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姜行应了一声,“有什么事吗?”声音比和闻哲说话时温和了不知道多少度。
宋元洲:“妈让我问你能不能吃海肠,她晚上想包海肠饺子。”
姜行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我吃不来这个。”
“好。”宋元洲点头,刚想跟姜行说说他不在的这一会儿家里都发生了什么,屏幕上忽然多了一张脸。
“嗨你好,”闻哲大喇喇地凑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我是闻哲,阿行最好的朋友。”
视频的窗口很小,想要完整地装下两张脸必须挤到一起。再加上闻哲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格,头几乎紧挨着姜行的头。
宋元洲没说话,只眨也不眨地盯着两人靠在一起的地方,嘴唇慢慢抿了起来。
他动了动,又动了动,看样子是很想忍下来的,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叫了闻哲的名字:“闻哲。”
“诶!”闻哲高兴地应了一声。
谁说宋家老二从来不理人的?瞧瞧这不是挺热情!今天回去后必须帮他正名,可不能让那些人继续以讹传讹。
宋元洲十分礼貌地道:“你可以往左边一点吗?”
“啊?”尽管不明所以,闻哲仍旧照做了,“这样?”
“再往左一点。”
到底要干什么啊,闻哲挠了挠头,听他的指挥继续往左挪了挪。
屏幕上,闻哲的脸渐渐消失,直至看不见,最后终于只剩下了姜行一个。宋元洲松了口气,总算觉得舒服了。
“好了。”
“啊哈哈哈哈,”闻哲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开玩笑道,“怎么了,是要看看包厢的环境吗?我找的地方你放心,绝对不会亏了阿行。”
宋元洲听不懂什么亏不亏的,他也不想懂,闻言诚实道:“不是,我只是不想你靠阿行那么近。”
闻哲:“???”
闻哲:“……”
正个屁名正名!醋坛子都给他滚啊!!
闻哲当场气成河豚,撸起袖子就要跟宋元洲来一场巅峰对决。
反正他有阿行这个人质在手,想反击那是分分钟钟的事。
别的不说,阿行可是非常向着他这个朋友的。大学那会儿隔壁的二世祖撬了他女朋友还把他打了一顿,就是他替他出头的。绝对不会像网上有些人那样,有了对象就忘了兄弟。
闻哲越想越有底气,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正要再凑过去,就见姜行拿着手机默默换了个离他远的位置。
闻哲:“???”
闻哲:“……”
闻哲:“呵,男人。”
姜行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把目光重新移到屏幕上,问宋元洲:“你稿子画完了吗?”
宋元洲生怕姜行觉得他不专业,立刻端正了坐姿,说:“画完了,已经让李英奇带走了。”李英奇是宋元淮给他招的生活助理。
说是生活助理,实际上并不会参与宋元洲的生活,而是专门负责帮他对接各大出版公司以及其他合作项目。
姜行夸他:“那速度很快啊,我以为你起码要弄几天。”
平时嘴巴跟被粘上了似的,说句话都费劲,现在倒是甜言蜜语不断。
闻哲:“呵,男人。”
姜行:“……”
姜行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晃了晃手里的咖啡:“这里咖啡挺香的,下次带你来尝尝。”
怎么,不带老公就喝不出味了?
闻哲:“呵,男人。”
姜行:“……”
姜行扶额,他就不应该图方便在包厢里接电话。
“不用的,”宋元洲被夸得眼睛亮晶晶的,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开心,“我效率很高的。”
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姜行莞尔,正想说什么,就听见他又小声加了一句:“不过你在的时候不可以。”
姜行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为了能更仔细地看姜行,宋元洲凑得离屏幕很近。幸好他骨相长得好,鼻骨也挺拔,不但不显难看,反而放大了五官的优点。
闻言,他羞赧地别开头,屏幕上红通通的耳根子一闪而过:“因为会一直想看你啊。”
姜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之间知道该怎么回。他垂下眼睑,遮住了眼里的神色,只脸颊微微有些发热。
恋爱的酸臭味隔着屏幕渐渐在包厢蔓延,一旁臭着脸的闻哲:“???”
