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滴滴答答,淌过皇冠沉重的金身。
不知为什么,原著尼禄轻微地停滞了一下。
当他再抬起头时,两行泪水缓慢从他脸颊滚落。
他们一个眼底还渗着血水,一个脸颊淌落清泪,更像是对影自照一般,连泪痕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是的……你是能听见的。”
原著尼禄把属于他的皇冠缓慢收回,只任由蔷薇皇冠的荆棘,在尼禄左手掌心留下深深的疮疤。
炎热的火舌很快席卷上城墙,把周遭的一切都吞噬了。
在烈火中,原著尼禄原本疯狂的神色蓦地散去,红眸迸发出一种极度惨烈的火光。
“——醒过来,尼禄!”
他用力捧住尼禄的脸颊,近乎嘶哑地低语。
“你已经走了这么远——你已经比我……”
一肢巨大的莹白触手,就在此刻从天骤降。
它没有一丝迟疑,从原著尼禄的头顶一路贯穿下来。
原著尼禄的身形显出细密的裂纹,直到最后一刻,他的红眸仍直直凝视尼禄的眼睛,似乎还要张口说些什么。
只是他的身影,很快就像投入火中的白纸,缓慢焦黑碎裂了。
“……”
“哒、哒。”
指挥棒两声轻击,挥至空中。
大提琴与长号同时轰鸣。
《帝国交响曲》大气恢宏的前奏,形同暴雨前的滚滚闷雷,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太阳宫。
“……殿下。”
身后的狼骑在低声提醒。
而尼禄蓦地回过神来。
他皱了下眉,极罕见地有些恍惚,或许是加冕典礼前连续一周的高烧导致。
在病榻上缠绵时,他好像一直在接连不断地做梦,梦里遇见了很多人、打过很多仗、经历了很多事。
但它们就像水面上的浮影,悄无声息地从意识里溜走了,什么都没有残留下来。
颅骨内还有某种剧烈痛楚的生理记忆。
但当他仔细去感知时,那痛楚也早已抽丝剥茧般消失。
他冷静地拖曳厚重王袍,抬靴往太阳宫阶梯上走。
一级,两级,随着视野抬升,太阳宫里的场景也随之一点点展露。
猩红长毯穿过太阳宫巨大的拱形门廊,一路延伸至宫殿尽头的纯金王座。
数万帝国军官与贵族分立两侧。
人人昂首屏息,身形紧绷,目光都落在尼禄身上。
银发皇帝低敛雪睫,左手托象征帝国全域的全息星球,右手执沉重的帝王权杖,缓步穿过目光交错的红毯。
——他如此专注于自己的前路,以至于接连错过了王座阶前的三双蔷薇军靴。
“尊贵的皇帝陛下,银河全境的统治者和捍卫者,今日我们齐聚于此,见证宇宙历史中的一个至高时刻。在亿万星辰子民的见证下,自此刻起,您将成为银河系的真正主宰,您的权威将铭刻星辰,您的智慧将指引众生……”
走过正高声念诵的礼官,尼禄迈步走上了王座阶梯。
身后那极长的帝王礼袍,连绵不绝地铺洒在阶梯上,像一道往阶下流淌的河流。
然而就在他抵达蔷薇王座,屈膝下跪时。
一个冷傲笃定的女声,自他的头顶飘下。
“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我的同胞幼弟,卡厄西斯家族的骄傲与荣耀——我将这象征帝国荣光的冠冕转交与你。以恺撒之名,承担你应承的责任。”
……尼禄就像被一记巨锤,猛地砸中后心。
强烈的震痛感从他的心脏迸溅,以至于连灵魂一起,由心脏到皮肤表面寸寸凝结成石雕。
“……铭记你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和君父,你是世界之主、银河的王,引领你的子民,生生世世沐浴你的光辉……”
他几乎很难抑制颤抖,良久,才缓慢抬起目光。
先是银白的金属战靴,以及垂落足踝的猩红战袍;
然后是尚武者极少离身的特制爆能枪,枪身描绘蔷薇暗纹,并被枪带牢牢扣在左腿和腰间。
再往上是擦得锃亮的金属胸甲,但有不少战损的磨痕。
胸甲襟口拉出飒爽的竖领,竖领之间,就是漂亮却不失坚毅的下颌线条。
28岁的帝国皇长女、帝国女战神——叶卡·奥古斯都·卡厄西斯,笔直挺拔地立在王座前。
不过此时,她注视自己幼弟的眼神,多少显得有些狐疑。
因为按照多次排练下来的流程,尼禄在这里就该回答“我将铭记”——
她皱起眉头,严重怀疑尼禄又忘词了。
叶卡以拳抵唇,低沉咳嗽两声。
然后不得不借拳头掩饰,轻声朝尼禄提示台词。
但却于事无补。
……因为尼禄毫无预兆地站起身,并陡然转头看向阶下。
刚成年小皇子的举动,引起一片哗然。
要知道,加冕典礼一直是帝国最重要的仪式之一,而新皇的一举一动,都将在全帝国无延时直播。
太阳宫殿内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黑压压的观礼人群在骚动,然而尼禄赤红的双眸,却只死死盯住阶下的皇室席位。
22岁的四皇子艾萨克·卡厄西斯,肩上随便挎着一条典礼绶带,那副刷刷猛挠卷毛的样子,完全不像帝国皇子,反倒有种大学生般的清澈愚蠢。
他躲着正在直播的机械电子眼,不住朝尼禄打手势,嘴巴一张一合,近乎声嘶力竭地在说“说词!说词啊!”
