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人影在林中疾速奔走,破风之声簌簌而作,宛如两支离弦的箭。
粉色肉球从男人的上衣口袋里探出脑袋,四下查看。所有树木都在倒退,来不及看清前方便已经到了更远的前方。所有东西都是一闪而逝,快得眼花缭乱。
风吹进大眼珠里,很凉!
唧唧!唧唧!
初次体验这般疾速,粉色肉球稚嫩的叫声充满欢快和亢奋。
“喜欢吗?喜欢我还可以再快一点。”男人忽然提速。
两道残影擦着茂密的枝叶闪电般穿梭,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抓到你了!”带着恶意的低沉笑声在黑暗中陡然响起。
一道残影扑进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另一道高大矫健的身影掠到一旁的大树上,立于枝头,垂眸看去。
“方小玲,你没死?!”惊怒声从灌木丛里传来,随后是一阵尖啸与打斗。
枝杈剧烈晃动,血腥味瞬间弥漫。
片刻后,满脸刺青的女孩拽着老者花白的头发,慢慢走到树下,另一只手拿着老者的手机。她仰起头,张开黑洞洞的嘴,发出无声的嘶吼。
“做得不错。”男人低沉一笑。
老者只剩下半截残躯,两只胳膊被拧断,脖子被咬得血肉模糊,离死不远。他看看女孩,又看看树梢上的高大男人,眼中全都是惊疑。
“你,你是谁?”
“师父,你不认得我了吗?”男人双手插兜,略微弯腰,薄唇里吐出的不再是低沉浑厚的男音,而是清脆的女声。
“方,方小玲?”老者惊骇莫名,眼眶差点瞪裂。
“你们到底是谁?”他不敢置信地嘶喊,脑子已经彻底混乱。
“你听说过画皮吗?”男人脚尖轻点,跃下树梢,平稳地落在地上。
刺青女孩把老者的手机递过去,他顺手接过,揣进兜里。
“画皮?”老者眸光剧颤,再度看向刺青女孩,已然明白什么。
他自嘲一笑,语气怨毒:“搞了半天,我是在为你做嫁衣!你潜伏在我身边,就是为了今天!”
男人勾唇一笑,悠然开口:“师父,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难伺候?有那么好几次,我差点没忍住杀了你!不过你送我的礼物,我很满意,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我会让你死得痛快。”
“是吗?那我谢谢你!”老者恶狠狠地瞪着男人。
男人迈步上前,女孩立刻放开老者的头发。
老者死狗一般瘫在地上,鼻腔里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男人拎起老者,膝盖略略一弯,身体已弹射出去。他在林中疾驰,向着最危险的腹地。
漫长的黑夜已经过去,天空中隐约可见一个个密集的漩涡。跃上高处,离漩涡更近,会产生一种被吸入的恐惧感。
男人微微皱眉,表情略显烦躁。
唧唧,唧唧!他上衣口袋里传来清脆的鸣叫,满带欢喜雀跃。
恐惧感受此影响,竟然淡去几分。男人表情稍霁,忍不住哼笑,“小怪物,你倒是玩得很开心。”
“你要带我去哪儿?”老者惊惧不已地质问。
男人默不作声,径直掠过丛林,来到一片荒芜之地。
老者气急败坏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溢出浓烈的恐惧。前方不远处的沙地上有一棵黑色巨树挺立云霄,茂密树冠吞天沃日,无风自动,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你,你要做什么?”心悸感让老者的声音变得无比沙哑。
“拿你做个实验。”男人恶劣一笑。
“你疯了!你他妈找死别带上我!我日你全家方小玲!当初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应该剁了你!”老者破口大骂,声音却压得极低。
刺青女孩慢了半分钟才到,站在很远的地方,用恐惧不安的眼神看着那棵巨树。
唧唧~粉色肉球也不兴奋了,叫声里带着微微的颤音。
“你也害怕这棵树?”男人垂眸看向口袋里的小怪物。
唧唧~粉色肉球弱弱地叫着,大眼珠湿漉漉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害怕这棵树?我真的很好奇。”男人饶有兴趣地低语。
