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盛安愣在原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我第一回 情潮,什么都不懂,能碰上殿下这样温柔体贴的,已觉得很好了。”雀澜又想起这两日的缠绵,脸色微微发红,“殿下不用心怀愧疚,更不用拿世子妃之位来补偿我。”
祝盛安连忙说:“不是补偿,是我……”
这时,院里传来一阵喧哗,下人们惊叫着:“宋副尉!殿下和少夫人还没起呢!”
可宋奇不管不顾,冲进了院里,在屋外大喊:“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祝盛安面色一沉,立时没了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模样,又像平日那个年少有为、龙姿凤章的世子殿下了。
他翻身起来,来不及换衣,就这么大步走出了内间。
宋奇仍在门口,焦急道:“殿下,您起了吗?属下有要事……”
屋门一下子打开了,世子殿下长发披散,穿着寝衣,一步跨出来:“说。”
宋奇连忙朝他行了个礼,开口就把众人惊了一跳。
“林知府死了。”
祝盛安神色一变,一时不敢置信,瞪大眼睛,重复了一遍:“林泉生死了?”
屋里的雀澜也听见了,愣在当场。
林泉生煞费苦心与世子殿下周旋,想尽办法抹去自己作案的痕迹,眼下手里刚刚握住了青莲教的人马,大着胆子设了鸿门宴,又声东击西烧掉了府衙粮仓,已隐隐压住了世子殿下一头,怎么会突然死了?
他这样的老狐狸,不见棺材不掉泪,现下还远不到绝境,不可能自杀。可现在的澹州府,除了祝盛安的人马,就是青莲教的人马,谁会杀他?
祝盛安脑子里千头万绪,一时理不出个头,半晌才道:“他死在哪儿?怎么死的?”
宋奇道:“死在林府,他自己的书房里。应当是昨夜死的,今早下人们进去打扫,才发现人已经凉透了。”
“备车,去林府。”祝盛安回了屋,迅速洗漱换衣,连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就要出门。
雀澜披着衣裳,赶过来拉住他:“林知府之死,说不定是青莲教起了内讧。殿下去林府,务必小心。”
“我省得。”祝盛安停住脚步,看着他略带忧虑的神情,很想抱一抱他,可最终没有伸手,只是拍了拍他按着自己的手腕,“好生休息。待身子好些了,你还要帮我呢。”
林府外头被王府亲兵团团围住,祝盛安一进门,就看见府中下人跪倒一片,被亲兵们守着。
宋奇手下的都头们将下人分成几队,一个一个叫上前来盘问,记录口供。
“林知府的家眷呢?”祝盛安一边往府中走,一边问。
“只有一位姨娘,一位公子。早上属下来时,他们在书房门口哭闹,属下就把他们送回自己院里,叫人看起来了。”宋奇道。
祝盛安点点头,由他引着,来到林知府住的院子,走进案发的书房。
“属下已经初步审过昨夜伺候的下人,他们口径一致,都说林知府昨日晚饭后便一直在书房办公,没让人在屋里伺候。下人们守着院门,没见有人进过书房。”宋奇在旁汇报,“由于林知府常待在书房办公,下人们也没在意,直到今早进去,才发现他死了。”
林泉生的尸体就歪倒在书房外间的圈椅上,双目圆睁,嘴唇发乌,额头青筋暴起,面色狰狞。
“中毒而死。”祝盛安低声道,绕着尸体走了一圈,“不过,他怎么会坐在这里?”
这书房外间是典型的中堂样式。正对屋门为上首,上首靠墙正中摆着一张仙桌,桌子左右各一张太师椅,背靠雕花条案、花架,这一般是主人的座位。进屋左右两面为下首,也靠墙摆着仙桌和太师椅,是客人的座位。
林泉生作为主人,若是独自在书房,不会待在外间,因为外间是接见客人的地方。若在外间接待客人,他作为主人,理应落座上首两张太师椅之一。
可林泉生的尸体,坐在下首,右面靠墙的一张太师椅上。
他是澹州知府,官位不小,起码这会儿在澹州城里,只有祝盛安能让他坐下首。
可就算祝盛安来了,林泉生坐下首,也该坐左侧。
祝盛安又四下扫了一眼,所有仙桌的桌面上都干干净净,没放任何东西。
他又进内间看了一圈,出来后,便道:“林泉生平日在书房,是谁伺候茶水?把这人提来。”
“是!”宋奇连忙出去,不一会儿就提来一名小厮,“殿下,就是此人了。”
小厮被他提溜着进门,一下子扑通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哭天抢地:“殿下,小的绝没有害我家老爷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祝盛安上下打量了他片刻,说:“你家老爷平日在书房,难道连茶水也不喝?”
