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
在全体舰兵本能的回目注视下,威尔伯准将用供给安全舱的最后能量,驱动残破的星舰炮塔,朝那只虫武者重重射出高能光束。
骨刺偏离分毫,只刺穿了那名权杖战士的左后肩背。
淋漓的蓝色能源液,如溅血般漂浮在战火纷飞的太空中。
……虫武者拔刃再刺,将这艘指挥舰的主舱室随手贯穿。
“……报告指挥中心,E431行星沦陷!”
继虫洞失守,帝国与虫族的第二战场也以失利告终。
茫茫的星图中,E431行星被虫潮重新吞没。
在那只巨型的甲具虫接连洞穿数十艘利维坦巨舰,鲸群舰队便被迫向境内撤离。
这让工虫重新获得了筑巢的机会。
在虫巢思维的驱动下,工虫挥舞着巨大的前肢,开始奋力朝地核挖凿。
在它们作业期间,几只甲具虫始终逡巡在行星四周戒严,而彩色浪潮一样的战虫,则源源不绝地从虫洞涌出,以扫荡之势向帝国境内袭来。
“虫族对行星的消耗速度是非常快的。”
叶斯廷低沉道,
“通常它们不会选择在一个固定巢穴久居。当一颗星球的地核被侵蚀完毕后,它们就会立刻向下一个可筑巢行星转移。”
“可是我们除了眼睁睁看着它们筑巢,还能怎么办?”
总指挥官之一沙哑道,
“你也看见第一批迎战部队的下场了——跟兵虫接触不过短短一天,距离虫洞最近的78号锚点,就失去了将近1/3的军队!!”
就在他们说话的短短几分钟,第1只工虫抵达地核。
它鼓起腹部的传音器,向紧密相连的虫巢网络即时反馈。
很快,一艘比工虫运输体大得多、也丑陋的多的生物虫舰,被护卫着通过虫洞,缓慢驶入帝国宙域。
在密度高到如实体波浪的兵虫保护下,十几艘生物虫舰缓慢悬浮在已被开发完毕的行星上空。
无数根蠕动的肉管,自虫舰的身下伸出,并一路顺着工虫开凿的甬道,探入高热的地底。数以亿万计的工虫和虫仆在地底的孵化场忙忙碌碌,为高阶虫族的虫卵着床做好万全准备。
不多时,猩红的肉管开始收缩鼓张,一枚接一枚硕大的虫卵,被生物虫舰快速排进地核。
行星周围,只剩下伪装成陨石的帝国无人勘探舰。
通过从勘探舰传回的热成像图像里,指挥中心和前线舰队的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第1个位于帝国境内的虫巢建成。
前几波虫卵排放结束后,人们注意到,守卫虫巢的虫群,肉眼可见紧张了起来。
在一整支甲具虫军团的护卫下,一艘看上去就坚固无比的生物虫舰,缓缓驶入帝国宙域。
它的肉管相较于其他虫舰要细的多,但是在排放虫卵时,虫舰无限接近地表,似乎怕虫卵遭遇什么不测;
肉管也不像之前排放那样粗暴直接,只是小心翼翼地收缩鼓张着,把相较于兵虫小的多的虫卵,一粒一粒摆放进孵化场。
叶斯廷将画面拉近,皱着眉仔细辨认:“那是王虫的卵……”
兵虫的虫卵几乎落地就长,30分钟内内开始破壳孵化。
更多幼小的兵虫爬出地表,在地表蠕动着,生出坚硬的盔壳和骨刺。
一小时后,它们成为新一批的密集虫潮,与太空中的虫潮汇聚。
东境的新生虫群正以指数级别增长中。
它们无不饥肠辘辘,口器中流下绿色涎水,将猩红的复眼转向周遭所有星球,甚至展开虫翼,朝正在转移几亿名平民的巨型运输舰方向追逐。
“通知78号锚点。”
海德里希冷声道。
“集中全部能量,启动歼星炮,引爆E431行星。”
“……元帅!”
联络官目瞪口呆,抓着椅背转身,
“是直接引爆整颗星球吗?那可是……容纳20亿人口的居住行星,帝国的领土之一啊!考虑到星球资源、原住民财产、原住民战后栖居地,没有陛下的许可……”
“后续战役中,如有其他星球彻底沦为虫巢,附近的锚点也务必将其引爆。”
帝国元帅说。
“我对我的指令负完全责任。”
指令辗转递送到战时最高议会。
叶斯廷快速扫了一眼,桌上的拳头微微攥紧。
自兵虫进入帝国,他已无数次扫过他们的四人频道。已经两天一夜,白狼骑那边依然没有任何音讯——这件事本身就等同于一个无望的答案。
长桌那头的三个挂名公爵,还在痛骂节节败退的帝国舰队,并为自己储藏在东境的秘密金库恸哭,叶斯廷突然拿起光子笔,以战时宰相之名,签署同意指令。
“你干什么?”
