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车马慢—— byShim97
Shim97  发于:2024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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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护士擦擦额上的汗,说:“夏天来了,到处投放老鼠药,不小心吃了什么东西吧。”
“要是烈性老鼠药,吃完要不了一会儿就死人了,可他一上午都没事。”旅馆老板说,“就刚刚吃午饭,他和他儿子一块儿,你看这小朋友都好端端的。”
他提起这个,路昭心中咯噔一下:“妈妈喝了鸡汤,我没喝。”
旅馆老板一愣:“他还给我盛了一大碗,我吃着一点事都没有。”
路昭的脑子转得快,说:“你和妈妈一起出来过,是不是有人那时候进店里了?”
旅馆老板皱起了眉,思索片刻,说:“我去派出所报警,你在这儿守着你妈妈。”
他拍拍路昭的肩膀:“没事的,每年都有人误食老鼠药,只要及时洗胃,都能救过来的。”
可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红灯熄灭了。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一名护士从手术室走出来:“谁是家属?”
路昭愣愣的:“我是。”
护士看他年纪还小,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出了口:“很抱歉,你妈妈他……没有抢救过来。”
宛如晴天霹雳,路昭脑子嗡的一声,双脚一软,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妈妈?妈妈死了?
妈妈死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妈妈刚刚还好端端的,就在他背他来的一路上,他都好好地呼吸着。他跑得那么快,那么快就把妈妈送进手术室了,怎么会有事呢?
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拉开,护士们推着病床出来,病床上的人蒙着白布。
路昭像被电了一样,腾的跳起来,疯狂地嘶吼:“不可能!不可能!”
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扯下了盖在床上的白布。
母亲乌青的脸露了出来。
路昭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刚刚他们还在一块儿开开心心地过生日,准备明天就离开这里,去首都开始新生活。
那些欢笑的画面犹在眼前,只是一瞬间,母亲就不在了。
像被一刀捅穿心脏,路昭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妈妈死了。
这张脸再也不会温柔地看向他,这双手再也不能抚摸他的发顶。
永远永远,这道生死交界的门隔开了他们,无论他怎么用力、怎么发疯,都无法突破它,去牵母亲的手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他们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一辈子都活在黑暗里的母亲,还只享受了一天的光明。
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光明要献给他,为什么、为什么?
路昭跪在地上,伏在床边抓住母亲僵硬的手,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哭,一边拼命地喊:“妈妈……妈妈……你醒醒啊……你醒醒……”
滚烫的眼泪不停涌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周遭的人在拉他,在说话,可他什么都听不见,只一个劲地喊,仿佛再多叫几声,母亲就会醒来。
可是无论他怎么喊、怎么叫,那双熟悉的手还是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的路,是一个人走的路。

第68章
路昭像被抽干了魂魄的人偶,两只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没有一丝光亮,木然坐在派出所的谈话室里。
对面坐着的两名民警,其中一个正是上回接待他认领弟弟尸身的那位,记录完旅馆老板的陈述,不禁也叹了一口气。
短短的半个月,这个小伙子已经失去了两位亲人。
“节哀顺变。小伙子,你这么年轻,人生还长着呢。”民警安慰着他。
“是啊。”旅馆老板拍拍路昭的肩,“你过得好了,有出息了,你妈妈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的。”
路昭一言不发,但是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民警叹了一口气,转向旅馆老板:“我们和这个小伙子单独聊聊。”
“行。”旅馆老板站起身,“阿昭,我先回店里,给你留晚饭,你等下回来吃饭啊。”
他走出了谈话室,民警这才看向路昭。
“根据刚刚这位你们住宿旅店老板的陈述,你妈妈昨天才刚刚和你爸爸离婚。由于你爸爸不愿意离婚,你们采取的是诉讼离婚,是吗?昨天你爸爸有什么反应,你还记得吗?”