“好奇你妈!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啊啊啊——”
老者话没说完就发出一阵恐惧的大叫。只见男人胳膊一抡,竟把他用力扔出去,半截残躯越过沙地,砸在巨树的树干上。
砰的一声闷响,粗壮树干纹丝不动,每一片黑色树叶却都在震颤,而周围明明没有风。
沙沙,沙沙,沙沙……树叶与树叶的摩擦声从微弱到激荡,像狂风掀起海浪,汹涌滔天。
刺青女孩捂住耳朵,怨毒的表情变作痛苦。
男人拧眉看着前方,眼瞳里不再有戏谑。
天空中那些密密麻麻的漩涡都在远离这棵树。它们似乎也感知到了危险。
“啊啊啊啊!”刺青女孩发出恐惧的尖啸,黑洞洞的两只眼睛焦急地看着男人的背影。
男人死死盯着老者,巍然不动。
粉色肉球飞快扭动身体,试图从冲锋衣的口袋里爬出去。再慢一点就完蛋了!
“别跑,再看看。”男人捏住软乎乎的肉球,重新把它塞回去。
巨树发出的沙沙声已经震天,每一片树叶都在颤动,宛如活物。树下的老者用双手拼命爬行,留下一条血痕。
“艹你大爷!”粉色肉球急了。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听见这么脆□□气的一声骂,男人凝重的面色微微一滞,继而低笑,“你别捣乱。我在办正事。”他伸出食指轻戳肉球的圆脑袋。
唧唧!粉色肉球慌得不行,在口袋里扑腾。
“小玲,救我!快救我!”老者恐惧到极点,一边爬一边大喊。
“老东西,我叫方逸之。”男人似笑非笑地开口。
“方逸之,我还有一个保命的手段你不知道。你救我,我教你!”
“那正好。现在你就可以把保命的手段使出来了。”
方逸之轻笑回话,站姿慵懒。然而事实上,他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每一根神经都在拉扯,随时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危险。
沙沙沙,沙沙沙……树叶震动摩擦的声音已蔓延到整座森林。天空中的漩涡已退散到很远的地方。
危险将至。
忽然,一片黑色树叶飞离树梢,之后是第二片、第三片……
数秒钟后,那棵巨树已经没有半片树叶,唯余扭曲的枝杈蛇群一般盘绕在空中。枝杈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瘤疤,每一个瘤疤都长着黑洞洞的双眼和嘴巴,竟是骷髅的形状。
“骷髅树。”男人咀嚼这个名字,终于知道它从何而来。
“啊啊啊啊!”站在不远处的刺青女孩仰头看着天空,发出惊悸的尖啸。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瞳里倒映出一片乌云。
不,那不是乌云,而是飞到半空的树叶。其实那也不是树叶,而是成千上万只冥蛾,它们齐齐挥舞翅膀,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数量多到遮天蔽日。
“救命!救命!”老者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感受到声波的震动,密布天空的飞蛾齐齐扑向老者,卷曲的虹吸式口器竖成钢针,一根根扎进老者的身体,从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里,吮吸血肉。
血肉吸干之后,这些钢针轻而易举地刺穿骨头,吮吸骨髓。
短短数秒,老者已经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堆白森森的骨。骨头上密布针孔,坚硬的骨质完全破坏,阴风一吹,化成一堆白色齑粉。
原来铺了满地的白沙竟是这么来的!
男人终于揭晓这棵树的秘密,低声下令:“跑!”
一高大一消瘦的两条残影飞快掠过丛林,奔向远方。
未曾获得满足的蛾群震动翅膀,紧追不舍。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团庞大的乌云,向着前方涌动。它们洒下的鳞粉落在哪里,哪里的树木花草便开始枯萎,躲藏在树丛里的蛇虫鼠蚁,凶猛野兽,也都痉挛暴死。
这群冥蛾是死神,铺天盖地地播撒着死亡和恐怖的种子。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咬牙骂道:“艹,老子真是作了个大死!”
