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封目送他们,转头把笔记拿到手里。先前苏索没有念到最后一条,因为在他放下日记之前,那里还没有显现文字。他们自然没注意。
笔记相较于前面的显得潦草,大开大合,显然书写者情绪激动。最重要的是它日期的年份。
这个空间时间有够乱的。
郁封用毛巾擦擦手,慢悠悠跟了过去。
等他们看见伊塔洛斯,这人正面朝日光,脸上肆意地笑。
柳青逸稳稳跪在他身前,手中剑刃破碎,随意洒落周围。修仙者身上缠绕黑雾,看起来没什么伤,只是脸上不甘的怒火比没受伤更难看。
见所有人到来,伊塔洛斯轻松愉悦:“是的,我是魔鬼。”
他就这样承认了,不但承认——
“天使也好,魔鬼也罢,有什么区别呢?随便你们怎么叫。”
“至于想要证明决心?如果杀我才能证明决心,恐怕你们是出不去了。”
第11章 法涅斯之吻
李玥:“红月出现时庄园里会弥漫大雾,恰好是十二点整。我从幻觉中被惊醒,发现玻璃有规律地被敲响,如果不去管它就会一直敲,如果掀开帘子就会看见一群融蜡人密密麻麻地挤在外面。它们看见人动作更激烈,整扇墙都被拍得晃动。”
除此之外,就算在宅邸里走、喝杯水碰碰书、就算单纯躺在床被中都会被拉入幻觉。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他们看见过往的甜蜜一点点崩坏却无能为力。这是件消磨心智的事情,他们为此黯然神伤,整夜无眠。
池高义:“所以我们根本不会想在夜间出来。万一它们也出现在房子里,那可就惨了。”
“谁会想到这里有个大线索?”
房门被敲响时,还以为是融蜡人入侵了,没想到开门就见一条星辰似的蓝光往外蔓延。
他们跟着蓝光来到画像前。见它隐没于第一幅画,虽然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但它的意思明显是让他们进去。
客人们小心翼翼踏入第一幅画像。
“我想吃——冰淇淋奶茶小龙虾火锅烧烤小羊排~!”李玥右手挽着沈然,左手高高举起,笑得灿烂。
“好,记在本子上了!”沈然说,“后面每个周末都安排上,保管你满意。不过刚吃饱你还能有那么多想法,啧啧啧,你是小猪吗?”
“你别说你不想!”
“好有道理,我想,所以你是什么品种的猪猪?”
“长兔耳朵的!”
两人相视一笑,在夕阳与盛夏的晚风中慢慢朝着家的方向走。
她们聊工作,聊美食,聊最近看的电影。这条路虽然远,但走回家的时间却是最放松的。等回到家,泡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想想就让人觉得生活美好。
她们在一条街道旁停下。李玥对着草丛轻轻唤了几声,便有两只小猫跑出来,对着她又蹭又叫,不停撒娇。
沈然拎起一只:“花花和发财最近长大了点啊,也快到绝育的年龄了。话又说回来猫妈妈最近被领走了,玥玥,你说要不然我们也把她们领回去吧?”
“噗哈哈哈!”
“你笑什么?”
李玥忍不住:“我还准备给你个惊喜,我买了两套猫咪用具今天刚到,就准备明天你生日把两个小家伙绑回去给你挑。”
“坏了,你惊喜没藏住啊!怎么一戳就破。”
“坏了,你要不假装不知道骗骗我?”
“咪!!”
正笑着,两只刚刚还任人抚摸的小猫突然炸毛,张嘴哈气。
“完了,它们不愿意?”
