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融洽用了餐,起身便往竹枝坊后的湖边慢慢散步。看着远处已是日暮时分,红霞笼罩着湖畔所有楼榭,湖边种着杨柳和桃树,碧柳如烟,粉桃盛开,远处徐徐吹来带着花香的暖风,十分宁静祥和。
许莼看到日落,忍不住和谢翊道:“在京里看日落,总觉得惆怅,但在海上看日落,却觉得雄壮。九哥,有机会我带你去海船上看看大海吧。”
谢翊沉默了一会儿,道:“好。”
许莼站在湖边,极目远眺望向皇城:“那里是皇城呢,听说皇上极年轻,因此这几年殿试挑出来的都是青年进士,所以我祖母觉得我大哥二十岁便中进士,定然很有可能殿试上被皇上看中,光大许家门楣。”
“……”
谢翊回忆了下过去挑的进士,想不到朝野竟然这般传他,他是如此肤浅之人吗。
平日他是不在乎的,但此刻却忍不住为自己辩白:“不是皇上年轻所以才挑年轻的进士;而是皇上属意经世务实,锐意改革之人,而这些人往往比较年轻。毕竟殿试之时,老成些的考生,会答得四平八稳一些。青年举子,便振聋发聩,语不惊人死不休,毕竟他们时间多,一科不中,尚可待下一科。”
许莼哦了一声,并不如何在意:“那我觉得我大哥进不了一甲,他和那贾先生学习,满脑子的礼义,虽则年轻,写出来的文章像快入土一般一股陈腐老朽味,贾先生还夸他经义娴熟,少年老成,锋芒不露。”
谢翊笑:“他是庶子,自然只能规行矩步,不敢出错。”瞧这酸味,但他喜欢这少年毫不遮掩的直接。
谢翊道:“你希望他能中吗?还是希望他被黜落。”
许莼道:“自然还是希望中的了,都是兄弟么,他黜落了难道我面上有光彩。”
谢翊点头:“你倒是宰相肚里好撑船,全不嫉妒。”
许莼怏怏:“其实我从小也想过,要不是我娘一嫁进来就有他,是不是对我爹恶感就没那么差。毕竟太没脸了,后来也知道这是迁怒。”
谢翊点了点头:“如果和你说的一般他写得太循规蹈矩的话,确实进不去一甲。”
许莼嘻嘻一笑:“我在太学听他们说今上虽然年轻,但是个圣君,明辨是非,重用能臣,是个尧舜一般的君主。”
谢翊平日颂圣的话听多了,这一听却很是有些通身舒畅,问道:“哦?如何说?”
许莼慢慢踩着湖畔砌好的红砖上走着,晚风吹过,袍袖飞扬,他踮起脚跟去折了几枝桃花拿在手里,选了一根枝花最繁色最浓的给谢翊。
谢翊道:“这桃花好好长着,你去折它作甚。”
许莼笑嘻嘻摇着手里的花枝:“这里道旁的柳树桃树,都是我花钱让人种的,正好折一些回去插瓶,‘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谢翊心中微微一动,点头看了眼花枝,笑道:“不要避开话题,刚说了皇上圣君之事。”
许莼吐了吐舌头笑道:“嗯,皇上不修宫殿,不喜大兴土木,上行下效,官府不修衙门,俭朴度日,不强征徭役,听起来确实是位大大的明君。”
谢翊看许莼笑容别有意味,心中一动:“秦皇修长城,隋帝修运河,都亡了国,难道做皇帝的不喜横征暴敛、大兴土木,还不好?”
许莼把手里的花枝揉搓着,笑嘻嘻:“九哥是自己人,我就随口闲聊几句,这话只能和自己人说,在外边我可不敢胡说。九哥你也知道,长城拒虏于外上千年,运河到如今尚且惠及我们百姓,从南到北,水路货运不知方便多少,便是荒年,从南方调粮到到北方也方便许多,您说是不是?秦三世,败不因长城,隋二世,亡也不见得就是运河。”
谢翊道:“长城运河乃是军备和民用,自然有用,铺桥修路,挖渠修城墙,这些朝廷也并未禁止,修宫殿修陵墓奢侈无度,难道不该禁?”
