜到6米左右深度的时候,楚孑忽然感觉左耳不适。
糟糕。他忘记平衡耳压了。
鼓膜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停下,在他前方的鲁小达很快感觉到了楚孑的异样,立马转过身,捏了捏楚孑的手向他询问。
在海水这种漆黑孤立的环境之下,来自同伴的触摸让楚孑觉得安心不少,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没事。
楚孑开始在水潜绳上用力做耳压平衡,幸好没有费太多力气就搞定了。
他对鲁小达做了个“OK”的手势,鲁小达又捏了捏他的手表示了解,二人再次开始下潜。
很快,他们就达到了水下9米左右的深度。
楚孑已经能看到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蛰伏在海底了,忽然感觉心脏漏了一拍。
可惜,今天的水下能见度如他们预期的一样并不是很好,大概只能看清眼前20-30厘米左右的位置,海水中的悬浮物也非常多。
但楚孑还是凑近了。
他看到了锈迹斑斑的的钢铁。
他看到了上面的凹陷与凸起。
他看到了在舰体表面新生出来的水草、牡蛎与贝壳。
那些生物就自由自在地在这厚重的“铁甲堡”之上生活着。
仿佛这艘巨舰天生就在这里一样。
这经过炮火与风霜洗礼的船体现在看上去宁静又安详,只有水流经过它表面的时候,铁锈剥落时的沙沙声,似乎是在含混的呜咽。
楚孑不免想象到,它是如何陨落,在海水中带着两百名绝望的官兵渐渐下沉。
然后,经过一百年的静止,它又重新与自然融为一体。
打捞局的抽吸管还在附近抽着泥浆,很快,这片海域的能见度降至为零,楚孑只能用手摸探这铁甲堡。
他沿着铁壁向下继续摸去,已然忘记了左耳的疼痛,不知不觉竟探到了海底。
既然已经摸到了这里,那不妨再向下一些,楚孑想到。
他想了解一些海床沉积物的成分,于是,他摸到了“铁甲堡”与海床相贴的位置,又继续向下单手挖掘,一直挖到了整个胳膊都已经埋进了海床里才作罢。
因为能见度为零,所以楚孑只能用手感受。
他感觉到都是一些极其细腻的泥沙,还有些牡蛎、贝壳之类的硬物,似乎还带着些海草的滑腻感。
而海底的物质也没有随着他挖掘的深度不同而有何改变。
楚孑换了个地方,重复这样的挖探行为,但这一块的海底泥沙本质都差不多,并没有什么太大分别。
潜水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楚孑不愿这么早就上潜,所以他这次向更远的地方游了一会。
这里应该是“铁甲堡”的背侧了,楚孑仍是摸着舰体的厚壁,慢慢向下,许是有一些礁石,楚孑不得不停下手,换了个角度,才能勉强继续向下挖。
触感依旧相同。
楚孑的心底有种难言的……失望。
但这也非常正常。
然而,正当他打算收手的时候,指尖忽然被一个硬物硌了一下。
那东西并不大,楚孑左右扒了两下,便把它从海床中拿出来了。
但他只凭触感,并感觉不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也许只是一块长得有些蹊跷的石头。
他本想拿近细看,但此刻的海底已经完全黑暗里,而且潜水时间要到了,这是第一次下潜,他们还是要以安全为重。
无奈,楚孑只好把这个小硬物拿紧,开始上潜。
临行前,他轻轻拍了拍这钢铁巨舰厚重的船体。
船体微微震动,似是在回应。
楚孑方才感到安心,向上游去。
上浮后,楚孑握着悬梯,摘下了氧气面罩,喘着粗气。
鲁小达在甲板上站着,也在喘着气,胸脯也微微起伏,但见到楚孑上来后,还是笑着对他伸出手,拽了他一把:“阿楚,还好吗?”
