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子—— by连朔
连朔  发于:2024年0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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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姜行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姜父叫到了书房。
姜家别墅一共三层,姜父的书房在二楼,面积很大,几乎占了整个楼层的一半。阿姨已经做完清洁工作退了出去,只留下半扇打开的窗户。
冬日的风裹着潮气打在身上,吹得姜行骨缝疼。他拢了拢衣服,站起来想要关窗。手刚伸出去,就听见他爸说:“姜行,你今年25,也老大不小,该结婚了,我给你订了门亲事。”
姜行手指一顿,转过了头。
姜行长了张浓丽的脸,肤白唇红,眼珠很黑,漂亮的极具攻击性。然而他气场盛,周身气质又冷淡,不但不显女气,反而会让人觉得十分锋利。
此时他站在那里,眼睫微抬看着姜父,一句话都不用说,已经带来了极大的压迫力。
姜父不自在地动了动,避开他的视线,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对方是宋家小儿子宋元洲,你好好收拾一下,今天就搬过去。”
姜家经营着一个小互联网公司,也算富豪,但跟顶级豪门宋家比起来,却什么都不是。姜父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攀上了宋家,连一天都等不得,恨不得立刻打包把大儿子送到宋家。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随后姜行忽然开口道:“我的肌肉活检结果出来了?”
两个月前,姜行出现了身体无力的情况,伴随着咳嗽不止。本以为是换季感冒,但药吃了半个月也不见效果,且渐渐的,又多出了其他症状。
手指无力、走路时腿突然不听使唤……
姜行陆陆续续去医院做了许多检查,从抽血化验到腰椎穿刺,都怀疑是肌萎缩侧索硬化,即渐冻症。肌肉活检是最后一项,是与不是,全看这次结果。
猝不及防换了话题,姜父愣了愣,才道:“是,我不久前才接到医院的通知。”
他把打印出来的病理报告推到姜行面前,叹了口气,努力做出一副慈父的姿态,“你妈就是得这个病去的,你说你,遗传什么不好,偏偏遗传了她的病。别担心,爸会想办法给你治的。”
姜行拿着那份报告,目光掠过看不懂的数据对比,直接落到最下面的病理诊断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印着:肌萎缩侧索硬化。
两个月来的提心吊胆、夜不能寐,通通转变成了此刻的尘埃落定。姜行以为自己会窒息、会崩溃,但真到了这一刻,他竟然诡异的十分平静。
他将报告四角对齐、方方正正地叠起来,对姜父道:“所以,你这是连我身上的最后一滴油也要榨干?”
“胡说!”姜父气得脸红脖子粗,拍着桌子道,“我是为你好!”
“嗯,为我好,”姜行点头,“把我卖给了一个傻子。”
人人都知道,海城首富宋家的二儿子宋元洲是个傻子。哪怕去年传出他获得世界最高水平的漫画奖之一——鲁本奖,这个标签也没有撕下来。
宋家有权有势,用资本运作出一个鲁本奖并不出奇。何况傻子就是傻子,哪怕他会画画、能获奖,也跟正常人不一样。
“你不懂爸的苦心,”姜父强压下被顶撞的怒火,重新坐下去,“咱家虽然看起来不错,但哪能跟宋家比?你这个病也只有在宋家才能多拖几年。”
“治不治都是绝症,”姜行上前一步,淡淡地看着姜父,“我不需要。”
姜父眼皮一跳,僵着脸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这是在剜我的心!你就当是去借宿,反正宋元洲是个傻子。阿行,爸知道你聪明,糊弄个傻子而已,对你来说简单的很。”
“是简单,”见姜父的眼睛亮了,姜行话音一转,“可是我不。”
他的油盐不进终于激怒了姜父:“混账东西!”
姜父破口大骂,扔下狠话:“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姜行嗤笑一声:“早说不就好了,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你、你!”姜父捂着胸口,气息都粗重了不少,冲门外大喊,“管家呢?!管家!把他的行李给我收拾好,送到宋家!”
