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穿越者”进入【世界一】中后成为【假宋昭斐】,之后所形成的世界——也就是他看见的那本口口话本,即他们所处的【世界二】。
蔺含章只知道【世界二】上一次毁灭前,所发生的事件。而作为依据的【世界一】,则只有宋昭斐见过。这也是他一直自诩天命的原由。
但【世界二】终究建立在【世界一】的基础上。那是不是说明,只有【世界一】中发生的事才是不可逆转的。【世界二】在不触及宋昭斐生命的情况下可以改变。
甚至,如果他有办法进入【假宋昭斐】原本的那个世界,那个人人都可谱写他人命运的世界呢……
一只手突然扣在他手腕上。蔺含章微微一愣,并没有挣脱。
“想什么呢?”拏离将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驭器也不专心,当心摔着。”
蔺含章苦修分心,当然会留缕保命的心思,不然被拏离那么一吓唬,真可能掉下去。
他此时思绪实在冗杂,拍了拍对方手背道:
“师兄放心……我只是想到修行上的事。”
“怎么?”
“我……”他犹豫片刻,还是说:
“我总有种预感,以后大概不会这么顺利了……到底我天资有限,也许筑基就是我的顶点。”
听了他的话,拏离倒也不像先前那样嫌他菲薄。
人到底要面对现实。
他二人站在浮云之上,离地千尺,就像天光中两道毫不起眼的波折。云霞自身下散开,露出一片苍翠起伏的大地。
“你看,”拏离指了指脚下。
“从地上看我们,大概只有两个黑点那样大。而从我们的角度看待地面,也犹如孩童的玩具般小巧;清晨长出的菌子,不知道时间还有月初月末,冬天破土的蝉,也不知道还有春天和秋天。
我幼时爱读《逍遥游》,常幻想自己也是振动翅膀的鲲鹏,可以飞到九天之上去。可我师尊却说,鹏鸟之所以扶摇而上,靠的不是翅膀的扇动,而是大风的存在。
即使那样神异的巨鸟,也无法不依托于风。而朝菌、寒蝉,也各有其所依存……就算知道存在的短暂,那又如何呢;宇宙亘古洪荒,能留下印记的人不过寥寥。这却不妨碍我们对大道的追求,朝闻道、夕可死矣,我想就是这样的道理。”
他的话让蔺含章心静了下来,却无法消弭自重生以来,一直被他努力忽视的遗恨。他仿佛察觉到拏离就是这样一阵风,随时可能飘散。
而他们的理想终究是不同的,蔺含章心中煎熬。他并不在乎大道,也无论野马尘埃。他只希望他们在这个荒唐的世界里,都能活得久一点。
第48章 得寸进尺
他二人本就不是话多的,此时又各怀心思。一路向坎方飞行数百里,都不再言语。
蔺含章早驱使宋祁离开了沙漠,他一个风灵根,做这等潜形匿影的事倒不在话下。宋昭斐也没闲着,有乾坤爬罗仪在手,他运气又奇好,几乎走两步就是一株上品灵植,摔一跤都能摔进灵兽堆里。
对那些宝贝,他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随手就薅进包囊,任何处理都不做。待他搜刮完后,宋祁还能收拾出些剩下的,倒比他凭自己本事找到的还要好。
“师兄,”
蔺含章此时也不想他去找那鬼修硬碰。万一宋昭斐说得是真的呢。就算不是,那些人要是信了,算计到拏离头上来,他还能不出手么。
再一想,不管鬼修找不找拏离,以他这为民除害的性子,拏离却不可能不计较鬼修。
蔺含章稍加思索,便觉得有些头大,一面要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克制血饮功,一面又要让拏离避其锋芒,免受伤害。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虽然看得清楚了,却对这事态不大乐观。讨好般拉了拉师兄的衣袖道:
“师兄,你不是带了那只金钱鼹么,怎么不让它显现神通。”
