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开反派路线,拯救落魄白月光—— by解虎锡
解虎锡  发于:2024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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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势说来玄妙,在蔺含章对事世的了解中更是有几分荒谬。但他也不得不承认:
对比那些个被夺了舍、制成傀儡的修士,他们的运气还不错;可拏离种种自找没事的行为,又显得有些倒霉。
要不是他费心弄那令牌,这几人就是死也无地;而现在拏离要救他们,就得自个对上鬼修。
所谓因果,有因才有果,却不是一个因必然导向一个果。“因”存在于这世上,善果恶果也同时存在于世上。释放善因,也不一定得到善果。
想必这道理拏离并非不懂,蔺含章也生不出什么埋怨他的意思。只是感慨之余,又对此人有了更多好奇。他如今也不吝惜承认自己那点欣赏——若他和拏离是凡间适龄男女一对,发展到这个阶段,就可以请做媒的人互相拜帖了。
可他俩都是修士,也没有成家的需求,此种情感更是抛之后头。修行孤苦,能得一人相伴已是有幸,蔺含章也没什么过分念想。
此时他心里所牵挂的,更多是双方性命安危。
血胎投入巫静水怀中同时,拏离的身影也出现在众人面前。
换了别人,或许不相信蔺含章只身就可引鬼修现婴。可他偏生信了,为不打草惊蛇,一直在外围掠阵,只等对这血魔的元神出击。
他通身素白,未着法袍,却让人一眼就知其身份。普天之下,还有哪个剑修能如此年轻俊美、超逸绝伦。
何况他手中那把寒光流转的陌刀,还有谁能拿起,又如此恣意地挥动呢。
拏离单手持着涤尘,剑尖离巫静水已不足寸迹。在他的刀刃上,稳稳串着那个婴胎的头颅。一团黑红脓血,疯狂地颤抖起来。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你就是那把剑鞘——”
鬼婴放声笑着:“好、好、好——你的色身太完美了!剑修拏离,你等着——你是最好的容器——”
它嘴角紧抿,从口中吐出一道血线,直逼剑修眉心。刹那,一面手掌大小的铜镜出现在那道血丝前。
那道心血接触镜面时,就如泥牛入海。细看竟不是被镜子挡住,而是被镜面吸收了进去。
变故发生地极快,众人也只看见蔺含章扔了个法器,并未注意到这种细节。拏离本身是能躲过,反而被这举动扰得愣了半息。
一切都在转瞬。他已经放出无色火,将那血胎烧得连灰烬也不剩。两个尸傀,登时便化作了血水。
涤尘不沾血污,立马又恢复了寒光闪闪的样子。拏离收起灵剑,回头看了蔺含章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却只是极为隐秘地摇了摇头。
蔺含章心沉了沉,也没有太多后悔。比起身份暴露,他更担心拏离真是鬼修所说的剑鞘。那这道心血,于他便不是一般的危险。
他二人不说话,旁人却有许多话要说。
“……师兄。”
孟檀已是六神无主,倒头便拜:“求师兄救救巫师兄,他被鬼修伤了。”
巫静水此时还有意识,神色却一片阴郁,盯着自己手上逸散死气的伤口。那处被侵蚀得已见了白骨。
拏离不说废话,拉了巫静水手臂,放出真火在伤口处灼烧。
他事先未打招呼,巫静水没忍住发出了一道嘶吼后,便死咬着嘴唇不再出声。直到那半只手臂烧得焦黑、几乎只剩下骨头,他也满头是汗,就快要昏厥过去。
拏离收回真火,蔺含章便极为默契地上前,随意贴了两道治疗符。反正通鼎有得是丹药,手可以慢慢治,若被死气染透了,他可是连这秘境都走不出。
巫静水也明白这道理,颤抖着声音道:“谢……谢过拏离师兄……”
“无妨。”拏离眨了眨眼。“听闻通鼎善炼丹药,我正在寻一味丹心续魂草,不知你可有?”