不是,真的没人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吗?!
不行,这个苦他吃不了!
既然他不痛快,那大家就一起不痛快!
想到这里,闻哲蹭的一下站起来,跟老大爷遛弯似的,在镜头前晃来晃去。一会儿露个脸、一会儿露双大长腿、一会儿又咳嗽一声,主打的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听到动静回头的姜行:“……”
以为终于把人赶走了的宋元洲:“……”
宋元洲刚舒展的唇再次抿了起来,虽然他不太懂人情世故,但也能看出闻哲是故意的。
那是阿行的朋友,不能不礼貌,可看他这样自己心里又不舒服……宋元洲冥思苦想,正不知所错之际,目光落到旁边的闪电身上,立马亮了。
他右手动了动,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轻轻推了推闪电毛茸茸的屁-股。
正看着屏幕的闪电:“?”
闪电哼唧一声转过头,似是在问宋元洲干什么。
宋元洲睫毛心虚地眨了眨,然后佯装镇定地看向屏幕:“阿行,闪电想你了。”
闪电是条很乖的狗,从不拆家也不乱嚎,每次叫都是有需求。姜行信以为真,看着它湿漉漉的黑眼睛,温声叫了句:“闪电。”
闪电轻轻用鼻头碰了碰屏幕,跟他打了个招呼。
姜行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说来也是奇怪,以前他从没考虑过养宠物,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可真正接触了才知道小动物有多可爱。
手机那边,宋元洲用一双和闪电如出一辙的眼睛看着他。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姜行不知怎么的,就是从里面看出了殷殷的期盼。
“你给闪电喂点冻干,柜子里那个鹿肉的,”他抬眸扫了一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算了算时间,“我七点前应该可以回家。”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七点前到家那就还有不到四小时,很快了。
宋元洲高高兴兴应了,又盯着姜行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姜行收起手机,正要抬头,对面就传来闻哲的声音:“呵!”
姜行:“你嗓子坏了?”
闻哲:“……”
这朋友不能要了。
“你来我这里虐狗还有理了?”
信不信他分分钟钟找个女朋友虐回来啊!不是他说,他虽然长得不如姜行,但在妹子中还是很有行情的。
“虐狗?”姜行挑眉看了他一眼,“你叫一声我听听。”
闻哲:“???”
闻哲木着一张脸:“你是不是不气死我不舒服?”
姜行喝了口咖啡,最近倒春寒,天气有些冷。咖啡不像刚端上来时那么烫,是那种稍微有点热却不至于烫口的程度,刚刚好,喝一口整个人都暖了。
他放下咖啡杯,靠在椅子上,感受着直射进来的阳光:“没,我挺舒服的。”在闻哲忍不住要掀桌而起的时候,冲他笑了笑,“开玩笑的,我家附近有个馆子不错,下次请你吃饭。”
闻哲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你家附近有这样的馆子?我怎么不知道。”
他家离姜家不远,那一片早摸熟了。
姜行说:“不是姜家,是宋家那边。”
这下闻哲是真的震惊了,姜行有多慢热别人不知道,他这个追在他屁-股后面跑了四年的人还能不知道吗。
宋元洲该不会给他下蛊了吧?不然怎么能短短几个月就让他对宋家产生这么大的归属感。
瞧瞧他下意识说的话,我家,这特么的已经妥妥把宋家当家了。
闻哲倾身上前,再一次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姜行。
那双眼睛仍旧是好看的,只是里面再没了从前的冰冷和尖锐,只剩下清浅的笑意,那是新生活赋予的烙印。
“怎么了?”姜行直起腰,拉开了跟他之间的距离。
“你……”闻哲神色复杂,半晌才道,“你认真的?”
话题跳得太快,姜行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闻哲说:“宋元洲,你认真的吗?”
