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里裹挟着许多枯树、砂石、泥土。男人落在一根浮木上,然后又跳上更远的一根浮木,就这样借着一个又一个落脚点,逆流而上逐渐远去。
粉色肉球听不懂男人的话,自然不会跟着男人走。
但它很快就明白,再待下去真的会死。
男人刚离开没多久,他脚下的那块岩石就被泥石流冲走。粉色肉球脚下的岩石也在松动。
泥石流的威力远胜洪水,所过之处连山头和城镇也会被推平。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它的前进。
感觉到岩石在摇晃,并且慢慢滑向深渊,粉色肉球急地唧唧直叫。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轰隆一声巨响,岩石被洪流连根拔起,粉色肉球重新落入水中。水里的泥沙摩擦它娇嫩的身体,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如果再摩擦下去,它会变成细碎的肉泥,流进深渊。这种死法简直太残酷。
粉色肉球急不可耐,连忙甩动蛇尾奋力跃出水面。这一跳几乎用尽它所有力气。落入泥石流后,由于全身脱力,再加上砂石的撞击,它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幸运。
绝望之中,它看向男人的背影。
男人脚尖轻点,在一根接一根浮木上腾挪。无论面对何种绝境,他总是那么轻松。
如果自己可以像他那样……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中闪过,粉色肉球就变成一只肚皮滚圆的蚂蚱。这种虫子它吃过,却从来没变过。变身的能力是在体重增加到一定程度才忽然拥有的。它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蚂蚱刚巧落在一块浮石上,后腿一蹬便高高跃起,轻轻松松落在远处的一根浮木上。再一蹬,又落在更远的一根浮木上。
一蹬一蹬又一蹬……粉色蚂蚱很快就追上了男人的脚步。
“艹你大爷。”
奶里奶气的一声骂,一只粉色蚂蚱超过男人,跑到前头,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圆滚滚的肚皮非常有辨识度。
男人:“……我干脆叫你小强好了。”
被一只小蚂蚱挑衅是什么感觉?
方逸之咧咧嘴,不太爽快地笑了。他膝盖微弯,全身发力,整个人如箭矢一般激射出去。奔腾的洪流无法阻挡他的脚步,他借助浮石和浮木,乘风破浪,去得飞快。
原本跑在他前头的小蚂蚱转瞬就被他甩到脑后。
“借过。”超越对方的一瞬间,他轻笑着说了一句挑衅的话。
粉色蚂蚱的确被刺激到了。
“唧!”愤怒的一声长鸣昭示着竞赛的开始。
粉色蚂蚱拼命蹬腿,一下一下跳得很远,渐渐超越了奇怪的大虫子,夺回自己的领先地位。
擦肩而过的时候,它得意洋洋地哼唧一声:“艹你大爷。”
方逸之一时无语,不爽的心情竟莫名掺杂了一丝啼笑皆非,俊美脸庞不知不觉扯开一抹笑容。这笑容并无病态,也不疯狂,只是单纯的想笑而已。
“小怪物,老子今天跟你杠上了。”低低呢喃一句,方逸之加快脚步,追上那个肚皮滚圆的粉色蚂蚱。
“真他妈幼稚!”自我调侃一句,男人却咬得更紧。
粉色蚂蚱偏头一看,这还得了,于是也加快速度,两条后肢差点冒出火星子。
方逸之皱皱眉,再度提速。一人一蚂蚱在洪流中逆行,你追我赶,相互超越的时候总会挑衅对方一句。
“太慢了,再长两条腿吧!”
“艹你大爷!”
“小垃圾,你不行!”
“唧唧唧,唧唧唧!”
