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者—— by沉槐
沉槐  发于:2024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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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逸惨叫一声,随后唤出灵剑。撕咬他的怪物被一击毙命,他得以从怪物口中争抢到一瞬喘息之机。
先前瑞菲莉娅带着两位服从者出去谈话,他与剩下的人自然各自分开。他的支配者死了,不过就算他在恐怕也帮不了自己,而且,他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进入幻觉。换而言之,怪物突破入侵,就看庄园的主人管不管这件事了,如果他不来,眼下只有靠自己。
柳青逸捏了个口诀为自己止血,此时灵剑自动护主,为他解决了两三只怪物。他立即远离试图捏个剑诀解决接下来的怪物,不过他有些力不从心,因为怪物源源不断,它们力量强大速度敏捷,他还没能跑出房门再次被一爪摁倒。
饥肠辘辘的怪物再次撕咬在他身上,灵剑也被怪物从半空击落。
突然,门被打开。
郁封听闻动静赶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小友!”柳青逸还在不断挣扎,见他来眼中明显亮起希望。
可是柳青逸立即意识到不同。郁封站在房门前没有动作,他无声无息,甚至怪物都只是围着撕咬倒在血泊中的自己而不是去管来人。
那人的神情冷漠得不像是会出手解救他,果不其然,郁封打量了一圈房间后就离开了。
房间里除了柳青逸外没有他人。
郁封快步打开了这一侧的所有客人们居住的房间,他没有在其中找到任何一位客人,而且房间完好,破损只出现在柳青逸那里。这样也好,就不用他继续拖延时间了。
李玥急匆匆跑上前,郁封转身正巧跟她打个照面,他竖起食指放在唇前,要她安静,要她站在原地。
自己则重新靠近房间,下一秒,一只下颌染血的融蜡人撑着门框探出头颅。但它还未有所行动就被郁封一剑毙命。丑陋头颅咕噜噜滚了几圈,停到李玥脚下。
李玥死死捂着嘴靠墙滑坐。
郁封不做停留提剑冲入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破损有融蜡人源源不断,视野里已密密麻麻全是威胁。柳青逸靠着最后的护身诀倒在墙角苦撑,他的剑离他三米远已折成两截。
这动静吸引了大部分融蜡人的注意,但还是有不少疯魔的依然对着柳青逸猛攻。
郁封抬起剑,面对敌人接连而上的攻击,以一个非常漂亮的步伐变换与连招化解。紧接着踩上墙壁跃到半空,力量配合剑招解决了三只试图偷袭的怪物。
他已经太久没有用过冷兵器。事实上,如果不是力量还未恢复,他是不会选择需要耗费体力才能完成进攻的武器的。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对于长剑的使用生疏。
脚下黑色裂缝蔓延,替他阻挠了靠近的融蜡人,而他暂时垂下剑,手掌对准了柳青逸的方向。
某种力量在柳青逸身边汇聚,带着可怖的毁坏力。那种撕裂与引力仿佛也要将他五马分尸。护身决即将耗干他最后一丝灵力,就在这时,那些无形的感受终于在空间中幻化几处扭曲。它们近在眼前,如同修仙者飞升时出现的时空裂缝,边缘有奇异的色彩。
然后,他就看见围着他撕咬的成群怪物在那一瞬,身躯全都消失大半,只剩下零零碎碎的边角掉在地面。
“小友,多谢!”这话有几分真心,就只有当事二位心里清楚了。
郁封把人拎起来放到门边,三两下击杀靠近的怪物,而后又用同样的手段在破窗处布置了一条黑色缝隙。
要让空间持续出现裂缝有点耗费力量,不过也不是不能接受。如此,接下来就好办得多。
外头的融蜡人触碰到裂缝就会受到伤害,断手断脚只是最轻后果,它们不得不离开此处寻找另一处薄弱的突破之处。里面的因为得不到后续支援所以也逐渐显得无力。郁封经过几天修整远比第一日对付它们显得轻松太多。
他解决完最后一只怪物,揉了揉酸软的右手腕,将一卷绷带扔到柳青逸手中。
随后开门叫上还在走廊等待的李玥。
“别的人呢?”郁封问。
李玥:“回房间了,他们不在吗?”