姜行不知道,其实闻哲一直很喜欢他。不是恋人间的那种喜欢,而是作为朋友的喜欢。所以才能不顾他的冷脸日复一日地贴上来,最后硬生生靠磨成了他唯一聊得来的朋友。
刚他见了宋元洲,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也能瞧出个大概了。
怎么说呢,长得好、非常好,是那种无论站在多少人中都能一眼注意到他的存在。看起来也很喜欢姜行,连自己这种纯种直男凑过来都要吃一吃醋。
可是——
闻哲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了出来:“阿行,我不是歧视他,也不是挑拨你们的关系,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他……他们这种人的感情真的可控吗?会不会来得快去得也快?”
姜行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顿了下。
两人离开咖啡馆的时候已经将近六点,好几个月不见,他们有很多话要聊。闻哲后来也再没提过宋远洲的事,关键时候,他是很有分寸的。
临别前闻哲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你今晚真不跟我出去?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是我朋友新开的一家酒吧,清吧,就聊聊天喝喝酒什么的。”
姜行点开打车软件叫了一辆车:“不了,下次吧。”
说好了七点前回去的。
闻哲不小心瞄到他的手机屏幕,顿时惊了:“你没开车?艹啊!”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怒骂出声,“姜建设不会把你车也没收了吧?”
“想什么呢,”姜行被他逗笑了,“我是懒得自己开。”
他没把自己疑似渐冻症的事告诉他,目前还不确定的事说了也是多一个人担心,还是等最终结果出来了再看吧。
“你真的变化好大。”闻哲又一次次感叹。
搁以前,姜行嘴里哪会出现“懒”这个字啊,卷得全寝室都恨不得躲着他走,要不是那张脸实在好看,卷心菜这个绰号就要刻他身上下不来了。
将近下班的点,路况已经开始不好了。两人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出租车才缓缓开过来。
“走了。”姜行拉开车门。
“走吧走吧,”闻哲朝他挥挥手,“别忘了下次请我吃饭。”
市中心这一段司机开得很慢,几乎是走走停停的。姜行拿出手机想找点感兴趣的东西看,可不知怎么的,无论点开什么都看不下去。
他转过头。
车窗外,街景在缓慢倒退。街道口零零散散有几个小贩在摆摊,铁板豆腐的滋滋声混合着香气传入车里。
司机师傅接了个电话,用一口夹着乡音的普通话对着那边道:“晓得了晓得了,再跑最后一单就回去。哎呦那个铁板豆腐香得嘞,回去给你捎一块……”
大嗓门引得几个穿校服的女学生一个劲往这边看,目光落到姜行俊美的侧脸上,霎时羞红了脸,你推我我挤你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这一派热闹又生机勃勃的景象,让姜行心里那种莫名的空落感消散了不少,他揉揉脸,调整了一下情绪,下车后又是从前那个冷静淡然的姜行。
宋父和宋元淮都在家。
在宋家住了这么长时间,姜行已经发现了,宋家人都挺顾家。除了必要的出差,宋父和宋元淮就算忙到再晚也会回来,基本能保证一天在家吃一顿饭。
“阿行回来啦,”看到他,宋母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吩咐阿姨摆饭,“怎么不在外面多玩一会儿?我跟元洲说了,让他告诉你不用急着回来,好不容易出去一次,跟你朋友好好聊聊。”
姜行脚步一顿,抬眸看向宋元洲。
宋元洲心虚地别开脸,装作没注意他的目光。
姜行心下了然,没跟他计较,叫了声“妈”,把外套脱下来搭到椅背上:“他晚上有个酒局,我不想去。”
“不去也好,酒可不是个好玩意,”宋母点头,“你要是想喝就去酒窖里挑几瓶葡萄酒,家里多得是。你大哥光买不喝,每次下去看着那满满当当的一屋子就头疼。”
宋元淮:“……”
什么叫光买不喝,他那是收藏用的!每一瓶都是他儿子,压根舍不得喝好吗!
他妈可真会慷他人之慨。
然而看着姜行旁边的傻弟弟,宋元淮忍着肉疼龇了龇牙:“对,阿行你随便喝。”
算了,谁叫他弟好不容易才拐回来一个结婚对象呢。
姜行哪里看不出他的不舍,道了声谢,却没打算去拿。他对红酒没什么偏好,好的品不出滋味,坏的也喝不出来,就不糟蹋好东西了。
“这还差不多。”宋母很满意大儿子的识趣,坐下去将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推到姜行面前,“尝尝好不好吃,这是芹菜牛肉馅的。”
说到这里她笑了:“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咱家就你和元洲不吃海肠。”
这么巧的吗?