许莼随口道:“自然该禁,做明君嘛,青史留名,皇帝自然该做。”
谢翊看他面上不以为然,拿了花枝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不可敷衍,你意思是皇帝好虚名,不务实?”
许莼一笑,目光狡黠:“九哥你好生大胆,怎可非议君上。”
谢翊却拿了花枝在手心敲着:“明明是你在腹诽君上,好大胆子。”
许莼笑嘻嘻:“九哥,你们学的是君子道理,只说什么独善其身兼济天下,我这是商贾之道。”
“只说我那闲云坊,你看那书票,能在闲云坊兑社费,一个月能无限制看书、抄书,用我这里的茶室办文会,买我这的书签、纸笺、花帖,随时能兑回现钱,只是用书票才能买我这里的东西,你知道这赚钱的奥秘在哪里吗?”
谢翊道:“书票预支增本,同时圈养固定客源。”
许莼点头道:“可不是吗?九哥,您看,原本我若不发这闲云书票,这些东西恐怕放着也没几个人买。但现在,我压根没有出现银,只要钱在我的店里花了,我就总是有的赚。这与赌坊的筹码,道理是一样的,你看赌坊里也卖吃喝玩乐的东西,那利润可大了。”
许莼摇头晃脑眉飞色舞:“假设皇上想要修座宫殿,那必然是广收天下木材、石料、花树、摆设、古董对不对。钱从官府源源不绝流出,各地采办后,这钱就会给到商人手里。”
“商人为了赚这钱,就会提前和农民、匠户四处收了来,哪怕他们收到的银钱不多,层层盘剥,那这官府的钱,也是流向了各地百姓手里。老百姓手里有了钱,才会去买别的东西,否则那些树、那些石头,也只能长在山中,谁人去挖去砍?只有朝廷要修东西,有利可图,才会有供应的。”
“而京中修宫殿,征发民伕,流民这才有活干,否则流民没有土地,只能活活饿死了。九哥不知道吧,哪怕是这京城里,没有土地的佃农多得很,到处找活糊口。你说官府横征暴敛,恐怕官府给的钱,比那绅士地主的还要多一些呢,您可能不知道,佃农一年到头种地,最后剩下的粮自家都养不活。”
“朝廷官府修宫殿高楼,只要钱花出去了,就会在京城里流转着,若是解决两件事情,这钱就会一直流转着,百姓有活干,有钱花,有饭吃。”
谢翊微微颔首,若有所思:“是有先贤提出过:财在上不如在下。宋代范仲淹的‘荒政三策’和你这异曲同工了。灾年大兴公私土木之役,以工代赈,修寺院,纵民竞渡、抬高粮价,出其不意,力挽狂澜。”
“但他当年可是受了许多非议和弹劾,晚年不太好过的。你能和这千古名相想到一块儿,说明你也算有些智慧。说说看,解决哪两件事情?”
许莼得了谢翊嘉许,双眸亮晶晶,伸出手指:“其一,官员不要太贪心,让大部分的钱能分润给到百姓一些;其二,不直接发银钱,以免钱被囤积起来,想法子让人把这些钱尽快用出去,流动起来。”
“横征暴敛固然贪官之过,若是这修城造桥,挖渠补堤做得好的,不仅能造福百姓,官府还能不花钱,可惜绝没有不要钱的官府,不贪钱的官儿。”
谢翊看他满脸嬉笑,忍不住逗他:“我就不信这世上就没有清官了?”