他都这么说了,巫静水没有也得有。他调了几息,从法囊中翻出几棵草药。
都是七品以上、品质上佳的灵植。巫静水拿着其中两棵,用那只好手递予拏离:
“丹心续魂草,在下并无收集,但我手中这两棵金缕草也有类似功效。若师兄不嫌弃,便收去吧。”
拏离只取了其中一棵,平和道:“甚好。”
巫静水和孟檀,同时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拏离确实同传闻一般滥好人……毕竟眼下这情况,他就是杀了他二人夺宝,都能算是取之有道。
见对方就要走,巫静水强撑着站直了身子,拱手道:
“师兄于我有大恩,来日若有能用得上的地方,巫某举全族之力,也必为师兄助力。”
拏离只颔首应了。又听对方道:
“……今日那鬼修口中谣言,也绝无从此外泄的可能,我以性命起誓。”
多嘴——现在蔺含章不仅想挖他眼珠子,还想拔他的舌头。
拏离却略略回身,看向背后无尽幽深的密林。
“无妨。”
……待几人都走后,仇琨还站在林中。
裸露地面上又是血水、又是鬼尸,看上去十足阴森。他心中却始终有一疑虑,驱使着他绕了一圈后,再回到此处。
他走到乱石边,石堆下压着一小面铜镜。只是极为普通的器物,甚至算不上法器。接触了那样污秽的东西,被弃之不顾也是正常的。
仇琨却伸手把那枚铜镜拾了起来。
怎么不一样了,他明明看见……
翻转镜面的那刻,他看见的不是想象中的血污,而是一双眼睛。
形状姣好、颜色清浅……似有魔力。
两息后,镜面砸落。转了几圈,盖在赤色的土地上。
“……我怎么在这?”
修士拧了拧眉心,感到一阵恐惧,这地界实在不详。
迎着如霜月色,他脚下生风,用一张遁符闪身离去。

拏离回过头,看向出声那人。
褚梁先前没和他打过交道,但对这样的强者,内心总是有几分崇拜景仰。何况才见识了对方凌厉手段,言语不自觉便放尊敬了些。
“无事……只是想谢师兄的救命之恩;多亏师兄有先见之明,派了那令牌——要不是师兄出手搭救,我大概也只是和……秦师弟一样的下场。唉,这都是什么事,他也才是个孩子……”
褚梁不是蔺含章,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什么华丽辞藻。提到秦阳平时,更是感慨愁容。
他的心思不加隐瞒,虽有些失了仪态,却显得十分真诚。以至于蔺含章都在思考要不要上前安慰一番,做出些友爱模样,免得叫他比下去。
“要说感谢的话,该谢你自己。”
拏离回转过身,语气毫无波澜。
“既然你努力通过了云梯试炼,入我藏剑门中,我作为一峰首座,自然要行庇护。
方才你做得不错,身先士众、当仁不让,有我剑修风范。鬼修进犯一事已是超乎预料,责任也不会在你们这些弟子身上……至于秦阳平的道体,待事情平息,宗中会尽量为他收敛。”
他这话说得不多温情,却也面面俱到。褚梁听了顿觉安稳,同时自心中,也升起了一丝野望
——终有一日,他要成为像拏离师兄一样强大的修士。
就算先天资质没那么好,可他不也习惯了勤能补拙么?大不了就修炼到老,除非老得拿不动剑了,他也要做个剑修。
剑心微动,在此时开始向内凝聚。他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丝华彩,将飞剑抱在胸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道:
“多谢师兄宽慰。师兄的教诲,褚梁谨记于心。”
直到他不太熟练地驭着剑消失在视线里,蔺含章才也唤了一声。
“师兄。”
拏离平静地看着对方,终是轻叹口气。那把杀戮无数的涤尘,再次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剑尖往地上一划,看似毫无损伤,却已放出一道无色火。沿着蔺含章所站着地界,围成一个小圈。
真火微弱地燃烧着,散发致命气息。拏离一手持剑,一手掐诀。只要蔺含章胆敢有分毫动作,他就能把他炼成灰烬。
但他没有直接这么做,就说明他在他心中还是有分量的。蔺含章简直被自己没来由的乐观逗笑了,他低下头,垂眸道:
“师兄竟还肯给我解释的机会。”
一路上凡是和鬼修有关之事,哪样蔺含章都没少沾。现下又使出这样的法器,拏离不直接杀他,只能说明……他那几道菜做得太好吃了?