公爵们起初只是轻蔑地扫来一眼,在他们看来,这个受陛下恩宠的白发秘书官,不过只是代表陛下来监视他们罢了,实际没有任何实权。
然而,当他们发现,叶斯廷的署名竟真的具备最高效力,顿时从桌边弹射起步。
“……杀千刀的!你搞什么鬼?!”
距离叶斯廷最近的公爵,劈手把他手里的光子笔夺走,
“你只是一个秘书官,谁给你权利决定这么做?!”
帝国东境一直是繁华的金融商区,拥有数不胜数的银行总部和金融企业。
大多数贵族将秘密金库藏在东境,然而虫族入侵得突然,谁都不可能立即转移财产。
“打不过就放弃整颗星球?帝国军队干什么吃的?每年花几百亿信用点供他们吃穿,连颗行星都守不住!为什么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后撤?妈的——”
叶斯廷轻扯了一下领口,站起身来。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直立在他身后的两名狼骑,也随即迈步上前。
“组建战时最高议会的主意,是我向陛下提出的。因为我的资历和爵位,还不足以在展现能力前,直接进入最高议会,同时避免让陛下落下任人唯近的话柄。
“请相信我,我原本想以更优雅的方式处理这件事。”
平日总是笑脸迎人的白发秘书官,此刻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诸位也看见了,帝国战争的局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而且,我今天的心情也较差,无法向往日那样容忍废物横行。所以,还请诸位见谅。”
说罢,叶斯廷直接伸手向后,一把拔出狼骑腰间的爆能枪,直接顶住一位公爵的太阳穴,将他的脑袋重重砸在议事桌上!
“所以现在,把光子笔还给我,然后闭紧嘴巴,坐到角落里去。”
他俯在对方耳畔,轻声细语,
“您会乖乖听话的,对吧?”
78号锚点接到了爆破行星的指令。
锚点指挥官立刻将指令层层下达,无数工兵舰兵迅速配合,将巨大的歼星炮准星校准,调转向E431行星。
“……4,3,2,1!发射!”
整个锚点星球,都在那一刻剧烈震颤。
庞大的中子光束从己方舰群间穿过,一路烧灼蒸发追击的兵虫虫群,径直将E431行星粉碎性贯穿!
帝国浩瀚的星图中,一枚平凡的星辰,在暴射出刺目光芒过后,陡然黯淡下去。
被引爆的行星在坍缩前,爆发出了剧烈的伽马射线,将地核内的孵化场完全熔解。
不仅如此,那正层层叠叠环绕在行星周边的兵虫虫群,也被强大的射线暴横扫一空。
事实证明,即便兵虫也无法阻挡宇宙最强大的能量冲击,无数虫武者在射线暴的扫荡中灰飞烟灭,粉碎成无法复生的碎裂尸块。
原本被挤得满满当当,虫群密集蠕动的E431行星星区,刹那间被完全净空,只留下零星几只游荡的甲具虫。
“果然,只有伽马射线暴这种天灾级别的能量爆炸,才能有效清除兵虫……”
指挥中心的将领们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眉心紧锁,
“但是,人类根本不具备人造射线暴的能力,而且射线暴的辐射,会导致帝国宙域多年无法居住,难道为了清除虫群,我们只能一颗接一颗地引爆自己的星球吗?”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睛再次瞪大:
形态各异的兵虫虫群,再度从东境虫洞中汹涌而出。
它们的姿态明显比之前更加凶狠和迅捷,如斑斓的浪潮般,在帝国东境迅速四散开来。
很明显,筑巢失败让兵虫们进入了疯狂索敌状态。
对完全不存在疆域观念的虫群而言,他们只知道,自己在一颗本就属于虫族的适宜行星上筑巢时,突然遭到了来源不明的袭击,并且失去了大部分同伴。
熊熊的复仇火焰,通过虫巢思维链接着每一只兵虫。
虫武者带着他们怪诞的骨刺和生化火炮,以帝国的星舰作为踏板,朝78号锚点高速逼近。
庞大的甲具虫军团则紧随其后,他们高速游弋在帝国舰群的光束洪流中,甚而硬生生接下了又一发穷尽锚点能量的歼星光束,却毫发无损。
叶斯廷皱眉:“东境第四扇区疏散进度?”