粉色肉球从男人的上衣口袋里探出脑袋,朝后看了看。
天空中有一团厚重的乌云发出轰隆隆的振翅声,滚滚而来,本就灰暗的天空几乎被染成黑色。乌云洒下细微的粉末,像是一场倾盆大雨。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瞳孔微微震颤。
被大雨吞没的那些树正以极快的速度焦干枯萎,惊飞至天空的鸦群像落入大海的水滴,很快就消失在深不见底的云团里。
小小的两片飞翅,力量本该极其微弱,却能在地球的另一端引发飓风。而此时此刻,此处此地,聚集着数不清的冥蛾,它们的翅膀正在掀起风暴。
热风席卷着漫天毒粉,像死神一般追赶而来。
“艹!”男人狠狠咒骂,奔跑的速度提升到极限,脚尖点过枯枝败叶,竟然没发出半点声响。
落在他身后的刺青女孩不断发出惊恐的嘶吼。
“闭嘴!”男人不耐烦地呵斥,向着深渊的方向飞掠。
粉色肉球缩回脑袋,变出两个大钳子,瑟瑟发抖地抱紧自己。
男人全神贯注地奔跑,快得连残影都捕捉不到,一缕旋风落在身后。刺青女孩无论怎样提速,总是无法与他并肩,嘶吼声越发惊悚。
深渊近了。
天空中播撒毒粉的蛾群也近了。
如果深渊与蛾群相遇,会发生什么?
男人死死盯着前方,苍白薄唇勾出一抹兴味的弧度。他是个疯子,喜欢徘徊在最危险的边缘,与死神起舞。
“来追我吧!游戏会很刺激!”
他把手拢到嘴边,打了一个嘹亮的呼哨,本就俊美邪异的脸庞展露出病态的笑容。
紧紧跟着他的刺青女孩张开黑洞洞的口,尖啸嘶吼。
粉色肉球怕得要命,却绝对不会向死亡屈服。它察觉出大虫子发出的声音是为了壮胆,于是也从上衣口袋里探出脑袋,唧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拖得很长,很响,很有气势,两根钳子朝着天空中的蛾群挥舞,像在示威。
性命攸关的时刻,男人竟忍不住低笑一声,大手一捂,把粉色肉球摁回口袋。
哗啦啦,前方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男人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
速度再度提升,脚尖几乎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地面,男人的身影腾空,似在飞翔。
跃上枝头,在森林的最高处腾挪,没了茂密叶片的阻挡,视野随之变得开阔。男人终于看清前方是什么景象。
一个个漩涡聚集在深渊上方,像一个个发黑流脓的毒疮,正往外喷吐污物。
好死不死,副本正在倒垃圾。也就是说,深渊不会外溢。
男人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却又很快变得更为疯狂。
不会外溢,那就试试唤醒深渊。
蛾群已近在咫尺,浓雾般的毒粉幻化为死神,挥舞着镰刀绞杀天空与地面的一切活物。被男人落在身后的刺青女孩不幸沾染了一些毒粉,发出痛苦的嚎叫。
滋滋滋……皮肉被迅速腐蚀,冒出一股一股黑烟,刺青女孩脚步踉跄,往前扑倒,身体蛇一般扭动,双手疯狂抓挠地面。皮肤溃烂,显现出一个个血肉模糊的疮口,数不清的鬼面从疮口里钻出来,惊恐四散。
女孩丰盈的身体正在干瘪,黑漆漆的两只眼睛流出血泪。未曾正面与蛾□□锋,她就一败涂地。
粉色肉球从口袋里探出头,惊恐不已地看着这一幕。它举起大钳子,挡住自己单独的一颗黑眼珠,却又忍不住从钳子的缝隙里往外窥视。
