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钟站直身体,条件反射般否定:“不是,别瞎琢磨。”然后朝会议室外走去。
Mia冲着他的背影:“老板,你也别瞎琢磨。还记得当初我第一天入职时,你怎么教我的吗。你说不清楚不明白,直接问,不懂装懂比不会还差劲。”
教别人的时候是一回事,临到自己身上那能是一回事吗?辛苦一晚上照顾人不说,都主动给了号码了,还不加,究竟什么意思?
一个跟项目经理私下的复盘会,陆闻钟开了N次小差,脑中始终被某个问题牵绊着,心不在焉就算了,还把一组很重要的数据记错了。
项目经理看出他的状态不佳,“陆总,要不改天?”
“抱歉,昨晚没休息好。”陆闻钟按了按眉心,从电脑里点开自己的行程表,鼠标自日期上扫过,“后天午休时间可以么?占用你一小时,我们重新再过一遍。”
“当然,那后天中午找个安静的地方一起吃?我们可以边吃边聊。”项目经理提议道。
陆闻钟一边在行程表上备注,一边点头:“行,地方你订,我买单,算赔罪。”
摊了一桌子的项目书重新归置在一起,恰好有一本掉了出来,陆闻钟捡起,正是那个音乐剧的,明知故问:“这个项目的联系人你有号码吗?”
“有的,我找找。”项目经理解锁手机,在通讯录里搜出导演,转发出去。
‘叮’一声,陆闻钟这边收到名片推送,看了眼,“只有这一位的吗?我记得上次来约谈的不是导演。”
项目经理这才想起来,“哦,对,是还备注了另一位联系人,稍等。”
这次推送的终于对了。
下午四点,过了午休,也还没到晚饭时间,今天是周三,夏遇安没有演出,这个时候借着工作的名义,打个电话总不过分吧?聊完工作,顺带再关心一下身体状况,也是人之常情吧?都到关心身体的份上了,这样是不是就算认识了?认识了总称得上普通朋友吧?普通朋友约着吃个饭看个剧也挺正常吧?
陆闻钟这么想着,也便这么做了。听筒里传出嘟嘟的信号声,过了很久,直到响起机械电子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拼凑起来的跃跃欲试,被这句话拉回现实。这一次他是真的信了,睡眠不足不仅容易冲动,还会缺乏基本思考力。为什么自己总是在这个人身上,出状况,简直有毒。
陆闻钟神色淡淡,已经恢复正常思维,他的时间以半小时为单位计费,居然一再被这种琐碎的杂念牵制住。一狠心,电话拉进黑名单。
这一天的工作好不容易撑完,陆闻钟回到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家政阿姨是早出晚归并不住家的,一般烧了晚饭就会先行离开。
客厅灯火通明,某位少爷睡了一天,这会正游戏打得起劲,听到玄关有人进来,头也不回:“哥,你回来了?”
陆闻钟哪有心情搭理他,相当嫌弃地说了一句:“你怎么还在我家。”然后直奔开放式厨房,炖盅里,一锅花胶鸡汤正保着温。
贵客生病不能喝太滋补的汤羹,但他提前离开,阿姨还是把补汤还是安排上了。小火慢炖一下午,再次带起老花镜,手机屏幕拉开老远,加大号的字体几个屏幕都装不完一句话,最后发送出去,费这老大劲,就为了提醒陆闻钟下班回来喝掉。
掀开炖盅的锅盖,浓郁的鲜香味飘散出来,陆鸿宇游戏也不打了,放下手柄,在餐桌前正襟危坐,“哥,帮我带副餐具。阿姨太偏心了,炖了汤不给我吃,非要让我等你回来。”
陆闻钟把一锅汤放在餐桌上,扫了堂弟一眼,“我请的人,我付的工资,不向着我难道还向着你?”
逻辑通,没毛病,但是陆鸿宇很不适应,“吃火药了?在公司里客户给你气受了?”遂又察觉出不对劲,边给自己盛汤边嘀咕,“工作上谁还能给的了你气受,你没气客户就不错了。”
又是冷冷的一眼,陆闻钟问:“你见到夏先生了?”