风撩开方逸之的额发,露出一张浅笑的脸。现在的他看上去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有些肆意,有些玩世不恭,不复之前的疯狂阴暗。
不知跑了多久,一人一蚂蚱终于来到高地。
高处没有泥石流,只有瓢泼大雨和被压弯的树木。
方逸之站在最高的一棵树上,暂缓一口气。
见他停下,早已疲惫不堪的粉色蚂蚱也停下,落在对面的一棵树上。它用力吸腹,小口小口吐气。肚皮如果起伏得太厉害,对面的大虫子就能看出它的虚弱。
但方逸之并未注意到小蚂蚱的疲态,反倒拧眉看向脚下,神情异常凝重。
粉色蚂蚱也垂头看去。
湿润的泥土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拱出一个个土包。
受到土包的影响,方逸之所在的这棵树开始晃动。粉色蚂蚱所在的树也沙沙作响,东摇西摆。
土里有活物!
方逸之抓紧树干,严阵以待。粉色蚂蚱变出两个大钳子,死死夹住一根细枝。
一人一虫刚稳固身形,潮湿的泥土里就伸出一双双手臂。有的手臂已经化为白骨,指尖锋利。有的手臂挂着腐肉,散发浓烈的恶臭,有的手臂长满菌丝,颜色青黑。
这些手臂疯狂抓挠,竭力从泥土里挣脱。很快,一具具尸骸冒出头,有的是森森骨架,两个眼眶漆黑空洞。有的溃烂如泥,肠子挂在腹部。有的肿胀发臭,皮肤渗出浓黑的尸水。
群尸出笼,鬼怪横行,这座黑暗森林已经变成地狱。
几只老鼠从土里钻出,惊惶四散。无数双手臂将它们抓住,撕扯成碎片。
循着新鲜血液的味道,更多尸体围拢过来,争抢那些少得可怜的老鼠肉。没了老鼠,它们开始互相啃噬,你捏断我的颈骨,我拽住你的肠子,场面恐怖至极。
方逸之立刻屏住呼吸。
粉色蚂蚱并没有应对这种怪物的经验,用力吸下去的腹部急促地鼓了鼓,吐出几口粗气。
微弱的几缕气流在活尸们听来却震耳欲聋。一颗颗腐烂的头颅抬起,一双双浑浊的眼睛看向树梢,一道道阴毒的目光利刃般射来。
粉色蚂蚱拼命吸腹,两只钳子死死捂住嘴。
但为时已晚。它早已被一群活尸锁定。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方逸之厉声呵斥:“还愣着干嘛,继续跑吧!”
脚尖轻点,高大健硕的身影已跃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粉色蚂蚱连忙跟上,再也不敢奶声奶气地挑衅。
更多尸体从泥土里钻出,循着活人的气味在树下追赶。它们张开臭烘烘的嘴,甩着半腐烂的舌头,发出低沉的嘶吼。它们磨着锋利的牙齿,流出脓黄的唾液,锋利的指骨挠破树皮,留下交错的抓痕。
脚下黑压压一大群,全都是活尸,人如果掉下去,一秒钟不到就会被撕成碎片。方逸之头皮有些发麻。
“埋在这座森林里的尸体全都被唤醒了,为什么?”
他眉头深锁,百思不解。
尸体不知疲累,没有痛觉,哪怕跑到天涯海角,它们依旧会穷追不舍。方逸之实力再强也只是一个人,不可能把几万只活尸统统杀死。
如果它们涌入任务者聚居的城市,大家都会死!那才是末日浩劫!
“艹!真他妈麻烦!”
方逸之扒了扒湿漉漉的头发,烦躁不堪地咒骂。他知道,这些尸体忽然复活肯定与自己的冒险行为存在一定关联。这个残局他不得不想办法收拾。
“唧唧,唧唧!”粉色蚂蚱一边逃命一边念念叨叨,看上去很是着急。
方逸之被念得心烦:“别逼逼,老子有办法解决!”
他“啧”了一声,极不情愿地摊开手。须臾,他的掌心浮出一个漆黑的漩涡,嵌在肉里,一部手机缓缓从中冒出,被五指牢牢握住。
不到万不得已,方逸之并不想与那几个怪物联系,但此刻的大麻烦已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
通讯录里全都是乱七八糟的人名,没有一个看着眼熟。方逸之飞快滑动页面,时不时还要保持身体的平衡,模样有些狼狈。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从泥土里钻出的活尸一具接一具,源源不断,粗略估算一下,大概有八九万之多。
“马上摇人,就地解决,问题应该不大。”方逸之定了定神,更为仔细地翻找通讯录。
妈的,这次回去他一定要把那几个怪物的名字置顶!