小厮这半日提心吊胆,生怕担上干系,这会儿被世子殿下提来,以为自己要背锅了,吓得话都说不清楚,背上的汗早把衣裳都浸湿了。
宋奇啧了一声,一把拎起人,啪的扇了他一个大巴掌:“殿下问你话!讲不清楚,待会儿就把你脑袋砍下来!”
小厮被他扇得半边脸都肿了,眼泪鼻涕直流,忙说:“小的都说!小的都说!”
“老爷平日在书房待的时间长,自然要喝茶的。而且,老爷对喝茶很讲究,茶叶、茶壶、泡茶的功夫,都要挑,小的就是因为茶泡得好,才能一直在书房伺候。”
祝盛安心头一动:“既然他讲究这些,那喝茶的茶具,定是惯用的,不会经常换罢?”
小厮道:“是。老爷去年得了一套竹纹金边紫砂茶具,十分喜爱,一直用到现在。”
“可我在这书房里,怎么没见着什么竹纹金边茶具。”祝盛安道,“昨夜你没给他上茶么?”
小厮一愣,连忙说:“昨夜老爷一进书房,就让小的泡茶。小的泡好茶水才出去的。”
可如今这茶壶却不见了。
祝盛安摸了摸下巴,正思索着,外头忽有亲兵来报:“殿下,少夫人来了。”
祝盛安一愣,连忙走出屋去,就见雀澜提着个食盒,立在廊下。
“怎么不在屋里好好休息。”祝盛安下到院里,接过他的食盒。
“殿下出来得急,没用早饭,给殿下送来。”雀澜道,“而且,我忽然有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祝盛安拉着他,一块儿走到院里的石桌旁坐下。
雀澜摇摇头,打开食盒,端出来一碗清粥,几碟小菜:“殿下先吃着。说说在这儿有什么发现罢。”
在他面前,祝盛安没卖关子,一边喝粥,一边说:“中毒死的。死时坐在外间下首的座位上,应当是屋里有客人。按理来了尊贵客人,即使客人不方便露面,他也该提前准备好茶水,但屋里没找到茶具。而且,伺候他茶水的小厮说,昨夜是给他备好茶的。”
“殿下怀疑是前来作客的人,将毒下在茶水里,害死林知府后,又将茶具全部带走了?”
祝盛安点点头:“目前是这样推测。可是这城里,除了我,哪还有能让林泉生坐下首的人呢?”
雀澜抬眼看他:“我特地来,要告诉殿下的这个猜测,正是与此有关。”
祝盛安微微一愣,一口喝完碗里的粥,将碗搁在桌上:“你说。”
“殿下有没有想过,若与我们下这盘棋的,并不是林泉生呢?”雀澜低声道。
祝盛安敛眉思索,指节一下一下轻叩着石桌面。
“我们之前一直认为,林知府是青莲教的粮篓子,青莲教无论如何都会保下他。连在今天早上,我乍一听林知府死的消息,都觉得是青莲教起了内讧,争斗中误杀了他。”雀澜道,“可是,若他真的这样重要,青莲教内部无论哪一方,应该都不会对他动手。”
祝盛安道:“他们为利益而结盟,现在反目,也只能是因为利益。”
“不错。”雀澜道,“从林知府在家设宴围杀我们时,我就觉得不对。他倒卖官粮,不是死罪,之所以绞尽脑汁同殿下周旋,就是贪得无厌,不仅要保命,还想保住头上的乌纱帽。”
“他之前的那些手段,虽然令人恼火,但只要殿下没抓住他的把柄,证据不足,陛下不判,殿下就没法把他怎么样,也不屑于对他怎么样。”
“可是围杀这一出,却彻底把他的后路堵死了,殿下知道他存着杀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的。林知府怎会使这样的计策?”