路昭呆呆坐着,像根本没听进去。
两位民警交换了一个眼神,另一人开口,语气温和:“小伙子,你妈妈这个,很可能是一起谋杀案。你可能不知道,百分之九十的凶杀案,都是熟人作案,所以,和你们有利益或者感情冲突的熟人,都有作案动机,都是嫌疑人。”
“你难道不想找出害死你妈妈的凶手吗?”
路昭目无焦距,视线散在虚无的空气中,木然地说:“妈妈死了。”
“死了。”
“什么都没有了。”
找到凶手又能怎么样呢?
就算把下毒的人千刀万剐,妈妈也不会回来了。
人回不来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问话的民警又叹了一口气:“目前你父亲有最大嫌疑,我们会发动警力搜捕他的,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啊。”
他站起身,到桌子对面把路昭扶起来,送他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路昭像一具行尸走肉,木然地在街上一点一点挪动。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欢声笑语,像与他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眼前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耳边只有朦朦胧胧的声音,好像他已经脱离出去,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有归属,都有目的地,只有他是一个在此晃荡的孤魂野鬼。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没有家了。
不知不觉,路昭走到了松明大桥上。
桥下是湍急的河水,奔腾着流向东方。
他木然看着那碧绿的水面,忽然想,为什么自己还要在这里游荡呢?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小百姓,一辈子唯一的奋斗目标就是让自己的母亲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了,他的奋斗、努力,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呢?
多活几年,不过是多受些人世间的苦罢了。
没有意义。
路昭木然地越过大桥护栏,纵身一跃。
在桥上行人们的惊呼声中,他直直掉进了河水中,扑通一声,扬起了不小的水花。
“有人跳河了!”
“快救人啊!”
桥上和岸边哄闹起来,可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混着泥沙的河水瞬间淹没他的口鼻,透过碧绿的河水能看见黄昏的天空。
死在这片他长大的天空下、死在这条孕育过他的河水里,和母亲弟弟永远在一起。
永远不要再受那些人世间的苦了。
河水汹涌地灌入他的鼻腔和嘴,他很快就感觉胸口窒息,眼前发黑。
可他没有动,任凭自己被湍急的水流卷走。
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一只雪白的手穿过浑浊的河沙,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他的身子被人托着,一下子冲出了水面。
“路昭!路昭!”
“你醒醒啊路昭!”
隐隐约约的,好像是宋悦的声音,离他很远,像隔着一扇门。
路昭胸口一阵翻腾,吐出一口水。
隔着的那扇门好像猛然被推开,耳边的声音立刻清晰起来。
“水吐出来了,应该没事了。”是方先生的声音。
路昭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浑身湿透的方先生,头发还在不停往下滴水,另一边则是满脸焦急的宋悦。
方先生救了他吗?
为什么要救他……
就让他死在这里吧,和妈妈、和弟弟死在一起。
路昭木然地半睁着眼睛,眼泪从眼角慢慢滑落。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宋悦把他扶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刚刚坐在公交车上路过十字路口,看见你在路上走着,赶紧下来追你,结果你一下子就往河里跳,真是吓得我魂都飞了。”
路昭只是木然地坐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宋悦心里焦急,看他这样,又不敢说重话,放轻声音道:“你说出来,看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啊?”
路昭仍然木木的,没有一丝反应。
后头的徐行知也跑过来,大包小包提着三个人的行李,见路昭这副样子,就拉住了还想再问的宋悦:“人没事就好,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宋悦只能收住话头,伸手想把路昭拉起来。
“我来背他。”方曜说,“我身上反正也湿了。”
宋悦便扶着路昭,让他趴在了方曜背上。
几人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去。
桥上围观的人群看见落水的人被救起来,不由感慨几句幸好幸好,纷纷散去。
方曜背着路昭,刚刚走上桥,远远就看见一名中年雌虫焦急地跑过来:“阿昭!阿昭!”
几人停住脚步看过去,这名中年雌虫显然不是路昭的母亲,但他的着急做不得假,一跑到跟前就说:“我刚刚在店里听见有人跳河,心里就咯噔一下,赶紧跑过来看。你这个孩子,怎么想不通啊!”