脑袋忽然一沉,方逸之抬头看去,却见一只粉色蚂蚱用爪子死死勾住他的头发,探出一个脑袋,圆圆的大眼珠正与他对视,里面溢出讨好哀求的光,软绵绵的肚皮一起一伏,喘得非常厉害。
“你把老子当公交车?信不信老子扔你下去?”嘴上骂骂咧咧,行动却完全相反,方逸之顶着这只小怪物在树梢之间跳跃。
通讯录里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名字“梅雨轩”,备注是“绞肉机”。
方逸之眼睛一亮,立刻摁下通话键。与此同时,粉色蚂蚱用钳子夹住他一缕头发,轻轻扯了扯,另一只钳子指了指树下。
方逸之低头看去。
一根根漆黑粗壮的藤蔓从地底蹿出,扑向活尸,数量多得惊人。放眼望去,周围所有树木都在摇晃,大地倾覆,落叶如雨。这是藤蔓汇成的洪流。它们绞杀尸体,吸干血肉,揉碎骨头,然后把掉落满地的骷髅头一个个卷起,嵌在茎秆里。
密密麻麻的骷髅头像战利品一般装点着藤蔓,景象十分瘆人。长满藤壶的船底也不过如此。
整座森林都被这些恐怖的藤蔓覆盖,汩汩阴气从骷髅头空洞的眼眶里冒出,漫成漆黑浓雾。
方逸之愣住了。
长满骷髅头的植物,这幅画面怎么越看越熟悉?
一道灵光闪电般划过脑海,方逸之猛然转头看向骷髅树所在的方位,然后义无反顾地朝那处奔去。
粉色蚂蚱用大钳子指了指骷髅树的方向,用力点头。
蛾子,它要吃蛾子!
须臾,一人一虫已来到这片禁区,站在一棵大树上眺望。前方就是那株黑色巨木。
镶满骷髅头的藤蔓宛如蛇群缠绕在一起,飞快向巨树汇集,到了沙地边缘就钻入土层消失不见。
它们不是藤蔓,是这棵树的树根。
方逸之看着那棵耸立云霄的巨树,瞳孔微缩。原来遍布枝干的骷髅头是这么来的!它们不是天然生长的瘤疤,是货真价实的人类骸骨!
他原本以为深渊将蛾群吞噬之后,这棵树会枯萎而死。但他想错了。
为了恢复活力,这棵树唤醒了埋藏在地底的数万具尸体,然后又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将那些尸体绞杀吞噬。人类的血肉、骨髓,甚至残魂,都是它的食物。
它的树梢挂满骷髅,看上去非常恐怖。但在地底深处,它根茎上缠绕着的骷髅,怕是比化粪池里的蛆虫还多。
它的贪婪与弑杀,比之深渊更为可怕!
深渊的主要食物来源只是副本倾倒的垃圾,那些黑色黏液不会主动杀人。但这棵树,它若是杀起人来,死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千千万万!
而今,得到足够多的补给,以瘤疤的形态嵌在树干上的骷髅头正源源不断地吐出冥蛾。一只只毛绒绒的蛾虫由黑洞洞的眼眶、鼻孔、嘴巴里钻出。它们挤挤挨挨,互相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光秃秃的一棵树又变回枝繁叶茂的模样,远远看去竟生机盎然。
那些冥蛾便是阴气所化,也是残魂的具现。这棵树似乎不仅仅是一棵树,还是一座地狱。
方逸之遍体生寒,眸光轻颤。
他以为自己可以净化这个世界。但事实证明,任务者们所做的每一次尝试都在让这个世界恶化。
黑色洪流使深渊暴涨。这棵巨木吞吃活尸,比以前根深叶茂。平衡一旦被打破,一切都会更快地走向毁灭。
方逸之眨了眨眼,忽然扯开一抹病态的笑容,“真有意思,下次试试别的办法。”
手机里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低沉沙哑:“千面鬼,你死了没有?没死就说话!”