许莼摇头道:“九哥你不知道,清官必是有的,但是清官不要钱,手下自然不肯卖力,清官独力难支,要么一味苛刻压榨属下被反噬一事无成;要么一味避事,但求中庸,满袖清风,无功无过,这般只是清廉,却做不成能吏。当然,若是这事让我来做,就能让官员贪不上多少,官府又不需多少钱就能做实了。”
谢翊道:“你说说看?我姑妄听之,姑且先以修这京城的城墙和护城河为例。”正好京兆尹这边刚上了奏,要开修了,到底是一大笔钱,不如听听这少年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办法。
许莼道:“简单,先将这城墙、护城河分成四段,以四门为界。每一段,分别由不同商户来负责,商户负责石料采购、民伕的组织监督,朝廷只出官员监督,一半民伕,一半囚犯。所有修建的材料都由商户负责,工程进度要过半,才支付工程银钱的一半。也就是说,开始所有的工料全部由商户垫支,官府只给个契书价格。”
“其二,另将这三段各择一交通方便之地,搭建棚屋,修建一官卖杂货店和食铺,将此官卖杂货店和食铺放出,召集城中大商户来拍卖专营权,可以设定货品和食物的具体要求和价格,一律要比外边的便宜三成,官卖期间可与工期相同,一般是三个月到半年吧。”
“这笔收到的费用留着支付工程款,这其中安排官员计算清楚,只要无人贪污克扣,定然是够的。”
“其三,到城中招募民伕,做一批铜头竹筹,但凡应募的,以此提前预支给民伕一贯钱数目的竹筹,然后可提前在官卖店里购买粮食、布匹、农具、油盐酱醋等杂货。剩下一半竹筹,做一日发一日。”
“官卖专营店收了竹筹,可同样到官府中兑回现银,但要三个月后才一并结算,官卖专营店同时也可用现钱对外售卖,价格商户自定,必然会比用竹筹的贵一些,但又必然比市面上的便宜一些,这般折合下来他们利润也绝不小。”
“如此下来,只需要把好管发竹筹的人,以及管官银的人就好。采买石料、灰浆的环节没了,克扣民伕银钱的可能性也少了,绝少现银,官吏贪也没甚么机会。公开拍卖,价高者得,一进一出都是明数,都在上官把控下。而民伕拿着竹筹在手,在外边也没啥用,且专营店东西便宜,只会尽量把钱都换专营店里的东西。”
“如此算下去,朝廷到最后工程款必是用不完呢。”
谢翊笑道:“听你说来确实挺不错,就只真施行起来,拍卖上联合串通一气、货物供应上、石料以次充好,发竹筹的时候私下收取保护费,这也仍是难免。”
许莼一拍手:“可不是吗?一件事但凡经手的人和环节越多,越乱,但已比从前好许多了!这法子,其实是我看我外公船工那边码头采用过的,以盛家的铜皮竹筹计算码头工时,但若是不兑成钱,用那竹筹,能直接在盛家店铺买东西,便宜不少,如此运作,其中省下不少银钱周转。”
谢翊眸光微闪,心道果然这民间商人,脑子变通,比朝廷大臣们要机变许多,若有这等擅运营人才替朕筹谋,何至于日日被什么赈灾军饷修河来回腾挪。
他注目许莼,夕阳中的少年摇着柳枝,被鎏金晚照镶了层边,霞光一映,秀骨珊珊,容色慑人。他心里想着,这孩子品性纯良,昂昂千里驹,不可耽误了他,好好栽培上几年,朕得了这帮手,是真可高枕无忧垂拱以治了。
作者有话说:
注: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古诗十九首·庭中有奇树》 =========== 九哥为什么要心中反复强调不可耽误了幼鳞呢。 嘿嘿。 只能说克制越严苛,到最后反弹就…… 轰的一下着火了……
第37章 斋戒
第二日见阁臣们议事的时候, 谢翊便问欧阳慎:“朕记得,去岁粤地有位官员,似乎私将粮道库银私下发商户取息后冲回库房, 以填补亏空, 最后被上级巡抚参了一本?”