一旁的宋悦连忙说:“我们是路昭的朋友,他发生什么事了?”
中年雌虫叹了一口气:“他母亲今天去世了,就在中午,被人在饭菜里下了烈性老鼠药,没抢救过来。”
几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宋悦失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人干这种事?”
雌虫欲言又止,最后说:“我只是他们母子俩落脚的旅馆的老板,不清楚全部的事情。他母亲人很和善,入住的这些天,我们偶尔聊天,才知道他家前不久刚刚淹死了一个小儿子。”
“为了这件事,阿昭他父母开始闹离婚,他们母子俩搬出来到我的旅馆落脚,昨天才刚刚打赢离婚官司。”
他叹了一口气:“他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受了几十年的罪,好不容易离了婚,本来还以为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
“你们来了,阿昭也总算有人看顾着,不然短短半个月连受两次打击,我真怕他扛不住。”旅馆老板看着方曜背上一动不动的路昭,“警察刚刚来封我的店,要盘查店里的客人,我把阿昭的行李拿出来了,你们跟我过去取吧。”
他带着几个人回到自己的旅馆,从旅馆前台的柜子里拿出路昭的旧书包。
宋悦打开看了看,里头除了路昭来时带的证件、存折、衣服,还有他母亲的证件、户口本,以及两张明天上午回首都的火车票。
一直趴在方曜肩头的路昭,看见那两张车票时,终于有了反应。
“明天就可以走了。”他嘶哑地喃喃,“只差一天……只差一天。”
他肿得不能看的眼睛又掉了几滴眼泪。
宋悦心中一酸,把车票收回包里,拿袖子给他擦擦脸:“不想了,不想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他们就在附近找了另一家家庭旅馆住下,要了一个宽敞的二居室,宋悦和路昭一起住一间卧室,徐行知和方曜住另一间。
路昭落了水,浑身都湿透了,宋悦想让他洗个热水澡,但又不敢让他一个人待在浴室里,只能带着他进浴室,给他脱了衣服,拿淋浴头给他冲水。
路昭就像个脱了线的木偶,任他摆弄,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悦一边给他冲头发,一边小声说:“你别这样呀,你妈妈好不容易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不能辜负他的辛苦。”
路昭只是任由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冲下来,他的眼泪化在水里,很快就被冲掉。
宋悦给他洗完澡,擦干身子和头发,拿了一套自己的睡衣裤给他换上。
这时,卧室门被人敲响,徐行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悦悦,我去楼下买了饭菜,你和小路收拾好就出来吃吧。”
宋悦便拉着路昭出去:“我们先吃点东西,待会儿你好好睡觉,睡一觉起来,就会好多了。”
路昭木然地被他拉到餐桌前坐下,方曜、宋悦和徐行知都望着他,可他眼神空洞,像丢了魂,根本看都不看桌上的饭菜一眼。
宋悦抿抿嘴,把他面前的盒饭打开,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来,吃点肉。”
他带着路昭的手,让他去夹肉,可一松手,路昭便像没了骨头一样,手掉了下来,连筷子也没握住,叮当当掉在了地上。
徐行知在桌子底下拉拉宋悦:“悦悦,你先吃吧。小路可能还不饿。”
宋悦咬住了嘴唇,摇摇头。
旁边坐着的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本想开口说话,但一抬眼,看见对面墙上的老式挂钟,显示的时间是五月十日。
他愣住了,呆坐片刻,忽然站起身:“我出去一趟,你们在这儿守着他。”
木然坐着的路昭像根本察觉不到身边的动静,他的眼睛漫无焦距,面前搁着的饭菜从热气腾腾,变得又冷又硬。
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忽然递到了他跟前。
温暖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阿昭,二十岁了,要坚强一点。”
滚烫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啪嗒啪嗒落在了蛋糕上,路昭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一把抱住了跟前的人,哭着大喊:“我要妈妈回来,我要妈妈回来……”
方曜摸了摸他的头,喉头发紧,说不出话。
“我只要妈妈,别的什么都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吧……”路昭涕泪横流,不停地许着他的二十岁生日愿望。
他多希望生日愿望真的有魔力,多希望时间能倒回到中午许愿的那一刻,他再坚持一下,让妈妈先吃蛋糕,也许药性就不会发挥得那么快,也许妈妈就不会死了。
路昭哭得几近昏厥,方曜就这样一直抱着他,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等到他终于哭得筋疲力尽,方曜才喂他喝了水,给他切下来一小块蛋糕,一点一点喂给他吃。
这本来是路昭最喜欢吃的东西,可这些甜腻的奶油此刻化在嘴里,却苦涩得难以下咽。
方曜喂他吃完了一小块,轻声问:“还要不要再吃一点?”
