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byShim97
Shim97  发于:2024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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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靖远侯斩落了金人首领完颜悟的头颅,金人各部分裂内斗,大周同金已相安无事了多年,边疆两族可以通婚,也有不少金人南下来大周生活。他那时听到这话,并未多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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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硝石
“先不论玄衣军与金人勾结之事。”秦般将手收了回来,“殿下讲讲有什么发现罢。”
祝盛安叹了一口气,道:“这幅舆图在我手上也有数月了,上头什么也没标,我看不明白,只能将它搁置在一旁。”
“近日审问玄衣军,有一个小头领,交代了这幅舆图的用处。据他所说,这幅图是雍王排兵布阵所用,每次传令使用密语,接到命令的人须先破译密语,再对照舆图行动。因为玄衣军内部也分派系,雍王怕有人假传命令,便想了这么个办法,指挥自己的亲信队伍。”
“但舆图毕竟是机密,人手一份,恐流露出去。雍王便只在行军要塞设置‘骷髅抱庙’,安放舆图,并在庙中的墙砖上刻下密语破译规则。”
祝盛安点了点舆图:“他们的行军要塞,澹州只有一处,便是被我肃清的腊子山。嵋州有两处,一个在景山县,一个在云华县。”
秦般看向他点出的地方,观察片刻,道:“嵋州地势西高东低,西、南两面环山,只能走东、北两面。但上苍未绝嵋州百姓之生路,西面的雪原有雪水流下,在嵋州境内形成了礼水、孜水两条大河。”
他仔细看着舆图:“礼水由西向东贯穿嵋州中部,到澹州后转为向北,再向东,经过祁州,汇入通南大运河,十分便利。而礼水在嵋州境内的一处重要码头,就在景山县。”
“不错。”祝盛安接了他的话,“从景山县出发,顺礼水而下,便到了澹州境内的丰春县,再走两日,就能经过祁州,进入通南大运河。”
“云华县也一样,是孜水上的一处要塞。”秦般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这个雍王选择的行军要塞,都是水路要塞。”
这确实有些奇怪,大周虽有不短的海岸线,但绝大部分疆土都位于内陆。农耕桑麻为主的生产形式,天然地让人更加依赖厚重可靠的土地,而不是漂泊不定的江河湖海。
这个雍王,却一个陆路要塞都没选。
“不论他选这两处的原因是什么,既然是要塞,于他的布局而言,定有不凡意义。”祝盛安道,“拿下这两处,玄衣军在嵋州的布局便散了。”
秦般眉头微蹙,盯着舆图,一时没有作声。
祝盛安没有催促,抱着双臂来回踱步,也在思索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片刻,他忽然想起一事,道:“你派去津州的人,应付得了那儿的局面么?”
“徐骏做事稳重,不会贪功冒进。”秦般道,“只要他徐徐图之,让陛下在上头看清楚,究竟是谁在里头浑水摸鱼,我们的目的便已达到了。”
夹着砂雪的雨下了一两日,到昨夜里,天空终于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很快覆盖了整座津州府。
翌日清晨,徐骏推开屋门时,大雪仍没有停,门前已堆了厚厚的积雪,他一脚踩出去,雪便没过了小腿肚。
士兵为他撑起伞来,挡住飘扬的雪花:“将军,雪下得太大了,前些日子又下过雨,小的刚刚出去看过,城中路面已结冰了,车马难行,今日还要出门么?”