“不必解释。”
拏离却说:
“旁的我先不管,你只需立誓,此秘境中的鬼修与你无关,你也不曾与鬼道勾结。否则道心涣散,受天雷拷打……若问心无愧,就起誓言吧。”
蔺含章闻言一愣,这么恶毒的誓言,真是太……好了。
他何曾勾结过什么鬼修,就是前世,他也连个鬼影子都没见过,不然哪能独自钻研这么些年岁;
而今生,除了他自个,和他炼的俩傀儡,他也还不认识一个修此道的。
“我蔺含章,以性命起誓,不曾与任何鬼道邪修勾结,也不曾有谋害师兄的心思。所言如有半句虚假,就让我天雷轰顶,身死道消;神魂湮灭,不入轮回。”
修士的誓言就是契约,受天道见证,不得违背。蔺含章犹嫌不够,一掌拍向胸口,吐出小半口心血。他并起二指,歃血而书。血字在空中停留了一会,便化作金光,重新融进他胸口。
“……如何。”
一抹血迹,把他嘴唇染得鲜红。蔺含章萧肃一笑,轻拭去血液,又是乖巧的正道修士模样。
拏离见他如此果决,一时也不知该摆什么表情。但到底松了口气,收起灵剑,也熄了真火,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他脸上难得有几分无措,低声道:
“……你肯发这样毒的誓,也不怕其中有所疏漏。”
“我所言发自内心,不会有疏漏。”
“你不知,有些语句是言不由衷的,就算自己也不能发现么。”
拏离看向他,言语中带着淡淡倦怠。
“就算发自内心,人心却是复杂易变的。你可知你刚才说绝不谋害我,若有一日你我为敌,可就是不战而败了。”
“师兄怎么会如此想。”
蔺含章趁机站到他身边,面上带着练习过千百次、最为乖顺入眼的表情:
“……那血胎说的事,我并非全无了解。”
话音刚落,拏离仍是垂眸而立,睫毛却轻微地一颤。蔺含章没有放过一丝细节,甚至连他身上熏香的味道,哪处浓哪处淡都嗅闻得彻底。此时在他的气息包围下,语气更是轻软柔和。
“师兄可知前世今生一说?”
“……略有耳闻。”
他话题换得这样快,拏离虽有不解,也还是听了下去。
“我曾经做过一梦,梦中就是我那前世……在梦里,我并非修士,也未入过仙门。
我日日在悬崖边采药为生,一日不慎失足,险跌落深谷而亡。困于峭壁上,周身也无一物可攀援。眼见就要饥渴而死。
面对死亡,我忍不住恸哭。眼泪落到地上,竟然长出了一棵植物……那是一棵灵植。服下它的果实后,我就成了仙人,飞升上界,从此再无疾苦。”
“你是想说,我是那株渡化你的灵草?”
蔺含章被他戳穿心思,面上现出红晕:
“师兄莫取笑我……那日初见到师兄后,我就做了这个梦;我虽修为不高,领悟心却是极其灵通的……或是或非,师兄于我都十分重要。”
他这幅羞涩忸怩的模样虽然虚假,所言却难免带上些真情,接着又道:
“师兄能开解了我,难道我不能开解师兄么。我从前觉得自己毫无天资,已是十分悲惨。今日才知,师兄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若能为师兄排忧解难,于我也是修行。”
半响,拏离出言:
“你倒很会讲故事。”
他性格中的沉静是天生,就连师妹那些描述嫂子和小舅、侄子和儿婿的话本呈到眼前,他都不会多抬一下眼皮,顶多是感慨此间奇情。
因此蔺含章突然爆出这么一档事,他也没觉得十分诡异,只感到师弟到底还是孩子,好信些奇闻轶事,顺便撒撒娇罢了。
也好在他说得是讲,若是编,蔺含章都觉冤枉。他说这话虽是为了装乖扮嫩,却也真做过那样一个梦,只不过梦境末尾,其中人物并非吃了仙草飞升,而是吞下致幻的果实后,在虚妄中坠下了万丈深崖。
“不过这前世恩情,往往都不是真的。”
拏离在他头顶一抚,正色道:
“你对师长心生孺慕就算了,若是动了求凰之意……我和梅丛凝的想法可不同,我不会与年轻弟子合籍的。”

第53章 大梦百年
拏离所言所行,一向都直接得有些吓人。就是蔺含章做足心理准备,听了他这一句点拨,受到的冲击竟比方才被拿剑指着时还要大。
“我怎么敢觊觎师……”
“好了。”
拏离猜到他要说什么,拂了拂衣袖道:
“你这般年纪,有什么事是不敢的?我并非是斥责你,相反,正如你所说,成就大道者、不拘小情爱。
如今我身位修为都略高些,你对我会有依赖亲近之心是正常的。但你毕竟初入道,若不加引导,也易生偏颇。
其实世上男欢女爱,许多是乍见之欢、见色起意;也有同谋互利、裨益相关。比之凡人,修士寿元漫长,积年累月下来,两情相悦并非什么难事。而耐得寂寥、认清本心才是我们所该追求的。”
叫他这么说一通,蔺含章简直比被他骂了一顿还难受。登时面上表情都不想维持了。
说他会讲故事,拏离还怪会讲道理呢——实则他也不过几十岁,又常居山中,哪里见识过什么情爱,想来都是纸上谈兵。而按实际年龄算,加上前两世,蔺含章也不比他小,经历得反而多。
喜怒哀乐贪嗔痴。凡人命短,惙怛伤悴、激情纵欲,都在转瞬间。蔺含章向来有手段,常与索求艰难之人打交道,见惯了那些极乐极悲、执念丛生……也见惯了为满足自身欲望,人便可以化身恶鬼。
……什么见色起意——真想让他看看什么叫真的见色起意!