男人早有预料,并不感到可惜,只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哪怕是鬼王也无法抗衡如此可怕的怪物。他调转方向,朝扭动挣扎的刺青女孩跑去。
女孩朝他伸出手,怨毒的脸扯开一抹不甚明显的微笑,僵硬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激。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男人的皮肤也粘上毒粉,冒出黑烟。
女孩仰头看他,感激更甚。
男人微微勾唇,恶劣一笑:“借你废物利用一下。”
什么?女孩迟钝的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手臂便被狠狠拉扯,紧接着身体也被抛飞。惯性让男人不受控制地后退,身体暴露在蛾群洒落的毒粉之下。
皮肤持续发出滋滋声,冒出的黑烟一股一股,血液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头发、睫毛、汗毛混在黏稠血水里,一并脱落。
男人直挺挺地站在倾盆大雨一般的毒粉下,抬起手,抹了把脸。鼻头的肉像烂泥一般被他抹掉,露出白森森的鼻骨,左眼的视网膜融化,变作一团脓血蓄在眼眶里。
这个俊美妖异的男人此刻已是人不人鬼不鬼。
听见冲锋衣被腐蚀的声音,他病态的眼眸才微微闪了闪,然后飞快脱掉衣服,团成一团,塞在一旁的大石头下面。
石块挡住毒粉,几乎烂成破布片的冲锋衣总算是保住了。
躲在冲锋衣里的粉色肉球恪守着保命原则,绝不冒头,绝不动弹,两只大钳子死死捂住眼睛。能打就打,能逃就逃,能苟就苟,这样才活得长久。
蛾群正在降落,持续不断地挥舞翅膀洒下毒粉。生命化为的血水正等着它们去吮吸。
男人用仅存的右眼看向前方,没有选择逃离。
刺青女孩被抛到深渊边沿,两只手臂抱住一块凸起的石头,身体垂落,脚下是正在沸腾的黑色黏液。
这个距离是男人计算好的。钓鱼佬总是知道应该把鱼钩甩出多远。
女孩一会儿看看脚下的深渊,发出惊恐的尖啸,一会儿看看前方的男人,愤怒嘶吼。
男人立在毒粉落成的雨中,皮肤被腐蚀地血肉模糊,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微微眯眼,竟然在笑。
女孩的嘶吼声更为愤怒。
忽然,一条漆黑黏腻的触手从她身后冒出来,粗壮的顶端扭曲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那漩涡像七鳃鳗的嘴,将女孩的脑袋咬住。女孩的嘶吼声被吞没,抱着岩石的双手于痉挛中松脱。
触手扬起脑袋,蠕动喉管,翕张漩涡,一点一点把女孩吞咽下去。密密麻麻的漩涡浮现在它湿滑的表皮上,像一只只阴森的眼睛,死死盯着男人。
男人眼中浮现疯狂笑意。
深渊在凝视他,这是一种极端惊悚的感觉。
恐惧感不断攀升,兴奋感也随之狂飙,暴涨的肾上腺素让男人的血液沸腾。他抬头看看乌云压顶的蛾群,然后做了一个疯狂至极的举动。
他把双手拢到嘴边,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
在深渊面前一定要保持沉默,这是所有任务者都谨记于心的法则。打破法则的后果没有人能承受。