祝盛安点了点头,摸着下巴:“从林府设宴开始,同我们对弈的人就换了。”
“林府设宴围杀,毒杀林知府。这人手段出其不意,又快又狠。”祝盛安眯了眯眼,“还有,他放任林知府去烧了粮仓。”
雀澜一愣,道:“这人已决心放弃林知府这颗棋子,没必要再为他烧粮仓毁证据。这事许是林知府偷偷做的。”
祝盛安摇摇头:“林知府手头能用的人,早被我拔了个干净。他若要用青莲教的人,便逃不过此人的眼睛。”
雀澜蹙起眉:“他何必多此一举。”
“这条路想不通,先放一放。”祝盛安道,“想想他为何要杀林知府。方才说了,他们会反目,应该是利益有矛盾。他们之间的利益联系,就是官粮了。”
雀澜想了想:“青莲教敢下杀手,定是找到了新的粮篓子。毕竟林知府这儿东窗事发,以后的粮稳不稳定不知道,反正今年入冬前肯定是供不上粮了,青莲教也许早早就找好其他粮篓子了。”
“找了其他粮篓子,也没必要再费力气来解决林知府。”祝盛安道,“我把澹州看得这么严实,他们混进来可不容易。反正林知府已经东窗事发,有我这个世子殿下留在澹州专门对付他,何不任我解决了林知府?这不是给他们青莲教省一份力了么。”
雀澜猜测道:“许是林知府知道什么秘辛,必须杀人灭口?”
“这个可能很小。”祝盛安道,“林知府只管往外运粮、收钱,要说知道秘辛,该是青莲教知道他的秘辛。”
雀澜皱着眉头,想不出来了。
祝盛安一时也没了思绪,见周师傅还等在院门口,就招招手让他进来,去屋里验尸。
“先回去罢。在这儿待着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祝盛安站起身,叫了宋奇过来,“你再派些人手,仔细搜搜林府,尤其是林知府的院子周围,看有没有人偷偷来过的痕迹。”
“是。”宋奇领命下去了。
两人出了林府,坐上马车,各自想着案情,一时都没有作声。
不过没一会儿,雀澜就伸手扶住了腰,换了个坐姿。
“身子不舒服?”祝盛安抽出自己靠着的腰枕,“多垫一个。”
“……”雀澜抿了抿嘴,推开他的腰枕,“只是腰酸,明天就好了。”
“待会儿回去,让刘叔找两个手轻的童子,给你按按。”祝盛安的腰枕没送出去,就拿在手里捏着,“除了腰酸,还有没有……”
“没有。”雀澜立刻说。
“……好罢。”祝盛安讪讪地将腰枕塞回背后,“要是不舒服,得告诉我,别自己傻撑着。”
他回正身子,靠着腰枕坐好了。
只是这一动作,两人挨得更近了,胳膊几乎碰到了一起。
祝盛安两手搁在膝上,微微收紧。
马车摇摇晃晃,连带着并肩而坐的两人也摇摇晃晃,好几次,他们的手背都碰到了一起。
祝盛安心旌动摇,假意去拂衣摆,将手挪得更近了些,几乎要碰到雀澜的手。
可雀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拿手捋了捋衣摆上的褶皱,恰好避开了他的靠近。
祝盛安没能试探成功,可这磕磕碰碰的,偏偏握不到,实在太磨人了。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
雀澜忽然收回手,掸了掸根本没有一丝灰尘的衣袖。
可世子殿下伸出去的手已经来不及拐弯了!
眼看要跌面子,祝盛安急中生智,直接将手越过雀澜,板着一张脸,推开了雀澜那侧的车窗。
“透透风。”他说。
雀澜轻轻咳了一声,掸了好一会儿衣袖,两手又搁回了膝上。
祝盛安眼睛盯着那手,恨不得自己像那厚脸皮的无赖,将人一把抓过来,牵了就牵了,何苦在这里三弯四绕地试探。
可也只敢这么想想,真要做这等跌份的事,雀澜心里该怎么想他?
祝盛安心里来回琢磨着,该怎么顺理成章地牵到这手,然而还没琢磨出来,马车猛地一颠,车夫一把拉住了缰绳。
两人本来坐得好好的,这一下都猝不及防往前一扑。
好在祝盛安身子无恙,比雀澜反应快些,一把抓住了雀澜的手臂,将他扶住。
“怎么回事?”他朗声问车外。
“回殿下的话,方才几个小孩嬉笑打闹,冲到了马车前,差点撞上。”车夫在外道。
祝盛安不耐地啧了一声,吩咐亲兵将小孩们驱走,马车这才摇摇晃晃继续往前走。
他仍抓着雀澜的手臂,问:“没事罢?”
