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亚闻了闻,道:“这次的茶叶好。”
李元将盖碗盖上,静静等待茶叶泡开:“这就闻出来了?”
舒亚笑了笑:“我好歹也喝了你那么多好茶了,还能闻不出来。”
李元微微一笑:“这是今年的新茶。早春刚发出来的新叶,只取尖尖上的一小片嫩芽,还要十来岁的少年的手来摘下,才与茶叶中蓬勃的生机相称。”
舒亚挑眉:“还有这种讲究?”
李元也挑眉:“我也觉得是个噱头,所以这一斤茶叶,是我亲自摘的。”
舒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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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揭开了盖碗,隔着滤网将热茶倒入公杯中:“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十来岁的少年摘下来的茶?看不上我这个老男人了。”
舒亚好笑道:“你是老男人,那我比你还大十来岁,我是什么?半截身子入土了?”
李元拎起公杯,给他面前的茶盏斟满茶水:“在我心里,你可永远都是风华正茂。”
舒亚:“你可真肉麻。”
李元哈哈大笑,笑完了,支着下巴看着他,一双痞气的黑眼睛带着仍未散去的笑意,还有藏在那笑意之下的,沉甸甸的黯然。
“我都这样肉麻地缠了你几十年了,你也从没松过一次口。有时候我在想,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他眼角弯弯的,轻声说。
舒亚垂眼拈起茶杯,啜了一口。
每次说起这个,他总是这样,不给任何答复,用沉默来作为拒绝。
李元早已习惯了,可被拒绝了这么多次、苦等了这么多年,他偶尔也会觉得有些灰心丧气。
他向舒亚表明心意时说过,他可以等,多久都等。
可是,距离他表明心意,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他等在他身后,陪着他一起见证了共和国从积贫积弱走到繁荣昌盛,陪着他走过了天南地北、访遍大小国家,陪着他历经世界格局剧变、核武危机,一步步将坎坷崎岖的小路走成康庄大道。
这波澜壮阔的几十年,从舒亚的肩头一晃而过,把他笔挺的肩背压得微弯,把他的鬓发和脸庞染出几丝风霜,唯有那双历经洗礼的眼睛,仍然熠熠生辉。
李元望着他这双明亮依旧的眼睛,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叹息。
所以他才讲,他在他心中,永远风华正茂。
“不是。”舒亚喝完了这盏茶,忽然说。
李元一愣,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反应过来。
舒亚:“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李元整个人都傻了,呆呆看着他。
以前舒亚从来不回答他这种死缠烂打的问题,怎么今天……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舒先生,该做检查了。”
舒亚将喝空的茶盏搁在茶几上:“好。”
李元连忙收起纷乱的思绪,自觉站起身,过去帮他推轮椅。
越过屏风,出了屋子,外头就是层层戒备的警卫员。
方才敲门的护士引着他们往前走,舒亚就问:“今天是最后几项检查了吧?”
护士点点头:“是的。做完这些检查,结果无碍,您就可以出远门了。”
说完,护士又转向推着轮椅的李元:“不过,尽量还是静养,少出远门,免得奔波劳累。”
李元点点头:“好的。”
到了检查室门口,里头已经坐了好几位医生护士,李元推着轮椅进去,然后弯下腰,轻轻把舒亚抱起来,小心地放到检查床上。
他好像又变轻了。李元心里默默想。
收回手的时候,他便顺势握了握舒亚的手腕。
消瘦纤细,脆弱得好像轻轻一握就要断了。
李元皱起了眉。
舒亚没有作声,旁边的医生也只能装作没看见他偷摸的动作,轻咳一声,说:“李将军,请您到检查室外面稍等。”
李元只能收回手,低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躺着的舒亚点点头。