蔺含章心思虽然通透,论脾性却也说不上是好的。坦诚以观,甚至是锱铢必较、浇漓冷血。
可他也惯会隐忍。想归想,面上还是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低声道:
“师兄点醒我了……我一介孤子,的确容易以他人为倚靠;但我对师兄只有崇敬之心,绝无污秽想法。”
……什么叫污秽想法。拏离闻言也消化了一会——他明明是说让他先放下年少悸动,以修行为重。等修为提升后,自有良配情缘。
怎么他以为,自己是在骂他登徒子一个么。
见他久久不出声,蔺含章颇感无奈。总不能这也要他发誓吧?没有那种想法,又不代表没有想法。
他毕竟一个正常男人,拏离又不真是他家长辈。诱惑在前,还能丝毫不动凡心么。
何况他师兄生得这样貌美,身姿也绰约风流。虽不曾真切见过,想必……
想必这誓言起完,天雷当场就能把他劈死。
好在拏离也想不出这等荒唐事,反而有些别扭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极少作什么解释,此时也只有这一句话。蔺含章对他还算有了解,当即岔开了话题:
“将来之事,师兄打算如何应对?”
拏离看了他一眼,闭目不言。良久后才说:
“金丹期天雷,我现在足以应对;与涤尘一战,也未尝不可。至于秘境中的鬼修,我所感此事并不简单……最好能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三句话,一句比一句说得大胆。但从此人口中说出,又显得十分合理。
在这一瞬间,蔺含章也做出了决定,他暗中化出小六乘慑心镜原身,双手奉上。
铜镜在他手中显得十分精巧,奉托的那双手也是清瘦修长、细腻光润。他的指甲修得很短,指尖微泛透明,肌肤上有种玉质般的无机物光泽。
他交出此物,便是将自己的大部分底牌交出了。拏离看着倒扣的镜背,其上刻有小六乘阵,隐隐散发清幽之气。
万物皆有其五行,修道便是逆五行而行事。此镜虽不起眼,附着其上的气息却绝非世间五行中的任一,而是有丝丝魔气缠绕,菁纯而妖异。
若拏离拿起这镜面,他便会看见正面铭刻的收魂咒。等到那时,他就……
蔺含章也未想好他会作何反应。
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在脑海中,已把此事设想过无数遍,也未能得出最好的结局。说到底,就连他此刻存在于此处,都是逆天而行、尽力而为。
他所预测的事态中,也并非没有暂时操控拏离心神这一设想。而无论出于何种心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都不想去做这件事。
那双手举得都有些僵直了,拏离却像方才回魂似的,轻声道:
“看一眼就行了,还不收起来。”
蔺含章略感讶异,随即就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喜悦。虽然他知道这是因为拏离身为清正修士,不愿碰这等鬼界之物。但对方的半分信任,也已经让他感到满足了。
“你既然有这方面的法子,就留在身边帮我。”
拏离也头一次从这少年身上,察觉到如此强烈的情绪,缓慢等他僵硬地收回东西,才说道。
“我不像你想的那样看重这些。你既然攀了云梯,又听了伏魔钟,入了门,就是藏剑的弟子。私下里有什么修行,我并不在乎;
……因为,我也没有洞明万物的力量,只好论迹不论心。鬼修夺人房舍,危害无辜,我见到了便会斩杀。你与我同行,不曾做过什么坏事,我也都看在眼里。
若是我识人不清,放任你成了恶人,我也会亲手了结……若不是,我便只知你是我师弟。”