“报告!疏散进度79%,各星省委员会正在快速组织避难!”
“——准备迎战!”
78号锚点拉响最高级别警报,全星系轨道炮隆隆洞开,黑压压的锚点舰群严阵以待。
每个人的手心都握着汗,每个人的眼白都充着血。
敌人族群的骨刺,能轻易撕开星舰的尤铁舰体;
而敌人乘坐的载具盔壳,则具备人类已知物质300倍以上的强度——谁都不知道,这场仗该怎么打,能怎么打。
但锚点指挥官缓慢滚动着喉结,目光从显示着疏散进度的光屏上抬起。
随后厉声下令:“开炮——”
“轰轰轰——”
倘若宇宙战场不是真空,身处于这一区域的每一个人和虫,耳膜都会瞬间震碎出血。
锚点从设计伊始,就是镇守一方帝国扇区、攻防一体的最强军事要塞,储藏着大量高杀伤力的星际军武。
……换言之,如果连锚点星拦不住虫族,在它守护扇区内的其他星系,不可能再有一战之力。
高速逼近锚点的虫武者,漆黑瞬膜中,映出灼亮宙域的光束。
它们吸取覆灭同胞的教训,迅速展开虫翼,绕后贴避在甲具虫后方,好让甲具虫的盔壳完全承受歼星炮的火力。
甲具虫军团就像势不可挡的重型坦克,毫不闪躲地撞进帝国舰群,四处挥舞的节肢和触手,似乎只是轻轻一碰,就能在厚重的尤铁舰壳上,留下足以令其断裂的疤痕。
锚点地表一阵震颤,第1只甲具虫成功登陆。
它舒展巨大的节肢,似乎正在密集的火力中沐浴享受。
随后,巨型节肢开始横向扫荡,逐一粉碎锚点星上搭载的星球轨道炮。而方才贯穿了一颗行星的歼星炮,也被它们的触肢精准绞碎。
虫武者立刻从甲具虫盔壳后跳下。
它们以虫翼作为护持盾牌,举着生化火炮和骨刺快速追击。
“……妈的,甲具虫的盔壳太硬了,根本打不穿!”
话音刚落,那名正向其他锚点求援的通讯官,发现正在地表为非作歹的甲具虫,突然向前倾倒。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名机体已经看不出本色的帝国权杖战士,正反握着液态光子刃,硬生生把甲具虫的头部盔壳剖开。
甲具虫的盔壳在混合了圣子血液的液态刃下分离,从中爆裂出大丛莹白色的神经触肢。
另一名帝国权杖战士立刻举臂瞄准,全机体能量汇聚成光矛,将神经触肢粉碎贯穿。
甲具虫轰然坍倒在地,星球般巨大的身躯,几乎将小半个锚点覆盖。
“做得好!”
锚点舰队众人不由振臂欢呼。
两名默契的帝国权杖战士,在空中高难度翻跃腾转,并跟彼此挥手击掌。
短暂庆祝过后,他们又急匆匆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然而下一秒。
一根尖利的细长节肢,便如射电般袭来。
其中一名战士的驾驶舱,被当场贯穿。
“……不!”
频道内响起几道嘶哑的低吼。
那节肢甚至带着细小的倒刺,贯穿驾驶舱后,又缓慢往外抽离。
自完全破碎的舱体内,拖出一团血肉模糊、红白相间的骨骼组织来。
“……天杀的,该死!!”
刚与战友击掌同庆的战士,霎时红了眼,不顾已经受损的机体,拔刃就要冲向第二只抵达锚点的甲具虫。
他的机体,被另一具黑金色的机甲拦腰截住。
机甲肩上的金色光帜,在漆黑宙域中无声飘扬。
沉默的首领只是一把将他甩向队友,然后甩开长长的光子刃,冲向即将登陆锚点的甲具虫。
“——报告,78号锚点已失去81%战斗能力!”
“虫群正向第四扇区急速扩散!”