郁封摇头。
“沈然跟我一起下楼,但是我从幻觉里出来后,她也不在了……”她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她不会杀死的是真的沈然吧?不会不会,如果是的话地上没可能不出现尸体。
李玥佯装镇定给郁封讲述了后续的事情:“钟表匠告诉我们,这些融蜡人是要邪神——就是魔鬼死的正义之士的亡魂。但是我们没有接受他的合作,它们还是展开进攻了。他说它们不死不休,伊塔洛斯先生会有事吗?”
他们两人都听见了李玥完成任务的通报,柳青逸自然也确认杀死魔鬼这一条猜测可以排除。
“不用管他。”郁封想起刚才的事就觉得这人讨厌,“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声响是从下面传来的,你们可以——”他想说顶楼的收藏室可以躲一躲,但他马上想起那件收藏室的窗户是一直开着的。
柳青逸:“可以什么?”
他失血过多,李玥在说话间帮助他缠绕好绷带。他们两人确实非常需要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
就在这时,顶层也传来撞击声,并且一声比一声激烈。
收藏室也不安全了,那伊塔洛斯的房间呢?恐怕也容易遭到怪物的攻击,那房间窗户都开在一侧。
郁封:“就在这边随便找个房间吧,它们不会那么快回到这里的。”
谈话间,那撞击越加清晰。终于,砰的一声,厚重的门板被撞飞,直接从前厅顶部掉下。
李玥和柳青逸进了那间隔壁的房,进入后立即把窗帘拉上,且将油灯关到最小。这是先前他们聚集起来交谈的房间,说不定离开的人后面还会回到这里。
两人坐下歇了口气。好像现在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李玥不会用武器,帮不上忙。她们之中只有沈然会自由搏击,可她现在在哪里呢?
柳青逸调息片刻,睁眼问她:“你的任务完成了?”
“嗯,对。”她靠墙坐下,闷声说,“我在幻觉里把我最好的朋友杀了。”
“然后他就说我完成了。”
柳青逸若有所思。他没接话,对于他随时就会进入到幻觉的这件事,他的确是想越早知道通过办法越好,没想到这姑娘如此直接就告诉了他。
他拿出一个白色瓶子放到矮柜上:“多谢,此药可平心静气,调理气血。虽不能治病救人,但作为一味辅药来说绰绰有余。”
李玥没有动作,说了句谢谢后继续把自己埋在臂弯。
柳青逸虚弱地靠在床前,他的手臂已经完全被毁掉了,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进了幻觉,还会不会有力气完成任务。
外面的动静接连不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好像在等一个短暂却煎熬的死期。
终于,房门被打开,沈然气喘吁吁出现在她面前。
李玥连忙上前扶住她:“然然?你没事吧,你到哪里去了我好担心你!”
“没事没事,吓死我了。”沈然抱住好友,拍了拍她后背,“我回到现实一转头后面全是怪物,要不是伊塔洛斯先生在那里挡着真是不堪设想。”
“什么?你一直在下面?”李玥皱眉。
“嗯啊,我……”
“等等,我不知道你会不会马上又进入幻觉,”李玥打断她,语速飞快,“你的幻觉里不管有什么,你要记得那全是假的,不管有多么不舍,有多么下不了手,你都要打碎它!”
沈然愣住,友人脸上是罕见的认真,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握住李玥的手,反过来安慰她:“嗯嗯,我知道了,我会做到的,别担心。”
说完,最后一秒,沈然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与此同时又一道通报声出现。
【IP108483,服从者瑞菲莉娅成初始世界任务。主神已看见你的决心,期望你的后续表现依然出色,永夜之所期待你的到来。】
伴随着监管者高傲的语调,女巫小姐火急火燎推门而入,她快速扫了眼房间:“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还在愣怔中的李玥:“?”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看向床边,又抓了一把身前:“!!”
“柳青逸在那边,刚才,刚才沈然在我面前?”进入幻觉的次数太多,听到瑞菲莉娅这么问,她都有点怀疑这些究竟是不是她的真实经历了。
瑞菲莉娅点头:“别害怕,进入到回忆中的人会在原地消失。所以需要你继续待在这里——对了,你任务完成了吗?”
“完成了。”
“你告诉她们怎样通过了吗?”