男人疯了。他在召唤深渊。
溃烂的唇肉被男人的掌心擦碰,掉在地上,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他已经不成人形。
在尖锐声音的刺激下,深渊中的黏液理当外溢。然而这次却没有。
那条巨蟒般的触手只在悬崖边晃了晃便慢慢退回去。天空中的漩涡正在倾倒垃圾,它拥有很多食物,对男人和蛾群完全不感兴趣。
这一点显然出乎了男人的预料。他眸光微凝,疯狂的笑意散去几分。
头顶传来轰隆隆的振翅声,蛾群收割完生命,正准备大快朵颐。再不跑,他会被蛾群吸干。脚上的皮靴已经被毒粉腐蚀得破破烂烂,露出化脓血肿的双腿。
就算现在跑路也已经晚了。奔跑中,这双腿的皮肉会烂成泥,然后一块一块脱落,变成两根白骨。拖着这副残躯,男人只有死路一条。他机关算尽终是棋差一着。
他的毛发尽数脱落,皮肤化脓腐败,五官模糊成一团腥红血肉,唯余右眼闪烁着幽幽暗芒。他站在原地,自嘲一哂,就那样坦然地接受了即将到来的结局。
“这就是天天玩命的下场啊。”无奈的低语声渐渐变得含糊,男人的舌头也被毒粉腐蚀,烂成一团肉泥。
唧唧。听见蛾群靠近的声音,粉色肉球发出惊恐的低鸣。
只这细微的一声,贪婪进食的黑色黏液便齐齐静止。天空中的漩涡还在倾倒垃圾,抛下源源不断的食物,却已经无法引起黑色黏液的兴趣。它们化成一条条触手,顺着石壁飞快攀爬。
男人正仰头看着黑压压的蛾群。
死无葬身之地,这个结果他早就料到了。事实上,被卷入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大多是同样的下场。
只怪他运气不好,偏偏赶上副本来深渊倒垃圾,否则这场游戏还有得玩。
男人口唇脱落,无法做出表情,腮侧的肌肉动了动,似乎在笑。就在这时,他听见深渊里传来一阵黏腻的攀爬声。
无数条黑色触手争先恐后地涌出深渊,像发情的蛇群疯狂地缠绕在一起。与此同时,蛾群已铺天盖地地降落,准备吮吸所有被毒死的生灵的血肉。
黑暗与黑暗碰撞是怎样一幅场景?进入这座森林之前,男人曾在深夜里反复想象,兴奋狂热。
但真正见到才知,想象在现实面前竟是如此匮乏。
数之不尽的触手与乌云压顶的蛾群冲撞在一起,相互绞杀,大地和天空都被染黑,死亡与恐怖笼罩着整个世界。密密麻麻的飞蛾附着在触手上,一根根口器插入黏滑表皮,贪婪吮吸。
很快就有几根触手被吸得干瘪下去,于是深渊中又探出更多触手。
蛾群一团一团扑来,宛若地狱之门洞开时涌出的魔气,伴随着狂乱的振翅声。
无数根粗壮的触手黏连在一起,形成巨浪,一层一层拍打,盖住数不清的蛾群。蛾群在浪涛下挣扎,钢针般的口器拼命吮吸黑色黏液,试图脱困。
双方你压我,我压你,发起一波又一波攻击,整座森林都在颤抖。
擅长挖洞的虫蚁和动物都拼了命地往地里钻,试图躲过这场浩劫。
不知过去多久,巨浪翻涌的声音和翅膀震动的声音都消失了。战场上一片狼藉。所有飞蛾皆被黑色黏液吞噬,而黑色黏液也被吸走太多能量和毒素,失去活性,迅速风干。
风干后的黏液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囊袋,里面包裹着冥蛾的尸体化成的脓水。远远看去仿佛一头巨鲸搁浅在海岸,翻着庞大如山的肚皮。
鏖战的喧嚣被簌簌风声取代,死亡的气味浓烈地扩散出去。
男人眸光闪烁,裸露在外的腥红笑肌轻轻扯动森白的下颌骨,形成一个疯狂的笑容。
从死神手里逃脱的感觉真是该死的刺激!