“放心吧,你死了,你爹都不会死。”
“我日你大——”
不等对面骂出一句完整的脏话,方逸之已掐断通讯。
趴在他头顶的粉色蚂蚱不知何时竟滑到树下,悄悄跳到沙地边缘,用钳子夹起一颗石子儿,用力扔向骷髅树。之前方逸之把老者扔过去砸中树干,惊飞蛾群,给它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它也如法炮制,想把刚诞生的蛾群吸引过来。
它要吃掉这棵树!
方逸之一口气没喘匀,差点被这只小怪物气死。
妈的!所以说他最讨厌组队!因为猪队友真的太多了!
一粒石子儿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精准地砸在黑色巨木的树干上。
咚的一声轻响,几不可闻,听在方逸之耳里却宛如惊雷。他体表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绷紧,膝盖略微弯曲,脚尖用力下压,随时准备弹射出去。
艹!如果早知道小怪物这么能惹事,刚才逃命的时候就该把它扔下去喂活尸!
妈的,晦气!
方逸之面容平静,心里却骂个不停。
或许是因为树干太过粗壮,未曾被一粒小石子儿撼动。又或许是因为蛾群才刚诞生,需要一些时间补充元气。总之,最糟糕的情况并未发生。
石子儿落在柔软的沙地里,悄无声息。蛾群相互摩擦着翅膀,发出沙沙声响,并没有飞过来播撒剧毒鳞粉。
方逸之静候几秒钟,确定警报已解除,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唧?”躲在草丛里的粉色蚂蚱用钳子挠挠头。
蛾子怎么不飞过来?它还等着大吃一顿呢!
“吃你大爷!”
冰冷的话音在头顶响起,一只大脚伸过来,狠狠把粉色蚂蚱踩扁,左右碾了碾。
“呜呜……”粉色蚂蚱无法呼吸,只能发出痛苦的哀鸣,两只钳子拧着方逸之脚背上的肉,大眼珠里溢出湿漉漉的水迹。
方逸之用力碾了好几下,感觉到脚掌心的软肉快爆了,这才大发慈悲地放过对方。
他抬起脚,垂眸看去。方才还肚皮滚圆的粉色蚂蚱这会儿已变成一张薄饼,两个大钳子没被踩扁,像饼皮上长了两只耳朵,一颗大眼珠可怜兮兮地眨着,挂出一滴泪。
“别跟老子装可怜!老子不吃这套!”方逸之冷酷一笑,眸光却微微闪烁。
妈的,明明是怪物,为什么长得这么可爱?
粉色薄饼用大钳子抹掉眼泪,慢慢鼓起肚皮,重新变回肉球的模样。它从钳子的缝隙里狠狠瞪了方逸之一眼,却不敢明着挑衅。
“你在瞪我?”方逸之抬起大脚。
粉色肉球连忙闭上眼,举起两只钳子做投降状。
方逸之阴晴不定地看着这个小怪物,抬起的大脚终是没有踩下去。
他极为不爽地“啧”了一声,语气冷酷地说道:“如果下一次,你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在我眼前,我一定会杀了你!”
变成人就意味着小怪物吃了人,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粉色肉球依旧闭着眼,举着钳子,抖着身上的软肉。它看上去很怂,很窝囊,似乎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但它的潜力实在是令人忌惮!
方逸之看了看不远处的黑色巨木,又看了看抖如筛糠的小怪物,这才转身离去。然而刚踏出两步,腿肚子就传来一阵剧痛。
“嘶!”他倒吸一口气,回头看去,却见自己腿肚子上扎着一根粉红色的蝎子尾针,毒素正在注入,尾针的断口处还连着一根蛛丝。
“艹!你偷袭我!”方逸之立刻伸手去拔尾针。
粉色肉球飞快用两个大钳子卷起蛛丝,把射出去的尾针拉回来,大眼珠里溢出狡诈的光芒。
被踩扁的仇,它可没忘!