徐骏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大雪下个不停,即使现在马车能出去,晚间怕也回不来,便说:“步行罢。”
他披上披风,自己举起了油纸伞,走入风雪中,后头的一行士兵连忙跟上。
他们今日去的是陈记杂货铺。
这两日的刑讯下来,运来客栈的掌柜几乎把知道的消息都倒了个底朝天。
据他交代,曹行川确实没有给澹州商船签发过通行令,因为通行令总归是张凭证,白纸黑字签着他的名字,一旦被搜出来,他推都推不脱。
澹州来的商船入港,凭的是一个玉牌,而他们每次来都停在固定的一条停泊道,因此只需那条道上的官丁和转运官员认得这块玉牌,偷偷给他们放行即可。
明面上不会有任何记录,暗地里的入港记录和账本也是曹鸣记的,曹行川没有在上面留下过任何痕迹。
而他冒着风险做这些事,京中的贵人自然也得给他好处——送往运来客栈的货物,便是给曹行川的甜头,只有陈记杂货的东西需要出城入京。
运来客栈的掌柜和曹行川原本并无关系,只是运来客栈生意红火,每天客来客往、鱼龙混杂,不少海外行商在此做生意,把货物中的珍珠珊瑚在此卖掉,并不起眼。
只是如此寄售,时间一长,客栈掌柜难免看出些端倪,曹行川便干脆将他拉下水,让他将这些太起眼的货物换成银两,两人分成,掌柜再将分完的金银送到他府上。
而陈记杂货铺这边,既然被京中贵人选中,显然是贵人的心腹,可这陈老板,却是一问三不知,刑讯下来也没多挖出有用信息。
“要么他是真不知道,要么,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店老板,而是经过训练的武者。”负责刑讯的小兵在旁道。
“曹知府送来的陈记杂货出城送货记录,和每次澹州商船到港的时间对得上,他肯定知道不少,只是在我们跟前装蒜。”另一人道,“他定是经过训练的。”
说话间,一行人走出了府衙,来到大街上。
青石板大街上铺着厚厚的积雪,行人们一脚深一脚浅、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年关边上摔个大跤躺着过年。
街边的店铺早已开张了,伙计们将手揣在袖子里,站在门口吆喝着揽客,一张嘴便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
徐骏一脚踩进松软的雪,一下子察觉被雪掩盖着的路面已经结冰了,滑溜溜的,行走困难。
“慢些走,当心跌了。”他叮嘱一句,带着人缓慢行进。
陈记杂货铺在靠近北城门的福麓大街上,距离府衙着实有不短的一段路程。等众人走到时,已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杂货铺大门紧闭,小兵在后道:“将军,咱们从后门进去,有弟兄在里头守着呢。”
徐骏点点头,由这名小兵带路,走到了后门,扣了扣门环,不一会儿就有在此守着的士兵开了门。
杂货铺里的生活物资一应俱全,冷了还能生点柴火烤着,在这儿守着倒也不是什么苦差事。
徐骏从后门走进院里,四下打量着这间不算小的店铺。
陈记杂货铺的主屋有三层楼,大门口的三间堂屋作为店面,一楼二楼都用于铺陈货物,十分宽敞,三楼是个小阁楼,是守夜伙计歇息的地方。
穿过堂屋进到后头的大院里,左侧是一排两间仓房,一个马棚,右侧是卧房、柴房等起居之处。
徐骏走近临街的店面里。大门虽紧闭着,但铺陈的货物仍是原样,他一个一个看过这些货架,发现这家店大到家具瓷器、小到针线盘扣都有售卖,怪不得能开这样大的规模。
他将两层楼看了个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又去了仓房中。
仓房里摆的货物并不多,许多空木箱堆在一旁,想是将近年关,杂货铺也得清清库存将钱收回来,待过完了年,再去进货。
徐骏往里走了几步,忽觉得额上一凉,有水滴在了他脸上。
他避开此处,抬头往上看,在此守着的小兵连忙给他解释:“将军,这仓房是茅草做的屋顶,前几日刮风下雨,把屋顶上的草吹去了一层,便总有些漏雨。”
他抓抓脑袋:“本来昨夜下了雨,这屋顶上都结冰了,但我夜里守着仓房,实在觉得冷,生了个火堆,这顶上就开始滴滴答答漏水了。”
“无碍,这天实在太冷了。你生火时当心别烧着其他东西。”
小兵嘿嘿一笑,抬手一指搁在地上的黑黢黢铁盆:“不能,我在铁盆里生的。”
徐骏随意一瞥,那铁盆烧了一夜,还有些微弱的火星,怪不得刚走进这间屋子时觉得并不冷。
他继续往屋里走,可走出一步,立刻顿住,低头看向刚刚随意瞥过的地面。
“这里怎么会结冰?”
