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道笑容,让宗一认识到他背错了。
“完了。”那一瞬间,脑袋空白的宗一只有这一个念头,“早知道就好好读书了。”
如果被封印的是一般妖物的话,这个错误还是可以补救。但不幸的是,他们面对的是三尸神,如同字面意思,三尸神也是神明的一类。
事实上,三尸神在人死后要独自涉过黄泉,去往酆都,其路艰险,当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而如果当时接受彭踞和白姑考验的人不是山鬼和麒麟崽,而是普通人类的话,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灵精轻易地抓住了宗一的破绽,成功挣脱了束缚。符咒垒成的绳子瞬间崩裂,用于反冲力的关系,原本用力拉扯着绳子的几人也全都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差点没站稳摔在地上。
就在队形紊乱之际,灵精五指成抓,向着宗一袭击而去。宗一想逃,但是刚刚为了抓绳子,他跟灵精之间的距离缩得太短了。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宗一很难进行有效的闪躲。而同时,宗宸、宗年、祁屿又因为刚刚的站位,离宗一太远而导致来不及营救。
眼看着宗一就要命丧当场,突然,一个人形物体从天而降,骤然落在了宗一和灵精的中间,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瞬间,烟尘四散,模糊了那个人的身影。
那人没有给灵精反应的时间,只见他刚一落地就朝着灵精重重地挥出了一拳,直接打在了灵精的太阳穴上。
灵精瞬间被打飞出去五米,重重跌落在地上。她的翅膀也因此骨折了,角度奇特地耷拉着。甚至还因为地面上的细碎石子,导致蝴蝶翅膀上割破了好几道口子。遭此重创的灵精直接昏了过去。
宗宸和宗年莫名感觉这情形有些眼熟。
果然,烟尘散去,一个脑门上贴着黄符的人,站在了几人面前。
是当初玄山上的那只旱魃。
烟尘甫一散去,旱魃便第一时间向着被他打晕的灵精的方向跑去。看见了灵精的惨状之后,他似乎很懊悔。
他一边试图将灵精被他打断的翅膀掰回原状,一边不知所措地嘀咕着:“怎么办,第一次代替战斗组出任务,下手太重了,不会被投诉暴力执法吧,糟糕了。”
听了这话的宗宸愣住了,之前在玄山,被旱魃所救之后他昏过去了,所以宗宸并没有同旱魃有直接接触。他没想到,这只旱魃竟然是这样一个憨憨的性格。
宗宸对于这次的天元法会,保持着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他认识陆仁,很清楚陆仁对人类无害,但是他却不清楚陆仁到底有没有能力控制一只凶恶的旱魃。一旦旱魃凶性大发,而陆仁又控制不住他的时候,那么无疑,必然会造成生灵涂炭。
所以,尽管宗宸隐瞒下了陆仁的个人信息,但还是放任了天元法会的召开。因为他觉得有必要为旱魃发狂的情况制定应急预案。但如今一看,好像也确实没有太过担心的必要了。
所有的误解都是来源于不了解。
“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宗宸这么想到。他真想让议事厅里的众人也看看,这只旱魃是怎么试图用口水,把灵精翅膀上的豁口粘回去的。届时,众人就会明白,这场天元法会究竟有多么的无用功了。
而与此同时,在议事厅的众人正在看着钟歧发癫。
宗老爷子已经当机立断,将议事厅里还有能力活动的人全部派出去,在整座山的范围内寻找五阴玄冥咒的踪迹了。
但钟歧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急躁,他梗着脖子对宗老爷子说道:“没用的,就算你们真的有人能破五阴玄冥咒也没用,我已经将最好的祭品奉上了,你们不可能来得及在咒术发动之前。”
窗外,后山的天空上已经开始凝固起了墨色的劫云,那云朵看上去很低,几乎要垂落到地面上一般。
原本还处于癫狂状态的钟歧突然安静了下来,他转头看向了窗外的天空,用低沉的声音呢喃着:“鬼国将至,无人能躲。”
那语调与他平常说话的声音不同,简直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就好像他的身体里蕴藏着另一个灵魂。
等等……另一个灵魂?
宗老爷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整件事最为奇怪的地方:无论是五阴玄冥咒,还是三尸神,真的是天赋极差的钟歧可以独自琢磨出来的东西吗?