26岁的三皇女诺伊·卡厄西斯,正被他拉着当摄像头挡箭牌,但姿态倒比他稳重多了。
她穿着一身庄严的皇室礼装,长长的银白发辫从身后绕到胸前,疑惑仰头的模样,不太像炽烈的猩红蔷薇,倒像是安静矜傲的白玫瑰。
而帝国二皇子——27岁的埃利诺·卡厄西斯,正遥遥站在两位皇室成员的另一侧。
那双碧绿的狐狸眼,时刻噙着笑意的唇角,夹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近乎要让尼禄幻视成另一个人——
可那双狐狸眼透出的阴鸷感,却又将另一个不可捉摸的幻影打散。
埃利诺并没有在看他。
成年的埃利诺身形修长,面容极度俊美,但那双阴鸷的狐狸眼,实际是盯着对面交头接耳的大贵族看。
直到贵族们觉察到他的注视,对失态小皇子的阴阳怪气已到嘴边,又囫囵吞回腹中,并两股战战地朝他低头致礼。
埃利诺这才微微眯眼,唇角笑意加深,露出一个“这才是好狗”的冷戾表情。
但当做完这一切,抬眼望向尼禄时,那双狐狸眼中的阴鸷,便自然地隐没了。
注意到尼禄赤红的眼眸时,他微微蹙了一下眉,露出些思忖的神色来。
他们成年后的模样,跟尼禄在脑海中近千万次想象,完全一模一样。
……但是为什么还需要想象?
他和他们,分明是……
『从来都没有分离……』
……是从来都没有分离过的。
尼禄本能地攥紧左拳。
然而手心里空无一物,不痛不痒。
“尼禄,你当然可以想愣多久就愣多久。”
冷面女战神低声叹气,难得妥协,“反正我和埃利诺总会去解决舆论问题。只是皇冠确实很重,我现在只想赶紧把它挂在某颗小脑袋上。等搞定了你的加冕典礼,我们还得去探望父王母后。”
她说着,垂下看向幼弟的眉眼凌厉冷艳,但掩饰不住最深处的宠溺。
“也许父王会被气疯——管他怎么说。反正在你成年前,我们就已经商量好了。亲王总是先于帝王出征,所以等到战争发生时,你就必须得成为那个坐镇太阳宫、眼巴巴看着我们上前线的角色了。
“我们都感觉这还挺不错的。不是吗?”
她的声音,她的用词习惯,她注视尼禄的眼神——像是从一个曾经他根本无法抵达的遥远地方传回。
如今却近在咫尺。
尼禄紧攥的左拳,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过;
然而一股更强大的精神推力,朝他的后背缓缓袭来。
在观礼人群的掌声中。
他的头一沉,戴上了那顶蔷薇冠冕。
听见姐姐地动山摇的脚步声, 尼禄慌忙关掉星图,同身后的白狼骑说:
“你要跟皇姐说我在睡觉,不是在工作, 记得吗?”
白狼骑立刻俯身颔首,随即清清嗓子。
自小跟小主人一块长大, 又深谙这个皇室家族的相处之道, 骑士“叮”地竖起大拇指, 似乎很有把握能帮主人瞒过去。
“砰”地一声, 书房门被一个大脚踢开。
三皇女诺伊气势汹汹地立在门口,叉着腰,脸色十分不好看。
尼禄立刻把头一低,躲在堆积成山的文件后方, 只露出一双红眸偷看她。
“参见亲王殿下。陛下并非不想卧床休息, 只是来书房拿两本书, 稍后便会返回寝室——”
三皇女气势如虹:“谎言!”