“说了,她们大概能明白吧……”
“好。”瑞菲莉娅说,“好好待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就大叫。苏索和贝托尔德就在对面的房间,不过他们还在任务中。我现在去找池高义告诉他办法,等他出来时机合适我们就汇合。”
李玥点头嘱咐她:“好……好的!你小心一点别走远了。怪物已经进来了,上面和下面都不安全。”

伴随着无数鬼祟私语,吵得让他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
伊塔洛斯先是走进厨房。宅邸已经不能阻挡雾气的弥漫,视野逐渐笼罩一层不怎么友善的白雾。融蜡人藏匿于雾中,在要攻击他的前一刻倒下。
他来到长桌前,往油灯亮着的方向虚空一抓,一道人影就被他强行拉扯出来。
沈然双目涣散,继而抱头呈现出痛苦神情。等到她稍微从幻觉中缓过神,抬头又跟雾中出现的怪物对上。
她后退撞到长桌,才发现那怪物已经是具不会动的尸体。
伊塔洛洛斯把她往门前推:“上楼去找你的同伴,告诉他们别乱跑,小心意外。”
“发生了什么吗?”沈然问。
伊塔洛斯:“有老鼠进来了。”
“您需要帮助吗?管家他们在哪里,要我……”
“嘘。”伊塔洛斯的脸色如同暴风雨前酝酿的乌云,在暴雨出现前不会有人知道这场灾难会多么恐怖。
他心情非常差。
沈然深深呼吸:“非常抱歉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你,或许入侵的除了怪物外还有别人,他们是冲着魔鬼来的。你……小心一些。”
伊塔洛斯冷静地说:“我知道了。”
目送沈然走上旋梯,伊塔洛斯转身就看见他身后举着刀剑虎视眈眈的入侵者。
他招惹他们了吗?伊塔洛斯想不起来他们之间的过节。他自认对待世人一视同仁。他们谨遵神旨,他就友好相待,毕竟没有哪位神会冷落自己的信徒。而西德里从来听话,庄园的佣人不会主动挑起纷争。至于他,现在的他才刚刚醒来,沉睡之前他同样很长时间没有外出。
为什么,他们要将杀戮的尖刃对准他?为什么,他们好像要将他拉下神坛,碎尸万段?
那仇恨与敌视好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他们已然忘记最初不属于他们的恩赐。
为什么?
伊塔洛斯问。
谁让你们来的?
他的疑问淹没在滔天怒吼中。蛰伏的飞虫一拥而上,滚烫尖锐的阵法禁锢了他的肢体,一道流光从远处逼近,在他心脏前点燃簇金色烈火。他动弹不得,意识坠入无边热意。
来人嘴中念叨着对他的诅咒,一道又一道攻击毫不留情地落在要害处。他们动作井然有序,配合默契,不难看出对于这场行动下了多大的决心,做了多么缜密的计划。
伊塔洛斯怔然,神情微动,往前走去。
每走一步,身上禁锢他的阵法就如同火焰般熄灭一个。每走一步,用匕首近身攻击的就倒在他剑下一人。
入侵者脸上越加恐惧,但那份不甘与仇恨深深寄生在他灵魂中。他们嘶吼着与他拼命。
他们要他失去所有,他们必然已经失去所有。
再说凡人又有什么资格与神抗衡?
伊塔洛斯长剑挑飞一人武器,委身躲过身侧袭击,接着反手横斩顺着动作将剑贴身掷出,正正没入前人心脏。他拔出长剑横于身前,冷铁交锋蹦出火星,后借对方蛮力顺着剑身滑落,剑尖从侧刺入脖颈。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几个呼吸间,入侵者就被全部击败。
这场行动的领袖被断了双腿,跪在伊塔洛斯前方时就像是百年如一的信徒。
但他的面容,他口中的话语,就跟那毫不相干了。
这人大笑,盯着伊塔洛斯身上裸露的森森白骨,那些被洞穿的新鲜伤痕,癫狂道:“正义死在你手里,没关系。只要你活着一日,他们就会存在一日,你不死你剑下的亡魂便不死,你活着他们便如影随形。痛苦、欢乐、仇恨、爱情……听得见看不见。你夺走了我们的一切,你也要尝到被夺走的滋味!邪恶的魔鬼,歹毒的魔鬼!我诅咒你,凡是你所想都不如愿,凡是你所求都求不得!”