楚孑站直了腰板,借着鲁小达的力气也踏上了甲板:“OK。”
“那就好,不错啊,”鲁小达笑着比了个耶,喊道,“第一次试潜大成功!”
何领队已经卸下了装备,走到二人身边,幽幽道:“这一潜总共潜水25分钟,最大深度是?”
楚孑一秒换回严肃状态:“9.8米!”
何领队又问:“水温呢?”
楚孑秒答:“25摄氏度!”
“能见度?”
“最大为0.3米!”
何领队这才点点头:“不错,小楚,第一次试潜很好,耳朵有事吗?”
楚孑没想到刚刚下潜时和自己隔着两个身位的何领队也会注意到自己的这点问题,当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摇摇头说:“没事。”
何领队白了楚孑一眼,二话没说,直接拎起了楚孑的耳朵,朝耳洞里看去。
楚孑吓了一跳,被迫被“提溜”了起来,单脚点地,脸刷一下就红了。
“嗯,问题不大,这两天别沾水了,”何领队细细查看半晌才终于松手,“下次实话实说,不要逞强。”
楚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
何领队呼噜了他湿漉漉的头发一把:“待会冲淡水澡小心一点,对了,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楚孑就把自己挖了三次海床的事讲了,何领队表示知道。
“哦,对了,”楚孑从潜水袋中拿出之前捡到的那个小“石头”,说道:“我还捡到了一个这个……”
他把那东西拿到了阳光之下,包括何领队、老高和鲁小达在内的附近水下考古队员就都凑近了,一起看过来。
楚孑也是第一次看清它的样子。
这竟然是一个小铜帽。
楚孑用水稍微冲刷了一下,小铜帽立即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
铜本身就不容易腐蚀,尤其是在海底泥沙的环境之中,更是得到了良好的保存。
“这个小文物可真漂亮,”老高赞许道,“这可是我们水下考古小队发掘的第一个宝贝啊。”
“是啊,”何领队也笑了,“就是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我知道!”
何领队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了这样一声。
大家转过头去,只见是一个生面孔。
此人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带着黑框眼镜,一身黑衣服,看山去非常的严肃。
但眼神里却闪烁着异样兴奋的光芒。
在他一旁,一位考古队员介绍道:“这位是国防科大的邹教授,对于近现代的武器都很有研究。”
上头对这次考古行动的重视不言而喻了,不仅仅是一次全华班班底,还请来了各界的精英。
只见邹教授也不理会大家的问好,而是走上前来,捧起楚孑的手,细看片刻,发出了“啊”的一声。
何领队和楚孑对视了一眼,前者流露出明显的迷惑神情。
“这是个霰弹弹帽,”邹教授推推自己的黑框眼镜,“是哈奇开斯47毫米5管速射炮的霰弹弹帽,这是从弹壳上脱落下来的一个非常完整的弹帽,真不容易。”
众人的表情立马转成惊讶和敬佩,没想到邹教授能从这么小的一个弹帽上直接推断出武器型号。
但他们的敬佩还没持续太久,只听邹教授又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在我们国家的海上考古中,还是首次发现,对于近现代战争武器研究有非常重要的价值。”
“哇……”
众人一阵惊呼。
大家看向楚孑,有位队员说道:“我之前就从文物组的人那听说楚孑你小子手壮,没想到这么壮,随便挖了挖就能挖出这样的东西?”