“夏先生是谁?哦,你说那个留宿的客人啊,我打游戏睡着,起来他就不在了。”陆鸿宇抬起头,感受到堂哥目光中的寒意,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讲错了。鸡腿夹到一半,原路返回,放进陆闻钟碗里,“哥,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怪吓人的。鸡腿还你还不行么。”
陆闻钟挡开,喝掉碗里的一点汤,不带任何感情地站起来:“快点吃完回去,很困,我进去了。”
可很困的他没有直接回主卧,而是推开客卧的房门,按开顶灯,床头柜上那张写有他手机号码的纸条,原封不动压在水杯下......
姜浩的电话,就是在这种微妙的时刻打进来的,“闻钟哥,把你那个客户的电话告诉我呗。”
陆闻钟心里门清,却装不懂:“哪个客户?”
“就昨晚酒吧遇到的那个。”
陆闻钟果断回:“我没有他的号码。”倒也是实话吧,如果拥有过又拉黑也算没有的话。
“我不信,你的客户怎么可能连号码都没,就这么不熟么?”姜浩反驳道。
陆闻钟又瞥到床头柜上的纸条,捏成团箍在掌心,沉下声:“是,不熟,没任何私交。”
谁知对方反倒松了口气般,语气欢快地一叠声,“那就好,那就好,是我多虑了。没有号码没关系,可以自己再想想别的办法。那我就不打扰闻钟哥工作了,拜拜。”
“砰砰”两声巨响,是客卧门被甩上,以及主卧门被甩上的声音。
陆鸿宇:???情况十分不妙,鸡汤也不想喝了,抓起外套赶紧撤离为妙。
◎当场抓获◎
夏遇安回到家后倒头就睡, 断断续续做着梦,有好的也有坏的。梦里的一切他都无法控制。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山顶洋房, 和陆闻钟在院子里散步, Lucky追着蝴蝶上窜下跳。可美好画面没有维持很久,下一秒,切换成他光脚站在街上,被一群人围住指指点点, 其中有个很高的女生。
“让我看看这个狐狸精究竟长什么样。”
“原来是个男小三, 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太不要脸了, 还跟个女孩子抢男人。”
“舞台下的观众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滚出大剧院, 滚出剧团, 别脏了音乐剧圈!”
所有人叫嚣着一拥而上, 张牙舞爪像是要生吞活剥了他。
画面再一切, 变成他在拨打求救电话, 九个数字, 十一位的号码,可无论怎么样那串数字都按不对......
大汗淋漓间惊醒, 卧室里没有开灯, 眼前是漆黑一片的家,万籁俱寂, 仿佛世界只剩他一人的孤独感猛烈袭来。夏遇安挣扎着坐起身, 划开手机,屏幕显示八点, 竟一觉睡到了晚上。未接来电有两通, 一通是导演, 还有一通是陌生号码。
巡演刚结束, 新剧还没开始排练, 这段时间算是他的休整期,通常情况下导演不会找他。
电话立刻回拨过去,“喂,导演。”干涩沙哑的嗓音不仅吓到了对方,还吓到自己,连忙走进厨房,倒了杯水。
手机听筒里导演关切问:“怎么了这是?病了?”
喝了两口水,音色没那么难听了些,“刚睡醒,可能有点感冒,没事,您说。”
“是这样,之前你不是去和梦实谈过吗,可能要缓缓。”
夏遇安心下一惊,担心是自己言行失当导致,“因为我吗?”
导演徐徐道:“是,也可能不是。总之,对我们有利。”
夏遇安这才放下心来,又听导演说:“有个新的投资人正在接触中,他给的条件比梦实优渥很多,我觉得可以进一步接触接触。但是......”