管家推门而入,为难地看了姜父一眼,又看了看姜行,站在原地没动。
“我说话不好使了是怎么着?”姜父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暴跳如雷,“立刻、马上去!”
管家后退一步,觑着姜行的脸色,还是没动。
姜父的脸渐渐涨成了猪肝色,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姜行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抢在他开骂之前问道:“我走以后公司怎么办?”
姜家的互联网公司叫飞跃科技,因姜父并不擅长管理公司,之前一直是亏钱状态。直到姜行接手,这才扭转了局面。
提到公司,姜父瞬间警惕了起来:“这些不需要你操心,我自有打算。”
姜父本是穷小子,飞跃科技是他从姜行母亲手里得来的。平日里就时刻防着姜行,生怕他把公司抢去。现在听到这话,立刻表示:“何况还有你弟弟,你俩虽然不是一个妈,但都是我儿子,你能做的他也能。”
指望姜铭那个纨绔?姜行垂眸掩去眼里的不屑:“行,你不后悔就好。”说完,他转向管家,“去给我收拾东西吧。”
一个不大不小的互联网公司而已,只有姜父才当宝。他有能力有人脉,只要他想,分分钟钟就能另起炉灶。
但母亲过世时,曾握着他的手交代,让他好好经营飞跃,这也是这么多年姜行一直守在公司的原因。
然而现在不同了,他得了渐冻症,生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就冲姜父办的那些恶心事,他宁肯毁掉飞跃,也不会将母亲的心血交到他手上,任其糟蹋。
想赶走他,推姜铭上位?做梦。
“是。”姜行一发话,管家立刻应了,利索地去处理一干事项。
姜父见状,牙根差点咬出了血,这小畜生果然是天生就来克他的!
已经撕破了脸,姜父这下子连装不愿意装了,黑着脸冲姜行摆摆手:“行了,你出去吧,等会儿离开就不用跟我说了,我这还有事。”
姜行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衣领,抬脚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恰好捕捉到了姜父恨恨的眼神。
四目相对,姜行勾了勾唇,反手关上了门。
姜行天生凉薄,很少笑,姜父被他这一笑弄得心惊肉跳,后背猛地窜起一股寒意。他下意识站起来,想要叫住姜行,开口的前一秒骤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砸了一个花瓶。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姜行并没有带多少东西。
换洗行头两三套、最基本的日常用品、以及跟母亲的合照,再就没有了。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走的时候只不过将将装满了一个24寸的行李箱。
“您真的要去宋家吗?”管家替他拉开车门,忧心忡忡道,“我知道您有办法避过去的。”
“放心。”姜行矮身上车,“我心里有数。”
渐冻症是比癌症还要残忍百倍的病,治不好也没法治。姜行不想呆在乌烟瘴气的姜家,更不想孤零零一个人独处,想东想西,被负面情绪淹没,最后死在床上都没人知道。
他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地方,生命最后一段时间,他只想安静地、不被打扰地度过。
宋元洲是个小傻子。不用打起精神来社交,更不必应付一干琐事,用一纸结婚证来换取最后的安宁,也算值得。
宋家在海城的映月湾,能住在这里的都是顶级富豪。像姜父,也算知名人物,却连购买这里房子的资格都没有。
车子在环海公路上行驶了二十多分钟,经过守卫严密的岗亭,最终停在一栋独立的三层别墅前。入户小径掩映在修剪漂亮的花园中,遥遥通往白色的主体楼。
“走到别墅太远了,不知道车能不能开进去,”司机按下车窗,斟酌着道,“要不我去问问?”
“不用,”姜行把行李箱的拉杆提起来,摆手示意他回去,“我自己走就行。”
越是往后,他的病情就会越严重,能用自己双腿走路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以前姜行五分钟的路程都要用车,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连走路都要珍惜。
姜行拖着行李踏上清扫干净的小路,经过一排入户喷泉,一边欣赏修剪整齐的花园,一边往前走。
大概是为了隐私着想,小路并不是直通的,而是有规律地设计了弯路。姜行拐了几个弯,只差一点就到达主楼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藏着什么小动物。
他脚步一顿,转头朝声源处望去。就见那一丛茂盛的蔷薇花叶子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抖了抖,接着便一动不动了。
什么东西?