“没事。”雀澜动了动手臂,显是叫他松手。
祝盛安松开了他的手臂,随即往下,握住了他搁在腿上的手。
雀澜一愣,下意识将手往回抽。
世子殿下握得并不紧,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见他不愿,就松开了手。
他待他这样小心,一点儿也不强求,雀澜忽而想起了刚刚过去的两日里,那些耐心细致的疼爱。
他想起听过的民间传闻,东南王这一支多出痴情种,历代的王爷,几乎都没纳过妾。
看世子殿下这样会疼人,日后的世子妃,会一辈子被他捧在手心里罢?
雀澜鬼使神差的,没有将手抽走,就这样停留在世子殿下松开的手掌里。
他这样普普通通的人,也能配稀世珍品么?
见他没有将手抽走,世子殿下一顿,一下子收拢手掌,紧紧抓住了他。
雀澜咬了咬嘴唇,耳尖泛起了一点红,欲盖弥彰地,把脸扭过去,看着窗外。
窗外正排着一列长长的队伍。
马车往前走着,很快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竟然是家粮铺。
卖粮的伙计高声喊着:“一百文一斗!一百文一斗!”
后头排队的人群一阵骚乱。
“怎么又涨价啊?”
“刚刚不是说八十文一斗的么?”
“你们做生意要有良心,不能坐地起价哪!”
卖粮的伙计大言不惭:“咱家已经很有良心了!看看其他粮铺,都囤着粮不卖,等着再过几日大宰一笔呢!”
雀澜微微蹙眉,道:“停车。”
车夫立刻勒住缰绳。
“怎么了?”祝盛安两手握着他的手,来回地揉搓着。
雀澜没作声,盯着外头的粮铺。
卖粮的伙计还在说话:“现在城里就咱家还在卖粮食,要买的留下,不买的,到别处找粮去!”
这话一出,排队的百姓们也没了法子,只能接受一百文一斗的米价,纷纷掏出钱来。
雀澜转回了头:“殿下,城中百姓缺粮了?”
“怎么会。”祝盛安道,“从林府设宴那日起,我严控城中出入,到今日,才过了三日。而且城外的物资还是可以正常运进来,不至于缺粮。”
他探身过来,看了看窗外,不一会儿,也皱起了眉。
这时,恰好有两个买完了粮,扛着米袋从粮铺走出来的百姓,一边聊着,一边经过马车。
“米价翻了一倍,这日子还怎么过。”
“别抱怨了,现在还能买得到,要是那位真的在咱们这儿反了,壮丁一抓,没人干活,物价不知道得涨成什么样!”
祝盛安心头咯噔一声,将这话在脑子里一转,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升到头顶,脸色霎时变了。
他祝盛安造反?
在澹州?在澹州!
在这个东南藩地最西边,紧靠着朝廷直管的、动荡不安的嵋州的澹州!
嵋州此时,就驻扎着朝廷前来镇压农民军起义的几万禁军。
他祝盛安率两千人围守澹州后,澹州三处粮仓失火,澹州知府无故暴毙,只要有心人稍加编造,就能往他头上扣造反的帽子。
一旦陛下相信、或是故意选择相信他要造反这个传言,朝廷的几万禁军立刻就会向澹州开进。
解决农民军起义,陛下也许投鼠忌器、力不从心,但解决起他忌惮了多年的藩王,势必是大刀阔斧、连根拔起。
祝盛安此时才终于有了被凶戾残暴的亡命之徒盯上的胆寒之感——这个同他对弈的人,想在澹州要他的命。
而且,这亡命之徒的刀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
祝盛安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数画面飞快闪过。到底是哪里算错了?到底是哪里走错了?他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踏入了这个人的圈套?
雀澜反握住他的手,微微蹙眉,担忧地望着他:“殿下,冷静,不要被带入对手的行事节奏里。”
“我又算错了。”祝盛安脸色惨白,紧紧握着他的手,喃喃道,“雀儿,我又算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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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图谋
雀澜捧住了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轻声道:“殿下,这世上的事,并不总由你主导。它超出你的掌控,并不是你算错了,是因为别的人也在算。”
他轻柔又坚定地望着他:“现下还远不到认输的时候。有造反的流言,但流言不一定会比我们的密信先到陛下手中。虽有数万禁军近在嵋州,但没有陛下的命令,谁敢进藩地一步?”