姜行转头。
宋元洲正在吃饺子,和其他人的随意不同,他吃得非常有规律。每个饺子都咬两口嚼八下,不会多也不会少。
姜行看得有意思,目光忍不住多停留了几秒。然后他就发现宋元洲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最后都要停了。
姜行:“……”
姜行失笑,很厚道地转了回去。
宋家厨师手艺很好,饺子包得漂亮又好吃。饭后,姜行本来想上去泡个澡解解乏。许是咸鱼时间长了,明明下午什么也没干,只是出去了一趟,可就是觉得累。
结果被宋元淮抓了壮丁,愣是打了两小时麻将,直到脸上贴满了小纸条才得以解脱。
回去后,姜行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这会儿都十点多了,泡澡是来不及了,只能随便冲冲了。
宋元洲动作比他快,姜行收拾好的时候,他已经在床上等他了。
复古的小夜灯将卧室照得暖融融的,姜行将半湿的毛巾挂到挂钩上,一回头,就见宋元洲正看着他,唇角翘得老高。
他走过去掀开被子:“笑什么?”
宋元洲说:“不知道,”然后飞快挪到姜行身边,半搂住了他,“看到你就很开心。”
姜行顿了顿,借着伸手关灯的动作避开了。
换做旁人,拒绝得这么明显早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宋元洲不一样,他在和姜行有关的事情上好像总有用不完的勇气和一往无前的决心。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山,马上又往旁边挪了挪,反正坚决要和姜行睡一个被窝。
姜行:“……”
姜行是典型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宋元洲是那种霸道强势的性格,那么他能跟他碰个头破血流,偏偏宋元洲不是。
手指被碰了一下,仿佛蜻蜓点水一般,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过了几秒钟,一只手大着胆子摸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力道很小,好像一旦他觉得不舒服就会马上撤开。
没人能对这样的宋元洲狠下心,至少姜行不能。
他无奈地吁出一口气,随便他去了。
夜色静谧,屋子里只能听到偶尔的空调运作声。许是咖啡喝多了,姜行今晚有些失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他试着放空心思,也做了深呼吸,甚至数了羊,通通没用。
不知过了多久,姜行估摸着宋元洲应该睡了,正想挣开手翻个身,耳边就传来他询问的声音:“阿行,你睡不着吗?”
姜行惊讶:“你没睡?”
宋元洲的作息是非常规律的,十点半之前一定会上床。他也没有什么失眠问题,入睡向来很快,今晚这是怎么了?
宋元洲说:“没有。”然后侧过身,在黑暗中凝视着姜行,即便不开灯也能感受到他的专注,“阿行。”
他说:“你跟闻哲吵架了吗?”
“没有。”姜行失笑,“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他和闻哲那么大人了,又不是小学生,怎么会吵架。
这次宋元洲却没笑,他伸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说:“你不开心,从回来就不开心。”
姜行愣住了。
他不开心吗?确实有一点,从闻哲说了那句话以后。
当然,并不是生他的气,他知道闻哲是真拿他当朋友,才会说得那么直白。他只是有些不安,关于宋元洲,关于未来。
他自认为掩饰得很好,连宋母都没察觉,没想到却被宋元洲看出来了。姜行垂下眸,轻声道:“你怎么知道?”
宋元洲摸了摸他的眼睛:“你没有真的在笑。”他开始给姜行描述,“你真的笑起来眼睛会弯,睫毛也会有一点下垂,很好看。”
明明宋元洲的话很平常,甚至语调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可姜行就是控制不住的有些心跳加速,他从不知道原来他观察他观察得那么仔细。
“好了,宋元洲。”
姜行偏过头,将自己发烫的脸从他掌心里移开:“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宋元洲重新把他扳回来,语气里带着点埋怨,“你以后不要跟他出去了,他会惹你生气。”
姜行被他这幅迁怒的小模样逗笑了:“那谁不会,你吗?”