“我也不是不想。”
拏离闻言,从袖中掏了那团毛绒出来。
也是他向来对驭兽之事不在行:拏离有个原则,就是从来不强迫别人做些什么。这态度对那些剑修们还算合度,对灵智不全的兽类,可就一点办法没有。
前些天蔺含章闭关领悟时,拏离就曾对这只小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过些时日。可惜他那些道理讲遍,这灵兽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只在有吃喝时动动身,从来不肯为他做事。
他怕养死了别峰的灵宠,还得时不时弄些吃食供金钱鼹享用。长日下来,也让这小东西摸清了情势,整日只瞪着双乌溜溜的眼睛装可怜,半分寻宝灵兽的风采也无。
结果就是金钱鼹半分力也没出,吃胖了一大圈,连毛发都蓬松些许。在拏离清正的灵气包围下,也睡得颇为舒适,被拎起时还不满地耸着鼻子。
蔺含章拈着它后脖颈,都觉沉得坠手。又见金钱鼹一副养尊处优的神情,皮毛间还透出他师兄袖中熏香的气息。
他顿时恶向胆边生,把那鼠类往空中一抛,又轻轻接住。吓得金钱鼹吱吱乱叫,露出一口利齿——
蔺含章眼疾手快,抽出一根剑穗就把它的尖嘴给系上了。
“你与它玩闹就算了,不要虐待它。”拏离见状劝了一句。“若是实在没什么用,就放生了也好。”
“吱——”
金钱鼹被绑住了嘴,依然想发出些声音来博得他同情——它只是一只柔弱的小鼠,从小养在金丝笼子里的。这地界别说是放生,让它送死还差不多。
“听见没?我师兄说要扔了你。”
蔺含章将傀丝探入这灵兽神识。薛紫宁原先与它缔结的是平等契约,而非主仆契约。所以薛紫宁身死后,这只金钱鼹没有跟着死亡,反而是重获了自由。
看它这小脑壳里的想法,似乎对前任搭档也没什么感情;这种寻物灵兽寿命很长,自保能力却很弱,没准已经换了不少饲者,才形成现在这副厚脸皮。
“你不愿和我师兄缔结契约?”
“是我觉得不必。”拏离解释道,“我查看它身上印记,这灵鼠也不是薛家兄妹私有,而是凝真一脉豢养的灵宠,我占为己用不妥;不如等碰见了凝真的修士,把它放在附近让人捡回去就是了。”
蔺含章对此毫无异议。反正拏离就是这么个大圣父,一朝一夕改不过来。只是他看这小东西挤眉弄眼的神情颇为不爽,轻微晃着手腕问:
“既然是替人家养着,那也没有光吃饭不干活的道理,总该替我们做点事吧?”
“我也是这样想。”拏离点点头,“可它灵智不全,听不太懂人话。不缔结契约很难沟通。”
合着只要不听他话的,一律打为听不懂人话。蔺含章心中暗笑,面上故作惊讶道:
“看着却不像是个傻的……我有一计,能让畜生开智,不知师兄可准许我一试?”
拏离以为他要作铭文刻印,便说:
“你弄那些东西倒是有几分手段……就交予你吧。”
“好。”
蔺含章应了一声,手也跟着一松。瞬间,那只金钱鼹就从数千米高空坠下。
一团黑影飞速降落,转瞬便穿过了云层,朝着地面落去。金钱鼹吓得四肢乱挣,毛掉了一路。这样高度,不直接砸成鼠饼才怪。
就在它鼠命休矣的前一秒,蔺含章从下方托起了这只小鼠。修士俊美的面孔在它眼中放大,脸上那轻松的笑容,却如阎罗厉鬼一般。
“小畜生,现在会听话了?”
他声音不大,字字句句却敲打着兽心。不等金钱鼹反应,又带着它飞上万里高空。
如此往返三次后,蔺含章再解开那条剑穗时,小兽双眸含泪,颤抖着在他手心舔了一下。
金钱鼹本来也不是品性坚韧的灵兽,此时更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讨好气息,就差没把肚皮翻出来给他看了。
蔺含章对动物的喜欢只体现在食材上,见此颇为嫌弃地单手拎着,举到拏离那边。
“师兄想找什么灵植,都让它去寻吧。”
拏离却是双手捧过金钱鼹,笑道:
“你是叫小金不是?我想找丹心续魂草,你可能探寻到?”