姜行蹙了蹙眉,将行李留在原处,往前走了两步。
那蔷薇叶子也随着他的接近而颤了两下。
姜行:“……”
姜行本来只是随意看看,被这么一弄,莫名就谨慎了些。他慢慢地、一步步地绕过蔷薇花墙,而后猛地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睛。
蔷薇花架后站着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运动装,个子很高,相貌异常清俊。很刻意地板着一张脸,嘴唇微微抿起,左手上还牵着一条威风凛凛的德牧。
一人一狗两双眼睛都在盯着姜行,看起来很凶的样子。
只是……姜行的目光移到男人头上,一片玫红的蔷薇花瓣大喇喇地粘在上面,以一己之力破坏了这严肃的画风。
一阵风吹过,男人的衣摆被吹得微动,那片花瓣却还是顽强地粘在原地。
“你的头……”姜行开口想要提醒。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男人忽然错开眼神,往后退了一步。不过很快,男人又抬起眼皮,自以为隐秘地、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姜行就看到,他露在头发外的耳根慢慢红了。
而他身边的那条德牧,也在姜行的注视下,跟着主人害羞地、小小地往后挪了挪。
姜行:“……”

第02章
天气有些阴,哪怕这会儿是正午,温度也没高到哪里去。冷风夹杂着水汽吹在身上,弄得皮肤潮潮的非常不舒服。
姜行不想在外面站太久,指指头顶,说了句:“你头上有东西。”转身打算离开。
将将走上小路,后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小的,仿佛主人刻意放轻了。姜行转头,发现那男人正牵着德牧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他停,他也停。
姜行蹙蹙眉:“有事?”
男人没有回答。
姜行又问了一遍:“有事吗?”
男人仍旧沉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爬上姜行的脸,悄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不小心跟姜行眼神相触,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心虚地移开。过了几秒钟,却又忍不住转回来……
姜行从小就长得好,对各种各样目光早已免疫。他毫无波动地扫过身后的男人,正打算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男人说:“你……想摸摸闪电吗?”
闪电显然是那条德牧的名字,随着他的话,德牧往前跳了跳,殷勤地冲姜行摇了摇尾巴。姜行这才发现,它缺了一条后腿,只剩下三条腿。
到了嘴边的“不用”被咽下,姜行罕见地有些心软,伸手拍了拍闪电毛茸茸的脑袋,说了句:“好狗。”
他的随口一夸好像带着魔力,男人紧绷的肩膀霎时间松了下去。他似乎很高兴,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沉默了好半天,按着闪电的屁-股把它往姜行身边推,小声催促:“去,闪电,过去。”
很拙劣又浅显的讨好。
德牧被养得很好,皮毛油亮顺滑,贴着姜行的腿乖乖让他摸。烘得姜行小腿暖洋洋的,心里的烦躁也褪去了不少。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男人聊天:“你是宋家人?”
男人似乎没懂他的意思,神色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是宋家人。”他声音稍稍提高,像是在可以强调,“我是宋元洲。”
说完,期待地看着姜行,仿佛在等他礼尚往来,报出自己的名字。
姜行蓦然抬头,宋元洲,宋家的那个傻子,自己的结婚对象?
从确诊渐冻症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天。姜行想过了飞跃、想过了让他爸姜建业一无所有的方法、也想过了自己的死亡,却独独没有想过宋元洲。
打从一开始,姜行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姜行仔细打量着宋元洲。
他肩宽腿长,白色运动服没有一丝褶皱,裤子上还带着清晰笔直的裤线,浑身上下打理得干干净净。
那张脸更是出众,眉骨很高、鼻梁挺直、下颚线利落,看上去非常英俊,跟姜行脑子里对傻子的固有印象完全不同。
他打量的时间有些长,宋元洲不太自然地偏过头,喉结滚动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才转回来,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直视姜行,把刚才的自我介绍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宋元洲。”
“姜行。”
宋元洲很容易满足,得知了姜行的名字就很开心。自己还慢慢念叨了两遍,好像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对他来说无比重要。
“宋元洲,”姜行叫他,问道,“你之前没听说过我吗?”