骑士狼耳朵一缩, 纳头便拜:“是的殿下。请您饶恕我的说谎行为。”
尼禄瞪圆红瞳, 一把揪住那席白袍,似乎很想好好跟自己的白狼理论骑士守则。
在极短的一瞬间,他张开唇, 就要叫出骑士的名字:“阿……”
然而莹白的洪流, 顷刻间将那个名字淹没。
“……阿维尔!”
少年皇帝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怎么能背叛我??”
毕竟在5岁那年, 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小木剑敲在对方肩上。
而从小到大, 也是这位白狼忠心耿耿地陪在他的身边,充当他的好友与玩伴。
“我们在加冕典礼后是怎样商定的?”
三皇女目光掠过满桌议案和星图规划, 胸口一个剧烈起伏, 明显被气得不轻。
她顺手拖过一把椅子, 顿在书桌前面,“重述一遍。”
“……在把身体养好前,不准熬夜工作。”
尼禄低声回答,“要安心静养。”
三皇女:“现在几点?”
尼禄不讲话,默默摩挲着桌角。
诺伊冷笑:“说啊?或者我这个皇姐讲话已经没有份量,得要请埃利诺来才奏效,是吗?”
听见家族食物链顶端的名字,小皇帝的眼神明显躲了一下。
他罕见地吞吞吐吐,嘟嘟囔囔,最后从嘴巴里飘出一句:“……三点半。”
“三点半。”
诺伊把时间重复一遍,腾地从椅子上站起,几步来到他面前。
“尼禄,你现在已经成年了,也已经是帝国的皇帝陛下,我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管教你。但成年人至少要学会对自己和身边人负责,高烧昏迷一周这种事,你还想再来一次吗?那阵子你把我们都吓得想死,你知道吗?”
尼禄低头站在她面前,被自己的亲皇姐训得像只鹌鹑。
三皇女诺伊是皇室性情最温和的一位,爱好数学、理工和科研,日常极其注重皇室礼节,绝不给贵族抓到任何错处。
但眼下她的银白色长辫胡乱散着,斗篷还裹着冷夜的寒霜,明显是在起夜时隔着窗,看见尼禄的寝宫还在亮灯,气得她踩着拖鞋就过来抓弟弟。
“我错了。”
尼禄低声道,“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但我是帝国的皇帝,就算需要静养,有些工作也应该留给我来做。”
距离加冕典礼已经过去三天。
针对新皇陛下在典礼上的失仪,民间只觉得看个新鲜,但不乏有贵族拿这点来做文章。
负责排练的礼仪教师哀叹大难临头,但卡厄西斯们却压根没怪在他和尼禄头上。
所有人第一个念头是:
准是尼禄之前高烧压根没养好身体,逞能参加加冕典礼排练,这才导致在典礼上精神恍惚。
作为帝国的新任帝王,尼禄前脚才踏入议事厅,后脚就被兄姐们半拖半抱,强制搬回了寝宫被窝。
皇家医官来了一茬又一茬,尼禄从早到晚叼着一根测温计,木木地迎接各种身体检查,还因此被皇长姐叶卡盖棺定论:
“尼禄眼神呆滞,正说明他还没有完全康复。倘若他真如报告显示那样,只是‘有些精力不济’,他应该会在加冕后狂欢高歌几小时,并因歌喉糟糕跟艾萨克(四皇子)打一架才对。”
但尼禄似乎很难摆脱某种印随行为——
哪怕在莫名混沌的记忆里,他应该是个千娇百宠长大的小皇子,兄姐们虽然对他的功课和机甲训练极尽严苛,但连一次也没让他上过战场——
他不能接受自己面前没有政务光屏。
在被勒令休养的第三个小时,他就已经受不了了,并向前来探望他的兄姐们提出抗议。
“我不认为一国之君的位置是在寝宫的床上。”
尼禄平静指出,
“我知道你们想保护我,但我需要尽快承担起皇帝的责任,我需要了解帝国运转的每一个细节,我需要让帝国知道,皇室把权杖交给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皇姐传递给我的蔷薇皇冠,与儿童的玩具头盔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说完,寝室里蓦地静了一静,四双眼睛都转过来看他。
四皇子原本正趴在尼禄腿上处理政务,闻言发出一阵“喔吼吼”的笑声,然后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扭头跟家族成员们说:
“发现没?尼禄就从加冕后开始,讲话突然变得好有气势。一点也不娇气兮兮的了,简直都不像之前的他。”
他说着,还像小时候犯贱逗惹弟弟似的,伸手去扒拉尼禄的脑袋。
尼禄唇线一抿,劈手就把他的手腕扣住。
“看见没?看见没?”