“我不会,”宋元洲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永远不会。”
黑暗中,他的语气坚决又笃定,有一种能击碎心防的力量:“阿行。”他说,“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你。”
“最喜欢你。”
“一辈子都喜欢你。”
姜行大脑一片空白,呼吸瞬间乱了。
他知道宋元洲喜欢自己,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那会儿他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在他对面,很想跟他搭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始,最后只能把闪电推出来的模样,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既可怜又好笑。
宋元洲对他也很好,很多时候姜行都能感受到他在迁就自己。
是的,迁就。
那种笨拙而全心全意的偏爱,真的让他毫无抵抗之力。
可宋元洲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明确地说喜欢他。
姜行从不知道一句简简单单的表白会有这种效果,心脏砰砰砰的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血液一阵阵上涌,明明没有喝酒,却有一种飘飘然的微醺感。
红色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向来八风不动、在商场上跟老狐狸们打交道都能游刃有余的小姜总,此时却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嘴唇抿了又抿,良久方才偏过头,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像是一只被软化了尖刺、终于露出软肚皮的刺猬。
“阿行,”宋元洲叫他的名字,因为太喜欢太珍惜,反而不知道如何表达,只能低头小狗一样毫无章法地蹭着他的脸颊,“我真的好开心。”
他的发质不软不硬,是那种刚刚好的程度,小刷子一样轻轻扫过姜行的脖颈,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
姜行伸手抵住他的额头,将他往后推了推:“开心什么?”
宋元洲说:“你跟我结婚,住在我家,还跟我睡。”
姜行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睡”这个字一出来,立马不对了。脸上刚刚褪去的红色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他别过头,凶巴巴地呵斥:“不许说睡字。”
宋元洲抬起头问:“为什么?”语气认真又虚心,像个乖乖的好学生,衬得姜行这个肮脏的大人越发不单纯了。
“没有为什么,不许就是不许。”
宋元洲“哦”了一声,然后说:“听你的。”
说听你的宋元洲,有一种毫无底线的纵容。好像顷刻间从那个呆乎乎的小傻子,变成了可以包容姜行、为他遮风挡雨的人生伴侣。
此时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姜行靠在他怀中,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声,白天因为闻哲那句话带来的忐忑和不安渐渐消弭于无形。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两人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契合又般配,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宋元洲在别的事情上不敏锐,甚至可以说是迟钝的,独独在面对姜行时,总有种小兽般的直觉。
这会儿见姜行乖乖让自己抱,没有不乐意,也没有再提出分被窝,便悄悄伸出一条腿将自己的被子踢到了床底下。
轻薄的鹅绒被如羽毛般落下,床垫随着他的动作颤了又颤,幅度虽然不大,但姜行就躺在他旁边,哪里能感觉不到。
他伸手戳了戳宋元洲后背,示意他放开些,宋元洲一动不动,装作什么都没感觉到。
姜行忍不住笑了:“宋元洲,”他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疑惑,“你是不是颜控啊?”
这个词对宋元洲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抬起头,一脸茫然:“什么是颜控?”
姜行给他解释:“就是喜欢长得好的人。”
不然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直接上来搭讪。
宋元洲“啊”了一声,蹙着眉头开始冥思苦想。
姜行等了又等,始终没等到下文,正想再问问,就听见他忽然来了一句:“我知道了。”
姜行:“?”
他知道什么了?
宋元洲恍然大悟,有些得意又有些骄傲,像是取得了什么重大成就一般,伸手摸了摸姜行的脸:“阿行最好看了。”
自己已经告诉阿行他喜欢他了,他却又问他是不是喜欢好看的。
阿行=好看的人,四舍五入就是阿行想要被夸。
他果然是最了解阿行的!
姜行:“……”
姜行硬生生被他这个哄小孩的语气闹了个大红脸,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到底还是没说,只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睡觉。”
“我不想睡。”宋元洲贴着他的脸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问姜行,“阿行我可以吻你吗?”