蔺含章方才平复的心,再次起了波澜。而这不是情绪上的喜怒,是更深层次的执念,在他神识中微微跳动。这一点激荡,却足以搅动他的存想,扩散为无比骇人的浪潮。
“我会与师兄站在一起的。”
他喃喃开口,语气有些沙哑。一阵强烈的思潮涌入识海,让他几乎遁入无尽的虚空的神念中。
眼前不再是寻常景象,而是熟悉又陌生的幻境。他看见暴雨倾盆的山崖边,拏离静悬空中,面对着静默的涤尘,一人一剑,长久地对峙。
闪电滑落时,将天空一分为二,也映亮了他的脸,让剑光在他的额心留下一道疮疤。
雷雨声声,眼前涌入愈来愈多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情景。而且他并不能记住这些景象,只能让它们从神念中流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茫然地醒来。拏离还维持着方才的状态,在他眼中,时间不过往前进了一刹那。
而蔺含章,却像做了一个百年长的大梦。
他犹疑开口:
“师兄,我好像……又要进阶了。”

别的弟子进阶,都是找一个适合的场所,备好丹药,再静静坐着等待顿悟。
怎么他这个师弟,每次还要他搬来搬去的。
拏离带着蔺含章,又回了山洞。他设下的禁制十分完好,甚至蔺含章留下的炉火都还燃着,其中正灼烧一只五彩琉璃瓶。
一回生二回熟,拏离把他摆好姿势,莫名生出种错乱感。
山外雷云开始聚集。好在只是普通的云雨,不时便纷纷降下。秘境毕竟不是大陆,其中气候变化快而迅捷,一场暴雨来得异常凶猛。
拏离在洞口伫立,干脆抬手撤了结界,让空气中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水汽一同涌进来。
雨水打在山壁上,激起的水雾又轻轻刮在他脸上。拏离 站了一会,睫毛便凝结了一层水珠。随着他眼帘微颤,如泪般落下。
远处景象逐渐变得苍茫了。即使以修士的眼力,也穿不透上天降下的一场雨水。眼前很快就变作白茫一片,几只被雨水淋得狼狈的禽类,摇摇晃晃飞进这处庇护。
几只白鹤聚在他身边,感到这修士没有散发出什么令鸟不快的气息,便偷偷在他衣服下摆上蹭起羽毛来。拏离轻掐手指,捏了个清风诀,将它们都吹了半干。
弱小的灵兽顿觉找到倚靠,三两伴着他,将头埋入翅羽中休憩。
——不知它们得知他刚逮了只同类,还要回去扒皮抽骨地给真君入药,会是什么心态。
拏离很快断绝了这种想法。灵兽并没有太多智慧,而人在它们身上强加感情,只是出于一种孤芳自赏的需求。
既希望自己是万物灵长,又渴望在他物上找到非同一般的感情……用时节的轮回,鉴证自身开悟;用动物的弱肉强食,弱化同类相杀的残忍。
而身处万千世界,谁也不过行走在因果中的一环上。他此时又与洞中避雨的鸟雀何异。拏离心中猝然生出了一丝孤独,并不是对自身处境,而是同先前的怜悯一般,是对苍生陷溺的悲叹。
他想起了清庸道君,这个他相处不长,却给了他二次生命的师尊。
三十八年前,清庸算得命中玄机,出关周游九州。表面是为云游感悟,实则是为销毁先人灵器,以平世间杀孽。
于是他在一处洞天中找到了涤尘。
此时涤尘附身在一孩童身上,若要取剑,便只能杀此无辜稚子。
其实就算他不动手,这孩子也活不过今夜了。
但清庸的道是“慈悲”,且已到了冲击分神的关键。
被涤尘斩杀的千万人性命重要,可一个小童的性命便不重要么?若此刻道心动摇,他便离得道永远都差之一步。
好在那孩童开口了。
洞天中灵气暴乱,凡人大多是痴傻无礼,不懂道理、不遵人伦的状态。时逢荒年,饿殍枕藉。那小童,便被养不起的亲人卖做了“羊腰”——即饥荒中让人食用的两脚羊。
他灵台清净,眼神纯稚。丝毫不为眼前血腥所动,只是看着清庸问道:
“你是神仙么?”
