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开鲸群的引力场,他们也跟帝国舰群一样,暂时退居二线,警惕观察。
不知道为什么,从接近虫群的那一刻起,他的精神力就一直隐隐有波动。
这种波动,倒不至于干扰他操纵机甲的专注度,但却多少有点让人在意。
阿撒迦握着操纵杆,眯起金眸,集中感知了一会儿。
他发现,波动是从那些临死前的工虫身上发散出来的。
若要以人类见过的物事比喻,他感觉那有点像是大脑中的神经电流信号。
密集的神经信号从濒死的工虫身上发出,然后集中波束,传递向虫洞的另一侧。
他猛地回过神,立刻坐直身体,想要向尼禄发起通讯。
但很快,他就想起尼禄现在的恶劣状况。
大手在光屏上迟疑片刻,缓慢攥紧。
最终,还是落向那个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四人小群”。
“虫群似乎一直在发出某种精神力讯号。”
阿撒迦沙哑说,主人疯病缠身,他只能跟对目前状况最有帮助的几个人沟通,
“我能感知到一些非常模糊的信息。”
“——什么?”
除去一直处于离线状态的白狼骑,另外两个Alpha都愣住了。
“我能看到帝国舰群的布阵,和利维坦的攻击画面。舰体构造,防护盾波纹都很细节。”
阿撒迦眉心紧锁,凝神集中。
他的精神力只是能靠近,但却无法完全跟那些信息流接驳。因此感应信息也时有时无。
“还有一些密集的杂音。再没有更多了。”
“是虫群意志。”
叶斯廷凝重道,
“虫族是用庞大的精神网络联结和控制彼此的种族。你感知到的讯号,大概率就是工虫在向母巢传送帝国情报。”
海德里希则迅速抓住了这个能力的战略价值:“注意保全和隐藏自己。接收到任何虫族情报,都要立刻跟指挥中心联络。”
阿撒迦其实也猜到了,甚至在出战前,他就已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他的身体里,始终流淌着半虫的血液,真正接触虫族时,一定会有异于平常的反应。
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还是微微绷紧了下颌线。
……哪怕此前被各任主人当做赌场道具,被迫撕碎无数人类的躯体,也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彻彻底底、毋庸置疑地,确认自己是个异族怪物的现实。
但沉默起伏的胸膛,却触碰到了藏在胸甲里的某样东西。
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他向尼禄讨来的一根宝石缎带,曾经紧密贴在主人的锁骨间,浸染着对他来说最美妙的气息。
是尼禄认真听完黑岩星系的传说后,作为“护身符”赠予他的,并说希望能护佑他和他的军团平安归来。
怪物不会被赐予如此美妙的祝祷,更不会拥有主人亲手赠送的护身符。
怪物不会有主人的责任和承诺,更不会被告知“永远不再让任何人那样对待你”。
阿撒迦用粗砺的手掌,抽出那条柔腻光滑的缎带,紧握抵在额前。
像是在做战前的某种虔诚祷告。
再睁开金眸时,他的眼神凝定下来。
“了解。”
叶斯廷却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被陛下带回帝国的,阿撒迦?”
阿撒迦报了一个时间。白发秘书官眼神晃了晃,喃喃:“这么早吗……”
频道内一片沉默。
尼禄寻回阿撒迦,甚至建设锚点,都是他加冕不久后发生的事了。
显而易见,他早在那时就已经开始着手备战,但真正向将领们隐约透露,却不过只是一两个月前。
那样长的时间里,他都在一个人背负着前行。
……他们不由自主,将目光移向白狼骑的通讯端口。
但白狼骑始终没有出现。
就在这时。
阿撒迦眼神骤然一厉,手臂上青筋暴起!
某种强悍的精神力讯号,穿过虫洞,直接贯入他正在感知的虫群意识。
那种感觉森寒至极,强度明显在工虫数万个量级以上,像一个冷酷无情的指令。
一刹那间,无论工虫还是搭载幼虫的生物体,都开始突如其来爆裂,恶心的彩色脓水溅射得到处都是。
霎时间,E431行星和周围宙域,都被浓重的毒雾笼罩。
毒雾也是五彩斑斓的,如同浓稠流动的脓质。在波及区域内,帝国舰群的光雷达视野,竟被完全遮蔽。
鲸群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标识过的目标。巨大的舰体,也彻底隐没在毒雾中。
阿撒迦低吼:“——有更高阶的东西要来了!”