姜行转过身说:“不可以。”
但这次宋元洲没有听他的。
他扳过他的脸,低头亲了下去。
没有更进一步,也没有深入,比起接吻,更像是温柔的亲昵,可宋元洲已经很满足了。
“晚安,阿行。”
唇上还残留着酥酥麻麻的感觉,很轻微,却余韵悠长。姜行垂下眸,片刻后轻声道:“晚安。”
接下来的日子里,姜行和宋元洲的相处一如往常。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举动,却多了一种别人插-不-进去的氛围。
看得宋母欣喜不已,直呼傻人有傻福,私底下悄悄跟宋父感慨:“咱们元洲真是越来越好了。”
二儿子从前什么样她还不知道吗,木头人似的,一点儿情绪都没有。和他说话好的时候能嗯一声,不好的时候哪怕喊破了喉咙都不会给半点反应。
而现在——
她想起宋元洲围着姜行忙前忙后的场景,笑了:“多亏了阿行。”
这话宋父十分同意,他点点头:“那是个好孩子。”
“可惜命不好,摊上了那么个爹,”宋母下意识感慨了一句,反应过来立马呸呸呸三声,“我们阿行命好着呢,那个什么渐冻症肯定是误诊的,没见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病么。”
姜行也是这么想的。
来宋家几个月了,除了第一天,他再没出现过双腿无力的情况。
这让他心里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期待。
渐冻症只会越来越严重,不会忽然好转,那这是不是说明他确实是误诊?
然而老天就是这么爱捉弄人,往往会在最放松的时候忽然给你一刀。
这天晚上吃完饭,一家人围坐在一楼的茶几旁看电视。中途姜行觉得口渴,便起来去厨房喝水。
等水杯接满的间隙,他不经意往外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了笑倒在了沙发上的宋母。
这是看到什么了?
姜行莞尔,拿起水杯正要过去瞅瞅,右手忽然一麻,紧接着,整条胳膊像是忽然坏死了一般,无力地垂了下去。
水杯砰地一声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热水和碎玻璃溅得到处都是,有些甚至飞出了厨房。
姜行怔怔地看着脚下那一片狼藉,瞬间如坠冰窖。
“阿行,你怎么了?”宋元洲冲进来,拉着他紧张地上看下看。
他的手温暖有力,恰到好处地阻止了张牙舞爪在身体里蔓延的冷意。姜行闭了闭眼,再抬起头时除了脸色苍白一点,已经看不出丝毫端倪:“没事,就是没拿稳。”
是这样吗?宋元洲本能地觉得不对,可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他紧紧盯着姜行的脸,努力辨别他的每一丝表情,“你不要骗我。”
“没有骗你,”姜行说,甚至笑了一下,“只是有些被吓到了。”
这下宋元洲信了,他心有戚戚地点头。他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阿行出了什么事。
姜行想找个扫帚把地上打扫一下,免得不小心扎伤了人。但脑子混混沌沌的,一转身就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只能僵硬地立在那里,拼命地回想。
“杯子碎了?”宋母带着阿姨走进来,见到姜行这幅模样还以为他在自责。拍了拍他的肩膀,满不在意道,“没事,碎碎平安,这是好兆头。你俩别呆这儿了,让你吴姨收拾就好。”
宋元洲闻言,立马拉着他出去了。
刚刚的电视剧还在放,应该很好看,连惯常不苟言笑的宋父都破天荒给面子地笑了几声,更别说笑点低的宋元淮了。
抱着抱枕乐得嘎嘎的,脸都有点红。
姜行眨也不眨地盯着大屏幕,看似看得很投入,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讲了什么。
没有什么比给了希望又让人失望更伤人了,上一秒他还在畅想未来,下一秒却直接跌到了地狱。姜行手不自觉地攥紧。
他的新生活刚刚开始、他也第一次有了想要在一起的人……可如今现在通通都化为泡影飞走了。
姜行垂下眼睑,目光落到耷拉在一旁,如果坏死的右手上,没有一刻像此刻那般憎恨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