小金吸了吸鼻子,似乎也不在意称呼,而是往他手心里又拱了拱——起码这人不会乱扔他,方才那个……实在太可怕了。
灵兽多是吃硬不吃软,金钱鼹这种依附于修士的鼠类,更是其中典范。虽惊讶于这两个人类怎么不和它缔结契约,它还是极为专注地探嗅起来。
拏离还不忘师弟心乱之事,蔺含章只好推脱说方才有所察觉,现下已经无感,连忙把这茬揭过了。
拏离也觉得他性格确实敏感,在他先前所说的方位留了个心眼,便也不再提。而是放缓速度,绕着秘境一圈圈搜寻起丹心续魂草。
得了金钱鼹这个助益,他也轻松不少。除了那可怜的灵兽加倍努力,两个修士倒有几分信步游行的意思。
蔺含章其实没理由跟着他,可叫他赶了两次不走,拏离也开不了第三次的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一点点得寸进尺的。蔺含章比早先还更紧张他,不把人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就不放心,如此也终于如愿了。
两人不时闲谈些杂话,距离便也越靠越近。蔺含章这才惊觉自己忘了侍立身后,而是就在咫尺距离间看着对方。眼见几缕细碎额发从他前额拂过,拨弄着长而微卷的睫毛,和蕴含天光的红润嘴唇。
“你似乎长高了些……”
拏离略略回身,眼中清波平静。那目光似乎穿透彼此,带来熟稔又陌生的感受。
蔺含章一时错愕,一种妖异而温和的气息拂过他鼻尖,唤醒了某种觉知。
没等他想明白,视野忽而倒转。拏离一个疾停悬在空中,长眉微蹙,静静地凝视着前方。
他的身前,涤尘已然出鞘,雪亮的刀光杀气四溢。蔺含章第一次离他的剑锋这样近,也头一次清楚地嗅到,他剑尖上浓烈而妩媚的血污腥气。
“是令牌。”
拏离简短地说。他的神识全面放开,连蔺含章都被激得周身一震。
在巽方……还是离方……不。
拏离猛然睁开双眼。
眼前是一片苍翠的密林,似乎极为清幽静谧。而他分发出去的八枚保命玉牌,竟突然接连爆开了三枚!
密林中,几个修士对向而立。个个祭出了法宝,都是草木皆兵的姿态。
“师兄,你说那令牌真有用吗?”
“管他呢,先用了再说,也不能一直困在这出不去吧。”
发话的是个筑基初期的蓝衣修士。回话的,则是一身紫金锦袍、头戴玉冠,筑基后期的年轻丹修。这二人身着通鼎法衣,不仅周身贵气,所持法宝也各有不凡。
蓝衣修士看着手中破开的令牌,疑惑道:“可这用都用了,怎还无人应?”
“蠢货!”
一旁传来怒斥。说话的这少年,外表比之二人就朴素得多,一身藏剑道袍也穿得有些破了。双手被金索捆在身后,气势倒还是足的,喊声也十分洪亮。
“这又不是一个对一个的,你捏碎再多,也只有附近的修士才能赶来。不会用就还回来,别浪费我们藏剑的东西!”
听他这么说,那两丹修相视一笑,轻蔑道:
“一点破烂玩意,使了就使了,只怕你们峰中无人,闯不到这里;那这令牌就是放着,随你一同烂在这了又有什么用。”
“你们抢人东西还有理了,把我和秦师弟的令牌还回来。”
“……好了。”
同样披藏剑道袍,比他年岁稍长的修士打着圆场。
“巫道友和孟道友也是为了自救……现在我们都身陷囹圄,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怒目少年身边,另个年纪不大的修士也嚅嗫道:“是……试一试。”
被金索捆着的正是褚梁。他身边叫秦师弟的,也是今年新进的弟子,丹院秦阳平;年长那个和稀泥的,则是符隶一门的修士仇琨。
褚梁误入这片迷阵已有半月,初时碰上秦阳平,二人修为都不高,一直互相扶持着探路。后来才遇上仇琨,和那几个通鼎丹修。
本以为跟上了大部队,谁知竟无一人站在自己这边,还将他和师弟的令牌都抢了去。褚梁顿时气得直翻白眼,骂道:
“你们是真傻子!就算要试,不会走一段范围再用一个,走一段再用一个吗?那样还可能碰上人。这样一下全用了,谁还能找过来。”
通鼎的蓝衣修士,也就是捆了褚梁的那位笑说:
“你当真以为我们走了多远么?我和巫师兄前日撒的九和香,可是还是一分都还未减淡过——我们在原地踏步罢了!