四皇子晃晃被抓住的手腕,“我就说王座是最好的催熟剂,把咱们家最小的弟弟都催成冷面暴君了。”
“主要帝国各方面现在运转正常,这十几年来,皇长姐和父王平过的叛加起来没上百也该有七八十,所以现在除了一些边境小毛贼,帝国没有什么值得皇室出马的战役。”
三皇女侧身坐在床头,肩膀跟幼弟靠着,又闲闲翻过一页书,
“我知道你迫切想做出一些政绩,但确实不急在这一时。先把身体养好,抽空参加艾萨克鼓捣的所谓宫廷联谊,争取在分化前挑上三个五个十个喜欢的Alpha。别拖到分化时再挑,至少能给我们多留些把关时间。”
尼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盯着三皇姐漂亮的脸蛋,极狐疑地:“什么?”
他本能地摸向自己后颈,却摸到了一个极柔软的陌生玩意。
或许幼弟的表情太古怪,一直倚在床柱上看光屏的埃利诺走过来,用手掌挡了一下。
“别碰,腺体是很娇嫩的器官。”
二皇子微微歪过头,“弟弟,你又不是头一回知道自己是Omega,为什么这么惊讶?”
……为什么惊讶?
尼禄蓦地感到左手掌心锐痛,如同被一根尖利的荆棘刺穿。
但当他翻转手掌,手心一如往常洁白柔软,像块没有瑕疵的暖玉。
“……你们把王座传给了我,这个家族里唯一的Omega?”
他最终只能客观坦诚地对叶卡说,
“银河帝国历史上从来没有Omega皇帝。”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旁边的二皇子在轻轻发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会在埃利诺身上看见另一个影子,但那个影子太稀薄,他不能辨认对方的脸。
只是影子和埃利诺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影子笑起来是如沐春风的,仿佛春天的湖泊荡开涟漪;
但当帝国二皇子展露微笑,总会显得比不笑时冷酷。
这或许是小卡厄西斯们偶尔敢在父王和叶卡头上动土,却不怎么敢跟他顶嘴的原因。
“所以呢?”
埃利诺只是靠着床柱,微笑着看他,
“倘若反对派的狗胆足够大,他们大可以试试越过我的尸体,来动我的Omega弟弟一根寒毛。但一个更大的可能性是,在你公布第二性前,我就已经把该杀的杀干净了。”
“……你有时必须学会克制。”
叶卡还是忍不住,低声训斥他,
“我们是捍卫帝国的皇室家族,但你很多时候都表现得太过草菅人命。你这样要如何给人民竖立典范?”
埃利诺平静地:“我们就此讨论过不下两百遍了,皇姐。在我看来,帝国这种庞大渺茫的东西,远没有血脉同源的家族重要。如果我捍卫的东西必须让我的家人付出代价,那么我将没有一丝犹豫地摧毁它。”
他似乎不愿当着幼弟的面跟叶卡吵架。
在长姐终于沉下脸色时,埃利诺在夹缝中伸手揉了把尼禄的脑袋,便笑吟吟地夹起尾巴溜走了。
尼禄:“……至少让我改良帝国的星轨规划。”
“不,尼禄。至少在你的心率回归最优水平前不行。”
但尼禄的印随行为,让他无法忍受纯粹享受的时光。
白天有兄姐们探望,他只能夜里偷偷去书房设计星轨图。
他的白狼是他的共犯,只不知道为什么狼头上时常有一顶厨师帽闪现,而他也总是想下意识用另一个名字叫他——
一个永远不能被完整唤出的名字,但他始终无法想起来。
他熬夜被抓的后果,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因为就跟记忆里一样,兄姐们总是不吝于对他过度溺爱。
又忍耐了两天没有工作的日子后,尼禄被原样从寝宫搬回了议事厅主座。
负责搬运的卡厄西斯们脸上,多少有点“他喜欢怎样就怎样吧”的无奈神色。