欧阳慎道:“陛下英明, 是青州同治赵毓,被参后停职查办, 吏部议了,赵毓虽将库银发商户,却与商户并无私弊, 发回的银两也都登记在案, 并无贪弊之情, 因此拟的是革职。因他为京城人, 如今正闲在家中。”
谢翊道:“明日宣他觐见。”
欧阳慎道:“陛下是想用他?”
谢翊道:“是,朕看江显过于板正迂直,修个城墙和工部商量了半日也拿不出个章程来, 不是说这里少就是说那里没物色到合适的人,且找个能干些的襄助于他。你下去详察赵毓本人履历品格,看他人品才器如何, 居官办事如何,如能用, 且给他个工部主事,协助江显主持修了城墙, 再说。”
欧阳慎道:“陛下英明。”
之后欧阳慎又禀了殿试筹备的事, 谢翊道:“礼部已呈了殿试题来让朕选, 朕不大满意, 退回去让他们重新拟了。如今蛮疆要抚, 水旱灾疫要平,河要治海要开,又有矿山学堂屯田等事,国库捉襟见肘,军饷钱粮要筹,民生国计,百业待兴,正是用人之际,莫要选拔那些只会读书精通经义的,需挑选些经世致用的干员能吏方可,你与礼部再参详一二,重新拟题上来。”
欧阳慎又只能应:“陛下孜孜求治,臣等惭愧。”心下暗自发愁。
谢翊又道:“李梅崖办赈得宜,行事妥帖,可着其回京办差,降旨褒嘉。余下安置之事交由地方巡抚接手。”
欧阳慎道:“李大人赈灾,弹劾他刻薄燥进、悖谬乖张、过境扰民、滋扰地方、钱粮收支不清的奏折不少。”
谢翊道:“又无贪劣之事,多为琐碎事体,无关轻重,不必追究。
谢翊想了下又道:“另有一事,年初祭天时,朕觉得北郊斋宫也太过破旧了,须得修一修。”
欧阳慎道:“臣令工部商太常寺修缮?”
谢翊道:“斋宫不大,用不了多少银子,关键是须得诚,简束身心,不可懈慢。”
欧阳慎觉得皇上的心思越发难猜了:“臣命工部安排诚敬官员主持修建?”
谢翊道:“朝中人手太少,命吏部在勋贵中挑一挑,择些人选来。”
欧阳慎试探道:“祭祀亦为宗庙大事,或从宗室子中挑几个可堪用的?”
谢翊摇头:“宗室子还得好生读书,须挑选那些承爵后尚未当差,壮年却不能为国分忧,白白享用国禄的勋贵。”
欧阳慎又听到了皇帝这熟悉的论调,大为头痛,要知道皇上历年来都如此,日日嫌弃食君之禄的勋贵官员太多,须得裁撤删减,最是看不得人闲着白吃饭的,只得应道:“是。”
好容易议事议程结束,欧阳慎走出来时,已觉得疲惫不堪,每天面君,都觉得帝心深不可测,一眼看到苏槐正站在廊下伺候,心中一动,连忙上前塞了银子给苏槐笑道:“苏公公,陛下让寻主持修斋宫的勋贵,不知公公可有见教?”
苏槐笑道:“相爷客气了,前些日子我看顺亲王世子陪侍皇上下棋,皇上心甚悦,说笑间翡世子说似乎是靖国公府上两位公子,一位刚刚会试考中,预备殿试,一位入了太学,极聪明好学。有子如此,想必靖国公本人也是个勤勉能干的,闻说似乎身上并无差使。”
欧阳慎忙笑道:“有劳公公指点。”
却见一个小内侍跑着来:“苏爷爷,御医高供奉到了。”
苏槐忙笑着对欧阳慎鞠躬,亲自迎了出去。
欧阳慎想着闻说过年的时候陛下病了一场,也不知如何了,心下微微忧虑,也只能退了出去。回了官衙,却先找了属官来问这靖国公许安林如何,得到的结论却很意外:“贪欢好色,骄奢淫逸,学问荒疏,十分不堪?”