阿撒迦手里提着一只甲具虫的头颅,金眸都要滴出血来。
在面对规模极巨、推进速度如神的兵虫虫群,这支帝国最强悍的精锐军团,竟头一次生出有心无力感来。
他们配备的液态光子刃,的确可以切开甲具虫的盔壳;但在实战中,每一只甲具虫身边,都拱卫着数以十万计的虫武者,而虫武者的体型和战斗力,又本就跟机甲不相上下。
这让帝国权杖每解决一头甲具虫,都必须花费无比巨大的精力。
他的半虫血统尚且能让他支撑下去,但军团内的人类战士不行。
任何人都无法持续超高强度用精神力作战,自跟兵虫一路战斗过来,已经有好几队战士开始逐渐掉队。
“帝国权杖,暂时撤退。”
军方频道里,海德里希的声音始终平静。
在如此惨烈的战况前,听起来甚至是冷酷的。
“你们有更重要的战斗任务,注意保存战力。”
“……现在撤退?我绝不同意!!”
不少帝国权杖战士,都在频道内激烈抗议。
然而,在看见首领不容置喙的撤退手势时,他们只能像一群顺从低头的兽群,尾随在头领身后,离开前线。
“不能击杀王虫,一切都没有意义。”
指挥中心,海德里希坐在元帅椅上,冷静地敛眸思忖。
不断沦陷的扇区报告,光屏上高速滚动的伤亡名单,似乎都不能动摇他的情绪。
“一味跟兵虫纠缠消耗,这场战场将永无止境。”
“但是东境虫洞是单向输送,我们的军队并没有办法抵达王虫所在位置。”
他身旁的将领凝重道,
“同时,王虫是否还具备更强大的未知力量,我们也不得而知。”
“E431星区的王虫虫卵残骸,已经送达距离最近的科考哨站。”
海德里希低声,
“希望帝国科学局补足对兵虫和王虫的情报缺失后,能尽快向指挥中心提供可供针对的弱点。”
“东境78号,79号锚点沦陷!”
联络员汗流浃背,
“东境第四扇区驻防舰队,伤亡率已达到82%,失去全线防御能力!虫群已扩散至东境第三、第五扇区!”
海德里希没说什么。
但是就在这一刹那,在这短短的一秒钟内,他突然异常思念那个炽烈如火的少年君主。
他甚至都已经把手伸向通讯器,准备哪怕跪下来恳求白狼骑,让他凝视一会儿尼禄的脸。
但带着白手套的指尖,只是克制地摩挲了一下通讯器。
便即刻收回。
“传令帝国各锚点、防御星区全体机甲部队,配置超高频炸弹,前往东境虫洞。”
海德里希冷静下令。
“调整编阵,注意高速游走,回避兵虫。机甲部队的歼灭目标,主要为工虫与工虫运输舰。”
“收到!”
“鲸群,重型歼星舰,驱逐舰,各星舰舰群——镇守时空乱流出口,将兵虫诱引至锚点、或空洞星区,远离住人行星。拉长阵线,阻断兵虫对工虫支援空间。”
“遵命,长官!”
在失去东境40%的星区、接连覆灭6个锚点以后,帝国方开始大幅调整作战方案。
兵虫推进速度极快,攻击力与防御力极强,同时具备强烈的领地意识,当确认可筑巢行星附近仍有威胁时,会优先选择追击敌人,直至将其诛杀干净。
而工虫只有筑巢功能,自主作战能力基本为零,运输工虫的虫舰,速度也远不及兵虫。
当帝国星舰在兵虫前方来回诱引,并将兵虫和工虫间的距离无限拉长,擅长游走歼击的机甲部队,便趁机将超高频炸弹投放在工虫虫舰上,将其爆破得粉碎。
失去负责筑巢的工虫,兵虫战斗力再强,也不能在帝国境内建起新的虫巢,只能持续跟在星舰后方追击。
随着密集的虫潮阵线逐渐拉长,侧翼的防御开始削弱,帝国的尖兵军团迎来了可乘之机。
新战术最大程度保全了帝国的住人星球,也尽力将军队伤亡降到最低。
但站在指挥中心里的将领们明白,这不过只是延兵之计而已。
涌入帝国的虫群还在增加,虫巢部队的兵源似乎无穷无尽,而帝国,帝国只有不断覆灭的舰队,随着时间推移不断下降的士气,以及逐渐被耗尽的锚点军火。
这场极尽折磨人类意志的拉锯战,整整持续了三天。
三天里,帝国东境近72%的宙域空间已经被虫群淹没,锚点的覆亡数量达到了23个,舰队死伤惨重。
但与此同时,叶斯廷主持的疏散工作却一直很顺利。
帝国百姓被塞在送往避难空洞的模组中,一张张或绝望、或呆滞的脸庞,挤在巨大的舱窗前,回望着他们被战火吞噬的家乡,以及那无数被虫群顷刻间击穿舰体的帝国战舰。
阿撒迦留在一艘利维坦巨舰上暂作休整。
他那一直在窥探虫巢思维的精神力,陡然感知到一股森寒的压迫感。