“但是什么?”夏遇安问。
“但是对方说一定要跟你谈,我又不敢贸然把你联系方式告诉他。所以打来问问你的意思。”
导演说得很含蓄,言外之意其实是,接触一下也不会怎样,你最好直接答应,否则我还得继续游说你。
夏遇安没有思考太久:“好。”
这通电话结束,回拨陌生号码,连着打了两个,都是暂时无法接听状态,夏遇安便没太在意。
陆闻钟保持大脑高效运转,一上午马不停蹄,见了三个客户。充足的睡眠果然使人神清气爽,一扫昨日萎靡涣散状态。
当老板的这么拼,秘书办自然跟着忙。经由陆闻钟筛过的项目,交给秘书办进一步整理数据,形成投资初稿递交董事会复审。
秘书办一屋子姑娘小伙,去茶水间摸鱼的时间都省了,外卖咖啡叫到前台,最后还是当班的小妹妹看冰快要融化了,好心给送进来的。
前台小妹妹送咖啡也算因公出差了,不怕被门厅的360°摄像头拍下离岗证据,热情帮忙把咖啡按名字,一杯杯送到工位上。
“Mia姐,这是我偶像那个项目吧?”前台妹妹眼睛里闪着光。
Mia正在整理音乐剧项目的立项资料,其中一组营收数据核了几遍都不对,头都要炸了,接过咖啡猛吸一口,“爽。Eddie你喜欢他啊?下次再来我通知你啊,我看他人挺客气的,让陆总帮你要个签名。”
“好啊好啊。”Eddie眉开眼笑,“不过签名我已经有啦,谢谢Mia姐。”
‘咚咚’秘书办门板被叩击出两声脆响,是陆闻钟要咖啡来了,工作效率高自然心情好,跟下属开起玩笑:“我听到了,你们又背后说我坏话?”
此起彼伏的————
“陆总,冤枉啊,我们夸你还来不及呢。”
“陆总,我们哪敢在办公室说啊,隔音这么差。”
“陆总,我们哪有时间说话啊!”
“陆总?陆总是谁?”
干金融哪有不疯的,最后一个属实是被工作压榨得六亲不识了。
Eddie很有眼力见地连忙把陆闻钟的咖啡递上,“陆总,您的冰美式。 ”
陆闻钟接过来微点头,“谢谢。”顺带撇了一眼自家小助理,下巴一扬,问:“怎么回事?愁眉苦脸的。”
Mia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老板,“也不知是数据采集时候就是错的,还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算都不对。我准备再校对一次,不行就联系对方重新核实了。”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一顿输出,除了得到老板的鄙视,丝毫无法博取同情,最温柔也只会对她说一句,‘知道怎么解决,还不赶紧去办!’。
谁知,陆闻钟只扫到一眼表格抬头上的标题,心下一动,一秒钟就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偶尔体恤下属是一个好上司应该做的,摊开手:“交给我。”
“啊?”Mia一脸懵,这是什么戏码,她没接过。
陆闻钟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继而理直气壮地胡说八道起来:“啊什么啊,不是说忙得咖啡都没时间拿么?帮你。”
Mia看着老板拿走那堆烦了她一早上的文件,呆若木鸡般转向Eddie,“Eddie妹妹,掐我一下。”
这下轮到Eddie“啊?”了一声,“这......不好吧?”
“那我自己来。” Mia抬起手,毫不犹豫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一秒入魂,比纯冰美式还提神,倒吸一口气,“痛!原来不是做梦啊,是老板转性了!”
转性的老板,对着手中的资料,电话名正言顺打出去,一本正经通话:“辛导,我是梦实投资陆闻钟......是这样的,下午有空吗?......对,要麻烦你们跑一趟......是的,有组重要数据出了问题......好的,感谢配合和谅解,那我下午恭候二位.......”。
辛导正在一个饭局上,53度的飞天茅台刚上桌,他摆摆手,“今天不来了,下午还有事儿。”
对方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年龄,六十刚出头的样子,堆着笑脸,“那我们这事就这么定了?”
“定什么定,定不了,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辛导喝了口茶,不喝酒的时候他还是拎得清的,“再说了,现在给的条件好,不一定对我们的剧有实际推动作用,单为了钱,我就不会做这个项目。你那个世侄什么来头,靠不靠谱啊?”
“靠谱,绝对靠谱。”对方提起茶壶,帮他满上,说得天花乱坠:“富二代,特别富,用你们洋气人的说法,那就是old money,阅历上的不足都能用资金补足咯。”
辛导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夹在手上,眉头微拧:“多大了?听着怎么这么不靠谱啊。我们可是正经公司,正经项目,正经人。”
都说金融圈很脏,资源导向的生意最容易‘乱’,可这种以身博酬的事在哪个圈子都有,脏的不是某个特定圈子,而是人。辛导这一口气三个正经,好像如此就能抵消掉一点,让后辈合伙人以身试机会的私心。万一呢,万一是更优的选择呢。白纸黑字签合同前,骑驴找马算不上什么,他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赴的这场饭局。
“瞧你这话说的,人小伙子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呐。”对方又殷勤地拿出打火机给辛导点烟,“名牌大学刚毕业,急着找项目创业呢,家里特别支持。退一万步讲,就安排俩成年人见面聊聊项目,你到底在犹豫什么?相亲都没你这么谨慎的。”
辛导猛吸一口,吁出白烟,“行吧,有数了,等我电话。我们小夏这两天病了,一会我问问好点没,再跟你约时间。”
对方一叠声:“好的,好的,我等着。”
从酒店出来,刚好时间差不多可以去投资公司。小林开车,辛导在后排思索了会儿,问他:“你上次见这个陆总,觉得怎么样啊?”