海德里希冷静下令:“全体舰群听令。切换热辐射探测模式,后撤至警戒距离。”
“遵命!”
利维坦巨舰轰鸣着,驱动曲率核心向外撤离。
威尔伯准将率领着他的舰队,也在一艘利维坦巨舰的护送下,全速向警戒位置驶离。
星舰的太空热辐射探测模式,虽然完全不会光污染影响,但会存在目标遮蔽现象:
目前在成像图里,那个巨大的虫洞,恰好就被护送他们的利维坦巨舰遮挡,威尔伯准将看不到后方虫洞的情况。
于是,他就见数根巨大、粗壮至极的畸形节肢,从护送他们的利维坦巨舰后方,缓慢探了出来。
节肢在穿过利维坦周围的杀伤性防护盾时,上方附着的触手状杂质,明显在被不断烧灼和粉碎。
但节肢本体却毫发无损。
它们就这样,以一种近乎温柔的速度,把象征帝国最强防御的利维坦巨舰。
缓慢地撕成了两半。
狼头低垂, 双肘撑膝。额头抵在双拳上,似在无声祷告。
祷告室前方的玫瑰窗光幕后,突然传来了隐约的呻吟声。
“阿……阿列克谢……”
白狼骑立刻跳起来,大步冲向光幕后方。
尼禄全身套着紧实的束缚衣, 脑袋枕着圣洛斐斯的膝盖, 正不住颤抖挣扎,银发湿漉漉贴在发热的脸上。
圣子显然也很束手无策。
他从前给小白猫治病时, 还从未遭遇过这种情况。
于是两手不断扒拉着尼禄的银发, 金眸一会儿看看尼禄, 一会儿看看白狼骑,完全没主意似的。
“……带我走……求求你。不要让他进到我的脑子里……我好难受啊, 阿列克谢……”
尼禄挣扎着,从圣洛斐斯的膝盖上翻身滚到地面。
他的双手双腿都被布料束缚,于是只能像个没有四肢的人,狼狈地匍匐蠕动, 竭力朝白狼骑靠近。
“……不。不, 小殿下。”
骑士不可能承受得了这一幕。
他的蓝眸迅速被泪水溢满,几步跨过去, 就把尼禄从地上抱起, 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他听见尼禄在他肩上发出一声幼兽般的喘泣,高热的脑袋胡乱蹭着他的颈窝, 不住哀求着:
“带我离开这里……我好难受,不舒服……”
圣洛斐斯慌忙抽回自己的触手。
因为从前治疗的时候, 尼禄从未出现过这样激烈排斥的状况, 他担心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便抱着一堆触手, 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白狼骑听着尼禄的喘泣, 他甚至恨不得一刀把自己杀了,好从心脏那地狱般的痛楚中解脱。
他的大手穿过柔软的银发,捧住少年的后脑,不住地哄劝喃喃:“好,好,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然而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叶斯廷的叮嘱。
“疯症进展到后期时,他们的思维模式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你甚至可以当做是有魔鬼强占了他们的身体,同时还继承了他们的记忆、智商、行动力。想要带回尼禄,一定要分清楚谁是魔鬼,谁是你的主人。”
白狼骑用力地攥了攥拳。
他将尼禄抱紧在强壮的臂弯里,朝圣洛斐斯艰难点头:“请……请继续,圣子殿下。”
尼禄的挣扎一下子激烈起来。
但受身体素质和束缚衣的压制,他只能小幅度在白狼骑膝上扭动,并不住呻吟哭泣,嘶哑地叫着:
“不要让他进来……阿列克谢、阿列克谢……!不行啊,好难受……唔唔……求求你……”
白狼骑不知道尼禄要承受怎样的痛苦,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断抚摸尼禄的银发,并在他耳边不住地低声抚慰。
而在确认这种方式不奏效后,少年突然安静下来。
他垂着红瞳,猩红舌尖舔过唇侧的小尖牙,嗤了一声。