众人看向他指的那处地面。这仓房里的地面本是平整的泥土地,可最近漏雨,四处被屋顶漏下来的雨水砸出了小水坑,徐骏指的正是铁盆不远处的一个水坑,里头蓄的雨水都结了冰。
昨夜下大雪,气温低,屋里原本的雨水结冰并不奇怪。但这名小兵刚刚已说了,他生了一夜的火,连屋顶上的雪都化了,漏水下来,怎么铁盆边上还会有冰?
徐骏蹲下身来,在那冰面上摸了一把,指尖便沾上些亮晶晶的细砂。
“硝石。”他蹙眉喃喃。
夏季不少杂货铺自行制冰售卖,只需将硝石放入水中,硝石吸热,水会慢慢结冰,待水凝固,硝石便能析出,刮下来即可再次使用。
可现在是冬天。
而硝石的另一用处,是制作火药。
徐骏心念电转,立刻道:“把那些空箱挪开!”
众士兵立刻开动,不一会儿便将角落的空箱全部挪开了。
土地面上残留着淡淡的黄色粉末,徐骏拈起一些放在鼻尖一闻:“果然是硫磺。”
硫磺粉末装在箱子里,难免漏出来一些,而禁军来得太急,杂货铺来不及将洒了硫磺的土地面重填一次,只能将空箱胡乱堆在这里,以作掩盖——毕竟谁会去翻一堆空箱子呢?
徐骏站起身,想到附近百姓的说辞:杂货铺最近没有大量进货,但是到了年关,大家都来买东西,老板经常会送货出去。
可他调来了这么多援手,盯着津州各处城门,这些装着硫磺、硝石的箱子出了这道门,又能去哪儿?
徐骏心中咯噔一下。
玄衣军那艘从澹州送了堆石头过来、再从津州回澹州的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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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骏猛地一捶墙,将身旁的一众士兵吓了一跳。
士兵们面面相觑,开始努力献计献策,一人道:“这陈记杂货果然有问题,竟然采买这么多硝石和硫磺,这是做火药的材料。”
另一人道:“这些硫磺看着还很新,是前几日才运走的。可是十六日晚间我们就已守住所有城门了,每日还有弟兄在城中巡逻检查,他们这么多东西,能运到哪去?”
徐骏磨了磨后槽牙:“那艘玄衣军的商船。他们是十四日晚间到的津州港,十五日装货、出发,时间足够了。”
他心中有种及其不妙的直觉,闭了闭眼缓下情绪,才转向众士兵:“人都跑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那陈老板嘴里套不出东西,只能从这些硝石和硫磺的来源处查。”
他点了两人回官衙叫帮手,让剩下的人去城中各处杂货铺、石料铺,询问硝石和硫磺的来源地,再问问有没有见过陈记杂货铺的老板在此采买。
鹅毛大雪仍下个不停。
城中的道路结了厚厚的冰,禁军士兵没法骑马,只能靠两条腿走,在偌大的津州府中挨个地去找杂货铺、石料铺询问。
徐骏心中焦急,背着手在府衙的院子里来回踱步。
阴沉的天空慢慢转暗,晚间,大雪终于停了,在外探查询问的士兵也传来了消息。
津州下辖的一个小县城出产硝石,附近各州的硝石几乎都是来自这里。城中百姓们夏季要用冰,就会买些硝石自己回去制作,各家杂货铺采购硝石用于售卖,倒也不稀奇。
但硝石用于制冰,可以重复使用,因此正常杂货铺只会少量进货。士兵问了多家杂货铺的老板,发现这个陈老板从前几年开始,便少量多次地采买硝石,算起来,这个数量早就超过了能正常售出的范围。
而到了近一年,那硝石矿的人曾同一位老板透露,陈老板采购的数量激增。
徐骏眉头紧蹙。
原以为这从澹州的来的商船,只是给京中送金子,没想到他们还暗中采购这些原料运回去,用来制作火药!
他们制造了那样多的攻城器械,火药极有可能也是用来攻城的……用在火炮中。
徐骏心下震惊。
难道这个在京中运筹帷幄的权贵,是兵部或工部中人?不然怎么会有火炮的图纸?
不,不是这样。
火炮的图纸不是他给玄衣军的。
玄衣军毕竟没有完全握在他手里,内部还有不少吕家的人,他把这把剑磨得越锋利,未来有一天它对准自己时就难缠,他能稳坐京中,运筹千里之外,绝不会干这种蠢事。
那么,是吕氏宗族想要制作火炮?