属官笑道:“是,不知大人如何想到要用他?此人乃是先靖国公的胞弟,靖国公因故忽然没了,这才让他承了爵,又娶了个商户人家的女儿做妻子,听说一直吃软饭来着,倒是花钱如流水。”
欧阳慎却忽然想起来了:“等等,前阵子礼部给了靖国公府夫人一个诰命吧?”
属官道:“是有这事,闻说是靖国公府那夫人的嫡子给工部捐了十万两银子,朝廷才嘉赏的。”
欧阳慎沉思了一会儿:“靖国公两个儿子?听说是一个会试中了,一个入了太学。”
属官道:“应该是三个,小的尚未长成,长子二十岁,今年会试五十三名,次子荫了监生,前些日子入了太学。”
欧阳慎道:“如何是次子荫监?”
属官道:“次子才是嫡子,长子却是庶子。”
欧阳慎道:“庶子科举出身,年轻有才,嫡子又在太学学识优秀,如此说来,这位靖国公夫人,果然贤德,教子有方,当得起一品诰命。”
属官倒不好再说听说那嫡子也和乃父一般声名狼藉,入了太学恐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但除了捐款为母砸诰命一事,倒也无什么劣迹。只一笑:“但靖国公本人只能说是少有的福气之人了,如今连相爷也打听他,是有什么好差使呢?只恐这人荒疏放纵,倒误了差使了。小的倒觉得不若推荐几个宗室子,他们也感激相爷。”
欧阳慎呵呵一笑:“你还年轻可不知道,这福气运气,可比才学勤勉不知要重要多少呢。靖国公这福气,显然是妻贤子孝啊。”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心知这恐怕却是皇上想要用靖国公的儿子了,又嫌这靖国公太不成样子,怕坏事了。
他慢悠悠道:“就北郊斋宫,年久失修了,我看就让靖国公领了这差使吧,拟个折子来。”
皇上都说了,斋宫事关宗庙祭天大事,须得诚敬谨慎之人主持修缮,那自然是要住到北郊去,督促主持,一入斋宫,那就得禁绝酒色,清心寡欲,静心斋戒,不食荤辛。至于修缮嘛,也不太急,慢慢修着去,国库紧张,土木石材这就未必一时能到位,劳役如今都要紧着修城墙,那斋宫修个三年五年也很正常嘛。
文心殿。
苏槐带着御医进来为谢翊把脉了半日,御医擦了擦汗低声道:“陛下饮食如何?夜间睡眠如何?”