“啧。”
随后,他闭上眼睛,脑袋一垂,似乎完全不省人事了。
白狼骑始终抱着他,一直忍耐到圣洛斐斯的治疗结束为止。
他跟圣洛斐斯的语言不相通,但仍然能够从对方脸上的表情,判断出圣洛斐斯这回心里也并没有底。
可是,圣子已经是能应付疯症的最后的手段了。
骑士只能抱起尼禄,躬身朝圣洛斐斯致谢,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太阳宫。
即便是在地下密道里,他也听见划破帝国长空的战争警报。
警报声在长长的古老密道中回荡,如同这个庞大帝国在重伤失血时,一下又一下的急促心跳。
在接近太阳宫寝殿时,他紧绷的情绪又一阵崩溃,害怕颤抖的手会把尼禄摔到地上,便将尼禄抵靠在墙壁上,喃喃着摸了会儿小主人的脸庞。
心慌意乱中,骑士并没有注意到墙上的痕迹。
数十年前,发疯的埃利诺,也曾在此被自己的白狼骑数次压制。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又夺回了一点勇气,抱起还在昏睡的尼禄,继续朝太阳宫孑然独行。
尼禄在进入寝室时苏醒。
他浑身湿汗,脸色苍白,但因为同时还要承受分化期的高热,只有嘴唇异常殷红,像是被粗暴吮吸过的花瓣。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再说。
只是静静靠着白狼骑的肩甲,闭目养神。
片刻后,他才沙哑道:“我想去洗手间。”
“……好,陛下。”
白狼骑立刻把他抱进洗手间,放在软垫包裹过的洗手台上。
尼禄身上的束缚衣上下一体,双腿也被紧缚在布料中,只有裆部前后有拉链设计。
对正在发狂的精神病人来说,这已经是既能约束他们的行动,又能让护工协助他们解决生理需求的最好方法。
但对一个保有理智的人,使用这样的设计,无疑是极其屈辱的。
白狼骑放在拉链上的手在迟疑。
他忍不住去看尼禄的眼神,想要判断圣洛斐斯的治疗是否像从前一样有效。
可是,尼禄却正恰好闭着眼皱眉,明显已经被疯症折磨得精疲力尽。
而在白狼骑迟疑时,他缓慢咬紧自己肉感的唇瓣,漂亮的眉毛蹙得更紧,露出非常憋闷的神态来。
“……拜托,阿列克谢。”
昔日高傲如狮王的帝国君主,此刻夹紧双腿,发出窘迫不堪的哀求,
“我要……忍不住了。至少先帮我解开下半身……拜托。”
……在骑士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经在撕扯尼禄束缚衣身后的排扣了。
“好的,小殿下。”骑士哑声说,“马上就好,我保证。”
尼禄的一双长腿,很快被释放出来。
然而,当他扶着尼禄的腰,准备把人抱起来时。
他听见对方喉咙里,滚出低低的笑声。
“可贵的忠诚,阿列克谢……我真应该庆幸他们把你留给了我。”
刚刚还在闭目哀求的少年,缓慢地睁开了红眸。
难以想象,一个人只需改变眼神,就能像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白狼骑没有在那双深渊般的红瞳里,找到任何自己熟悉的东西。
最后的措施也失效了。
他的主人并没有醒来。
“嘘……先别动,别紧张。”
“尼禄”用膝盖缠紧白狼骑的腰,柔韧的腰肢左右一旋,就极巧妙的将自己的双臂,从松脱的束缚衣里挣出。
在白狼骑做出反应前,他先一步将指尖触上对方的后颈,把头盔解除,随意地抛掷到一边去。
紧接着,他一把按住骑士的后颈,让他们的额头直接相触,好用眸光紧锁骑士的蓝瞳。
“……你听我说。阿列克谢,你听我说,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跟鲁铂特对父王做的一模一样。你没发现吗?他们谎称卡厄西斯家族中了诅咒,每个继承人都会发疯,尔后就开始日以继夜地谈论、监视、评价我……实则觊觎这个只属于我的王座!!”