楚孑被大家看得更不好意思了,赶紧摆手:“真不是……我没有……”
“hotchkiss 47mm 3磅速射机关炮,这是法兰西hotchkiss公司制造的,根据记载,沙俄海军曾大量进口该武器,并在所有的军舰上都安装了此炮,这个武器在北洋水师的济远舰等等舰队上也都有安装,所以,如果不出意外,这艘沉船大概率是北洋军舰,经远舰。就算不是,也肯定是北洋军舰中的一艘。”
这话说完,队员们都更加振奋了。
他们这次考古最重要的目的其实就是确认这艘沉舰的身份,有了专家的推测,大家终于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楚孑也捏着这个小小的铜帽,情绪十分复杂。
这是一枚曾经要射向敌人的子弹,但却因为种种原因,被迫和二百多位经远舰官兵沉睡海底。
可惜,浙奉662号甲板上发现霰弹弹帽的喜悦没有持续太久。
午后,大家感觉到了阵阵凉风贯穿南北,远处的天空也变成了晦暗的颜色。
总领队水哥皱起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一直在听着电台,等消息。
又过了半小时,他等到了那个消息。
“队员们,坏消息,”水哥忧心忡忡地走向大家的位置,说道,“台风要来了。”
“台风?”
有些队员发出一阵惊呼。
要知道,因为地理位置和水文情况比较特殊,从古至今,辽东地区都很少经受台风的困扰。
而就在他们刚刚展开水下考古工作不久,台风竟然要来了?
队员们虽然惊讶,但也没有多问,都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们用极快的行军速度,将所有的行李打包收拾整齐,然后抓紧时间坐船返回了黑岛旅游度假区的驻地。
楚孑几人刚刚进屋,就看到远处黑云密布,连气压都变低了。
“进程又要拖后好几天了。”何领队收拾好行李之后,向远处眺望片刻,叹了口气,“真不走运啊。”
天空的气压低,基地中的气压也低。
因为对于水下考古工作来说,并不是等过台风天就万事大吉。
首当其冲受影响的就是工作平台船浙奉662,这个在海面上的钢铁巨岛也不得不起锚,开往庄河港内避难。
这一避难,就麻烦了。
不仅很多跟着的副船要一起转移,就说是等风平浪静之后,浙奉662还要开回潜点上方,重新做四锚定位。
所谓四锚定位,就是指通过四个巨锚,将工作船以最精确的方式停留在海面之上。
这事听起来简单,但往往都需要一到两天的功夫才能完成。
因为首先要派出导航员,根据GPS仪器精确找到四个锚点的经纬坐标。
还要研究水深、底质和水流的情况,确定工作船在进入抛锚点的时候的状态。
之后,要先将两个艉(wei3)锚,即工作船船尾的锚,用缆车送至海面之下5米左右的位置,两个要分别操作,等一个抛完才能转到另一个的位置。
这不仅对船长、二副的专业度有极高的要求,也需要他们精湛配合。
两个抛完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稍微偏差一点,都需要收锚重来。
等四个锚都抛好之后,还需要监测潮汐和洋流的变化,密切注意有没有走锚的情况发生。
可以说,每一次水下考古的作业,都少不了船舶驾驶、监测人员不眠不休的努力。
他们承担的压力,其实远比水下考古的队员要大得多。
当然,因为台风延误工期也是水哥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这意味着他们要在之后的时间里加倍努力、抢回时间,才能不辜负驾驶组成员的辛苦。
为此,水哥的团队也在密切的和当地海事部门进行沟通,主要负责这项任务的队员连续两天顶着倾盆暴雨前往大连,这才成功拿回了本次工作的水下工作许可证和航行通告。
同时,还要前往庄河港北黄河经济管理委员会和庄河海事局管理处等等部门,协调浙奉662号工作平台出海的问题。
可以说,虽然突如其来的台风让很多水下考古潜水员的工作停下了,但对于其他人来讲,事务则更是加繁忙、复杂了很多。
楚孑心中没有别的感想,就是想像这些平时“看不见”的支援组队员们致敬。
他们也许不会出现在新闻报道之中,但大到船长、二副,小至厨师、通勤,每一位都是这次考古中最最重要的人,他们每一位都像是螺丝钉一样,顶着风雨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就像是曾经坚守在经远舰上的船员们一样。
也许正是那沉在海底的巨舰,在召唤、鼓舞着他们。
考古工作本身,也是在践行着被考古者的精神,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