可吕氏宗族在玄衣军中与这位京中权贵处于对立之势,贵人手里握着的陈记杂货铺,怎么会帮吕氏采买原料?
徐骏脑中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
——是张鹤翎。
他是贵人的棋子,陈记杂货铺如果得了他的好处,是极有可能帮他的,或者说,原本的陈老板已被他调了包,现在这个陈老板,就是他的人!
京中贵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本该送上京的金银珠宝,中间被陈老板挪用了一部分,用于采买原料,供张鹤翎制作火炮。
徐骏的背上倏然冒出了冷汗,可脑海里却忍不住顺着这个思路推下去。
这次玄衣军运上来的,是垫着石头的金子。前两日他一直想不通,玄衣军为何要大费周章出一趟海,只为了拿这些石头来耍他们一遭。现在想来,运金子来只是幌子,重要的是他们得把制作火药的原料运回澹州!
他将整件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发现了一个可怕之处。
曹行川在津州只手遮天,受了贵人的好处,必然照拂着陈记杂货铺。若张鹤翎这回缺原料了,只需送个信来,让陈老板直接将原料从津州发往澹州便好了,何必冒这样大的险,将禁军溜一圈呢?
而且这一圈,禁军并没有白溜。他们把运来客栈的掌柜抓了个人赃并获,在曹鸣那儿找出了入港记录,顺藤摸瓜揪住了曹行川,让曹行川吐出了账本。
只需顺着曹行川给的线索,很快就能查出京中那名“幕后主使”。
而这些,都是张鹤翎想要他们知道的。
每一个人的脚步,都踩在他预设的陷阱中。
徐骏蓦然回想起,昨日自己就站在这处院里,纠结着该不该顺着曹行川的线索查下去。
若当时他急功近利,顺着线索直捣黄龙,他今天就没法发现陈记杂货铺的事,这会儿应当在进京路上。
他将这事闹大,可陛下并不会马上动作,京中那人便会抓紧时机来对付他,对付大将军,对付靖远侯府,以保全自己。
这位幕后主使若使尽办法鼓动朝中那些本就心怀不满之人,一起弹劾大将军,大将军很可能没法继续经手澹州嵋州之事,就算嵋州真的乱起来,陛下为了平衡局面,也不会再派大将军下去平乱了。
可朝中除了大将军,再没有年轻人能担此大任,合适的年长将军们,这会儿已经去守疆了,若张鹤翎速度快一些,可能会打京城一个措手不及!
徐骏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半晌,他才缓过一口气,额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若大将军派的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带队来津州,那他们现在已经毫无知觉地踩进了张鹤翎的陷阱!
怪不得大将军讲,他是最合适来津州的人。
徐骏心有余悸地喘了几口气,立刻进屋去写信。
现下是冬季,从津州走海路到澹州是逆流逆风而行,需十五六日才能到平远县。而津州不远处就有通南大运河的码头,内陆运河此时比海上平稳得多,将信送到澹州府,再由少夫人送往平远县,约莫只需要十二日。
徐骏写完信,立刻叫来副将:“你现在就带一队兄弟出发,从京城南边的南渡县码头走通南大运河,到澹州丰春县下船,将这封信送到澹州府少夫人手里,让他交给世子殿下和大将军,务必要快!”
“是!”副将接过信,往怀里一塞,转身跑了出去,招呼着弟兄们出门。
一连数日都是大晴天,天光明媚,和煦得仿若春日,不少百姓将家中的被褥衣物拿出来晒太阳、去潮气,刘叔和王管家也张罗着,让下人们抓紧晾晒在屋里闷了一冬天的物件。
院里一片忙碌,雀澜就坐在堂屋中,伸出手来让齐韫言把脉。
齐韫言四指按在他手腕上,凝神听脉,片刻,收回手道:“伤势已无大碍,只是气血不足,可以不再用药,饮食上多进些滋补之物。”
“早同你说,军医已看过了,说我都好了,你非要自己再看看。”雀澜拉好袖摆。
“伤筋动骨,哪能好得这么快。”齐韫言拈起方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你现在只是行动无碍,身子要完全补回来,还得将养一阵呢。”
“你这话讲的,同殿下一样。”雀澜也喝了一口热茶。
齐韫言顿了顿,道:“殿下总拘着你罢?”