路昭默默流着泪,哽咽着:“我再也不要吃奶油蛋糕了。”
方曜顿了顿,伸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吃点甜的,活得开心一些,没什么不好。”
他扶着路昭去沙发上休息,示意宋悦和徐行知两人先吃晚饭。
路昭这一天已经耗光了体力,蜷缩在沙发里,几近虚脱。
方曜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路昭迷迷蒙蒙的,嗅到几乎每晚都伴他入睡的清淡香气,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等他完全睡熟,方曜才轻轻把他抱起来,送到了宋悦和他的卧室,让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给他盖上薄被。
睡梦中的路昭依然微微皱着眉头,他的一双眼睛早就哭得又红又肿,鼻尖也红通通的,显得十分可怜。
方曜在床头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压住他的眉心,一点一点揉开他蹙着的眉头。
做完这些,他才走出卧室,坐到餐桌边,吃了几口冷掉的饭菜。
“今晚还是让阿昭一个人在那里睡着,不要关卧室门,我和行知轮流守夜吧。”他说。
徐行知点点头:“现在这个点还早,他这时候睡了,半夜很可能会醒,到时候指不定又想不通了。”
他看向宋悦:“悦悦,你今晚就睡我和方曜的屋子,我俩轮流守夜,困了在客厅沙发上眯一下就够了。”
宋悦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徐行知揽住他的肩:“小路跟我们都认识,现在他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多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得亏你记挂这个朋友,看他没按时回学校,就坚持要来这里找他,不然咱们可就赶不上救小路一命了。”他叹一口气,“也还好方曜够谨慎,之前做了背景调查,知道小路老家的具体地址。不然就凭他入学材料上写的暨州,咱们上哪儿找去。”
吃完饭,徐行知收拾了餐桌,时间已近九点,他便迅速洗漱洗澡,到客厅和方曜一块儿守夜,把卧室留给了宋悦。
松明是个小县城,经济不甚发达,但因为地处大陆南端,夏季昼长夜短,晚上八九点天都还没完全黑,所以当地的夜市比北方城市要热闹不少。
屋里的灯已经全部关掉,方曜和徐行知就站在客厅大开的窗户前,借着外头的月光和路灯,看着楼下热闹的夜市。
“虽然是个小县城,不怎么发达,但这样安稳太平也挺好的。”徐行知说,“我喜欢这种有烟火气的小地方。”
方曜开口:“你在哪儿不都待得挺好。”
徐行知笑了笑:“那也没办法,组织上叫我去哪儿,我就得去哪儿。不笑着去,难道还哭着去?”
方曜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很快要去洱顺州守边境了?”
“你听到风声了?”