“不到最后一刻,焉知鹿死谁手。”
在他平静柔和的话语中,祝盛安慢慢冷静了下来。
雀澜轻轻叹了一口气:“殿下,你不要总记着浔山案。不是每一次算错,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祝盛安低声道:“可放在事前,谁能料到是什么后果。”
“殿下不能强求事事算尽。”雀澜道,“一旦算错,殿下就如惊弓之鸟,这样迟早要出事。”
祝盛安闭上眼睛,不作声了。
雀澜吩咐车夫继续走。两人回了别苑,一下车,王管家便急急地跑出来:“殿下,今日城中忽如其来地就传起了流言,说、说……”
“我已听到了。”祝盛安摆摆手,走进大门。
王管家连忙跟在两位主子背后:“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哪殿下?老奴听闻城里的米油都在涨价,您来澹州少,不知道,这边民风彪悍,老百姓要是买不到粮食,城里肯定要□□哪!”
“对付几个囤积居奇的商人,这么慌做什么。”祝盛安负手大步走着,吩咐道,“你带几个人,挨个去找城中的粮商,告诉他们,今天下午申时之前,把粮价降到六十文一斗。”
王管家苦着脸,说:“殿下,这哪管用啊?万一城里真乱了,他们手里的粮食就是救命粮,多少钱都买不到,您还叫人家按市价卖……”
“按市价卖怎么了?”祝盛安睨了他一眼,“他们货源又没受阻,库存十分充足,本就该按市价卖。他们现在坐地起价,不就是想趁乱捞一笔么?”
“我可提前告知他们了,要是他们不降价,就等着自己的米烂在仓里卖不出去。”
闻言,王管家才弄明白,世子殿下还有后手,连忙说:“老奴这就去。”
他领着下人匆匆走了,雀澜同祝盛安并肩继续往府中走,问:“殿下要怎么做?”
“之前我为了对付林知府,在附近几州的粮商处用五倍市价买粮,十倍卖给林知府。但是,林知府买的毕竟是少数,这些粮商没多少赚头,我想要他们联合起来,不偷偷卖给林知府,就必然要给他们好处。”祝盛安道,“我同他们签了协议。”
雀澜望着他:“是什么?”
两人一同走下台阶,祝盛安伸出手臂让他扶着:“这几年都是丰年,米价低贱,入冬前还能再收一季,他们怕粮食卖不出去。我便以五十文一斗的价格,向每家粮商收他们库存的五成粮食。”
雀澜吃了一惊:“殿下到底买了多少?”
“很多。”祝盛安笑了笑,“我还是不告诉你了,你又该心疼钱了。”
雀澜确实十分心疼,说:“殿下收这么多粮食时,有没有想过怎么处理?”
“要么通过运河送到北方去卖,要么充当军饷,用粮食的地方多着呢。”祝盛安道,“米贱伤农。我帮粮商去了库存,入冬前他们就能再去收粮,老百姓的粮食卖得出去,才过得了冬。我就是亏点钱也不算什么。”
雀澜撇撇嘴,没作声。
“不过,现在不就有用处了么。”祝盛安牵住他的手,笑道,“看来我这善事做多了,老天爷也眷顾我几分。”
“待会儿我把宋奇叫来,去城外将买的粮食运进城里。今天下午这些奸商要是不肯降价,我就用六十文一斗的价格卖粮。”
“等家家户户粮食都囤满了,我看他们的高价粮往哪儿卖。”祝盛安冷笑一声,“这还没乱,就想发财,不治治这些奸商,还真没有王法了。”
“也不用叫宋奇了,他在林府那儿忙不过来。”雀澜道,“我去罢。”
祝盛安愣了愣。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点点头:“好,我叫当时办过这事的几个都头跟着你。”
“在这之前,我们先把事情捋一捋。”雀澜跟着他进了两人的院子,走进书房,“对付这样的对手,不能只有被动接招,得跳出他的节奏。”
“你这练武对招的心得,用在这上头倒也得当。”祝盛安牵着他,坐在书房内间的案前,拿出一沓宣纸,“我们便来捋一捋。”
雀澜在旁给他磨墨,道:“第一个,先写腊子山剿匪。”
“听夫人的。”祝盛安提笔在纸上写,“夫人有何高见?”