急声劝诉到一半,“尼禄”突然不可抑制般暴怒,手指紧攥了一会儿骑士的金发,才慢慢放松开来。
他睁着那双阴艳的红眸,很是娇气地歪着头,诱哄般絮喃:
“而你阿列克谢,我的朋友,我的骑士,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能信任的人……很抱歉上回那样咒骂你,那是因为我太失望,太生气了。谁都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我的家人全都死在叛党手里,只有你肯保护我、照顾我,永远支持着我……你是不会背叛我的,是不是阿列克谢?因为如果连你也背叛我,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唔,可怜的笨狼,好了好了……”
白狼骑被他扣着后颈,用那只仅剩的蓝眸注视他,眼里慢慢淌下一行眼泪来。
“尼禄”立刻伸出指尖,轻巧地挑走那一滴泪。
又将指尖放在自己糜红的唇间,含吮出一点水响。
银发皇帝的容貌,原本就是秾艳到凌厉的类型,平时被他那股凌人气势强压着,像冰层下不容亵渎的高岭蔷薇。
然而此时此刻,因为在被塞进束缚衣时激烈反击过,他身上的丝绸衬衣都扯烂了,领口松垮垂落,露出半截雪白肩膀和锁骨。
银发也凌乱垂在眼前,湿漉漉的雪睫下,是散发着惊人的癫狂和偏执的红眸。
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即将糜烂的病态。又疯又艳,就连蓬勃盛放的蔷薇信息素,都透着媚甜的疯劲。
“……我绝不会让父王的事在我身上重演……是的,必须先解决掉海德里希。他的才能和兵权威胁太大,而且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指控我发疯,无法胜任帝位,然后干掉我。得想办法解决他……你觉得我让狼骑暗杀他可行吗?”
少年始终紧扣骑士的后颈,病气的眼眸半眯着,冰凉柔软的鼻尖,轻轻触着对方的鼻梁。
“……快帮我想想办法呀。或者把我的智脑还给我……你会还给我的吧,嗯?在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杀死以前……只要你把智脑还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我什么都愿意给你的……”
他嘴巴里说的是讨要,但另外一只手却顺着骑士僵硬的臂膀,一路摸索向他的指尖。
作为皇帝的近身侍卫,白狼骑的智脑权限仅次于帝国君主,且可以无条件被卡厄西斯的DNA密钥开启。
他的指纹对狼骑盔甲也有绝对掌控权,于是,银发疯兽轻而易举地解开了骑士的手甲。
但骑士的手腕空空如也。
“尼禄”愣了一下。
不悦地眯起红眸。
“你的智脑呢?”
“……”
白狼骑低着头,缓缓开口,
“在你醒来前,我就把身上所有的情报设备都清理掉了。”
又补充:“包括这座寝宫里的所有光屏。”
他知道仅凭他自己的意志力,是无法应对病发时的尼禄的。
因为白狼的字典里,从来不存在“拒绝主人”这一选项。
他宁肯把自己和尼禄都封闭在无法轻易向帝国伸手的地方,哪怕这让他没办法及时向另外几个Alpha同步尼禄的状况。
“尼禄”不敢置信地盯着他,连连摇头。
他的情绪起伏就像过山车,只需要短短半秒,就能从冷静低谷直接引爆。
“你怀疑我,阿列克谢——你不是我的白狼!!你本应该无条件信任我、追随我、服从我的所有指令!!我恨你!是你让我失去了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挚友、最亲密的伙伴!!滚开!滚开!!”
白狼骑用力闭了闭眼,一手捉住了少年的双腕,重新给他穿束缚衣。
这不是一件容易差事,尤其是只有他一人的情况下。
疯兽完全洞悉他的弱点,在力气完全不敌骑士的情况下,会故意做出各种伤害自己的举动,包括但不限于将残足用力撞在洗手台上,拔出理发工具盒里的剪刀刺自己的手腕,将半截舌尖咬在齿间威胁等等。
但最让白狼骑痛苦的,还是在尼禄脸上看见无尽的泪水。
尤其少年穿着那件松垮的丝绸衬衣,两手颤颤地捧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伤心询问: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把剑敲在你肩上时,你当时那么高兴,好像全世界的好事都落在你头上,我到现在都能记得你那时的笑脸……为什么啊,阿列克谢?是你已经厌倦我了吗?是你后悔了吗?”
白狼骑之前任凭“尼禄”咒骂发疯,始终一声不吭。
但唯独这句话,让骑士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回应了:“……不。唯有成为您的白狼这件事,我绝不会后悔。”
“你说即便地狱也会与我同行。也不作数吗,白狼?”