李元这才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检查室的门关上了,他叹一口气,背着手在外头的走廊上来回踱步。
这座疗养院在温暖湿润的穹桥,气候适宜、环境安静,方曜也在这里疗养了五年,前阵子刚刚离开,舒亚后脚就过来了,伯侄两个没能见上面,不过路昭倒还留在隔壁宁海任职,带着胖乎乎的方朔来看望过舒亚几次。
想起舒亚抱着胖乎乎的小娃娃一起看书的模样,李元不禁微微一笑。
原先方决还小的时候,被父母留在根据地,舒亚带着他,就是这副场景。
舒亚挺喜欢小孩子的。
但他已经过了雌虫的最佳生育年龄,又因为多年工作劳累亏空了身体,很难有自己的孩子了。
方弈和林叙后来又生下了方曜,舒亚也亲手抱过小时候的方曜。再后来,连方决和方曜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
舒亚依然是孤零零一个人。
李元觉得他的日子过得太苦了。
双亲命丧战场,留下他一个孤儿,被舒云起救回来收养,然后就跟着舒云起东奔西走,在隆隆战火中拿柴火棍写字、读书,过着吃完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直到他长到十几岁,卫国战争结束,舒云起当选首相,和方止结了婚,舒亚才算有了个安稳的家。
那几年也许是舒亚这辈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可是很快,方止发动政变,软禁舒云起,清洗自由党,连自己的养子都没有放过。
如果不是舒云起同方止谈条件,恐怕舒亚那时候就被方止恢复的婚配制度许给某个残暴的雄虫,被虐待至死了。
舒云起的条件,就是几年后降生的方弈。
舒亚知道,如果没有方弈,他没法在大清洗中活下来,所以他一直对方弈很好。
可是,和方弈这个生来就天赋异禀、家世优越的天之骄子相比,他有什么呢?
方弈继承了亲生父母最顶级的基因禀赋,又从小在政治世家中熏陶,有着强健的体魄、旺盛的精力、灵活的头脑和优异的口才。
可是舒亚有什么?
他小时候在颠沛流离、连天战火中度过,他没有受过方弈这样系统化的教育,是舒云起拿柴火棍在地上写字,教他读书学习的。
方弈被方止送进当时帝国最好的学校读书,从小就学习政治、外交、演讲,还有专门的老师教习音乐、击剑和马术。而那时候已经二十多岁的舒亚,因为被抓进过集中营,刚考取的大学讲师资格被撤销了,只能在公立大学的图书馆打杂,领着一个月五块钱的微薄薪水。
这样的他,还不自量力地去疼爱那个带满光环的方弈?
那时的李元,觉得舒亚实在太傻、太苦了。
可是舒亚却仿佛不觉得自己过得苦,仍然在图书馆想尽办法和那些各派名家攀谈,即使人家根本不会搭理一个名不经见经传的图书馆杂工。
在他又一次被人家不耐烦地拒绝时,李元终于忍不住开口:“喂。”
蹲在地上捡被人家打落的手稿的舒亚转过头来,看向他:“小朋友,你要找什么书吗?”
那时还在上中学的李元,还没有第三次进化,是个虎头虎脑、又黑又壮的小子,被舒亚喊了“小朋友”,他登时就生气了,说:“我不是小朋友,我已经读中学了!”
舒亚微微一笑:“在本校的附属中学读书吗?那你很厉害。”
李元:“……”
他走过去,也蹲下来,帮舒亚捡起地上散落的手稿。
“我知道你。”他说,“你叫舒亚,是方弈的哥哥。”
舒亚一愣。
李元:“我这学期从西北转学过来的,今年的联合击剑比赛,我是少年组的第一名,方弈是第二名,我把他打哭了,他说要找哥哥来揍我。”
舒亚笑了笑:“我可不会击剑。”
李元:“我也不和雌虫打架。”
舒亚好像没有一点儿脾气似的,温柔道:“那你还挺有绅士风度。”
李元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这个人不会生气呢?他和他弟弟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为什么他不怨恨嫉妒弟弟?别人看都不看他的手稿,就把他的稿件丢得满地都是,他为什么不和别人理论?
自己羞辱他不会击剑、不是雄虫,为什么他不反驳?
他的人生明明充满坎坷,为什么他还能笑得出来?
舒亚把所有手稿收拾整齐,顺手揉了揉李元的头:“谢谢你,小朋友。你要找什么书吗?”
李元拍开他的手,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舒亚:“哦,对,不能叫你小朋友。那你叫什么名字?”