想通了这一点,宗老爷子警惕地对着面前的这个“钟歧”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钟歧”没有回答他,只是朝着宗老爷子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低声道:“献祭就要开始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窗外,劫云已成。
而墨色的劫云之下,山鬼、麒麟崽、陆仁正肩并着肩,看着面前最后一个画着五阴玄冥咒的祭坛。
这个祭坛同其他四个已经被捣毁的都不一样。这个祭坛正中间,竟然有一根粗壮的钉子钉住了一尾黑色的大蛇。那大蛇足有碗口那么粗,一个成年人的臂展那么长。
钉子穿过大蛇的尾巴直直地插入土地之中,让那尾大蛇被牢牢困在原地无法动弹。大蛇正在努力地扭动挣扎,想要摆脱钉子,但依旧无济于事。
见此情形,麒麟崽忍不住大喊道:“哇!好肥美的泥鳅呀。”
第97章 天元法会(十三)
不知道是不是陆仁的错觉,自从麒麟崽说大蛇是泥鳅以后,原本看上去已经挣扎不动的大蛇竟然如同回光返照般,扭动得更剧烈了。
陆仁害怕麒麟崽以为这条蛇是无害的泥鳅,而因此直接上手抓。万一一个不小心被蛇咬伤就糟糕了,于是陆仁提醒道:“这不是泥鳅,是蛇,很危险的,还是要稍微离远一点。”
话音刚落,却听见一旁的山鬼纠正道:“这也不是蛇,这是玄武的一部分。”
听了这话的陆仁感到很惊讶:“玄武?”
山鬼点了点头:“玄武乃是天之四灵之一,司掌北方,以镇幽冥。”
玄武的大名陆仁还是听说过的,不过稍微有些一知半解:“玄武不是一只大乌龟吗?”
山鬼摇头,解释道:“确切地说,蛇龟一体方为玄武。但这只玄武现下被人分裂成了两个部分,力量也被大幅削弱了。原本,玄武与天地同寿,很难轻易杀死。可如今,玄武的一部分已经被困在了五阴咒中,不出意外的话,这一部分会被当成祭品,被五阴阵吸收。到时候玄武的这一部分便无法再回到本体了,玄武一旦不再完整,不出百年亦会死去。”
陆仁直觉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玄武如果死了,会怎么样?”
山鬼沉吟了一下:“如果说把这世间比喻成一个大房子。那么现在阳和阴,就像房顶和地面一样,分得清清楚楚。而玄武,就可以看作是支撑这间房子的一根柱子。如果柱子塌了,房子也就塌了。”
陆仁一听,这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那世界不就毁灭了吗?!既然是这么紧急的情况,我们就别再站着聊天了!赶紧把他放出来吧。”
问:释放一只被抓住的玄武总共需要几步:
第一步,掏出一只山鬼,让她把五阴玄冥咒摧毁。
第二步,释放一只麒麟,让他去把玄武尾巴上的钉子拔下来。
第三步,对着被拔掉钉子后“呲溜”一下往山脚飞去的玄武挥手道别。
“这个过程未免也太顺利了吧。”陆仁这么想到,“不管是谁把玄武放到了五阴玄冥咒阵中,这个制定灭世计划的人看起来都不太严谨的样子,毕竟作为计划最关键的一环,竟然连一个看守都不放。”
陆仁总结道:“这就是总是在降智的反派吗?”