“前阵子方决提过。”方曜顿了顿,又说,“我们院里也有新安排,院长叫我导师带着我,换一个研究方向。”
徐行知说:“那你跟我差不离嘛,很快要去乌兰州吃沙子了。”
方曜静静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市场:“国内核聚变理论还是一片空白,国内计算机的计算速度也慢一截,从纸面论证走到沙漠里,不知道要多久。”
他收回目光,长长叹了一口气:“院长说,主席给的时间是五年。”
徐行知皱了皱眉:“这么紧张。”
“因为雅克萨的超级原子弹试爆成功了。”方曜低声道,“国内的报纸没怎么报道这件事,我母亲在潘州驻守,是他告诉我,最近边境又紧张起来了。”
徐行知拍拍他的肩:“真是北有虎豹,南有豺狼。”
两个人继续安安静静看着窗外,没有灯光的屋内,无形的黑暗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年轻的肩头,就像那些说不出口的沉重的责任,每时每刻压在他们心上。
可他们依然站得笔直,看不出一丝懈怠和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一侧的卧室门忽然被拉开。
方曜和徐行知看过去,就见宋悦站在门口。他看向徐行知,小声说:“……我睡不着。”
方曜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窗外,徐行知则走过去,揽着他进屋,关上卧室门。
“怎么了?”他捧住宋悦的脸,拇指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刚刚还哭了?”
宋悦小声说:“我有点难受。”
“为什么路昭这么努力地生活,老天还要让他吃这么多苦呢?”他说,“他正直善良,一直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不是说好人会有好报的吗?”
徐行知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他搂在怀里。
宋悦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我想不通,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
徐行知就这么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过了很久,才说:“我和你讲,我手下一个小战士的故事吧。”
宋悦从他怀里抬起头。
“这个小战士,是个雄虫,身体素质不算拔尖,在那一批新兵里,他的各项技能成绩几乎都是倒数。”
“但是,他脑子还算灵光,也愿意学东西,我就把他安排到炮兵营里,过了几年,他果然成了拔尖的炮手。”徐行知说。
“后来他给大家分享经验时,大家才看到他密密麻麻的手稿,那是他根据上课学的实战物理,结合每次演练的经验,总结出来的改良方法,用来快速心算炮击距离和落点。”
“从这以后,他的事迹被传开,部队里要树立榜样,就结合他的家庭背景写了一篇详细报道。大家这才知道,他老家是南方的一个小渔村,他六岁时父亲和哥哥出海打渔,碰上风浪,全没了,只剩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宋悦的眼眶又红了起来:“所以,他才这么努力吗?”
徐行知点点头:“因为他只有初中文化,不像军校出身的战士,一毕业就是排长、连长,能一直待在部队里。”
“像他这样的普通士兵,如果不立功,就无法被提拔成干部,很可能连士官都转不上,当兵满三年就要转业回家。”徐行知说,“三年转业,只能领一笔补贴,安排不了工作,他回家依然只能当渔民。”
“他不想让家里的老母亲担心受怕,所以一开始,他只是希望能立功提干,这样转业回家就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那……他最后成功了吗?”宋悦希冀地问。
徐行知顿了顿,说:“那时候,我们在孜林守边境,经常有塔那人偷偷从雪山翻越边境,进行走si、贩du。他们个个都带着枪,很危险,所以我们每天都安排人出去巡逻。”
“那一次,这个小战士的那支巡逻队,碰上了一队偷渡的du贩。”徐行知轻声说,“正面冲突,他击中了三名du贩,但自己也被子弹打穿了脑袋。”
宋悦一把捂住了嘴,通红的眼眶里,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徐行知仰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忍住胸口那些翻腾的情绪。
“最后,他被追授一等功,国家给他母亲发了荣誉勋章、牌匾,每个月都能领一笔体恤金。”
宋悦呜咽道:“可是那有什么用,人都没了……”
徐行知擦了擦他的眼泪:“我想,对这些挺身而出的英雄而言,人生的意义,并不是以生命的长短来衡量,也不是以荣华享乐来衡量。”
“你不要说这些虚的。我只知道,人没了,什么都没意义了。”宋悦埋在他胸口,眼泪不停地流。
徐行知摸摸他的脑袋:“可是我们必须要承认一个规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这位小战士的运气没有小路这么好,那一关没有捱过去。”徐行知说,“小路如果能挺过来,以后一定会有所作为的。这些苦难,都是他成长的基石。”
他捧起宋悦的脸:“所以,你也不用太难过,好好陪他渡过难关就行了。”
宋悦咬着嘴唇,眼睛红通通的,点点头。
方曜在客厅守到凌晨一点,路昭休息的那间卧室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连忙大步过去,打开卧室的顶灯。
刺眼的灯光一照,屋里的路昭一下子拿手挡住了眼睛。
方曜往屋里走了几步,这才看见他怀里抱着的旧书包,以及手里的存折。
“怎么了?”方曜在床边坐下,轻声问,“怎么突然起来看存折。”
路昭休息了大半夜,精神看上去已经好了一些,他呆坐了半晌,小声说:“好像睡糊涂了,以为出去读书、做生意、弟弟和妈妈死了,都是个梦,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方曜微微一愣,心中有些酸疼。

路昭吸吸鼻子:“真的吗?”