谢翊道:“今日略进了些肉食,胃口一般,口舌苦涩,夜间还是有些神气不安,魂梦纷乱,神若远离。仍是畏寒多汗,四肢冰冷,十分困乏疲惫。”
御医低头道:“陛下这是心血过亏,劳乏过甚,肝气不舒,肝血难继。恐是此前病根未除,还需慢慢调养,放宽心怀,不过今日看脉象,陛下心情舒畅,似乎好了许多,继续如此徐徐调养,少劳心,放宽心怀,愉悦身心,臣再开些调养的药,但因陛下胃口不好,少服药,多以膳食补之才好。”
谢翊微微点了点头,御医行了礼推下去了,谢翊坐了一会儿,难得地笑了笑,愉悦身心吗?自己确实忽然发现了除了日复一日批奏折理国事外,还有了点别的事情能够让他放松着。
只是做一下某人的九哥,吃点家常饭菜,说些闲话,偷得浮生半日闲,确实不错。
窗外磬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是到了下一个行程,今日却是要去翰林院听讲经筵,他起了身出去,心中却想着,那小少年如何还没有交功课来。
许莼却是忙得很,病愈后回了太学上课,沈梦桢显然很看不得他闲,单独给他安排了好些经义背诵、时务策论的任务,他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回到国公府又听说靖国公竟然忽然得了个修建北郊斋宫的差使,先去了太常寺领了差使,又从工部领了对牌,回到府中说了,国公府上下颇为振奋,派了得力家人先去打点了一番上下,许安林先是去了一次斋宫看了看,回来有些面如土色,毕竟这修缮期间,只要进出斋宫,就必得斋戒,这可要了他老命。
回来便和太夫人诉苦:“原来是桩苦差事,怪道落到我这闲人头上。”
太夫人自然是耳提面命申斥了他一遍:“这可是正经差使,从前这斋宫一应事,那都是宗室司、太常寺的差使,竟然如今能派到你这里,可见如今传闻皇上要整饬宗室勋贵是真的了。”
“你承爵以来从未办差,如今好容易办上一件,自然要诚心办好,来日自有你的好处,切切不可懈怠甚至心怀侥幸去那风月之地,小心被御史参上一本,一不小心便要夺爵!”
许安林抱怨道:“哪里就到夺爵的地步。”
太夫人道:“你懂什么,早有风声,皇上对宗室、勋贵耗费国帑不满已久,早就命了礼部,不许再轻授爵位,已授了爵位的,也不许世袭罔替,须要降等袭之,便是宗亲,也要如此。你当御史们闲着无事日日参勋贵宗室做什么?自然是迎上所好。你久不当差,若是办差办不好,可不正给人添了话柄?”
说完又安排了几个国公府能干的老仆跟着许安林过去,必定不许国公爷在外边胡搞,省得被御史参了去。
许安林无法,只能老实斋戒,日日去北郊斋宫,后来又嫌来回麻烦,索性再附近别业住下。
这下国公府上下瞬间省下好大一笔花用,府里也清净许多。
作者有话说:
注:有读者问盛夫人的名字。在做大纲人设里头是起了的名字的,叫盛珊瑚,舅父叫盛同屿,外祖父叫盛敬枢,三个表哥分别叫盛长洲、盛长云、盛长天。 之所以没有在文里头直接写她名字,只以盛夫人、盛氏代称,一是男主为盛珊瑚的儿子,从古代习俗来说,儿女不会直呼自己母亲的名字,哪怕是心理活动。比如《红楼梦》里的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夫人等女性长辈。外人也不会擅问女子的姓名,因为良家女子闺名为隐私,只有丈夫能“问名”,便是贵为太后、皇后,史书上留下名字如武则天、吕雉的也寥寥可数,大多以封号、排行、乳名流传记载。 二是从表述手法来说,上来就写太多名字会让读者搞晕,前面许家那一串名字,不少读者就已经表示记不住了。其实我起名的时候为了防止自己都记不住,已用了些小技巧,比如大姐性格张狂,用葵,大哥性格清高,用“孤”的谐音,主角性格纯粹,所以用“纯”的谐音……剩下的大家可以自己以此类推……其他大部分人物在剧情中不重要的,就都是x夫人,x太公,x太后了,方便大家理解,等剧情慢慢推开,后面会把主要人物在合适的场景介绍姓名的,盛夫人的闺名也会在合适的情节披露。 其实,我经常写错名字,哪怕开文前专门做一章人设大纲,老读者们应该都发现了……人物姓名和年龄,是我的死穴,记不住,根本记不住。
第38章 恩荣
如此忙忙碌碌, 转眼便到了殿试之时,整整殿试了一日,到了晚上许菰才回来, 面上有颓色。待到打听才知得了二甲四十三名, 险些落入三甲。
太夫人和白夫人都有些纳闷:“是殿试题目出偏了吗?出的什么题?”