“腊子山是青莲教的一处重要据点,林知府肯定知道,可他还是把平远县令奏请剿匪的折子放了上去。”雀澜道,“这时候,他们定是有了利益冲突。”
祝盛安点点头:“有冲突,但不至于撕破脸。林知府将奏折放上去,只是想请朝廷派兵下来,为他撑腰。因为青莲教手中有人,他没有人,就要落于下风。”
“可林知府没料到,陛下将这桩差事派给了王府。殿下带着人急行军到澹州,又立刻去了腊子山。林知府没反应过来,青莲教也没反应过来,这才有了腊子山上仓皇撤走骷髅抱庙一事。”
“我一来,他们便放下内部冲突,联起手来对付我。看我剿匪后仍在澹州逗留,林知府怕我查出他倒卖官粮,恰巧这时我离开澹州去宜州过小定,他们便赶紧将先前策划的攻城烧粮仓一事付诸实践。”
雀澜将手指点在他写的“攻城烧粮仓”几个字旁,道:“应该是这时候,青莲教就去找新的粮篓子了。”
祝盛安不置可否,继续说:“可在他们烧毁两处粮仓后,我一边磨他们,一边在漕运司找到了证据。青莲教便派出人来,一面去追武泽,一面要置我于死地。”
说到这里,他蹙起眉,搁下了笔:“不对。”
雀澜道:“我们才说过。这时候他们已找到了粮篓子,根本没必要再护林知府。之所以针对殿下,是因为青莲教本就忌惮殿下。”
他接着说下去:“为了针对殿下,才有了城外的埋伏、林府围杀。还有我们方才没想通的林知府之死,结合这造反的流言,应该是为了给殿下扣帽子,让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让悠悠之口限制殿下的行动。”
祝盛安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殿下觉得有哪里不对?”雀澜转头看他。
祝盛安盯着写在宣纸上的字,捡起笔来,先在“造反流言”处一圈:“林府围杀不成,就烧了府衙粮仓、杀了林知府,一是可以为流言造势,二是可以让城中乱起来,分散我的精力。”
他的笔挪到了“城外埋伏”处:“这里,同样是为了杀我。”
又挪到“追杀武泽”处,停顿了许久。
雀澜见了,在旁道:“这是为了不让林知府倒卖官粮的证据顺利送到京中。”
“不。”祝盛安眼睛盯着那几个字,摇摇头,“他要对付的是我,林知府早是一颗弃子了。”
“他根本不在乎林知府倒不倒,他在乎的是,武泽进了京,陛下就会为我找来帮手。”祝盛安脑中的一团乱麻逐渐清晰。
“他已知道,我要对付林知府根本不需要帮手。我之所以把这些东西送去京中,是为了在陛下跟前陈情,早早把自己与私采金矿、造反等势力撇清,陛下派来‘帮手’,是来监视我的。”
“而这‘帮手’一来,我就可以大刀阔斧去查私采金矿案了。”祝盛安道,“他忌惮的是私采金矿案,所以先下手为强,把造反的帽子往我头上扣,这样我就不敢轻举妄动。”
雀澜怔了怔:“原来如此。”
他的目光落在纸面上,忽而道:“殿下有没有觉得,青莲教在澹州花的精力,实在太多了?”
他的手指点了点“攻城烧粮仓”,道:“攻城时,他们出动了三千多人。这是林知府请他们帮忙掩盖粮库空虚,肯定许诺了他们可以进城烧杀掳掠。”
“可是青莲教有金矿,他们不缺钱,而林知府又被殿下缠上,今年供不出粮了,是个要被舍弃的粮篓子。青莲教根本犯不着让三千多人长途跋涉,来为一个即将舍弃的粮篓子掩盖罪证。”
祝盛安道:“你是觉得,青莲教派土匪来攻城,其实另有目的?”
“不错。只是殿下及时赶到,他们没有得逞。”雀澜道,“殿下想想,在腊子山上,他们出动了那么多人,就为了撤走一个破庙。而腊子山,是嵋州进入澹州的一处要塞。”
祝盛安被他一点,想起了在破庙胎尸腹中剖出的舆图,连忙起身去取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