小林目视前方,张嘴就来:“年轻,看着不像三十岁,很帅,身材也不错,听说还单身......不是,辛导,您也没女儿可以介绍啊。”
要不是看在他正开车的份上,辛导就上手敲他脑袋了,咬牙切齿道:“谁问你这个了!问得是他待人处事......我是觉得,他不像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还挺谦逊客气的。算了,跟你问不明白。到了叫我,我看看网页新闻。”
老花镜从口袋里拿出来架上,手机推开老远,知道的是在看新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老头挺臭美,找角度自拍呢。
小林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一眼辛导,敢怒不敢言:“............”是您先起的头!我一小助理兼司机打杂的,就接触了人家一个来小时,能觉得出什么深层次的内容啊!
半小时车程,到达梦实总部大楼,Mia已经等在公司前台,一路引着,将二人直接带进老板办公室。这样的待遇不常有,公司其他职员看到,私下讨论,怎么也得上亿吧这个项目,直夸新晋高级合伙人有本事,短短一年时间,两个重量级大项目。
但这会儿,只有亲助理本助Mia心里曲曲折折,精明如她,都没能理清楚老板的思路,为什么一个电话能解决的事,非要把人请到办公室来。随着电梯‘叮’一声到达,她的脑子也像通了电,昨天老板问过的问题,对方疑似客户,刹那间明白过来,看着小林的眼神更加恭敬几分。
轻敲两下门,继而推门而入,Mia止步于办公室门口,露出标准职业微笑:“陆总,客人到了。”
陆闻钟弯了一半的嘴角僵在脸上,年龄比较大的应该就是辛导,至于另一位,小林他见过,是助理......
他看向Mia,意有所指地问:“两位?”
Mia眨眨眼,点头,“两位。”随即欠了欠身,离开办公室。
陆闻钟请二位在会客区落座,迅速调整好自己崩掉的心态,明着暗着打探:“上次来过的,比较熟悉剧本的那位......”
辛导接过话:“陆总是说小夏吧,他病了,在家休......”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什么?还没好?去过医院了吗?”陆闻钟瞬间直起身,意识到言语失当后,又往回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严重吗?感冒可大可小,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放心。”
辛导暗自腹诽,我刚才没说他感冒吧?要不是中午没喝酒,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断片了。
小林出来打圆场,接过话题,“最近流感是挺严重的,我们剧团里都好几个呢,是要多注意哈。”
辛导一摆手:“没这么严重,我们小夏看着清瘦,其实身体一直很好的。昨天我跟他通过电话,虽然他声音听着不大对,但精神还不错,还跟我聊了会工作上的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闻钟莫名一颗心跟着提起来,刚想进一步窥探,就听辛导一声“抱歉”,面带羞抱:“扯远了,让陆总见笑了。要不,我们还是先聊工作吧。”
陆闻钟:“............”工作有什么好聊的。
从进办公室,到核对完一组数据,前后不超过五分钟的工作量,辛导却在回程的途中夸了一路,认为这个投资方严谨又认真,看起来就很靠谱。但如此认知也仅限于清醒时刻,晚餐时分,二两小酒一喝,就把接洽另一投资方的见面时间给定下了。
时间定在第二天中午,地点是一家高档西餐厅。
夏遇安收到见面地址的时候十分不解,别的投资人在会议室洽谈,时间多几分钟都不肯给,这位怎么要约在西餐厅。这个别的投资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好嘛,亲老公滤镜一开始就带起,后来者就算定到蟠桃宴也比不过啦。
世贸大厦临江,海市的地标性建筑,顶层便是旋转西餐厅,三百六十度玻璃打造,拥有全市最佳夜景观赏视野,也是海市年轻情侣们的约会圣地。餐厅预约制,晚上比较难订,中午就还好。因此也有不少食客趁中午来尝个鲜,不跟一众情侣挤。
老板是个海归ABC,没有设包厢这种概念,只是将相邻的两桌用高大的鲜花架隔开,以保证客人一定程度上的私密性。
夏遇安到的晚,餐厅里已经有不少客人了。他拿出手机又确定了一下桌号,报给负责接待的服务生,“C区5号桌,谢谢。”
服务生在前面带路,引着他在鲜花中穿梭,弯弯绕绕来到C区5号桌花架边上。
视线被花架挡去大部分,夏遇安拐近才看到5号桌已经坐了人,桌上摊着些文件,二人相谈甚欢,其中一个他很熟,正是两天没见的陆闻钟,怔愣在原地。
陆闻钟听见脚步声响,也抬眸看了过去,视线在空中交汇,竟慌了一瞬,有种偷摸做什么事被当场抓获的错觉。
他应该是病愈了,看起来气色不错,穿一件浅米夹克,一副安静沉稳的样子,很难与那晚行事乖张说话大胆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设想过许多次,再见面或再联络时的开场白,话到嘴边滚了又滚,陆闻钟说出口依然只有三个字,“这么巧?”中规中矩的一句寒暄,什么场合都不会出错,但也没有什么情绪和温度。
“夏老师,是这里,C区8号桌!”