然而陆仁不知道的是,这一处五阴阵,甚至所有的五阴阵,本来是有看守的。但是看守在山上呆得实在太无聊了,于是便在读取了钟歧的记忆后,决定随便去找几个“倒霉鬼”人类玩玩宗家历年流行的“闯三关”的游戏,顺便打打牙祭,然后不幸撞在了枪口上。
彭踞、白姑:没想到“倒霉鬼”竟是我自己。
不过既然危机已经平安无事地解除了,那也没有继续在后山待下去的必要了。正好也已经向外来户口调查局报备过了,于是三个人加上一个玩具熊便一致决定回到有结界保护的别墅等待外来户口调查局的支持。
然而他们才刚走到后门,就正巧赶上了玄门众人和俊方的对峙现场。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宗老爷子带着玄门众人,打算强行逼迫罪魁祸首钟歧带他们前往五阴玄冥咒的所在地。
而刚刚结束战斗的俊方他们所在的地方,又正好是通往后山的必经之路。所以毫无意外的,玄门众人在押解着钟歧前往后山的路上,正撞上了俊方等人。
相信任何一个正常人,只要在自己的大本营里发现了一只突然出现的陌生旱魃,第一反应都是拔刀。
本来,在离开议事厅之前,就有人曾怀疑这次事件的主谋会不会就是那个能驱使旱魃的年轻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旱魃的突然出现,更是让这种论调达到了顶峰。
总之,理所当然的,俊方被当成了一个巨大的威胁,并有待被排除。于是,警惕的人群与俊方相对而立,泾渭分明。
宗老爷子催促着还站在人群之外的宗宸、宗年、宗一和祁屿回到人群中:“危险,快过来。”
面对人群的催促,祁屿有些纠结。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往前走的时候,他的余光撇见宗宸往前走了一步,认真对着宗家的权威说道:“家主,这只旱魃不是坏人,是他帮我们打败了三尸神。”
听了宗宸这话的宗老爷子把目光转移到了一旁已经被打得失去意识的灵精身上,他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看上去若有所思。
宗宸也不管家主是什么态度,继续说出了他的想法:“而且,之前在玄山上他也救了我们一次,所以我认为,这只旱魃对人类并没有危害,并不需要被消灭。甚至,我们应该对他表示感谢。”
宗宸很正直,但宗老爷子却觉得很头疼。他问宗宸:“你知道玄门设立的初衷是什么吗?”
宗宸说:“知道,是保护普通人。”
“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天真。妖物会幻化,坏人会伪装。就算他在你面前是好人,但不能保证他真的是好人,并且始终是好人。你任何一个主观的结论最终都可能酿下滔天大祸,你能承担这个责任吗?”
宗宸听完咬了咬下嘴唇,但还是固执地说道:“但他,真的是好人。”
宗老爷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完全在状况外的俊方打断了。
只见俊方在衣服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终于好不容易掏出了他事先准备好的小纸条,纸条上面是他为自己准备好的台词。
俊方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然后照着小纸条念道:“咳咳……各位人民群众大家好,请大家不要惊慌也不要紧张,有序避难,这里的情况已经在我们外来户口调查局的控制之中,我们保证一定会切实有效地保护好人民群众的财产和生命安全!”
俊方的声音很响亮,正好能让宗老爷子听得清清楚楚。而这熟悉的声音也成功让宗老爷子愣了一下,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猛地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旱魃。
俊方今天没有穿他贯穿的僵尸服饰,因为雨师委派他出来的时候,再三申明不让他穿那身衣服。
“你本来已经够渗人了,再穿上一身清朝服饰,是生怕别人不会误会你吗?”雨师语重心长地说道,“而且,你那身衣服那么精致,万一在路上刮花了怎么办?”
俊方想了想,同意了雨师的说法,毕竟那是他最喜欢的一身睡衣。
于是,俊方在拜托驺吾来接他的时候,也请她顺便带一身衣服给他:“谢谢你驺吾,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驺吾听了这话却并不高兴:“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我玛丽莲。忙着送件呢,走了。”
虽然驺吾看上去脾气不太好,但是每次都愿意帮忙。也多亏了她,俊方才能这么快地到达宗家本家。不过驺吾给俊方的衣服,似乎每次都很随性,她这次给首次办公差的俊方准备了一套黑色西装。
西装领带配上俊方的青灰色皮肤和绘满朱砂的黄符,很有视觉冲击性。
不过这身帅气且时髦的装扮,也成功地让宗老爷子没有认出他,直到宗老爷子听见了俊方的声音,才用颤抖的声音,带着略微不确定地询问道:“是……是俊方吗?”
五十年前,俊方的主人老杨,正是受了玄门的委托,才会从湘西远道而来,最终客死异乡。
听了这话,原本还打算继续读稿子的俊方,终于从他的小纸条里抬起了头,看向了面前这个眼中含泪的老人。他仔细辨别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道:“这不是宗爷爷吗!好久不见啊!”
这些年,玄门一直以为,俊方也在老杨死的时候被一起毁坏了,没想到最后竟然大水冲了龙王庙。
宗老爷子刚想继续说什么,就听见人群中传来惊呼声:“快看!劫云散去了!”