“还不是。”清庸问,“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仙?是谁告诉你的。”
这地方混乱不堪,休说神仙,就连寻常修士也不会胡乱进入。
“也许有吧,”小孩平静的说,“可祂现在离开了。”
“为何?”
“因为神仙救不了所有人。”
最后,清庸给了他两个选择。
“你是无辜的,但你身上有一把犯下杀孽的剑。我现在要杀你,你可会怨我?”
“那这就是我的命。“小童静静答道,”我不怨任何人。”
“可我有机会救你——我可以带你走,去一个能修道的地方。但你的命,从此也记挂在这把剑上。
最开始,你会修行得很顺利,因为剑进入你的身体时,也给了你它的器灵。我会教你如何修炼、如何拿剑;
但你的修行进度越快,剑也会越快变成刺向你的武器;若你压制不住,便用你的命来祭剑。若能压制住它,你才可以活着。
而即使那样,你也要承担命数改换带来的后果。这把剑杀了无数人,你也会替它承受千刀万剐……你如何选择?”
小孩看着他,双手因为悬吊早已失了血色。布满锈迹的铁钩穿破肩胛,甚至他身上各个部位,已经画上记号,待天一亮,就会被宰下,变成饥饿的人们盘中餐。
“我跟你走。”
“就算千刀万剐?”
“就算……千刀万剐。”
清庸站在满地血水中,污垢不能触及他分毫。与断臂残肢为伴,那周身气度却仿若真仙。脚下是生蛆的腐肉,头顶是漆黑夜色,他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小孩和几个同样被卖出的肉人一起,被挂在一排铁钩上。他们有的已经死了,有的仍有浅淡呼吸。都是形销骨立的赤裸模样,身躯随着风轻轻晃动。
只有他,能看见这个神仙一般的人。也只有他发现,那张百年未变的容颜上,有了些许不同。
“为何?原来你还是惧怕死亡的么?”
“我不知……何为惧怕。”
小童突然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他惨白的脸色也浮现了一丝红晕,像是临死前血气翻涌的不祥征兆。
这神情让清庸感到了一抹细微的惊恸。以他化神修士的修为,他知道这就是与他命运相连的关键时机。
难怪,涤尘会选择他。
那濒死的肉人说:
“我只知道,现在我可以选择。”
……清庸道君性子极端,又提倡苦修。他天赋好,反而不知天资一般的弟子要如何修行,导致先前的徒弟夭折了大半。至今门下零散几个弟子,亲传是一人也无。
唯这次外出云游,抱回来一小童。小孩约莫十岁,性子不大活泼,而且瘦巴巴的。翁衡看着这个“师兄”,都颇为为难。
清庸亲手在他眉心画了颗红点——源于他计数的习惯,传说清庸道君曾经在山涧放羊。不过往后又过了几十年,也未能找到让他点上两颗痣的弟子。
“拏”意为执拿,“离”则对应八卦中的火。拏离,是清庸给这个火灵根的弟子取的名字,或说代号。
至于他原先有没有姓名,叫什么,也只有拏离本尊可能知道了。
雨渐渐停了。
这场雨下了三天,蔺含章从存想中清醒了过来。
表面上看,他的修为并没有提升。但他的识海已经变得更加辽阔、深邃。
存想之道从轮海移至搬血。他分出的二心里,分别又理出了一旁支。这意味着,他能分出四心了。
也许前期看来,只是同时多做些事情。但到分神阶段,他能分几心,就可同时化出几个化身。且不影响自身。
几十个分神修士的力量,恐怕连渡劫期修士都要怵一怵。
蔺含章不是好高骛远的人,此事也只做做设想,并不当目标。他的目的是绝对意义上更高的修为,而不是战力比拼。
直到无人再可操控他——就算天道也不能。

“醒了?”
不知是否错觉,蔺含章总感到他这话里有些咬牙切齿的韵味。联想到自身也未能进阶——让他守了这么段时间,结果只是顿悟一下,这不是耍人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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