“我对帝国西境的253条曲速通路进行了改良。宇宙膨胀率在提高,但帝国的曲速通路仍是几十年前的版本,如果不加以改良,星舰的相撞率会提升到15%乃至更高。”
尼禄意气风发地在议事厅里兜圈,展示他这几天卷出来的成果。
他的脚步轻快有力,步步生风,如同从来都是这样健康敏捷。
“帝国现有的领星驻军制度,也已经不能符合帝国的实际用兵需求。对此,我做了大约四百屏的军队改革方案。将帝国划分为几大军区,每个军区设置数个军事重星,用来集中屯兵和培养精锐部队……”
小皇帝在骄傲地展示战果,但他每展示一项,长桌两侧的卡厄西斯们,就会将一把眼刀投掷向主座后方的厨师帽白狼,将他砍得愈发身形萎缩。
白狼骑作为帝王近卫,肩负着照顾主人健康的义务,但尼禄能在强制养病期还经手这么多项政务,大概率就是这个共犯对主人百依百顺的结果。
三皇女很无奈地倒茶:“尼……陛下,先喝点水。”
尼禄下意识停在姐姐身边,端着茶杯咕咚咕咚喝,低头喝水的样子,像极了一只乖巧漂亮的猫咪。
那边埃利诺倒是在仔细考虑军队改革方案,他的头脑一直是这个家族的佼佼者,只盯了星图一会儿,便已经完全理解尼禄的意思:
“七个军区,约18000个军事重星可以覆盖。重星之间再建立军用通路,那么整个帝国都会处在这一防御体系之中。”
尼禄端着杯子往主座走,边走边说:
“比起将现有的资源矿星和居住行星改造为军事重星,我偏向于将帝国一直无法利用的荒星转变为军事基地,由周边星系输送补给。这些军事重星,将成为帝国防御网的——”
就在说出“锚点”的一刹那,他的脚步蓦地停在主座前方。
面前的议事厅,仍然是记忆中肃穆庄严的模样,面前的政务光屏也都是他熟悉的。
长桌左侧首席,坐着帝国二皇子埃利诺;
长桌右侧,则依次坐着皇长女叶卡、三皇女诺伊和四皇子艾萨克。
卡厄西斯家的白狼也都整整齐齐,背手立在座椅后方。
然而幻影从眼前掠过。
左右侧首席突兀地换了一些面孔,他却看不清任何人的脸。
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唤,颅骨中的某个地方又开始疼痛,眼眶湿热黏稠,似乎要流什么东西出来。
尼禄猛地抵住眉心,瞳孔骤然扩张。
随着“当啷”一声,手里的杯子也滚落在桌面上。
耳膜嗡鸣间,他听见几把座椅同时被拉开、甚至不慎翻倒的声音。
卡厄西斯们就在同一时间站起。
埃利诺离他最近,动作最快,一把握住了幼弟的肩膀。
“弟弟,怎么回事?”他下颌绷得紧紧的,脸上没有一丁点笑意,“回答——”
尼禄扶住他,只觉左手掌心锐痛,一滴滴血水从指缝间渗出来。
当他缓慢张开手。
……那枚被原著尼禄的皇冠刺伤的疤痕,就血淋淋地横在他的掌心。
圣洛斐斯站在利维坦巨舰的甲板上, 用手随意扶着甲板的栏杆。
在无重力的太空环境里,他那头雪白的、及踝的长发,正云雾般漂浮在身后。
他已将身上那所谓圣袍脱下。
完美如大理石雕塑的冷白躯体中, 开始自皮下生长出大量纯黑色鳞甲。
黑色的鳞甲从足底开始生长,一直覆盖到双手指尖, 又覆盖到他的下颌线。
鳞甲材质与虫族盔壳近似, 但更加坚硬, 且黑沉沉没有一丝光泽。
而事实上, 这才是他第1次以人形躯壳与人类接触时的扮相。
是共同迎击虫族的战士,而非戴着花环充当宗教吉祥物的帝国圣子。
作为深渊生物,圣洛斐斯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太空环境里穿梭。
但脆弱的人类当然不能。
人类是需要氧气、恒温恒压、适宜的生存环境才能存活下来的娇贵物种。
因此他本来可以轻装上阵,但为了因透支而昏迷的人皇, 他不得不先去了一趟王都港口, 挑挑拣拣, 最后掠走了一艘氧气储量最大的利维坦巨舰——毕竟, 他们将要面对漫长的旅途。
巨舰在数万根触肢的推动下, 正急速朝远离帝国的方向驶去。