周围一片死寂……风声停止了,深渊不再沸腾,就连天空中的漩涡都在渐渐散去。
男人迈开腿,一步一步走向深渊。他的裤子早已被毒粉侵蚀,变得脆弱不堪,每走一步就有几块碎布掉落。随之掉落的还有男人溃烂的皮肤和肌肉。
走到深渊边缘时,男人的双腿几乎变成两根白骨。
那么细的骨头支撑着高大的身躯,画面异常诡谲。
更诡谲的还是那个风干的囊袋,一眼望去竟有好几个足球场那般大,肚皮高高隆起,里面蓄满冥蛾化成的脓水,隐隐散发出尸体腐烂的臭味。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指头上的皮肉也已经腐烂,零碎地挂在森白的骨头上。
指骨的尖端有些锋利,或许轻轻一触就会划破囊袋,让里面的脓水流出来。冥蛾翅膀上的毒粉全都化在脓水里,倘若男人被这种水包围,恐怕连骨头都会溶解。
腥红笑肌微微一扯,男人收回手指,垂眸看去。
脚下的深渊变浅很多,在石壁周围留下一圈干涸的痕迹。男人粗略计算,现在的水平面比以前至少下降五六米。那些终日沸腾的黑色黏液已失去活性,静静蛰伏。
以毒攻毒果然能够消灭这些怪物,这个世界还有净化的可能。
腥红笑肌轻轻扯动,男人满意地收回目光。
天色忽然变暗,乌云滚滚而来,雷声由远及近轰隆作响。这次是真的要下雨了。
男人爬上一块巨大岩石,抬头看向天际。
豆大的雨点落在血淋漓的脸上,冲走烂泥一般的腐肉,也冲走眼眶里的脓水。裸露在外的鼻骨、下颌骨、两排牙齿,被洗得发白。
正常人根本无法想象,身体被腐蚀到这种程度是如何活下来的。
然而男人不但活着,还活得很是痛快。他低低地笑,双臂缓慢展开,迎接滂沱大雨地冲刷。更多烂肉从他身上脱落,化成血水流淌在脚边。
唧唧唧!微弱又惶急的叫声从不远处的大石头底下传来。
男人血肿的右眼漫不经心地扫视过去。
一个粉红色的肉球从烂成破布的冲锋衣里钻出来,落入滂沱大雨汇成的急流之中。
整座森林是盆地地形,最低点正是深渊。漫灌的雨水最终都会流入这个无底洞。
粉色肉球在雨水中翻滚,拼了命地挣扎前行,却还是慢慢滑向深渊。它望向男人,水汪汪的大眼睛发出求救的信号。
“小怪物,我已经救了你一次。”男人蹲下身,两根腿骨吱嘎作响。
“现在你要靠自己了。”轻轻的一声笑,戏谑又无情。
粉色肉球根本无法与洪水抗衡,软绵绵的身体在激流中翻滚,与周围的石头、泥沙、枯木相撞,疼得钻心。
但疼痛并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这些急流正汇向深渊。
察觉到这一点,粉色肉球吓坏了。它唧唧狂叫,拼命游动,却无法与大自然的伟力相抗衡。它终究还是要回到自己降生的地方,归于死亡。
奇怪的大虫子对它的求救无动于衷。它无计可施,只能发出惶急的鸣叫。
雨水瓢泼,洪流奔腾,刚经历过一场浩劫的大地正在被清洗。
蛾群洒下的毒粉,以及那些被毒杀的生灵的残骸,都被洪流带走。
粉色肉球也是被带走的一员。它不明白为什么活着这样艰难。
唧唧……唧唧……鸣叫声渐渐微弱,直至无法听闻。那个圆滚滚肉乎乎的身体已被洪流吞没,不知道去了哪里。
男人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溃烂的双手。
雨水洗净手上的烂肉,一些粉红色的肉芽正在生长。像藤蔓缠绕在一起,像菌丝攀爬生长,新的肌肉渐渐附着在森白的指骨上,然后长出苍白光滑的皮肤,再然后是圆润的指甲盖。
短短片刻功夫,男人溃烂的双手已恢复如初。同样恢复原状的还有他高大健硕的身体和俊美妖异的脸庞。化成脓水的左眼漆黑如墨,深不可测,右眼的血肿已彻底消退。