“原来是不拘着我的,自从受了伤,便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了。”雀澜道,“不听他的话,他就要发脾气。”
齐韫言微微蹙眉:“殿下还冲你发脾气?”
雀澜摆摆手;“不是一回两回了。你也知道,殿下是王爷王妃的独苗,千娇万宠长大的,人又有本事,能不高傲、能没有脾气么?”
说着,他似是想起祝盛安发脾气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眉飞色舞地同齐韫言形容:“但是你别看殿下在外头那么高傲,在家发脾气的时候,就跟撒泼的小狗似的,哈哈哈。”
齐韫言:“……”
他道:“作为夫君,他本就该这样待你。”
雀澜想了想,说:“要是其他男人这样待我,我也不会有这样开心。因为是殿下,所以不一样。”
齐韫言没再作声,又喝了一口茶。
雀澜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难得天气这么好,咱们在院里摆个棋盘下下棋罢。”
雀澜儿时就喜欢下棋,他脑子机灵,记性又好,与同龄孩子下棋总是能赢。虽然后来跟着师父一直在外漂泊,许多年没碰过棋子,但重新捡起来也很快。
得齐韫言收留那阵子,他便同齐韫言下过棋,二人多数时候都能打成平手。
“突然提起下棋,你该不是得了什么稀奇棋谱大有进益,要来杀我一番罢。”齐韫言也起身,跟着他走出屋。
雀澜一边吩咐下人搬棋盘来,一边说:“正是。在殿下书房里翻到的,明镜大师的棋谱。”
下人们抬着棋盘,摆在院中腊梅树下的石桌上,两人便在桌旁坐下,冬日的暖阳透过稀疏的树枝洒下来,十分惬意。
雀澜猜先猜中,执黑先行。两人下棋都不爱作声,只专注于棋盘上的厮杀,渐渐的,院中好些下人也围了过来,凑在一旁看棋。
不过一刻钟,齐韫言盯着棋盘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眉头微蹙。雀澜落子之后,他拈着手中的白子,迟迟没有落下。
雀澜没有催促,好整以暇地等着。
齐韫言的白子往棋盘落去,可即将敲在棋盘上时,他又停住了,抬眼看向雀澜:“你是不是觉得我会下在这儿?”
雀澜挑挑眉,没作声。
齐韫言调转方向,下在了另一处。
雀澜一笑:“齐大哥,你的节奏乱了。”
他拈起一枚黑子,从容地落在棋盘上。
齐韫言一下子皱紧眉头。
雀澜笑盈盈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呀。”
正在这时,外头有小兵跑来,喊道:“少夫人,有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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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澜接过这些信,见最上头一封写着个“密”字,便知道是密探送来的信。
“你既忙着,我就先走了。”齐韫言站起身来,“待我回去苦练一番,再来与你下棋。”
雀澜连忙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齐韫言摆摆手,示意不必相送,抬步自个儿走了出去。
雀澜忙叫下人送他出门,又喊刘叔去取些宜州刚送来的好茶,给齐韫言带着回去。
吩咐完,他便低头理了理手中的数封密信——看信封的颜色,有澹州来的,也有嵋州来的。
他低头理着,没留意已走出院子的齐韫言,忽而停在院门口,回头看了过来。
和煦明媚的阳光穿过稀疏的红梅枝丫,点点洒在树下的雀澜身上。他仍未戴冠,乌黑的发只拿发带系了一半,发带两端坠着碧玉珠,沉甸甸坠在发间,令发带不至于四处乱飞,颈间围着毛茸茸的兔毛领,身上穿着簇新的鹅黄绫袄——这个颜色很衬他,像春日枝头冒出的嫩芽,生机勃勃。
这样的雀澜,已同那时他救起的那个落魄江湖客,完全不一样了。
在世子殿下身旁待的这不到半年时间,他的眼界、谋略、城府,都与从前大不相同,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可这些变化展现在了他的棋路中。
只是半年而已,有这样的进步,真是天资过人。
只可惜……
刘叔匆匆提着茶叶走过来:“齐公子,这是宜州刚送来的茶叶,就是您刚刚喝的那个,叫浮山春,您带着回去尝尝。”