“……”李元不情不愿地说,“……我叫李元。”
“既然你在读中学,那这里正好有几本很有趣的书。”舒亚站起身,牵着他的手往书架走去,“我找出来给你看看。”
李元不习惯被人牵着手。他的父亲是名震西北的大军阀,娶了不知多少房小老婆,孩子多得他自己都不认得,李元排行第二,勉强能在父亲跟前混个脸熟,可也没得到过父亲的多少耐心。
而他的母亲是被父亲强抢来的,对父亲厌恶至极,对他这个亲儿子也没有好脸色。大哥就更不用说了,同父异母,一直视天赋优异的李元为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李元没有被这样温柔有耐心的雌虫牵过手。
他看着握住自己黑乎乎小手的那只手,修长、白皙,是读书人的手。
他又偷偷抬头去看舒亚的脸。
清秀斯文,脾气温和的模样。
怎么他没有这样的哥哥呢?
为什么方弈那个讨厌的家伙有这样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李元不禁微微一笑。
那时候的自己,大概没想过,会和舒亚有这么多年的交集吧。
最开始他只是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只是不理解舒亚为什么可以苦中作乐,后来,他不去纠结这些了,只是本能地靠近这个人,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而现在,他希望自己能给这个人一些温暖。
不要总是独自支撑,不要总是无偿地给与了,偶尔也依靠我、接受我的给与吧。
李元望着紧闭的检查室,再次叹一口气。
初秋的下午,炎热的天气笼罩着大地,外头院子里茂密的树丛中传来嘶哑的蝉鸣,他在走廊上来回转了这么久,背上早就出了一层细汗。
可是他刚刚在检查室里抓住舒亚的手腕时,舒亚的身上却是凉凉的。
李元心中沉重了几分。
又过了一会儿,检查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李元立刻进屋,正好看见护士拉开床边的帘子,里头躺着的舒亚正把衣服拉好。
李元走过去,把他从床上抱下来,让他坐在轮椅上,舒亚笑道:“不用这样,我又不是半身不遂,我自己可以下来。”
“我能伺候到的,你就不要自己动。”李元说着,转向医生,“怎么样?”
医生说:“康复得不错。出远门几天应当不成问题,不过要尽快回来继续静养。”
李元松了一口气。
他推着舒亚的轮椅出了检查室,如释重负道:“终于好转了。之前你的各项指标一直不动,吓死我了。”
舒亚笑着说:“我都叫你不要担心了。”
李元:“你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了,怎么叫人不担心?你这手,我一只手都能握得住了,这是健康成年人的手吗?”
说着,他停下脚步,伸手抓住了舒亚搁在膝上的手。
瘦削,冰凉。
李元忍不住蹙眉,蹲下来,握住他两只手:“怎么天气这么热,你的手还是凉的。”
前后左右护送着他们的警卫员都默默转开了视线。
舒亚没有挣开,只是望着蹲在身前的李元,轻声道:“好了,先回去再说,还没有收拾行李呢。”
李元给他捂了一会儿手,才站起来,继续推着他的轮椅往前走。
“这回可说好了,只回去看看舒前辈,别的什么都不干。不乱跑、不会客,你答应我的。”李元说。
舒亚:“知道了。”
李元:“尤其是碰见方弈,不准和他多聊。他一抱怨最近事忙,你就又要给他操心了。”
舒亚轻声道:“不会碰见他的。他一般都会提前给母亲扫墓,避开我们。”
李元不作声了。
虽然他讨厌方弈,但在这件事上嘲笑他,有失风度。
他推着舒亚的轮椅回到住处,方才泡好的茶已经凉了,李元便将公杯中的冷茶倒掉,重新冲了一泡。
“你在这儿喝茶,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这几年舒亚的身体情况不好,李元几乎推掉了所有工作,专心陪着他,亲自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从不假手他人。
除了没有同住一屋,他们几乎就像夫妻一样,所以身旁的人也都心照不宣,把李元当成舒亚的半个家人,没人会去抢他的活干。
舒亚叫住往外走的李元:“收拾行李的时候,把我书桌上的文件袋带上。”
李元一愣:“文件袋?不是说好了只看看舒前辈,不安排工作么?”