少年低声询问,裸露的左肩在灯光下泛着冷白,
“如果就此被你遗弃,我就只能一个人活在地狱里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每当白狼骑凝视那双红瞳时,他会觉得自己正在凝视最黑沉的深渊,那深渊时时刻刻要把他的理智一并卷走。
他知道,因为尼禄拥有恒星般炙烈的光和热,所以背后的阴影部分,也会显得分外浓重骇人。
他差一些就要被黑暗的浪潮吞噬了。
……因为那分明就是尼禄的眼睛,尼禄的脸,尼禄的气息和身体。
但是窗外的战争警报,一声比一声更急。
王都港口方向传来隆隆震响,震感撼动了整座太阳宫。
他知道,这意味着前线局势非常不乐观,就连长期驻守王都的部队,也需要启动引擎,随时做好调离准备。
于是他朝尼禄伸出手,轻轻把滑落肩头的领口拉好。
“尼禄”注意到他的手又伸向束缚衣的扣子,便立刻故伎重施,抬肘打碎洗手台的镜子,然后将一片碎玻璃吞进嘴里。
但是一阵轻微的麻痒,却先一步在他的后颈处漫开。
白狼骑给他补完一剂镇静剂,就小心翼翼撑开他的嘴巴,把那块玻璃碎片拿出来。
“混蛋……”
镇静剂的效用很快,少年的身体很快便向前倾,软软倒进白狼骑的怀里。
而在那双红眸闭合的最后一刹那,一捧凄厉的炬火,突兀地在深渊底部闪现。
银发皇帝看着骑士,朝他很轻微地勾了一下唇。
而后,炬火再度被黑暗吞噬,少年又一次陷入昏睡中。
帝国东境第四扇区,78号-80号锚点区间宙域。
对E431行星的夺还战役,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除去锚点和边境的驻防舰队,所有负责在星系间巡逻戒严的帝国舰队, 都在以最高速度向东境方向靠拢。
此前尼禄花去大量军费, 搭建起的帝国锚点防御体系,在面对强大的异族入侵时, 终于把其军事潜力发挥到了极致。
高速支援的舰群, 成功将大部分兵虫围堵在东境虫洞周围, 并在虫洞附近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恶战,很大程度分担了E431行星的夺还压力。
但坏消息是:帝国舰队的伤亡率正在急速飙升, 甚至超过了数量占优的兵虫虫群。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皇帝陛下已经尽最大努力,让他心爱的帝国做好准备了——哪怕没人知道陛下如何知晓虫族即将到来。
这个月高强度召开的虫族危机会议,各个星省反复进行的避难拉练, 已经避免了帝国在首次遭遇战中, 因反应不及时而带来的巨大伤亡。
帝国舰队能在虫族出现的几分钟内,迅速奔赴东境战场, 并将其围堵在虫洞和E431行星附近, 也完全是覆盖到89%以上的锚点体系的功劳。
当必须真正面对战阶虫族时,帝国的前线指挥官们, 还是从心底生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从虫族废墟获得的情报,只包含了工虫、虫仆和甲具虫阶层, 没人知道高阶二层的王虫和兵虫, 在实战中会有什么表现。
尼禄也明白这一点。
因此在主持危机会议时, 他也曾让将领们根据碑文和虫族身体构造, 反复推演兵虫的种群类型和攻击模式。
而当时大家共同推演出来的兵虫, 也有很大一部分能与现实重合:
甲具虫的头部存在腔室,腔室内有类似机甲的接驳神经,说明王虫或部分将领级兵虫,很可能会像人类驾驶机甲一样,藏匿在甲具虫厚重的盔壳中,通过虫巢思维操纵甲具虫战斗。
除此之外,正如帝国军队存在种类繁多的兵种,战阶虫族也是虫族社会中特征差异最大的阶层。
根据碑文,它们有的会像行星大小的巨型铁线虫,如钢鞭一样在宙域中疯狂舞动,将集合进攻的异族军队击打得七零八落;
有的像漂浮在宙域中的怪异水母,但凡有异族军队经过,就会骤然张开能量腔室,将防护盾的能量尽数吸收。
而数量最多的,还是一种形如巨型机甲大小,外形怪诞,浑身覆盖坚硬的外骨骼的人形巨兽。
它们惯于使用撕裂尤铁的尖爪骨刺、能喷射出腐蚀性黏液的生化巨炮进行攻击——
这些占比数量最大的兵虫种群,被帝国科学局在后世命名为“虫武者”。
然而,即便提前了解过这些信息,也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在无论如何不能对甲具虫的盔壳破防,同时眼睁睁看着前方阵列的星舰,被虫武者集团的骨刺一艘接一艘撕开时——
过于悬殊的实力差距,如巨石一般的心理压力,足以让一个具备基础求生欲的正常人发疯。
“第四舰队全军覆没!重复,第四舰队全军覆没!”
“我们失去了第三道防线!虫洞战区请求支援!虫洞战区请求支援!”