除了陆闻钟,所有人顺着声音望去,花架后的姜浩走出来,肉眼可见的春风满面。
◎那就公平竞争◎
姜浩在夏遇安半米距离处站定, 轻松调侃:“闻钟哥,这么巧。没想到你也会中午出来吃饭啊, 看来这家餐厅是真的不错。”
陆闻钟这才看向他, 漂染的浅灰头发换回黑色,淡蓝衬衫规规矩矩地束进西裤中,手上脖颈上那些夸张的首饰通通不见,几乎脱胎换骨。陆闻钟淡淡点了下头, 脸色很差, “偶尔一次。”
事实如此, 可听在夏遇安耳朵里, 不免多心多虑。不是说为了节省时间, 甚至要错开用餐高峰吗?不是怕麻烦经常吃三明治吗?为了什么会来吃这种上菜慢又程序繁琐的西餐。他看了眼陆闻钟对面的人, 目光碰触, 项目经理只见过辛导, 所以并不认识夏遇安, 浅浅冲他礼貌一笑。
恰好此时有服务生来上菜,鹅肝吐司和金枪鱼沙拉摆放在餐桌上, 躬了躬身:“这是二位点的情侣套餐前菜, 请慢用。”
夏遇安垂眼,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 轻声说:“抱歉, 是我走错,打扰了。”不等坐着的两位回应, 便转身对着姜浩, “你是姜先生?”
姜浩热切接话:“对, 是我。夏老师, 我们回座位慢慢聊吧。”回过头又跟陆闻钟打了声招呼, 语气很是玩味,“我们走了啊闻钟哥,就不打扰二位了。”
这算哪门子打扰。陆闻钟彻底慌了神,在餐桌下攥紧了拳头,一股无法言说的憋屈感自心底腾起。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跟同事吃个饭而已。
餐厅是同事订的,菜也是同事点的,点套餐多半也应该是为了给自己省钱。而且这顿饭是补偿占用人家时间的,真追究起来,眼前这个走掉的人才是始作俑者。若不是因为照顾了他一夜第二天精神不佳,哪来的这顿饭啊!陆闻钟委屈死了。
委屈之余还有些焦躁,摊开的项目书被推至一边,在上菜前已经复盘的差不多了。他心不在焉地吃着沙拉,注意力却总往花架后的邻桌飘。
邻桌二人落了座,夏遇安神色淡淡,已恢复正常,客套而不失礼貌地寒暄:“听辛导说,姜先生刚大学毕业,真是年轻有为。”
夏遇安很少这么主动攀谈,顺着对方刻意搜罗话题。他是怕自己大脑停下来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只能逼自己不停说话。
“哪里,叫我姜浩就好。”姜浩为夏遇安倒无酒精软饮,既然对方没有明说,也便没提那晚酒吧有过一面之缘的事,“我也听辛导说,你前两天病了,所以点了些清单的菜,这家餐厅的海鲜做得不错,有机会可以再来。”
显然姜浩做足了功课来的,抛话题接话题都十分丝滑,围绕着音乐剧相谈甚欢。一度令他误以为二人一见如故,好的开始即是成功的一半。
他的一切尺度都很有分寸,不急不缓,完全不像个初出象牙塔的学生,甚至可以称得上滴水不漏。可即便如此,在满心满眼有了别人的人眼中,不仅不够分量,而是轻飘飘的。
隐隐约约的谈笑声从隔壁桌传过来,陆闻钟端起冰水一口气饮尽,顺带还含了一块冰嚼碎。
项目经理被吓到,小心翼翼地问:“陆总,是菜不合口味吗?还是哪个项目有问题?”