舒亚笑了笑:“不是工作,是要带给母亲看的东西。”
李元这才点点头:“好。”
他上了楼,拎着空行李箱走进舒亚的卧室,给他收拾衣物。
现在舒亚的衣柜里挂的衣服,都是来穹桥之后,李元重新给他添置的,面料柔软舒适,剪裁修身得体,就连内裤、袜子,也是李元亲自挑的。
——不过他没告诉舒亚,只说自己吩咐下面的人去采买的。
要是让舒亚知道了,肯定不愿意穿。
李元把衣物收拾好,这才去卧室里带的小书房,一进门,果然看见书桌上搁着一个牛皮纸袋。
李元有点儿好奇,但到底没有打开纸袋偷看,只是把它一并放进了行李箱。
晚上,两个人一块儿吃了晚饭,终于到了舒亚的复健时间。
他遵照医嘱,先散步半小时,微微出汗,然后到康复室,跟着康复师做康复运动。
一个半小时的复健做完,舒亚已经满身大汗,康复师还要教他放松肌肉,等他做完放松,满身的汗也下去了,才能出康复室。
李元早在外头等着了,见他出来,赶紧抱着他上楼去洗热水澡。
洗完热水澡,舒亚还需要用中药汤泡脚半小时。
而每天的这半小时,就是李元最享受,但也最煎熬的时刻。
刚洗完澡的舒亚浑身带着水汽,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色,白日里保守一丝不苟的衣服裤子已经换掉了,现在他只穿了一条中袖睡裙。
不错,睡裙,李元买的。
衣领不高不低,刚好露出锁骨,裙摆堪堪盖住膝盖,露出白皙的小腿。
李元看见,喉结就忍不住动了动。
可是舒亚毫无所觉,只懒散地靠在躺椅上看书,见他把药汤倒进躺椅前的木桶里,在木桶前坐下,就自然地伸出一双脚,踩在了他一边膝盖上。
李元:“……”
他坐在泡脚的木桶前,试了试药汤的温度,然后就伸出手,抓住舒亚的一只脚腕,往木桶里放。
“好烫。”舒亚只碰到了药汤,立刻把脚一缩,重新踩在了他膝盖上。
李元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他伸手试了试水温,道:“不算很烫。我先把你的脚淋湿。”
说着,他握住舒亚一只脚,挪到桶里,贴着热气腾腾的水面,然后一手轻轻撩起药汤,淋在这只雪白纤细的脚上。
舒亚被烫得一个激灵,脚抖了一下,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不过,药汤淋上来的温度显然不如在桶里泡着那么烫,他很快适应了,并没有把脚缩回来。
李元就这么一下一下撩起药汤给他洗脚,握着他白皙纤细的脚掌,细细摩挲着。他的手常年摸枪,手掌和指腹带着薄茧,搓着细嫩的脚掌心和趾缝时,带起细微的痒意,有种说不出来的暧昧和厮磨。
舒亚轻轻挪开了挡在面前的书,看了一眼坐在脚边的李元。
人高腿长的男人这会儿正憋屈地坐在小板凳上,一条腿曲着,当自己的踏脚垫,另一条腿伸长了,随意搭在一旁的地面上,整个坐姿都透出那骨子里磨不掉的痞气。
哪怕他这会儿正低头认认真真搓洗着他的一只脚,可舒亚还是从那动作里感受到他压抑的、蠢蠢欲动的渴望。
舒亚低声道:“阿元,我好痒。”
李元身子一僵。
这句话平平淡淡,仿佛不带什么情绪,可它又轻轻柔柔,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在他心尖搔了一下。
李元整颗心都酥了,身子麻了半边,几乎是立刻,他猛地伸手扯过搭在一旁的毛巾,盖住了自己。
然后,他有点儿心虚似的,抬头偷偷瞅舒亚。
舒亚重新把视线挪到了书上:“快点儿洗。”
李元“嗯”了一声,嗓子有点哑,不敢再玩火,认认真真给他淋过了两只脚,等他适应了药汤的温度,就让他踩着药汤一点一点往里泡。
黑色的汤汁慢慢淹没了雪白的脚、脚腕、小腿,李元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算着时间,等舒亚泡得浑身微微出汗,才说:“好了。”
舒亚把脚抽出来,黑色的药汤哗啦一声响。
李元正好低头去给他拿拖鞋,只听到哗啦一声水响,脸颊上就溅了一点儿湿热。
李元整个人都顿住了。
那一滴溅在他脸颊上的药汤,湿热的触感,就好像他刚刚摸过的舒亚纤细的脚尖,慢慢顺着他的侧脸滑落,滑到他滚动的喉结,滑到他被衣服遮住的胸口。