威尔伯准将站在指挥台前,充血的眼珠,直勾勾看向热辐射扫描出的星图。
历来静谧辽阔的帝国东境宙域,此刻却显得有些“拥挤”。
填塞在空旷宙域中的,是密密麻麻的星舰残骸。
虫武者集群从陨石群般密集的残骸中高速穿行,覆盖着漆黑瞬膜的虫复眼暴闪,又一艘星舰的尤铁外壳被撕开,连带舰舱内脆弱的人类肉体,也被巨大的骨爪强行掏出,成为它们活吃入腹的食物。
紧随它们之后的,是如同重型坦克集群般的甲具虫军团。星球大小的甲具虫背着重重的盔壳,完全无视任何星舰攻击,巨大的节肢和触手在宙域中横向扫荡,每当横扫过一片帝国舰群,总会带起爆竹一般的连环能量爆炸。
如此一边倒的战局,与其说是帝国舰群将兵虫围堵在虫洞出口,倒不如说是以密密麻麻的战舰残骸,在太空中搭建出死亡筑起的长墙,勉强拖住了兵虫向东境其他星区蔓延的步伐。
“王都方面传来的指令,”舰队副官回头大叫,“虫洞区域舰群暂时撤退!”
“我们已经是虫洞前最后一道防线!”威尔伯准将双目猩红,“再往后撤,东境第四扇区就玩完了!”
按照前线指挥官的指令,威尔伯准将的舰队驻守虫洞星区第四道防线。
然而,在仅仅两个小时内,兵虫就已经彻底剪除前方三道防线,如彩色巨浪般从虫洞喷涌出的虫群,马上就会抵达他们的视野范围内。
“战时最高议会刚发来的消息,第四扇区的疏散工作已经完成!”舰队副官拉住他,恳求:“撤吧!长官!”
准将愣了一下,猩红的眼慢慢清醒。
他跟前线很多军士一样,以为皇帝陛下就在战时最高议会守望,不由低声喃喃:
“真快,太好了……是的,陛下的话,是陛下的话当然会做到的……”
他立刻命令所率舰队撤下前线。
然而通讯频道里,至少三分之一的舰队,已经失联。
“长官,虫群来了!”
排布在第四道防线前列,尚未跟虫武者正面遭遇的舰队,正在频道里嘶吼着汇报队友的状况。
然后,在极短暂的几秒内,他们的通讯信号也消失了。
舰身传来重重震动,舱室内的所有人站立不稳,集体跌倒在地。
“指挥舰左舷受创!”
舰兵满头大汗地呼喊。
而后,在又一下剧烈震颤过后,全舰的灯光骤暗,象征危险的暗红色警示灯亮起。
“舰体外壳分离!”
巨大而怪异的骨刺,径直切开了指挥舰中部的舰桥连接处。数百个正在挥汗工作的工兵,瞬间被外太空的低压吸出舰外。
三只巨大的虫武者,收拢骨翼,沿着舰体裂缝爬了进来。而它们的背景,则是泛着油腻光泽、如同蟑螂群一样快速滑过宙域的密集虫潮。
威尔伯准将平静地:“给枪上膛,孩子们。”
当虫武者将漆黑复眼转向主舱室的门,数声凄厉尖啸由远及近。借由断断续续频闪的光幕,舱内的人只见黑金闪电骤然贯入虫群,巨型机体上的繁复金纹正暴烈燃烧。
一具背后飘扬着领袖光帜的帝国权杖机甲,迅速抓住虫武者的头颅,然后用力将它甩出舰体外。
随后,它的右臂铮然甩出莹蓝色光刃,自下而上,将虫武者从腹部到头顶彻底贯穿。
舰兵们起初如释重负,然后才发觉帝国权杖的所有机甲身上,都染满了斑斓的虫血和黏液,也不知在虫潮中恶战了多久。
帝国权杖的战士完全顾不上断裂的星舰,只来得及帮他们将安全舱拉出,便又要迎接潮水般倾轧的虫武者集群。
威尔伯准将正在组织舰兵登陆安全舱,抬头却见刚刚被机甲们斩断身体的虫武者,肌肉骨骼又开始高速再生。
掉落复眼的眼洞中又生出一枚新眼珠,被斩断的骨刺几乎迎风见长,不过片刻,又一只完整的虫武者便已从舰板上爬起,挥动骨刺,从背后刺向一名帝国权杖战士的驾驶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