众人抬头,果然看见原本盘踞在后山的乌云逐渐消散。见此情景,人们都以为是之前派出去的先头部队中有人成功破坏了五阴玄冥咒,不由感叹玄门人才济济,未来可期。
只有被押着的钟歧看着远方的天空目眦欲裂,近乎癫狂地嘶吼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那可是封印着玄武的五阴玄冥咒啊,除非大罗金仙到场,否则怎么可能轻易被解开?!一定是你们在骗我!一定是你们在骗我!”
说罢,钟歧摊坐在了地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但众人现在可顾不上理他,既然五阴咒已经解开了,那么钟歧的作用就变得很有限了。
双喜临门的宗老爷子于是便开始放松地同俊方寒暄:“这些年你都在界司?”
“是啊,我是至阴至邪之物,如果离开界司会对人间产生危害,所以一直没有出来过。”
宗老爷子一听,一拍大腿:“那正好!你本来就是老杨遗留在界司的,正好让玄门出面同界司交涉,将你还回来,到时候,你重新在玄门的年轻一辈中挑选一个主人,便可以再次回到人间了。”
玄门的人虽然不明白眼前的旱魃同玄门有什么渊源,但是宗老爷子说的话他们还是听得懂的。也就是说,这么多玄门的后生中,会有一个幸运儿可以得到一只旱魃?
那可以是旱魃啊,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生物。如果能有资格驱使旱魃,岂不是天上掉馅饼下来的好事?
玄门的众人可以说是摩拳擦掌、望眼欲穿。看向俊方的眼神更是如同饿了几个月的狼一般。
不过作为话题主角的俊方对这个提议却并没有任何兴趣,他刚要开口拒绝,就看见了从后山归来的陆仁等人。
于是,俊方的注意力瞬间便从宗老爷子身上转移到了陆仁身上。
只见俊方高兴地朝着陆仁挥手道:“阿仁!”然后便开开心心地向着陆仁跑了过去,如同一条看见了主人的大型犬。
突然见到俊方的陆仁也感到很意外:“俊方,你怎么来了?”
俊方冲着陆仁憨憨一笑:“你不是遇到麻烦了吗?战斗组没空,就派我来了。”
两人相谈甚欢,完全无视了一旁的玄门众人。
宗老爷子当了这么多年上位者,向来有他在的场合,从来就没有别人说话的份,遭受这样的冷遇还是近五十年来头一次。
然而,正当他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原本瘫坐在地上的钟歧那里,却突然生了异变!
地狱究竟是什么样的?
钟歧从前并没有概念,他看过很多的文学作品,比如吴承恩的《西游记》,但丁的《神曲》……
这些作品无一例外都描绘了古今中外,各种各样的地狱。
他的印象里,地狱应该尸山血海,哀嚎遍野。可没想到的是,如今钟歧眼前的景象却是如此的和平。
钟歧在朦朦胧胧之间,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他长大的那幢单元楼里。
这个单元楼显然上了年纪,楼道看上去十分破旧。楼道的天花板已经结了不少蛛网;楼道里的窗户也缺少了几面玻璃;楼梯的扶手更是因为长年没人清理,而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夕阳余晖照在楼道半开的旧玻璃窗上,折射出一排橙黄色的光芒。就像那些镀金的岁月一样令人目眩神迷。
窗外传来嘈杂的蝉鸣声,这正应当是在一个盛夏。
钟歧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他恍惚的意识刚刚回神,像是从几万英尺的高空骤然落回了身体里。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耳朵听见的声音也不再像隔着一层玻璃一般模糊。
同时,钟歧整个人也突然感觉到了不舒服:他浑身布满了黏腻的汗水,整个人被高温熏得使不上力气。他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脚变短了,如同一个七八岁的儿童一样柔弱无力,而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张试卷。
那是一张满分一百分的试卷。
钟歧想起来了,今天是他下发期中考试成绩的日子,他考得很好,正要去给他的父母看。想到这里,他快步进入了家门,并通过玄关来到了了客厅。
他的父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他们看不清长相,只能看见脸型的轮廓,和一张看上去有些夸张的带着笑意的嘴唇。
见到这样的情形,钟歧感到有些疑惑:“今天的爸爸妈妈好奇怪呀。”
但钟歧没有空拘泥在这些小事上,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优异的成绩告诉给爸爸妈妈知道。于是钟歧掏出了的自己的满分考卷,向沙发上的两道人影说道:“爸爸妈妈,我今天数学考了一百分哦。”
钟歧父母的脸上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他们甚至没有仔细看看钟歧手里的试卷,只是将原本目视前方的眼珠子缓缓下移,微微扫视了一下钟歧的脸,然后语气平淡地说道:“考得不错。”
说完,他们又将眼珠子挪了回去,继续目视前方,仿佛这件事情已经就这样结束了。
父母冷漠的表现让钟歧感到失望,他放下了手中举着的试卷,转过身打算往房间里走,却听见身后的父母喊他:“等等。”
钟歧惊喜地回过头,以为父母想通了要对他说什么鼓励的话,但他却听见他们问:“你的驭鬼符练得怎么样了?”