明明是湿漉漉的,却又好像忽然在李元胸口放了一把火。
而下一刻,舒亚将湿漉漉的脚踩在了覆在他腿上的毛巾上,显然是等着他拿毛巾把自己的脚包起来,擦干。
真是要命。
李元这会儿只庆幸——还好毛巾还盖在身上,还好毛巾够大。
他做贼心虚,拎起毛巾的边角给舒亚擦了脚,然后赶紧起身,拿毛巾挡着自己:“我出去一下。”
舒亚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李元已经狂奔出屋。
舒亚:“……”
他歪了歪头,把脚收回来,整个人蜷在了躺椅中,继续看书。
等李元回来时,就看见他已经窝在躺椅里睡着了。
还好这会儿天气热,这样睡着也不会着凉。
李元身上还带着克制不住的蓬勃的雄性气息,一靠近舒亚,就有点儿蠢蠢欲动。
他勉强控制自己,把舒亚抱到了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去收拾泡脚的木桶。
收拾完,回来给舒亚关床头灯时,舒亚居然醒了,低低唤了一声“阿元”。
“怎么了?”李元在他床边坐下。
舒亚睁开惺忪的睡眼:“明早是几点出发来着?”
“你想几点出发都可以,反正是我的私人飞机。”李元放低声音。
舒亚眯着眼睛想了想:“我们八点出门吧。你要记得叫我起床。”
“好。”李元把他的床头灯轻轻拧灭,“我会来叫你起床的,快睡吧。”
黑暗中,舒亚轻轻“嗯”了一声。
可是,李元的夜视能力很好,在黑暗中,仍能看见,他并没有闭上眼睛。
“怎么还不睡?”他问。
舒亚顿了顿,说:“阿元,等这次回首都看过母亲,我有话要对你说。”
李元一愣。
他的心忽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第203章 番外-烟火人间3
就因为舒亚的这句话,李元在他隔壁的卧室翻来覆去了一整晚,激动得一夜都没合上眼。
第二天早上,他顶着咚咚直跳的心脏早早爬起来,洗漱时,忽而盯住了洗漱台前的镜子中的自己。
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长得英俊非凡,见过的这么多人里,也就方弈能勉强与自己匹敌。
不过,他还从未这样仔细地打量过自己。
一晚没睡,脸色有点儿憔悴,眼下也有隐隐的青黑,下巴长了点胡茬,显得有点儿颓丧。
李元一皱眉,然而看见眉心的褶皱,又赶紧舒展眉头。
他找出剃须泡沫,抹在脸上,仔仔细细刮了胡茬,然后认认真真洗了脸,破天荒地拆开一瓶崭新的润肤露抹上。
确保这张英俊的脸蛋光滑可鉴之后,他又难得地拿梳子好好梳了梳头。
可惜,他的头发天生就带点儿卷,越梳越蓬乱,最后只能拿水打湿了,勉强抓了个还算能看的发型。
这样,应该足够英俊逼人了。
李元信心十足地出了卧室,去叫舒亚起床。
然而,他耽搁了这么一会儿,舒亚已经自己起来了,洗漱完正在换衣服。
李元没料到他醒了,一推门进去,看见一片雪白的背,傻在当场。
刚脱下睡裙的舒亚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元脑袋里轰隆一声,像被闷雷击中。好在小时候学的那点儿礼节还刻在潜意识里,他完全靠着本能,说了句“失礼了”,退后一步砰的一声带上门。
舒亚:“……”
“还是这么毛毛躁躁。”他轻笑一声,回过头捡起新衣穿上。
等到他走出卧室的时候,李元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只是看他的时候仍有点儿不自在。
“收拾好了?下楼吃早饭吧。”他走过来,朝舒亚伸出自己的手臂,示意他扶着。
舒亚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多停留了片刻,才伸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让他支撑着自己,往楼下走。
“今早吃什么?”舒亚同他闲聊,“我好想吃平州的米粉了。”