何况,谁知道你们那令牌到底是叫人的还是伤人的,我们不过试一试。谁教你不主动交出来,害得我还要用金索捆你。”
“你没本事破阵,倒有本事内讧。自己人对付自己人,真好意思。”
听了这话,那四个穿通鼎衣袍的都面露古怪之色,为首巫静水更是面露讥讽。摆着姿态淡淡道:
“自己人?何时藏剑归化了我通鼎不成?大家竟成自己人了。”
……这几人的争吵还在继续,蔺含章却已经不想看了。
拏离和蔺含章,此时正在密林正上方,通过一处阵眼观察着迷阵里的情况。
蔺含章选择阵法不是没有原因。他前世就没少研读此类书籍,加上极强的领悟心,现世的大多数阵法,在他眼中都犹如雨后蛛网般清晰。
眼下这片密林中,便是不知何人利用树木走向,布下的反五行假山阵。入阵者耳目俱失效用,只觉得景物变换,不知具体方位。旁人看来是在原地打转,当事者却觉得日行千里,也难走出这咫尺之地。
拏离许久不言,蔺含章怕他见了同门争斗,心里不好受,主动说道:
“破阵于我没有什么难处,只是我想再仔细看看,也许能找出布阵者的线索。”
拏离脸上看不出情绪,连半分倦怠之色也无,只耐心附和着:
“如你所说,周围这些树木便是阵旗。可此处竟是些参天古木,没有百年不能长成,难道布阵者是从百年前布局?”
“师兄说得极是,就算灵植师可以效用,这么大一片树林也不是常人能催发的。况且我看此处山川走势,丘壑之间有流水纹路。也许原先是一片河谷,后才演变为密林。此乃自然演化,人力所不能及。”
他二人商议的同时,假山内部已经闹作一团了。现下不只是通鼎与藏剑之间吵闹,褚梁更把矛头转向了仇琨。直骂他是个吃里扒外,毫无骨气的货色。
仇琨性格非常圆滑,可一边和通鼎的修士周旋,一边又要顶着褚梁谩骂,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多少激出些火气。见褚梁听不进人话,于是私下传音于秦阳平道:
“你可要沉住气,眼下我们已露了底牌,要再不能叫人过来,那几个炼丹的肯定也坐不住;尤其是紫衣服的,他在峰中有些身份,宗门不可能放任不管
——那就是我们出去的机会。你把你师兄看好,别让他再这么沉不住气。到时候人家出去了,这可就真只剩下我们仨——我什么本事你大概不清楚——唉,那也是指望不大上的。”
秦阳平听了,还是一副唯诺模样,不过好歹是听进去了。仇琨原先没和此人接触过,也不知怎么就招了个这样软弱的弟子进来。心里忍不住悲凉:
——难不成那无翳游船上的小子说对了,果真我藏剑无人矣!
他正想着,瞧见前方树下,忽而有人影一闪。仇琨每日盯着符画,眼力是极好的,立马喊道:“谁!”
那人影迟疑了会,慢慢从中走出。这迷阵真是捅了他两峰的窝,来人竟又是一身藏剑道袍。
模样倒是难得的标志,只是年纪轻了些,也不像能顶事的。
“蔺师弟!”
褚梁总算盼来个熟人,激动得简直要落泪了,连连叫唤道:
“你怎跑到这来了——你不是阵法师么,此处有个迷阵,你可能解开?”