“啊,没有。”陆闻钟心不在焉地回。
“那就好。”项目经理放下心,叉起一块鹅肝,入口即化,不知道是食材本身够顶级还是因为免费,竟比从前吃过的都更美味,侃侃而谈,“其实我觉得音乐剧那个项目,所承担的风险大于带来的利润比,可以再跟对方磨一磨价格或者对我们有利的附加条件。”
陆闻钟声音提高八度,语气严肃:“不需要,好的项目并不能只看眼前利益。你不信我的眼光,也应该信数据。”
项目经理头都要大了,“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可以再争取下......”眼看着老板脸越来越沉,他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似乎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说话怎么得罪人。
陆闻钟眸光由淡转浓,是看到了邻桌两人一前一后朝外走去,心思早就不在自己这边了,目光追随而去。至于项目经理说了什么,谁知道呢。他很是敷衍地应:“嗯。”接着嘀咕了一句,“吃这么快......”
项目经理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又重新提起来,“啊?什么快?”
眼看着夏遇安和姜浩拐出视野外,陆闻钟目光收回,这才把关注度给到同事:“你刚说到哪了?”
“我说完了......”项目经理默默擦冷汗。
一顿价格不菲的西餐,吃得魂不守舍,再顶级新鲜的食物也味如嚼蜡,两人在餐厅门口分道扬镳,项目经理下午出外勤,陆闻钟开车回公司。
刚到前台,就看到Mia等在门厅处,神色慌张,看到老板出现在电梯口,连忙迎上来:“陆总,有个自称你朋友的人,没有预约,拦也拦不住,非要在你办公室等。”
陆闻钟步出电梯,脚步慢下来,思索着,一般朋友不会绕过联系他直接找到公司来,只有不一般的朋友,连忙问:“来多久了?”
MIa跟在老板身后,边走边说:“十分钟,跟我理论了会儿,我正准备出来叫安保,然后顺便给你打电话。”
向助理点头示意知道了,陆闻钟语速很快地交代:“好,不需要叫安保,也不要声张,我会处理。你去忙自己的,没有我的同意,暂时不要让任何人进我办公室。”
Mia瞳孔震散,老板最近是摊上什么事了?!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脚步声,频率越来越快,一颗心高悬而起,心跳也跟着加快,办公室的双开门被他一把大力推开。
办公室会客区沙发上坐着个人,闻声二郎腿放下,站起身,眼带笑意:“闻钟哥。”
陆闻钟提起的心跌落回原处,心里自嘲地笑,究竟在期待什么,连最基本的逻辑判断都丧失了,‘自称朋友’,‘没有预约’,‘拦也拦不住’,这每一个词都不会在他清醒时发生。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魂落魄,也为了给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陆闻钟绕到办公桌后面,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烟,慢条斯理地弹出一支。
他强迫自己思考,他们入座比自己晚,上菜也晚,却先一步离开,至少说明这顿饭吃得很赶。再者,从餐厅到公司就算路况再好,也要十分钟车程。姜浩和夏遇安提前十五分钟离开,却已经在公司等了十分钟之久,五分钟不够送夏遇安回家。至于为什么不送,一定不是姜浩疏忽或者没有提出,唯一的原因只有————夏遇安避嫌,不愿意让他送,谨慎到不想被他知道住址。
思及至此,细长的薄荷烟抿在唇间时,陆闻钟已经平静下来,偏头点燃,长长吁出一口后,把烟盒丢给姜浩,然后问:“找我有事?”
白色烟盒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稳稳被姜浩接住,但他随手丢在茶几上,没头没脑的一句:“我正在试着戒烟。”
陆闻钟才没闲心管他戒不戒烟,靠坐在办公桌上,长腿交叠着,语气不善:“你闯进我的办公室,让我的助理担惊受怕,搞这么大动静就为了告诉我你要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