李元留意着他的脚下:“现在还不能吃那么重口味的东西。”
舒亚:“要不你吃那个,我在旁边闻闻味儿。”
李元:“你吃什么,我就陪你吃什么,不吃别的。”
舒亚笑了笑:“你这样,就跟帝国时期的试菜官一样,我可不要试菜官。”
李元扶着他进了餐厅,让他坐在餐桌前,然后才亲自给他舀粥:“我乐意。”
舒亚无奈,没再说他。
两人吃了早饭,警卫员把行李都拎上车,出发去李元在附近的宅邸,在那里乘坐私人飞机前往首都。
飞机上,舒亚闭着眼休息,李元昨晚一夜没睡,这会儿也有些困倦,合上眼睛小憩。
不多时,他就睡了过去。
梦里,旧时的回忆再次浮现。
十三岁,他从西北转学到首都读中学二年级。首都的贵族少爷都瞧不起他,不同他讲话,更不会和他一起玩。
李元本就桀骜不驯,自然不会主动与这些瞧不起自己的人凑在一块儿,所以他总是独来独往。
而方弈就不一样。
他就读的贵族小学紧挨着帝国理工大学,与李元就读的理工大附属中学就在一条街上,每天李元放学时,都能看见方弈被一大群同龄人簇拥着,说说笑笑地离开。
虫族在五岁到十五岁中间没有进化,所以直到上高中前,小虫崽们一直都是儿童的模样。
大家都是小屁孩,一个独来独往,一个众星拱月,这对比实在令人心中不平,所以李元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漂亮得耀眼的雄虫。
他双手插着兜,斜挎着书包,独自经过说说笑笑的人群,瞥了一眼被围在中间的方弈。
小白脸。
李元在心底轻哼一声。
然而,不是冤家不聚头,学期过半,他们两个在首都学生联合击剑比赛的少年组决赛中狭路相逢。
李元隔着面罩,盯着对面的方弈。
即便戴着面罩,他那张唇红齿白的脸蛋依然漂亮得过分。
看见李元盯着自己,他还礼貌地点点头。
李元在心里阴鸷地想:很快他就维持不住这份优雅矜持了。
裁判吹哨,高声喊:“准备——开始!”
李元像一道闪电,瞬间往前出击。
方弈丝毫不慢,也主动出击。
然而他刚踏出一步,李元的剑尖已经刺中了他的咽喉,剑尖的墨汁棉球在雪白的击剑服上留下一个墨点。
下一瞬,他的剑尖才劈中李元的肩膀。
方弈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裁判高声喊:“李元,得一分!”
两人重新回到原位。
方弈紧紧盯着李元,脑中回想着方才他的出手。
太快了!
对方比他稍长几岁,身体素质锤炼得更好,用剑时几乎和剑融为一体。
那是千万次的实战中练出来的本能。
裁判再次喊:“准备——开始!”
方弈屏住呼吸,盯着李元瞬间的出手。
他要劈自己的左肩!
方弈几乎在他出剑那一瞬间做出判断,侧身堪堪避过这一劈,另一手迅速刺中了李元的腹部。
“方弈,得一分!”
李元收剑,低头看了看腹部留下的一个墨点,又抬头看了看对面那个七岁的小屁孩。
有点儿意思。
但是比我还差点儿。
两人再次回到原位,都打起了一万分精神,直勾勾盯着对方。
看台上的观众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这次方首相家的公子遇上对手了呢。”
“这个叫李元的小子是什么来头?”
“就是西北李家的二公子,家里内斗,被挤兑来首都了。”
“原来是那个土匪头子的儿子,怪不得流里流气的。”
众人议论纷纷,场上的战局急剧白热化,两人的分数紧紧咬着,最终,李元凭借优越的身体爆发力和实战中练出来的对出剑时机的敏锐性,率先获得十五分。
“李元获胜!取得本次少年组比赛的第一名!”
看台上响起一阵惊呼,但是没有一个人鼓掌。
方弈摘下了保护头盔,喘着气,额发已经完全汗湿了。
“恭喜。”他走向李元,“我叫方弈,初次见面。”
李元看都没看他一眼,哼了一声,径直离开赛台:“还以为是多厉害的赛事,真幼稚。”
方弈一愣,随即小脸就拉了下来,追上李元:“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为什么要诋毁比赛!”
他抓住李元的手臂,李元一把甩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