蔺含章先不回答,而是将这群人打量一番。那明显警惕的眼神,立即让仇琨心里那点希翼熄了下去
他这么多年不能筑基,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纯青。一见这小孩模样,八成自己也不知如何过来的,反而被他们一群人吓一跳呢。
仇琨失望归失望,藏在袖中的手却也握紧了。若说先是通鼎那伙人集体行动,让他意外碰上。后来增了褚梁和秦阳平,也可算凑巧;
可短短时间,又来一个藏剑的修士。此次秘境来得人虽多,倒也不至于这样扎堆。此阵聚集这么多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虽修为不高,好歹也是其中年纪最大的……若真有危险,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相比于他的焦灼,巫静水看了这美少年,嘴角却浮上几丝笑意,主动走上前,温和道:
“这位小友,你也是藏剑的修士?我是通鼎巫静水,筑基七层,你叫我一声巫师兄就好。”
同样是筑基后期,眼前这人却比拏离不知差到哪去了。蔺含章将他眼中贪婪之色看得明白,也没放过身后那蓝衣少年的仇视。
他也回以一笑。他本就容色艳丽,笑颜更是风流旖旎。映得此处幽冥密林,都添了几分野趣。
“方才听各位说,通鼎和藏剑是各论各的、不通水火。你我又都是筑基修为,叫师兄恐怕不太合适,还是互称一声道友吧。”
“蔺小友说笑了。”
巫静水被他驳了面子,仍是和颜悦色。这般好脾气,莫说被捆着的褚梁、被晾着的仇琨;就连常年在他身边的孟檀也没有见过。
原来这丹修是个好美色、且男女不忌的。孟檀虽天资一般,可跟他这些年,已然成了他半个妾室。也是从他手中得了不少丹药法宝,才把修为堆上筑基。此时他见蔺含章生得貌美,修为又不俗,顿时起了浓重的危机感。
蔺含章哪里看不透这些人心思——不仅是看透,简直都有些反胃。要知他原先修为再差时,也未动过以色侍人的念头。更是在不能自保的年岁里,都靠着易容丹遮掩面部,免得招致祸端。
等他后来手里有钱,又炼了尸魁傍身,再碰到巫静水这样眼神露骨的登徒子,少不得挖对方一颗眼珠子走。
散修纪律散漫又无人管束,其残忍手段,比宗门中只多不少。他能给人留只眼睛看路,已经非常仁慈了。
从前归从前,现在得看事态。师兄还在为他掠阵,蔺含章只得装作无知少男,与巫静水攀谈。
“……依道友所说,你们是被阵法困住,才聚集于此?”
蔺含章只当看不见褚梁的眼色,一副和善模样:
“我还以为,各位都是通鼎修士,是商量好了结伴而行呢。”
巫静水也不嫌他尖酸,只觉得这小美人性格也有趣得很,笑着说:
“小友误会了,我只与檀儿弟弟是一起的,他向来受我照顾,离了身边,倒真不放心。至于那几位同门……”
他回头睨了一眼,冷道:
“我也不知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还是有人暗中跟着,想得些好处;小友莫怪,都是我这人宽绰惯了,炼出来的丹药又多,只好常散出去些。若让人觉得我身上有利可图,倒也不奇怪。”
“是不奇怪。”
蔺含章面上还是春风晓月,暗中却分了一丝心神,探向他的“檀儿弟弟”。
无论嫉妒、怨恨、甚至爱念,种种执着,都是心魔养料。孟檀此时怒视他的目光,就像要在他脸上看出俩窟窿一样。蔺含章对此更是笑得粲然,眼神中也带上些许朦胧暧昧。
他手中,小六乘慑心镜已经嗡嗡作响。
“蔺小友。”
突然,巫静水按住了他的手腕。
只是一瞬,蔺含章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从袖中掏出一小瓷瓶:
“怎么了?听闻通鼎善炼丹药,我不过想让道友替我鉴一鉴这瓶灵丹……难不成,道友以为我会暗算同门么?”
巫静水的视线,从手腕移回到他的脸上,呵呵笑了两声:“怎么会、怎么会。”
说得轻松,他的动作却十足警惕,接过那丹瓶就抛给孟檀。
“孟檀,你看看蔺小友的丹药如何。”
孟檀倒没想到什么深层次的威胁,只是心不在焉地打开嗅闻过,强颜欢笑道:
“固灵类丹,药香清醇,能有五品了。”
他说完话,见师兄连瞧也不瞧他一眼,脸上再挂不住笑,没好气地丢了丹瓶回来:“拿着你的东西。”
“不得无礼。”
巫静水说着,自己也退了退。他这动作虽隐秘,却让蔺含章品出了一丝别样含义——这人倒不全是银样镴枪头,要在他面前动手脚,还需费番心思。
他转而看向褚梁:“多谢道友为我鉴丹,不过,这又是何意?”
“也是误会一场。”巫静水答道,“先前藏剑的几位道友说,他们身上有法宝令牌可用,却不愿拿出来救人于水火,这才起了些龌龊……现下既然无事,孟檀,你去解开他吧。”
褚梁重获自由后,第一时间又是抱起了剑。而对面几个丹修见状,竟然连连嗤笑起来。没等这少年剑修发难,巫静水就训斥道:
“你们有没有规矩,正是需要合作的时候,若有谁再对藏剑的道友无礼,就休怪我管教了。”
原来是个梅丛凝似的人物,蔺含章心里下了论断。纵然无论从哪方面看,无翳那位都比现在这个强上不少,但在他眼中也无甚区别。
巫静水又说:“小友可看出此处是什么法阵了?该如何破阵?”