钟歧答不上来,他支支吾吾了起来,因为他昨天试了好久,画出来的符咒依然没什么效果。
然后他抬头,希望得到父母的安慰,但他看见沙发上的两个人形依然端坐着,只是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隐去了,他们看着钟歧,失望地说道:“你怎么这么没用。”
这句话重重地撞击在钟歧的心上。那一瞬间,钟歧想起来了,这是他小学五年级回家发生的一幕。这一幕一直在他心上烙印了很多很多年。
后来,钟歧更加努力读书,也更努力学习驭鬼术。他的学问越做越大。最后甚至开始在大学任教,前不久,中文系的一位教授淘到了一本古书,上面记载了很多邪门的咒法。那名教授跟他是好朋友,知道他家里就是干这个的,于是抄了一份送给他。
钟歧在翻阅古籍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咒法,上面说,如果施展这个法术,可以招呼出地狱最深处的恶鬼,威力十分强大。但稍有不慎,容易招致反噬,后人需要慎用。
哪怕作为驭鬼一门,钟歧都觉得这个法术太过危险,实为不祥之物,应当封存。所以处于保险起见,他将这本书的副件封存在了自己的书房里,也并没有向任何人声张。
然而前不久,玄门出了一件事情:原本天资十分一般的宗年自从从封胥村回来之后,就突然如同开了七窍一般,一夜之间学会了许多玄门高阶法术!
宗年对玄术的造诣瞬间上了一个台阶,甚至能独自和许多玄门大佬一起论道而不落下风。就像突然开了金手指那样。
钟歧原本是不在意的,但是他有一天大包小包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父母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说道:“如果突然开窍的是你就好了。”
那天晚上,钟歧又梦见了童年的那幢老房子,和父母失望的眼神。
梦醒以后,钟歧走进书房,翻开了那本被他认为不祥之物的古籍……
回忆戛然而止,原本头脑清明地回忆着过往的钟歧,突然感觉自己的思绪又变得混沌了起来。
然后,他发现周围的场景开始变换,最后又变回了一开始的那个单元楼过道,而与此同时,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意识开始变得涣散,眼皮变得沉重了起来。
在他还能思考的最后一秒,钟歧望向手中的试卷,他了然道:“啊,原来,这就是地狱啊。”然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钟歧又再次睁开了眼睛,思绪混乱的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身处的环境和手中的试卷,然后想起来钟今天是下发期中考试成绩的日子,他考得很好,正要去给他的父母看……
现实世界中,钟歧的身体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起来了一样。
他大张着嘴,可以看见口中不停翻涌着黑色的雾气,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痛苦,不住地发出呻吟,那声音,如同年久失修的木门开关时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刺耳又诡异,让人十分难受。
他周围玄门的人见状,全都退避三舍。毕竟钟歧现在这个样子,很明显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而那个东西又眼看着想要出来。如果有人贸然接近的话,说不定会代替钟歧被占据身体。那谁能顶得住啊。
黑气上涌,竟然直接从钟歧的口中蹿了出来,如同一团黑雾一般漂浮在空气中。
人群中尚且年轻没经验的玄师,惊讶地指着那团黑雾大喊道:“那是什么?!”