齐韫言的思绪被打断,院中的雀澜闻声,也抬头看了过来。
他只能接过茶叶,冲雀澜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明日就是小年,出了王府别苑,外头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齐韫言提着装茶叶的小竹罐,慢悠悠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不时有经过的年轻姑娘公子,频频回头看他。
在回家之前,他先去了一趟东市中的马甸,找到之前定马儿的那个贩子。
“哎,齐公子,您来啦。”小贩热情地凑上来,“按照您上回的要求,特意给您寻来一匹骏马,这可是从乌拉木河旁边的土库河谷来的胡马。”
齐韫言看了看他牵出来的马儿,身躯健硕、毛发油亮、精神抖擞,比市场中其他的马儿高出一截,确实是胡马。
“不错,就这匹了。”他很爽快地付了钱,同小贩签下买卖文书。
小贩做成了买卖,十分高兴,多说了几句:“齐公子,您买这胡马做什么呀?这马看着漂亮,跑得极快,追捧它的都是京中那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可它耐力没有矮脚马好,您看看我这儿的矮脚马,能负重,耐力好,容易养活,一次可以拉很多货!”
齐韫言不禁一笑:“我看起来像是要用它拉货么?”
他没再与小贩多说,牵着马儿往回走。
到家时,郑大夫正在做饭,院中晒满了药材,一进门便能闻见浓郁的药香。
齐韫言挪开了几个竹簸箕,这才能让马儿顺利经过。他将马儿带进马棚里栓好,郑大夫恰巧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见那马,便说:“这就买好了?”
齐韫言道:“再过几日,马甸就要歇业了,早买回来也好。”
郑大夫上下看了几眼:“怎么是胡马。”
齐韫言道:“京中的公子,多是骑这马。”
郑大夫没再说话,端着菜进了饭厅。
齐韫言连忙拍拍马儿,去洗了手,在厨房拿了碗筷,盛好饭,这才走进饭厅。
桌上是两荤一素三个家常菜,虽然菜色简单,但油汪汪的,鲜香扑鼻,其实放在平民百姓家中,已是非常不错了。
齐韫言给郑大夫夹了些肉:“母亲多吃些。”
郑大夫却挪开碗:“你吃罢。我年纪大了,吃了肉反而不好克化。”
“……”齐韫言收回筷子,“母亲,您真的不同我一起去京城么?那里的生活,总会比现在要好许多。”
郑大夫没有看他,兀自吃饭:“你觉得那样的日子好过,我偏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好过。”
齐韫言道:“待我在那里立足,便把您接过去。”
郑大夫摇摇头:“不必。我既已经离开那里,就没想过再回去。这些年我四处行医,无拘无束惯了,再过不了京中束手束脚的日子了。”
她看向齐韫言:“再说了,我留在这里,将来你要退回来,这个家总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齐韫言只是微微一笑。
郑大夫了解自己的儿子,见他这副神情,只能叹一口气:“……由你去罢。你也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王府别苑中,雀澜在书房坐着,拆开密信一一细看。
祝盛安埋在嵋州和澹州各处的密探,不仅关注青莲教的动向,也会留心各地的异常,往往密信中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看起来要花不少时间。
其中一封密信,提到近日丰春县码头十分忙碌,有嵋州的大户在澹州各地采购了许多木炭,由丰春县码头运往嵋州的景山县。
冬季采购木炭,本也寻常,况且年节将至,为博一个红红火火的彩头,不少大户人家的炭火要一直续到正月后,年前就得采买不少木炭。
雀澜盯着这信。
嵋州动荡数年,流寇横行,鱼肉乡里,民不聊生。大量良田荒芜,良民只能加入土匪才能谋生,失去了农民这一社会根基阶层,地主豪绅只能大量往生活物资便利的城镇中聚集。
没了农民,有钱人聚集在城镇中,集市、商铺便成了解决必需物品的唯一渠道,而这些必需物品,完全靠行商从外地采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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