宋元洲比姜行高半个头,看他的时候眼睑会微微垂下来,长而浓密的睫毛弯起,很乖顺又听话的样子。
“没有。”
是宋家没跟他说?
姜行若有所思,又说:“是吗,是不是你没记住?”
“才不是!”宋元洲立刻大声反驳,他背脊挺得笔直,紧紧攥着狗绳,“我能记住,我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他刚刚还不敢看姜行,这会儿却固执地盯着姜行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认真传达出去。
“嗯,”姜行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从闪电的脑袋上收回手,直起身,“回去了。”
走了两步,发现宋元洲没跟上来。
“怎么了?”
“姜行,”宋元洲别开眼,有些难为情地问他,“你明天还来吗?”
“嗯?”
“来这里,”宋元洲眼神飘忽,他呼吸有些急促,很紧张的样子,“我——我明天还来。”
顿了顿,好像觉得自己这话没什么吸引力的样子,赶紧补充:“闪电也会来的,你可以摸他,一直摸一直摸都可以。”
又说:“你想牵他吗?明天——明天你来这里,我把闪电给你牵。”
“不来。”姜行踏上别墅前的台阶,平视宋元洲,见他的眸光顷刻间黯淡了下来,有些好笑地道,“你知道我以后住哪里吗?”
宋元洲很失落地说:“不知道。”
姜行单手提起行李箱,留下两个字:“你家。”就继续往前走了。
宋元洲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化了半晌,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惊喜地瞪大眼睛,一扫之前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沮丧,飞快追了上去。
姜行刚踏进别墅,宋母就迎了上来。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对姜行的态度十分热情,甚至还抢着帮他拿行李。
“阿行,你来了。你爸爸也真是,怎么没有提前跟我沟通时间,我本来想要去接你的。”
“谢谢阿姨,”姜行躲过她的手,“我自己来。”
宋母引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余光瞥见小儿子牵着狗跟了过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外面冷,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姜行再次道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的东西都备好了,等会儿你看看还缺什么。别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就好。”宋母很细心,里里外外都照顾到了,“元洲是个很好的孩子,你跟他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她顿了顿,看着姜行的脸,试探着道:“你觉得……明天去领证怎么样?”
姜行无所谓,如果他没得病,别说宋家,谁都无法左右他的婚姻。但他马上就要死了,想要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身边有人陪、有人聊天、有人给他收尸,用婚姻来交换也算值得。
“好。”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姜行轻轻放下茶杯:“阿姨,不知道我爸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病……”
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母摆手打断:“没事,你别放在心上。下周约时间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宋家有权有钱,别说宋元洲是傻子,就算他是疯子、是植物人,想要找健康的人结婚也容易的很。姜行不知道宋家为什么明知道他活不了多久,还坚持要他。
他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为什么是我?”
宋母侧眸看向宋元洲,姜行不明所以地跟着她看过去。
宋元洲挺直腰板坐在沙发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亮亮的。察觉他望过来,立刻害羞地垂下眼,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以后你会知道的。”宋母端起茶杯,语带深意地说了一句,便不再回答了。
姜行也不想深究,总归他们不介意就好。他又跟宋母聊了一会儿,便准备让等在一旁的管家带他上楼。
刚站起来,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回过头:“阿姨。”
宋母正拉着宋元洲的右手,不知道在跟他说什么。原本还很高兴的宋元洲死死抿着唇角,用力将自己的右手拉回来藏在身后。
无论怎么宋母说什么,都固执地一声不吭。
宋母眼圈发红,听到姜行的声音,侧过身擦了擦眼角,才抬起头:“阿行,怎么了?”