那团黑雾是恶鬼,却不是玄门的人见惯了的恶鬼。毕竟,再凶狠的恶鬼都不可能在大白天现出真身,亦不可能附身在钟家的子孙身上。钟家可是玄门之中最擅长驭鬼的一支,世代传承的驭鬼秘法无数。钟歧再不济,自小耳濡目染,自保的手段还是学了不少的,不可能会轻易被一只普通的恶鬼夺取身体控制权。
一时间,人人自危,对这只恶鬼显得十分忌惮。
而那恶鬼则正在空中逡巡,似乎搜寻一个新的猎物。
事实上,这只恶鬼目前急需一个新的身体,最好是像钟歧一样,负能量充足的身体。
对于恶鬼来说,像他们这种三界不容之物,既受不了凡人的供奉,又享不了天地的灵气,只能隐藏在最阴暗的角落里,以凡人的贪、嗔、痴念作为粮食。尽管这些负面感情,会让恶鬼们会越吃越饿,但他们也依然只能饮鸩止渴,越陷越深。而寄居在钟歧身体里的三尸神,作为各种掌管着各种恶欲的神,也正是因为害怕一起被恶鬼一起吞噬掉,才不得不在钟歧还活着的时候,就离开了他的身体。
而被恶鬼蚕食了贪嗔痴的人,内心的贪嗔痴欲亦会无限放大,任何从前不曾察觉的细小阴暗面都会慢慢在心底被诬陷放大。
比如钟歧,钟歧的灵魂此刻正在哭泣,当他的贪嗔痴被恶鬼享用过后,他的灵魂便不再完整,他残存的躯壳将会变为一座牢笼,将他关在名为“自我”的地狱之中。
但这一切,与恶鬼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人类不会回头看自己吃剩下的鸡骨头一样,恶鬼也不会回头看被他吃剩下的钟歧。他现在要做的,是寻找一顿新的大餐,好好大快朵颐一顿。然后,继续他大开鬼门的宏图伟业。
说起恶鬼必须要开鬼门的理由,其实也不是什么重大原因,只是想睡个好觉。
毕竟人间的空气实在是太不适合他生存了,他需要把人间变得像黄泉一样,才能住得更加安心。他需要一个充满尖叫和痛苦的世界,否则他总是成宿成宿地失眠。
恶鬼巡视着人群,挑肥拣瘦。最后选择了最近因为请神术失灵而变得十分自卑的祁屿。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祁屿,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应该十分美味。”
然而,还没等恶鬼有所动作,玄门中人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开始将各式各样的法器符箓往他身上招呼。那场面,怎么说呢,就像几百个人一起套圈一样,奖品就是一只恶鬼,谁套中了归谁。
不过圈多目标少,就会造成一个问题,圈和圈打架了。一时间,场上响彻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你的桃木剑为什么要打在我的镇魂钉上?你懂不懂瞄准啊!”
“你看见我用了火符为什么还要扔出水咒?”
“你故意的吧?是不是自己抓不到也不让别人抓。”
能打败你的永远不是对手,而是自己的猪队友。
总之,在玄门众人的“保驾护航”下,恶鬼成功来到了祁屿的面前,直直地向着祁屿的脑门冲了过去。
一旁的陆仁一看这哪儿能行,赶紧焦急地大喊道:“祁屿!快闪开!”
山鬼却显得很淡定,她对一旁干着急的陆仁说道:“不用担心。”
她看上去神情笃定,似乎有十足十的把握。原本紧张的陆仁见此情形,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山鬼必然有好办法。
而另一方面,祁屿也不傻,见到朝着自己冲过来的恶鬼,立马撒腿就跑,躲避着恶鬼的接近,但架不住恶鬼会追啊。
他跑,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不一会儿,祁屿便被恶鬼给追上了。
恶鬼直直地撞进了祁屿的身体里,可是,恶鬼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感觉自己好像沉入了浩瀚无垠的大海深处。漆黑一片,无声无息,却又让他感到了一种从灵魂深处产生的战栗。
“这怎么可能!”恶鬼惊恐地说道,“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古神的气息?!”
那是山鬼给祁屿留下的灵魂印记,连其他神明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一只小小的恶鬼。
恶鬼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恐惧的感觉了,他盘踞在黄泉多年,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没见过。如今却整只鬼变得如同突然被掀了窝的老鼠一样,惊恐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