雨水把最后几块破布片冲刷下去,男人浑身赤裸地站起来,抬手抹了把脸。
这张俊美异常的脸庞在雨水地冲刷下绽开病态的笑容,排列紧致的八块腹肌浸透雨水,散发莹润的光泽。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早已不在。
原本溃烂的肌肉此时饱满丰盈,一块块隆起,充斥着比滂沱大雨更为骇人的力量。男人分明是一个人,却更像一头被欲望和恶念支配的野兽。
他并不为自己的裸身感到羞耻,站在巨大岩石上,惬意地欣赏着自己制造的灾难。
雨点敲打在那个囊袋上,发出噗噗的声音。很快,囊袋便被砸出一个个密集的小洞,洞里喷射出脓水,又渐渐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脓水顺着裂口倾泻,与洪水汇聚在一起。黄褐色的洪水很快就被染成黑色,质地粘稠无比。
男人静静看着这一幕,眉头不由微蹙。他察觉出情况不太妙。
这种颜色,这种质地的洪水,怎么越看越像深渊里的黑色黏液?整个天空倾倒下来的雨水如果都变成这种粘稠的黑色洪流,最终汇入深渊,深渊恐怕不会缩小,反倒会扩大。
不,这个世界并未得到净化!
男人心头微跳。
唧!一声兴奋的鸣叫打断了男人的联想。他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粉红色肉球从黑色洪流中跳跃出来,甩动着细长蛇尾,上半身却是蝎子的形状,两个钳子分别夹着两只冥蛾。
洪流中难免夹杂几只未曾化成脓水的冥蛾,被粉色肉球无意中捡到。
男人本是随意地一瞥,却很快发现,这件事异乎寻常。那粉色肉球跃上半空的时候飞快把两只冥蛾塞进嘴里,圆滚滚的身体竟然暴涨一圈,变得比成年男性的拳头还大。
男人微微眯眼,心绪动荡。
唧唧!粉色肉球高兴坏了,一边在水里跳跃一边发出兴奋的鸣叫。被洪水卷走的时候它无法呼吸,被迫张开嘴大口大口灌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吞进一只蛾子。
蛾子早已死去,蕴含的能量却无比庞大。几乎在吃下它的第一时间,粉色肉球的身体就开始发烫,然后暴长一大圈,肌肉也变得十分强劲有力。
粉色肉球原本只能在洪水里扑腾,无可挽回地滚向深渊。但下一秒它就变出一条蛇尾,飞快甩动,往前游去。
它得救了!食物是拯救它的关键!它需要更多蛾子!
意识到这一点,粉色肉球立刻变出两根大钳子,在洪水里捡拾冥蛾的尸体。
它饿死鬼投胎一般飞快往嘴里塞蛾子,吃着吃着就长胖了,游着游着便远离了深渊。它跃出水面,叫得非常大声,还故意举起两根钳子,向那个奇怪的大虫子展示自己的强壮。
粉色肉球骄傲坏了。它跳上一块巨大岩石,与奇怪的大虫子相对而立。
洪水里又漂来一只蛾子。它立刻吐出蛛丝将之缠住,拖上岸。
它用钳子夹住冥蛾,高高举起,向那个奇怪的大虫子炫耀。
“艹你大爷!”奶气十足的声音里充满得意和挑衅。
男人:“……”
粉色肉球狼吞虎咽地吃下冥蛾,圆滚滚的身体明显又长胖一点,肉质更加粉嫩晶莹,大大的一颗眼珠清澈水润,像切割完美的宝石。
“小怪物,算你命大。”男人低笑一声。
粉色肉球凶巴巴地瞪了男人一眼,然后专注地看向水面。如果再有蛾子漂过,它会立即打捞上来吃掉。
“我劝你早点离开这里,不然会死。”男人漫不经心地发出警告,脚尖一点,人已离开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