“我离开家,去首都读书的时候,本来也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他说着,声音又带上了哽咽,“可为什么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事情反而越来越糟糕呢?”
方曜说:“这些是意外。”
路昭摇摇头:“不是意外。”
“如果我没有离开家去首都读书,我就还在家里照顾着弟弟,弟弟不会死,爸爸妈妈不会闹离婚,妈妈也就不会死。”他把脸埋在臂弯里,“一切都还会像原来那样。”
方曜拉开他的手臂,让他抬起头来:“原来那样的生活,你和你母亲过得快乐吗?”
路昭眼里盈满泪水,望着他。
“如果还像原来那样,那么你和你的母亲,都会一辈子活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永远都尝不到自由、光明的味道。”方曜说,“这样的人生,活得再长,有什么意义?”
“我想,你的母亲应该从未后悔把你送到首都读书,他牺牲了自己,让你获得了完全的自由和新生。”
路昭的眼泪掉了下来,呜咽着说:“可是,我想要他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阿昭,我们只能接受已成为事实的命运,然后努力去改变未来的命运。”
“好歹,他还是在生命结束之前,度过了一段幸福自由的时光。”他拍拍路昭的肩膀,“不要太难过了。”
路昭红着双眼,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怎么可能不难过?以后我就没有家了。所有人都有去处,只有我是无根漂萍,无依无靠。”
方曜顿了顿,思索片刻,说:“虽然你现在成年了,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继续当你的代理监护人。”
路昭愣住了。
方曜给他擦擦眼泪:“你放假可以到我家来吃饭,学校可以继续留我的电话,如果有事情,就让老师来找我。”
路昭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摇摇头:“不用这样麻烦的,我、我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上学……”
方曜握住他的肩膀,认真地说:“阿昭,你是个可造之材。”
“现在国内的五十所重点大学,一年总共才招不到一万名新生,而参加高考的学生有一百万人,更别说现在初中升高中的升学率只有百分之十。你和你的同学都是优中选优的胜出者,以后都会是国家的栋梁。”
方曜望着他:“不要轻易放弃自己。”
路昭咬住了嘴唇。
方曜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拉起他的手臂:“既然睡不着,我们去看看星星。”
路昭愣了愣,被他拉着,从床上起身,踩着旅馆的塑料拖鞋,跟着他爬到了楼顶的天台。
头顶就是凌晨一点漆黑的夜空,皎洁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漫天璀璨的群星像铺在墨色锦缎上闪闪发光的钻石。
“你看,我们头顶的这片星空,这些闪烁的星光,是遥远的恒星亿万年前发出的光芒。”方曜带着他抬头仰望,“亿万年间,沧海已经变成桑田,曾经制霸这个星球的物种陨落,新的物种取而代之,循环演变,不知几何。”
“而这些宇宙中穿梭的星光,又不知道见证了多少星球的兴起和陨落。”方曜静静望着夜空,“和这片永恒的星空比起来,我们的生命多么渺小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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