“真是好人无好报!老子今天一定要宰了你!”
方逸之气炸了,随手抹掉腿肚子上的毒血,大步朝小怪物走去,两个拳头捏得咔哒作响。
粉色肉球立马变成一只蝼蛄,小铲子一般的两个前肢刨开湿润松软的泥土,飞快钻入地底。
挑衅比自己强大的猎物一定要做好逃跑的准备,这是狩猎的法则之一。
当方逸之赶到近前时,只看见一个胖乎乎的尾巴扭动着消失在土里,一捧腥臭的泥沙被刨出来,落在他脚背上,宛如挑衅时吐出的唾液。
方逸之抖落泥沙,勾了勾薄唇,竟被气笑了。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一只小怪物计较,转身迈开几步,却又忽然回头,看着那个洞,恶狠狠地低语:“他妈的!今天要是不抓到你,老子的名字倒过来写!”
十根指头飞快长出漆黑锋利的指甲,方逸之蹲下身,顺着粉色蝼蛄挖出的洞一路挖下去,表情格外狰狞。
听见身后传来响动,已放慢挖掘速度的粉色蝼蛄疑惑地回头望去。
几根尖锐的指甲忽然碰到它胖乎乎的屁股,把它吓了一跳。是那个奇怪的大虫子追上来了!
“唧唧!”在焦躁的低鸣声中,粉色蝼蛄拼命往前挖。
方逸之也在飞快刨土,苍白的皮肤沾满黑漆漆的泥点,看上去狼狈又可笑。
在沙滩上疯玩的狗子就是他这副模样。
但他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口中恶狠狠地念叨着:“挖啊!你继续挖啊!有本事你把地球挖穿!跑到天涯海角,老子都要把你抓回来!”
泥沙四处飞溅,一人一虫疯狂刨土。
粉色蝼蛄还真没本事把地球挖穿。前方忽然出现一块大石头,阻碍了它的挖掘工程,于是下一秒,它就被一只脏兮兮的大手捏住。
“哈哈哈,抓到了!”
方逸之从半人高的土坑里爬出来,畅快地笑着。刚才有多生气,现在就有多痛快!挣扎在死亡深渊里的焦虑和绝望,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你知道三刀六洞吗?不讲信义的玩意儿就应该接受这种惩罚!”
方逸之用一根细细的藤蔓把粉色蝼蛄五花大绑,然后拔掉几根有毒的花刺,扎进蝼蛄圆滚滚的肚皮里。
“唧!唧!唧!”
每扎一下,粉色蝼蛄就发出一声惨叫,大眼珠溢出可怜兮兮的泪光。
“你个背信弃义的玩意儿!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你今天死定了!”
方逸之宣泄出怒气,这才把粉色蝼蛄吊在一棵树上,指着对方的脑袋威胁道:“再搞偷袭,老子捏爆你!”
肚子里插着三根毒刺,疼得钻心,粉色蝼蛄除了掉眼泪,哪里还敢动歪心思?它全身僵硬,发出微弱的鸣叫,大眼睛湿漉漉的,溢满讨饶的光。
方逸之狰狞的表情不知不觉软化下来,嘴上却冷冰冰地说道:“下次再见一定杀了你!”
他用锋利的指甲戳了戳粉色蝼蛄软绵绵圆滚滚的肚皮,这才转过身,隐没在浓雾中。
“唧?”粉色蝼蛄试探性地叫唤。
浓雾里影影绰绰立着几棵树,却始终不见那个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确定敌虫真的走了,粉色蝼蛄才挥舞锯齿状的前肢,吭吭哧哧切断藤蔓。
一团软肉摔在树下,晕头晕脑地转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一边拔出毒刺一边发出愤怒的唧唧声。
下次再见到那个奇怪的大虫子,它一定毒死他!