某个在虫巢思维中,处于绝对统治地位的存在,抽空向这片肥沃宙域瞥了一眼。
他立即压紧眉心,尽快让自己摆脱那股战栗感。
血脉里属于虫类的一半在沸腾,既兴奋又畏惧,像在黑暗山林里逡巡的虎王,陡然察觉另一头凶悍虎王的踪迹。
虫巢思维在持续震荡。本就凶悍无比的兵虫,突地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漆黑的瞬膜爆出血光,狰狞口器最大幅度张开,发狂似的朝帝国舰群追击而去。
而东境虫洞另一侧,战火激荡的宇宙深处,某个坐在诡异“王座”上的生物,缓慢睁开了金色的眼睛。
与样貌丑陋骇人的兵虫不同,这只类人型生物,面部具有部分人类特征,一双狭长的金色瞳眸格外吸睛,下方没有鼻骨,而是竖向裂开的口器。
同时,它还具备人型生物特有的修长四肢,身长两米以上,赤裸雄躯遍布诡艳的金色花纹,鼠蹊部以下,则被密密麻麻的虫麟盔壳覆盖。
它坐在一群血屠狂虫的拱卫中,金瞳发着冷光,浩瀚汹涌的强大精神力,与族群内的每一只虫紧密相连。
出发寻觅筑巢星区的数十股虫群里,第三股虫群,明显进入了高智慧文明栖居的地盘。
刚建好的巢穴被转瞬捣毁,紧接着,就是四天三夜毫无价值的拉锯战。
第三股虫群鏖战不休,但至今没能为自己的族群,夺下哪怕半颗有用的筑巢星球。
对这只王虫的部落来说,遭遇来自高智慧文明的反击,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然而在这个宇宙中,强者才有延续基因的资格,弱者则必须成为强者进化的材料——这一信条,不仅被虫族在全宇宙范围内执行,也会在虫族社会内部严格遵循。
这只王虫,正是依靠吞噬自己亲兄弟姐妹的血肉,才获得了如此强大的精神统治力,将这只规模极巨的虫群部落完全掌控。
而目前,它率领族群打下的这片宙域,早已被无节制建设的虫巢吸尽了生命力,族群到了必须集体迁徙的时刻。
而每只王虫,生来就具有利用时空乱流开启虫洞的能力,能够在遥远的未知宙域打开单向通道,输送侦察虫群。
截至现在为止,“王座”四周开启的数十个虫洞里,只有一个虫洞在通过虫巢思维,向它传回了一处肥沃星区的作战讯息。
王虫抬起长长的骨指,在眼底下方的金纹缓慢摩挲。
最后,它似乎做了个决定。
王虫站起身来,离开那座堆叠着无数异族统治者尸骨的“王座”上,并缓慢展开背后巨大的节肢骨翼。
虫巢思维震荡,“王座”下通体赤红的血屠狂虫,霎时浑身肌肉暴突鼓张,双目猩红,从蛰伏转变为战斗状态。
被派往其他宙域勘探的虫群,集体掉头向王虫方向折返。
“王座”下方,折返并汇聚的虫群越来越多,这些杀戮机器步调完全统一,编队紧密如同实体,环绕着“王座”,正一圈接一圈地巡航。
王虫的骨翼鼓张扇动,飞落至一头体型极巨的精锐甲具虫背上。
它以强悍的精神力作为缰绳,牢牢拴住这只正处于狂暴状态的甲具虫,向虫巢思维发出了一个不容违抗的命令。
王虫率领着浩浩荡荡的虫族正规军,穿越虫洞,向那片肥沃的星区进发。
王虫正式穿过虫洞的那一刻。
尼禄的眼睫突然颤了一下。
他的意志还深潜在混乱的精神海深处,但灵魂却像被一个声音触及。
那声音不太像人声,更像是星球运转的呼啸,真空里人耳自发的嗡鸣,但在杂乱无章的噪音里,却藏着若有似无的空灵呼唤声。
尼禄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呼唤声,但必然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浑身都不由松软下来,胀痛的神经也像被谁温柔抚摸。
但呼啸声在渐响,伴随一下紧追一下的隆隆心跳,几乎要将那空灵的声音覆盖过去。
尼禄的雪睫持续颤动,在杂音密度达到顶点时,猛地急喘一声,足跟处的疤痕撕裂般剧痛。
广阔瑰丽的玫瑰星云,在他的视网膜上漫开。
11岁的小尼禄在机甲里,简直像发痴一样凝望着它。
少年白狼骑察觉他的小身体正在腿上发抖,不由紧紧握住他肩膀,低声询问:
“小殿下,您为什么在发抖?是冷吗?还是脚很痛?”