他双眼猩红,溢出血泪:“你所爱的都会死在你剑下,所爱你的都会离你而去。你不死,不灭,但你一无所有!时间的终点才是你死亡的终点,在这之前,你会永远痛苦!我诅咒你!”
伊塔洛斯听到一半低笑起来,等他说完,揪着对方的头发,把剑盖在他眼上。
“一切罪恶由我而起?”伊塔洛斯缓缓问,“这确实是你的肺腑之言?”
他无法挣脱,也不能看见眼前的人。冰冷的剑紧贴他的皮肤,粘稠的血顺着鼻梁淌下。当视力被剥夺,不安感总要强烈些。
“当然!”他大声吼叫,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正确,“当然!邪恶的魔鬼,你休想扰乱我的心智,我就算死在你手里,也绝不会向你妥协半分!”
伊塔洛斯还没想要他妥协,不过他能有这样的勇气也是值得夸奖的事。
“虽然我很好奇,流言究竟因何而起,不过看来真相对你们似乎并不重要。”伊塔洛斯缓缓将剑锋横立,“最后一个问题。你死在我剑下,又怎么去解释?”
他所爱的人都会死在他剑下,那你呢?前来讨伐魔鬼的人类?
你知道魔鬼不会爱世人,只有神才会爱世人。
那人恍惚意识到什么,瞳孔剧颤,而后缓缓放大,放大。
尸体瘫软倒下。伊塔洛斯松开手中的头皮,随手扔到角落。
佣人房间整面墙都被损坏。没有一个人活着逃出。那些熟悉的面容死不瞑目,每双眼睛都望着伊塔洛斯来的方向,每道死沉的视线都注视着他。
被味道吸引过来的怪物尽情啃食,你说,这又怎么算是正义之士?
长剑轻点两下,在木地板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咚咚声。融蜡人纷纷抬头,它们对于伊塔洛斯的仇视远远大于眼前冒着新鲜汁液的残肢。
他笑着凝视蜂拥而上的怪物,阴影处蠢蠢欲动的黑色影子伺机发起攻击。
啪嗒。大半怪物落到地面,剩下的落荒而逃。
游影吞掉怪物后全部汇聚到伊塔洛斯身边,粘稠的影子覆盖在他的手臂,他的双腿,他的肩。它们在伤口处涌动,分食那些流出的血液。
伊塔洛斯跟在逃窜的怪物身后,闲庭信步的。
受伤的怪物步速缓慢,似乎在同伴的死亡中获得了对力量的恐惧,总之它们的姿态更像是狼狈退场的人。
不管怎么说,它们都得死,没有怪物可以逃掉。
哒、哒。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中,混杂着数只怪物肢体受伤的拖行。长剑一下一下地轻点地面。
到宅邸大门了。推开大门,怪物就可以获得自由,就可以汇合同类。
在雾中,融蜡人显现出人的特征。要害处穿戴皮甲,腰间绑着一张卷轴,放武器的皮套里什么都没有。
他几乎连滚带爬。然而,他忽然注意到什么,在距离半敞大门堪堪几步时回了头。
身旁空旷,同伴们不知何时已经倒下丧命,只剩他一个了。
只剩他一个。
惊喜吗?
“嗬……”融蜡人愣住了。
伊塔洛斯等待他转回头,他已经恢复如初,他仍然是油画中最圣洁完美的意象。
魔鬼正朝着怪物友善微笑。
“嘶——”融蜡人裂开巨口,手中匕首朝他袭来。
他还藏了一手。
但地面时刻徘徊的黑色诡影更快,它们倏地冲出,将之撕裂。
伊塔洛斯接过对方的匕首。
来自圣殿据说可以斩杀魔鬼、驱赶邪祟的圣器。这不值钱的圣器人手一把。伊塔洛斯用它割开手指,血液滴落,游弋的黑影簇拥争抢,餍食后散去。
【IP109313,服从者苏索完成初始世界任务。主神已看见你的决心,期望你的后续表现依然出色,永夜之所期待你的到来。】
从美梦中抽离与打破美梦是格外痛苦的,那好像让人死了一次,所以宛如新生。像是晴空中的云被风吹走,阳光照耀到人。
现在,完成任务后他们对于勇气与力量这两样存在感知更深。
他们聚在一间房内,等待着剩下的人通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好不容易才等到下一道通报。
【IP113196,服从者沈然完成初始世界任务。主神已看见你的决心,期望你的后续表现依然出色,永夜之所期待你的到来。】
沈然一出来,李玥就抱住她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她含混不清地道歉。
来到这里好几天才有勇气面对那一晚的事情,但完成任务的方法是那样残忍,让她更加愧疚。
“那我也应该向你道歉,”沈然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是吗?”