肚皮滚圆的蝼蛄慢慢爬到沙地边缘,对着不远处的黑色巨木流口水。它想变成蛾子飞过去,混在其中偷食,努力了大半天却还是蝼蛄的模样。
看来只有吃掉活着的猎物才能变成对方的样子。如果把树上的蛾子都吃掉,它一定会变得比奇怪的大虫子还大!到时候它也可以一脚把对方踩扁!
口水不知不觉流了满地,粉色蝼蛄却没动。它之前敢拿石子儿砸树是因为大虫子还在,大虫子逃命的时候,它可以扒拉在大虫子头上。
但现在大虫子已经走了,它肯定跑不过这群蛾子。不等它把蛾群引到深渊那边,它自己就会像那个半截身体的老虫子一样,被吸成一堆沙。
后果太严重,不能这么干!粉色蝼蛄默默摇头,悄悄退走。
不知道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爬了多久,粉色蝼蛄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虚空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自己。
循着这条看不见的线,粉色蝼蛄走走停停,四处嗅闻,慢慢来到一座山洞。山洞里堆满枯骨和半腐烂的尸体,恶臭熏天。
被呼唤的感觉更为强烈,粉色蝼蛄钻入泥土,悄无声息地潜进山洞,轻轻刨开头顶的一层土,露出单独的一颗大眼珠,往外窥视。
一只再熟悉不过的虫子趴伏在不远处的岩石上,坚硬的甲壳散发出幽幽的红光。是那只啃掉它一块肉的尸蟞!
粉色蝼蛄恍然大悟,眼睛里燃起熊熊怒火。
尸蟞也有所感应,黑漆漆的豆子眼四处看了看,发出吱吱的叫声。
粉色蝼蛄全身的肌肉都在蓄力,随时准备冲出去干掉尸蟞。但下一秒,它就呆住了。
只见在大尸蟞的召唤下,一群小尸蟞从白森森的枯骨和腐烂的尸体里钻出来,发出狂乱的叫声。它们密密麻麻爬上岩石,带来浓烈的臭味。岩石粗糙的表面被一个个光滑的甲壳淹没,散发出幽光。
粉色蝼蛄僵在土里,呼吸屏住。
巨大的尸蟞踩着密密麻麻一片小尸蟞,在岩石上转圈,阴恻恻的双眼四处探看,被子弹射穿的身体已经愈合,留下一个圆形疤痕。
从那之后,这只尸蟞想明白一个道理——单打独斗对它来说是最愚蠢的狩猎方式,唯有发动族群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于是它找到几只雌虫,疯狂与它们交配,借着尸潮的喂养,在短短数十个小时之内就拥有了自己的王国。它还将继续繁衍下去,直到这个庞大的族群霸占整座森林,甚至整个世界!
阴冷的光芒从黑豆般的眼睛里溢出,这只野心勃勃的尸蟞感觉到了宿敌的靠近。
你是来送死的吗?
得意的吱吱声在山洞里回荡,尸蟞爬下岩石,朝粉色蝼蛄隐藏的地方行去。它的子子孙孙也都爬下岩石,潮水一般覆盖这片土地。
粉色蝼蛄大惊失色,扭头就往泥里钻。
尸蟞也很擅长挖洞。
只听“吱吱”一阵尖叫,在大尸蟞的号令下,密密麻麻几千只尸蟞争先恐后地钻进土里,疯狂追赶粉色蝼蛄。
第16章
一条肚皮滚圆的粉红小蛇浸泡在漆黑浑浊的湖水里。湖对岸的草坪上趴伏着一大片尸蟞。它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休憩湖边的鸦群被惊飞,在阴暗天空中乱舞。
一只巨大的尸蟞徘徊于岸边,触须不断碰触湖水,却始终不敢下去。
“吱吱!”有本事你上来!尸蟞气得发狂。
“唧唧!”有本事你下来!粉红小蛇把脖子伸出水面,摇头晃脑吐着信子,好不得意。
一阵吱哇对骂后,巨大的尸蟞奋勇冲进湖里。它的子子孙孙也跟着扑入浑浊的湖水。
粉红小蛇吓了一跳,连忙甩动尾巴朝对岸游去。
湖水泛起波澜,冷得刺骨。
只是须臾,巨大的尸蟞便胡乱划拉着节肢,狼狈不堪地爬上岸。它的子子孙孙有的跟着回返,有的已经淹死在湖里,密密麻麻一大片尸体慢慢飘散开来。
粉红小蛇回头看了一眼,发出狂笑:“唧唧唧唧唧!”