许菰摇头, 茫然道:“经义是‘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
白夫人诧异:“这也不难啊?以取之有道论之, 君子谋道不谋食。”
许菰道:“是,我以‘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之, 出来也与先生对过, 但听说三鼎甲分别以‘国富则民贵’、‘富者非财也, 贵者非宝也’、‘君之富, 藏于民者也’等论之。”
太夫人忙问:“状元榜眼探花都是谁?”
许菰道:“状元贺知秋,京城人氏,出身贫寒;榜眼江南名士张文贞;探花范牧村。”
太夫人听到范牧村惊道:“范家竟然还能起复。”
白夫人道:“虽说都知道范家被皇上恶了, 太后娘娘去了皇庙清修,但到底没撕破脸,那范牧村年少文名极盛的, 摄政王薨了后,他听说出去游学了, 猜测是避祸。后来范国舅也病死了,他回来守丧在家, 也一直闭门不出, 探花, 尚且屈了他了。”
太夫人叹息道:“能有一个已是极好了。菰哥儿也不必气馁, 得中已好许多了。
白夫人却问道:“诗文和策论呢?”
许菰道:“诗文是以‘天子宅中, 以临四海’之意作诗或赋;史论是论张骞出使西域;策问是‘汉唐以来税制,以今日情势证之。’”
白夫人和太夫人对视了下,太夫人喃喃道:“这是要开海路,与蛮夷通商,改税制吗?”
白夫人道:“今上励精图治,雄心壮志,恐目光不仅限于国中。”
太夫人忧心道:“圣人不言而百姓亲万邦宁,莫若垂拱而治。”
白夫人连忙转移话题道:“不管如何,得中了就好,如今且先安排打点下琼林宴。只是拿不到一甲,翰林院要留就须得早日打点起来了,便是不能入翰林院,也当谋个京官。”
太夫人却被提醒了,知道这时候得用上白家的关系了,这甜头就得给上,便也道:“此事应当,琼林宴是大事,老二媳妇安排好,此外,过继之事,也当办起来了,明日我请族长过来做主,早日将这事办了,如此菰哥儿入了官场,也好看相。”
没想到许菰却忽然下跪道:“禀祖母,我已想好了,此次名次也不好,还是离京外放,谋一任实官,在地方好好任上两任,再谋进京。如今朝廷显然也是重视经世务实之官,我习经文多年,此次殿试才知,徒然高谈虚论,不涉世务,纸上谈兵,实于稼穑不知,于国计不解,更是不知天下之大,四海之物产,番夷之经济。还当先治好一县一州,方知民间疾苦。”
太夫人喝道:“你懂什么?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庶吉士乃是储相,你不在君前伺候,哪个知道你的才华?”
白夫人道:“菰哥儿,你年轻不知道,多的是外放后就再也回不来的,去作县官、县丞,哪有如此好做!你以为是父母官吗?其实是芝麻官,什么都管……”
许莼听着她们议论早就枯燥困得打呵欠,此时看许菰忽然神来一笔,睁大了眼睛,好奇看着许菰,许菰只是沉默不发一言。
而一旁的靖国公则也早就打着呵欠,他白日在斋宫主持修建,苦不堪言,今日殿试才专门回了来,吃奶以来就没受过这样的苦,早就累得打盹。
而一旁的盛夫人也一副于己无关的样子,只是时不时看看许莼,看他面容红润,神采并无颓然之色,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只觉得欣慰,并不在意许菰如何,在她心目中,这个庶子本就可有可无,自己只尽了主母的职责,如今去哪里都可以。
结果太夫人和白夫人劝说了半日,许菰才磕了个头道:“殿试前,和同年去拜座师时,我已与座师张如圭大学士说了,要谋外放,座师已应了,还夸我办事踏实。”
太夫人和白夫人气结,最后盛夫人出来打了个圆场:“菰哥儿今日殿试忙了一日,想必辛苦极了,还是先回去歇着。日后再细细思量打算好了。”这才不欢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