而在他的眼前,第1波跟他汇合的深渊眷属,正从巨舰四周掠过, 然后向帝国方向汹汹奔涌。
——刹那间, 庞大的玫瑰星云再次燃起炽烈的炮火和光束。
一根共生体触手从背后戳了一下他。
圣洛斐斯回过头,进入两道气密门。
随着重力改变, 黑色的鳞甲战靴落地, 雪白的及踝长发也随之披散。
他轻车熟路地越过一道道舰桥,走上电梯, 然后来到巨舰正中央的环状议事舱。
若从人类的视角来看, 以宇宙星空为穹顶的议事舱, 此刻空旷、安静,中央似乎有个脚不沾地的人影,不知是被什么吊起,还是被依托着悬浮。
但若有低等的深渊生物在场,它将看到在这如足球场般宽阔的观景舱内,正密密麻麻挤着海量的莹白触肢。
触肢们已经爬满了地板和墙壁,彼此裹挟纠缠,如呼吸般涌动。
而当圣洛斐斯出现在舱室里,它们便温顺地向两边分开,为主人和目标间辟出一条小道来。
舱室中央,有一大团如同蚕蛹般的莹白触肢。
当圣洛斐斯靠近时,触肢团就像剥鸡蛋一样,一层层向外剥落。
首先是最粗壮的、承担保护作用的外层触手;
然后是中间层,富有弹性和支撑力的弯曲状触肢。
而最后剥到里层时,便只剩下那些最柔软细腻的丝状触须了。
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舒适度极高的“蛹”。
而在这个莹白蛹体的内部,被掳走的帝国君主,正深陷其中。
银发皇帝的四肢都被触肢紧密裹缠,身上仅剩的一层薄丝衬衣都被汗水浸透,透出雪白的肌肤本色来。
他的双目仍然被绷带紧缚,只露出高挺的鼻尖和微张的嘴唇。
唇色倒是不像圣宫时那样苍白如纸,因为圣洛斐斯施加过治疗的缘故,唇瓣透着一种欲滴的、鲜艳到不正常的红。
像是理应被含在唇齿间咬破的多汁浆果。
尼禄本该一直在他的蛹中安然沉睡,然后在他们抵达创生之柱前,将精神力透支的损伤养好。
但当圣洛斐斯站到他面前时,却发现他正紧紧攥着左拳,洁白的犬牙咬在唇肉上,胸膛在剧烈起伏着。
因为打算顺便将那双腿治好的缘故,圣洛斐斯除掉了尼禄的军靴和靴裤。
但从那紧绷的腿部肌肉来看,尼禄此时似乎也正尝试将双腿挣离触手的桎梏。
(也许他又在痛。)
刚刚来戳他的那根共生体猜测,(需要再安抚他一次。)
圣洛斐斯倾身下去,一手撑住尼禄脸侧的触肢,一手轻扳过他的脸观察。
随着他倾身动作,数缕雪白长发便从肩头滑落。
人皇的确在挣扎,但没能轻易从幻境中清醒。
哺送精神力本来就会造成极强烈的幻觉,而圣洛斐斯则对幻境进行了一些处理,至少将尼禄曾告诉过他的、那些极尽残酷冰冷的部分删除。
出于厌恶,他顺手把那些原著里的觊觎者也删除了。
去往创生之柱的路途很漫长,而他一方面希望尼禄能获得良好休养,另一方面,他需要在抵达前改变对方的想法,毕竟是他摧毁了人皇曾经保护的一切。
他实在很希望人皇能明白旧人类的无可救药之处,并理解他彻底清除这个文明的选择。
这样等到达创生之柱后,他们便可以一起创造出真正完美、高尚、纯粹的新文明。
而尼禄,因那过人的品质,他将毫无疑问会成为新文明的君主。
同时,他还要使尼禄在深渊获得永生,这样他们便可以成为永远的伙伴,他也将再不会沉湎孤独,沦落到只能与自己的共生体自言自语。
圣洛斐斯想着那个很好的未来,唇角不由勾出一点弧度来。
他俯视尼禄的脸,发现因本就残缺的精神力剧烈波动,尼禄双目上的绷带又开始缓慢渗血了。
(你是对的。)
于是圣洛斐斯低沉地说,(他在忍受疼痛。)
他拨了拨尼禄湿透的额发,俯身亲吻未来的文明共缔者的额头。
尼禄几乎当即从喉间滚出沉闷的呻吟。
他那被无数触手禁锢的腰身剧烈一震,潮红自脖颈处蔓延,很快就把从衬衣下透出的雪白肤肉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