姜行蹙了蹙眉,从宋元洲身上收回目光,说:“宋元洲跟我结婚,就只是跟我这个人,和姜家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他没有说的很直接,但宋母是聪明人,瞬间就懂了。
“你放心,我和你叔叔都明白。”
被姜行这一打岔,宋母的心情似乎缓过来了。她让管家去做别的事,自己带姜行上楼。
姜行提起行李:“麻烦阿姨。”
他很尊重宋母,也挺喜欢这个没架子的长辈。但他本身性格就不热络,又没有多少跟长辈相处的经验,只能用一遍又一遍的道谢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宋母嗔了他一眼:“都是一家人,跟阿姨客气什么。”说着,领先半步在前面给他引路。
姜行刚想要跟上去,一抬脚,腿部忽然传来一阵麻痹感。踩在地上的脚变得绵软,再无力承受身体的重量,姜行一个踉跄,就要朝前倒下去。
姜母走在前面没看见,不远处的管家也没反应过来。
姜行闭上眼睛,等待着熟悉的疼痛降临。然而下一秒,还没等他多体味失重的感觉,身体就被抱住了。
那人用的力气很大,几乎箍疼了他的手臂。
“阿行,你没事吧?”宋母的声音唤回了姜行的注意力,他睁开眼睛,原本端坐在沙发上的宋元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正抱着他拼命往自己怀里按,比姜行本人还要慌张的样子。
发病两个月,姜行走路摔过、撞过、从楼梯上滚下来过。疼痛伴随着嘲笑和冷漠形成习惯,在身上烙下一块块淤青。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跌到之前拉了他一把。

宋元洲很高,胸膛很宽阔。
许是跑过来的时候速度太快了,姜行侧脸贴在上面,能听到他急促又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仿佛声声都敲击在耳膜上。
“谢谢。”姜行缓了片刻,推开他想要直起身。却发现双腿软软的,一点力都使不上,只能像个废人一样瘫在宋元洲怀里。
这两个字犹如尖锐的钢针,瞬间刺痛了他。
这一刻姜行才发现,无论之前看过多少关于渐冻症的资料、做过多少次心理建设,真正到了发病的这一刻,都是没用的。
难堪,真的太难堪了。
他可以忍受一个人默默在黑暗中挣扎求活,却不想让自己的脆弱无力暴露在别人面前。
偏偏在他第一次到宋家的时候,偏偏当着宋元洲和宋母的面……
“不错啊宋元洲。”宋母含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姜行抬头。
宋母没有露出同情怜惜的表情,也没有过分关注他,更没有一直盯着他。而是伸手捏了捏宋元洲硬邦邦的手臂:“看来没白跟着你哥锻炼,还是有几把子力气的。”
宋元洲立马像是发现了危险的小动物一般,侧身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使劲儿把姜行往怀里拢了拢。
宋母:“……”
宋母又好气又好笑:“我还能跟你抢人是怎么的。”
余光注意到听到“抢人”这两个字,小儿子呆毛都竖起来了。无奈地后退一步:“行行行,你俩是一国的,我是外人行了吧。”
“那你自己带着阿行去房间,阿行累了,你稍微给他搭一把手。”
顿了顿,想起宋元洲应该不明白搭把手是什么意思,便又加了一句:“行李箱放这,你先把阿行抱回去,待会儿再回来拿,知道吗?”
刚刚还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的宋元洲,这次飞快点了下头,仿佛生怕慢一秒就不作数了一般。
宋母:“……”
感情这还是薛定谔的自闭。不想听的就装听不懂当耳旁风,想听的回应得比谁都快。
宋母吸了口气,将糟心的小儿子抛到脑后。转向姜行,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那阿姨就不打扰你们培养感情啦。”
说完,直接转身下了楼。
姜行一愣,向来冷然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红。直到这时候,他才有了点自己即将结婚的真实感。
后背忽然被轻轻地、有规律地碰了三下,像是敲门一样,小心翼翼里带着礼貌。姜行回过神来,不解地偏头看着宋元洲:“怎么了?”
他长得好,眼珠子很亮。黑的黑白的白,像是高山上的冷泉,有种清凌凌的漂亮。此时微挑着眼尾自下往上看,越发显得惑人。
宋元洲耳根子发红,下意识想要移开眼,但很快又克制着转了回来:“阿行,你累了吗?”