他没听见少年白狼骑在说什么。
正如当他被从蝎尾的黑牢里救出时,他也听不见狼骑们紧紧拥着他,摸着他的脸,咬紧牙根抽噎的声音。
“只是把一个逃亡的皇子交给鲁铂特,于吾等的伟业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如果能让一个卡厄西斯踏上吾等的道路,不但圣殿骑士团的荣光将被继承,对千古罪人恺撒,也是莫大讽刺。”
蝎尾们低沉的交谈声,都隐藏在兜帽和围巾下,听得不太清楚。
而他,一个出生在开满蔷薇花丛的温室,被亲人和狼骑们用爱意浇灌长大的娇气小皇子,正被倒吊在阴暗的地牢中,受尽人类难以想象的酷刑折磨。
“……求求你们不要打我!好疼啊!好疼……我要父王,我要皇姐……好疼!求求你们……”
“卡厄西斯如今也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一只粗砺的大手捏起他的脸,围巾上一双冰冷的眼睛在俯视他,
“作为第一个会向敌人求饶的卡厄西斯,你应该为此感到蒙羞。”
当小尼禄终于被放到地上时,他翻江倒海地吐了一地。被污水灌得涨鼓的肚子,此刻才缓缓消减下去。
而一名蝎尾抬起他的脸,端详一会儿他的眼神,朝同伴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了。”
“……当踏入众神乐园的那一天,你会明白你承受的苦难都有意义。而我,作为你的引路人,人类追寻进化的殉道者,我有我应享的荣光。”
足跟处传来可怕的剧痛时,小尼禄甚至挣断了束缚他的绳索。
他尖叫着,哭啕着往门口爬,然后被轻而易举地拖回来。蝎尾给他注入兴奋剂,使他连痛极昏迷的资格都没有。
“除非你亲手杀了我,”那名蝎尾告诉他,“否则,这样的折磨将永远持续下去。”
娇嫩的皇室蔷薇是绝不可能杀人的。甚至连念头都不可能有。
他连真正的刀枪都没有碰过,哪怕是用来选择白狼的银剑,实际也只是一把未开刃的儿童玩具。
皇家工匠细心地把刀刃磨圆,只为了不让调皮的小皇子刺伤指尖。
但灵魂与人格被一并粉碎的亡命徒,可以做到轻易地杀戮。
10岁的尼禄,用一把断裂的匕首,刺穿了那名蝎尾的喉咙——在他把包裹着父王头颅的布包,随意丢掷在自己面前后。
万幸,在蝎尾对那具空壳灌注所谓的神念前,少年白狼骑和狼骑们及时杀进了蝎尾的地牢。
滚滚光束中,小尼禄用沾满血腥的小手,抱着少年白狼骑的脖子,没什么表情地看他流淌眼泪。
在蔷薇丛里打滚的娇气幼猫,就在那一年真正地死去了。
他生在帝国最柔软的襁褓中,然后死在最脏臭不堪的地牢里,一身漂亮的白毛脏乱翻卷,蜷靠在父王永不瞑目的头颅边。
蝎尾尚为来得及给他注入歪曲的人格,于是狼骑们救走了一具只会呼吸的空壳。
他们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哽咽着摸他的头发和脸,握住他细瘦的小手,然后发现,小尼禄只会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看他们。
坐在少年白狼骑怀里的时候,像一个完全没有生息的银发洋娃娃。
狼骑们冒着被叛军杀死的风险,去给他寻最好的精神科医生、精神力疏导者、医学教授……
无济于事。
少年白狼骑抓着自己的金发,整夜整夜地懊恼悔恨,悔恨自己不能早些追寻到蝎尾的踪迹——纵使他已在蝎尾的地牢里失去了一只眼睛。
直到11岁的尼禄,睁着空无一物的眼,首次将目光投向庞大的玫瑰星云。
澎湃的呼啸声贯入他的双耳,灵魂的战栗感让他不得不蜷紧身体。
他确认那是只有他一人能听见的声音。因为身边的少年白狼骑,明显是听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