沈然后悔,为什么没有撑到拨出第二个求救电话。
“可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李玥后悔,为什么自己要留对方一个人。
“但对我来说,你也没有做错,所以不需要对不起,至少我们还在这里。”
她们成功在这个世界活下来了,所以说还有回去的机会。
“等到回去,我们再把那个凶手送到监狱,该有的惩罚一个不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这下她们的情绪彻底稳定了。
目前为止,有五位客人完成了任务。
二楼探出一个脑袋:“雾蔓延进来了。”
他喊道:“伊塔洛斯先生,你在吗?瑞菲莉娅和苏索现在完成任务了,我们正打算分工合作!您需要什么帮助吗?对了,你找到西德里管家了吗,还有庄园里的其他人?”
池高义俯身,试图找出伊塔洛斯的位置。
房间里的人在加紧商讨怎么对抗怪物入侵,好让剩下的人有足够充足的时间和安全的空间完成任务。他的武力值不高,怎么看最后都会待在房间里,所以自告奋勇出来找人。

兴许是被四楼掉落的门砸坏。
学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好险差一点就掉下去了,啊,谢谢您!”
伊塔洛斯站在他身后,淡声道:“你不该乱走,外面很危险。”
池高义面上尴尬:“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伊塔洛斯裹着一身腥冷,银发散乱,浅色瞳孔在晦暗中难以辨析。只有他手中的武器凌乱地沾满污秽。显然,对方经历了一番恶战,死亡的气息还未褪去,可池高义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凶恶杀气。他身上仍然带着柔和宁静,好像那些刺鼻的腥甜是缠绕在他身上的花朵。
“回去吧。”伊塔洛斯说。
四楼的打斗声还在持续,几只融蜡人被从上面丢下。
“这里不需要你们。”
保护庄园是主人的职责,与客人无关。
客人终究只是客人,他们于此来说,就像教堂尖顶的白鸽那样无辜纯洁,来去自由。而他,他才是与世界紧密联系的人,哪怕世界徒有其表,哪怕他只是其中唯一的真实。这是他的归属。
前厅空荡,大门缓缓敞开。
白色的雾一缕缕途径身侧,像久远的一场风,弥留之际送来人言低语。
——我听说‘银色火焰的序章’已经完成,可为什么我找不到它?
——‘在无所畏惧中踏入荣誉的殿堂’,你会成为保护我的盾?
白雾中有人影走过,那是烟雾缠绕在一起的轮廓,特征模糊,色彩暗淡。伊塔洛斯能认出它们绝大部分,通过微乎其微的特征,通过讲话的腔调与姿态。
但有一位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人影鬼魅般从他视野蹿过,就像是特意不让他看清。金色的发尾拂过胸口,依稀散落一捧冷甜。他似乎要奔赴一场欢声笑语,事实却消失于右方的黑暗尽头。
喃喃低语的是毫无关联的诚挚之言,伊塔洛斯不知道那些话语发生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对谁所说。
庞然的语句犹如倾盆大雨,此刻显得别样落寞冷寂。
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些话只存在于过去,现在再提起不会得到回答。
——近日集市上出现许多新奇玩意儿,不光有点心还有手工品,我猜老爷会喜欢。还有……会喜欢的小刀。
——……总是受伤,一定要买最好的伤药。如果能把护具用上就更好了,是老爷特意从外面带回来的鹿皮呢。
——啊,老爷,日安!今日晚餐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吗?我让西德里先生帮忙把控,这次肯定不会把菜烧糊!