巨大的尸蟞气得发抖,背上的甲壳裂开一条缝。
粉红小蛇调转方向往回游,途中变出两个大钳子,夹起一只淹死的尸蟞,举得高高的。
巨大的尸蟞死死盯着它。
粉红小蛇伸长脖子,张开大嘴,一口吃掉那只淹死的尸蟞,还故意发出囫囵吞咽的声音。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湖岸边,巨大的尸蟞发出狂乱的叫声,背上的甲壳已完全裂开,露出一双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翅膀。
粉红小蛇挥舞着两个大钳子,飞快捡拾漂浮在水面上的虫尸,一口一个吃得欢快,大大的黑眼珠里冒出狡诈的光芒。
它试图把自己的宿敌诱骗进水里,淹死对方。
巨大的尸蟞不再尖啸,也不再徘徊,背上的翅膀抖了抖。
粉红小蛇的挑衅进一步升级。它把刚刚夹起的一只尸蟞抛上高空,自己也甩动尾巴跳出水面,张开大口,准备表演一个空中扑食。
它是懂得气人的。
嗡嗡嗡……翅膀震动的声音忽然响起,巨大的尸蟞闪电般掠过湖面,飞向小蛇。
“吱!”尖锐的声音夹带着怒火。
“唧!”粉红小蛇耸然一惊。
当两个宿敌即将在半空中相遇时,漆黑湖面竟猛然掀起巨浪,水珠四溅,涛声喧天,丰茂的水草被连根拔起一大片。一条森蚺跃出水面,粗壮的身体搅动着湖底的泥沙,宛如蛟龙出海。
已经飞到粉红小蛇跟前的尸蟞立刻调转方向,逃遁开去。
跳到半空的小蛇没有翅膀,想逃也来不及。在重力的牵引下,它落入森蚺早已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牙齿狠狠咬合,阴暗的天空和漆黑的湖面全都消失不见。粉红小蛇感觉到自己被一层湿湿滑滑的软肉包裹,像是回到了深渊。这些肉慢慢收缩,缓缓蠕动,将它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推挤。
粉红小蛇拼命摆动尾巴,想要寻找出口,却还是落入一个充满黏液的囊袋。囊袋里似乎塞满了东西,软烂,腥臭。
粉红小蛇极力睁大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左右摆动的尾巴把周围那些软烂腥臭的东西搅成脓水。很快它就发现,自己的眼睛在刺痛,皮肤在灼烧,身体由内而外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它想挥舞自己的大钳子,却发现它们竟然也在融化。
“唧唧!”惊恐的叫声被密闭的空间封锁,变得更为微弱。
粉红小蛇被撕碎过,也被焚烧过,还被洪流淹没,被泥沙磋磨。但是在溺毙之中被腐蚀,被溶解,这还是第一次。死亡的方式千奇百怪,唯一不变的永远都是痛苦。
身体在一点一点融化,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变成一滩脓液。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欲让粉红小蛇极力思索着脱困的办法。它脑袋里闪过尸蟞将自己撕成碎片时的画面。现在可不可以用那样的方式?身体长出丝?
眼珠已经化成水,什么都看不见。带有强烈腐蚀性的黏液浸入眼眶,开始消解大脑。疼痛无休无止,宛如深渊暗无天日。意识在逐渐模糊,死亡又一次将粉红小蛇吞噬。但活下去的执念像燃烧在灵魂深处的一盏烛火,它很微弱,却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