他原本喊姜行全名,听到宋母的称呼后也无师自通地换成了更亲近的叫法。
宋母的周到让姜行的心像是泡在了温泉里,熨烫极了。他从没想到在家里没得到的亲情,会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在宋家得到。
不知是不是心情好了,连病痛也跟着退去了。
他试着感受了一下,发现双腿比之前好了许多,也有了一点力气。虽然不足以完全恢复正常,但走到房间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累,你放开吧。”
宋元洲没动。
姜行以为他没听懂自己的话,耐心重复了一遍:“我好了,可以自己走,你放开吧。”
等了片刻,宋元洲还是没动。
就在姜行想着要不要再说一遍的时候,宋元洲开了口,声音小小的却异常坚持:“不,你累了。”
姜行:“?”
宋元洲手臂收得紧紧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底气很不足的样子:“所以我抱你回去。”
姜行:“……”
姜行觉得有点好笑,感情这小傻子还有小心机呢。他看着宋元洲微微抿起的唇角,不知怎么的起了点逗弄人的心思。
他板起脸,故意不说话。
“你生气了吗?”头顶传来宋元洲略有些忐忑的声音。
姜行说:“你说呢?”
宋元洲调动所有脑细胞,努力思索姜行的意思。奈何他最听不懂的就是反问,想了半晌快把脑神经想打结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正有些惶恐,忽然听到姜行含笑的声音:“我累了。”
这是他们见面以来,姜行第一次笑得如此放松又不掩饰。宋元洲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个人真的好好看,是他这辈子看过的最好看的人。
“还走不走了?”
姜行无奈的催促声响起。
走=阿行同意了!
宋元洲脑袋上的小灯泡倏地亮了,他惊喜地回过神,一把抱起了姜行。
宋元洲的房间在二楼最好的位置,是个面积很大的套间。朝南,有一面超大的落地窗。从阳台望过去,可以看到别墅前掩映在树丛中的天鹅湖。
湖水澄澈静谧,仿若上好的翡翠。偶尔有黑天鹅亲昵交颈,画面美好而宁静。
姜行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从知晓病情以后一直憋闷的胸腔都开阔了不少。
“阿行。”身后传来一阵动静,悉悉索索的。姜行回头,就见宋元洲正站在他身后。见他看过来,他抿唇笑了,羞涩得像个纯情的高中生,而不是二十六岁的成熟男人。
姜行说:“怎么了?”
宋元洲说:“这是我们的房间。”
他故意加重了“我们”这两个字的读音,意思不言而喻。
姜行好笑地“嗯”了一声。
宋元洲立刻受到了鼓励一般,开始喋喋不休地给姜行介绍房间里的情况:“这里是衣帽间,你可以把衣服放进去。这里是洗手间,这里是我的画室。”
顿了顿,认真看向姜行:“你可以进。”
姜行心里一动。
他知道宋元洲虽然跟普通人不一样,但也是有工作的,看来这个画室就是他的工作室了。而且听他的意思,这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我可以进……那谁不可以?”
宋元洲很自然地说:“除了你别人都不可以。”
姜行张了张嘴,想要问点什么,但想到自己的病,想到迷惘的未来,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房间就那么大,跟着宋元洲走了一圈,姜行心里大致有了数。按照他以往的生活习惯,这个时候应该去收拾行李了,但他莫名有点不想动。
都快死了还管什么自律不自律,他现在只想摆烂。
“阿行。”宋元洲试探着坐到了他旁边,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悄咪咪往这边挪了挪,“你以后就住我家了吗?”
姜行长得好,气质又锋锐,初初一看会觉得不好相处,实际上却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宋家人对友善,他也投桃报李,对宋元洲报了十二分的善意。更何况……这个人其实还挺讨喜的。
他神色温和:“嗯。”
“那……”宋元洲睫毛颤了颤,觑了一脸姜行的脸色才继续道,“我妈说你会和我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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