“此处是反五行假山阵,且是多年前布下的,我们看来是误入了。”
“假山阵,怎么可能?”
孟檀忍不住嗤笑:“你真是阵法师?一个假山阵,怎至于困住我师兄。况且反五行阵对应的上限就是五人,现在这里可是有九个人。”
“你说得对。”
蔺含章面上,还带着轻微的笑意。
“原先是不合适的,现下我来了,便合适了。”
“你胡说什么,你不会数数?光我们这边就有四……”
孟檀一边说,一边回头看去。这一眼,也让他没说完的话被咽回了肚里。
在他身后那两个通鼎修士,此刻面色惨白,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身体僵直,根本看不出一丝活人气息。
“过来!”
见他愣神,巫静水高声厉喝。双手已经祭出了一对鸳鸯钺,直朝那二人面门而去。
而那两个木讷丹修,此刻却形同鬼魅,不仅躲开了鸳鸯钺一击,甚至绕过巫静水的攻击,一口咬在他持武器的手上。
孟檀惊得不能自已,眼见师兄甩开了那死人,手上却不住淌出黑血来。
“还不快跑!”
“这……我……”
孟檀本就不擅近战,更别提面对这般恐怖的尸傀了。反而是褚梁一个猛冲,提剑就刺向其中一人。他剑光虽钝,饱含的菁纯之气却正是鬼修所忌惮的,一时把那两具尸体逼退不少,攻击也全吸引到他身上。
“我是剑修,我来对付它们!”
这蠢货……蔺含章也不好见死不救。从法囊中抽出一柄铁剑,左手持剑,刀锋轻轻往上撩去。
这一剑,就是拏离斩杀薛绍时的那一剑。若是拏离此刻现身,也少不得夸他一句好徒弟。
他凝神静息,自修炼分心以来,还是头次如此专注于一件事上。即使只是一瞬,那与剑相融的呼吸,也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安谧。
与存想的千丝万缕相连不同,剑意中,天地仿佛化作一团混沌。他身在其中,遁为了无形,只有手中极其纤细的剑光,是浩瀚宇宙唯一的隙。
这一剑,不是冲着那三个形貌可怖的鬼修,而是对着躲于人后的秦阳平。
那少年被他当头砍中,却未倒下。而是瞬间变得苍白干瘪,好像被吸干了所有血液似的。华彩剑光中,只见一具枯死身躯从中裂开,皮肉一同朝两边倒去。裂开到腹部时,从中蹦出道黑红血影。细看,竟是一幼小胎儿。
血婴胎口中发出怪笑,声音清幽刺耳,让人心生动摇,仿佛见到什么可怖之物,灵台都为之震颤。在这样的惊惧中,那胎体如乳燕投怀,直朝着巫静水被鬼影啃噬的躯体而去。
反五行假山阵,是利用了五行转化万物的天然,所缔造出的迷阵。
此阵需要五个阵眼,一次也最多只能困住五人。人数超过了上限,便不成阵。
听起来十分鸡肋,但若使用的方法适宜,也不是不成奇用。
阵法就是一门需要脑筋的学问。只要天地人兼具,就算再简单的阵法,也可以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就像此林中的假山阵。以花草树木为阵旗向来有之,而受困于方寸,效用并不大。但若加以变换,可操作的部分便大了许多。
树木在林中常见,五棵树木自然生长为阵法的却几乎没有;起码在此处没有。
但两棵树,恰巧能构成一个法阵却不难。任何两点之间只有一线相连,而无论线长线短,都有对应的法阵大小——只要阵旗是灵活可动的。
这个反五行假山阵,就是由两处死眼,和三处活眼——即那鬼修和他的两个粗造傀儡组成的。
通鼎的两个倒霉修士,估计刚进入秘境就被鬼修杀了。因着他二人资质一般,只被做成傀儡。
秦阳平这个单灵根修士却倒霉地被夺了舍,让鬼修寄居体内。而这血影老魔不知到底要做什么,许是觉得秦阳平灵脉平庸,转眼又看上了资质上佳的巫静水。
他硬是等到凑齐了五人才开始发动。大概也没想最后只凑来蔺含章这么个八灵根——若不是等他一位,估计这几人早被啃得骨头也不剩了。
密林幽深,恐怕连血腥气都传不出去。鬼修在此守着,就像一丛捕虫草,等着修士无头苍蝇般撞进来。
不过他们运气不好,叫他和他师兄给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