佣人们挤在一起,洋溢着笑容,打闹着从他身旁经过。
她们向他行礼,被风吹散。
而后,又被另一道声音取代。
——老爷。
——真的放任不管吗?您知道这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西德里喊他。老管家的身形隐匿在浊色之下,这环境对于老人非常不友好,他的靠近迟缓而姿态伛偻,宛如一个迷失在森林中的无措老人,无法跟上自己的步伐。最后,在即将冲破迷障时,西德里骤然消散。
铛——铛——
午夜时分。
摆钟响起的下一刻,纷乱迷离之声从四周响彻。那些错乱的交谈顿时清晰,每一道都鲜活生动。每一道都唤醒伊塔洛斯记忆中某个平常而久远的片段。
可实在是太久远,他已经不想记起。所以这些话语多数已经不能对应,显得无比陌生。
——老爷、老爷!抱歉,是我的失职!
——这是送给您的,西德里先生说您没有生日,请饶恕我们自作主张,将我们认为的这美好的一天作为对您的祝贺!
——你不会离开我们吧?
——相信我。
——对不起,就在这里等着我……等我回来……直到我重新唤醒你。
消失的幻影再度出现,他们轨迹无序,目的却都指向同一处——伊塔洛斯。他们向他奔来,或站在远处凝视。但他们在接触到他之前蓦然幻灭,又或是与他擦身而过,隐没黑暗。
不曾停留。
即便如此,伊塔洛斯也能听清他们杂乱无章的话语。
那祈求的、哀愁的、窒息的绝望呼喊,将他缠绕。他们在哭泣,泪水与火焰重合,哽咽与血渍渗透。
而在被喧嚣覆盖的表象下,始终有一道微弱声音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伊恩。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伊塔洛斯有所感知,他似乎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就在前不久,那两个音节还萦绕在心头,吹不开放不下。可现在他对于本该脱口而出的名字没有半点印象,就像被水流清洗的调色盘,空空如也。
是谁在喊他?他只知道,似乎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喊他。
伊塔洛斯抬眼,人影立于他两步开外的位置。飘荡的雾凝聚的轮廓太脆弱,就算他不去触碰,它们也会在时间流逝中散去。
他直视着对方。
对方同样。
“老爷、老爷!抱歉,是我的失职!”女佣慌慌张张跪下,在伊塔洛斯还没有做出询问与责罚前,她就已经泪流满面。
可怜的姑娘,如此自责如此愧疚,让他不能对她说出一句重话。
伊塔洛斯不能分给她一点儿目光,因为床上躺着的人显然更需要他的注视。
他最优秀,最薄情的学生,昏迷两天,没有醒来的迹象。
起因是因为女佣在壁炉中烤面包,在她外出时遗忘工具,柏温替她去取。
哪儿有主人为佣人办事呢?可他们的关系一向要好,伊塔洛斯从不过多在意这种‘规矩’。
仅仅只是个谁都没有意料到的意外。
壁炉爆炸,滚烫的铁器与火舌一同波及到刚好前来的柏温,那钝器当即落在他头顶将人砸个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伊塔洛斯没办法对她们做出惩罚。
见他不语,西德里搀扶着哭哭啼啼比主人还要伤心的姑娘离去。管家关上门,赶走了围在走廊里忧心忡忡的佣人。
那姑娘不肯走,哭得让人心碎:“我做错了事,就该得到惩罚!”
西德里劝她:“老爷没有责罚你的意思,如果你真心想要得到宽恕,等柏温少爷醒后对他说声道谢就足够。我了解他们,也了解庄园里的所有人,没有人会怪你,也没有人会愿意见你自责难过。”
“您知道,您和我一样。我一无所有,如果不是老爷带我回来,我就死在那条满是烂肉的水沟里了!”
不仅是她和西德里,庄园里的所有人全是。这座庄园就是她们余生的‘家’,虽然表面上还是雇主与佣人的关系,实际上,他们的联系密不可分。伊塔洛斯不会强行留住他们,也不会强迫他们劳动,他们是自由的,比在任何地方都要自由。
那姑娘说:“柏温少爷是老爷珍重之人,我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怎么还能继续留下?”
她缓缓起身,要西德里转告柏温她的歉意。
她说:“我没办法继续面对老爷,我只希望柏温少爷能够安然无恙。我相信老天能听懂人的祈愿,我爱你们。”
西德里自知劝不住她,当夜,这位佣人便失踪了。
柏温不会一直睡下去,哪怕他看起来像是即将碎掉的瓷器。
伊塔洛斯了解他的学生:“他会醒过来,大仇未报,他怎么可能愿意放弃。”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与荣耀,他就该是站在尸骸之上的胜利者。没有任何挫折会蒙蔽他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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