“不会吧?好奇怪啊?昨天我这么说它们都没反应的。”李玥望着连最爱的食物都一脚踹翻落荒而逃的猫咪,心情复杂。
沈然摩挲下颌:“嘶,这怎么办。”
李玥起身拍拍手:“听说猫咪都爱强制爱,我上楼给它们拿俩猫条试试能不能拐走,不然扔在这里没有猫妈妈它们也活不下去。”
“也行。”沈然点头,“那你上楼拿吧,我在这里等你,顺便看着它们免得跑远了。”
“哦开哦开!”李玥转身进了小区。
一不小心在外面公园坐了太久,回到楼下已经半夜,此刻小区里没什么人,连屋子也没几间亮着。
李玥哼着歌,一边翻手机回复今日忽略的消息,一边把钥匙掏出来握在手里。还没走几步,就觉得心里毛毛的。
她回头看了眼,路灯下聚了群飞虫,绿化带也被物业修剪得很矮,没有人,冷清清的。
打了个寒颤,李玥坐电梯回到二十三楼的家,她从快递中取出两根猫条,想了想又把罐头和笼子带上。
“叮叮叮——”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李玥刚刚关上家门,猝不及防被吓了跳。
见来电人是‘然然’,她腾出只手按下接听,走进电梯后,手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李玥疑惑:“然然?”
“咳……咳……”
李玥语气沉下:“然然?你怎么了?”
“别出来……回去……咳……报警。”
李玥愣了两秒,身体猛地一颤,她立即反应过来对方可能遭遇不测。可是为什么?
她捡起东西看了眼楼层,疯狂按着下层按钮让电梯停下。
电梯停在十五楼,连续七八个楼层都被她按亮。她浑身颤抖,一路狂奔回到家把房门锁好,自己躲在卧室衣柜中拨打了报警电话。
没事的,没事的,李玥安慰自己,急救和报警都打了,会没事的。
她的心脏狂跳,寂静中,房门被敲响了。
她不敢去看,捂着嘴害怕得直掉眼泪。
片刻沉寂中,咔哒——
门开了。
那一瞬间窗外下起大雨。李玥听见瓢泼大雨嘈杂地占满双耳,雨水疯狂砸在墙上,砸在玻璃上,好像一记重拳,非得把什么砸出破洞才平息。
“玥玥,你怎么不开灯啊?”
“哇这两只小脏猫,蹭了我一手泥。我跟你说我好不容易才逮到它们,啊啊别让它们落在地上救命啊玥玥,快帮我接一下!”
李玥看见自己的身体推开衣柜,走出去迎着笑脸接过沈然手里的小猫。
“你怎么把笼子忘在电梯里了。”沈然把门外的东西放进来,砰一声关死了门。
李玥笑道:“我突然想起门没关,跑得急了点。”
沈然把房门上锁,把李玥买来的猫粮拆开,给小家伙们倒了满满一盆:“还好有我,不然这家得散。”
李玥机械般带着小猫去浴室,简单洗干净猫咪身上的泥土,放它们下来吃东西。两小只在光洁地板上撒了欢地跑,一副自来熟模样,冷清清的房子好像才有了烟火气。
李玥站在浴室门口看收拾东西的沈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啊~”沈然打了个哈欠,“受不了了玥玥,好困啊!赶紧睡觉吧。”
“你不洗澡啊?”
“不想洗了呜呜你不会嫌弃我被大排档腌入味吧。”
“算了算了,睡吧,我也不想洗,明天再说。”
“好诶,明天早上吃什么?”
“你先起得来再说吧。”
“不对,不对,不对!!”
高翰尖叫着,瞪大双眼去摇晃在场每一个人:“没有了,没有了!为什么没有了!!”
没有什么?周围人茫然地看着他,就在这时,青年崩溃地后退,他没留意到脚下地毯卷曲,于是向下倒去。瑞菲莉娅立即用魔法去拉他,可是没有用。
混沌的声音怨恨道:“肮脏的人类把怪物带到家里。”
“肮脏的人类把恶欲放进家里。”
“厚着脸皮不出去,厚着脸皮待下去。”
哒、哒、哒。
一颗玻璃珠从旋梯上面落下,从他们眼前跳过,掉在血泊中,掉在高翰惊恐张开的眼睛中。
“我是妈妈,不怕了,不怕了。妈妈在这里,跟妈妈回家。”
一颗头颅从血泊中伸出,咬着早已没气息的人,往下拉扯。
骑士戒备地拿出大剑,那怪物却只是带尸体离开,毫不关心在场的其他人。
“他看见了什么?”
“你们又看见了什么?”瑞菲莉娅扶额,神情凝重。
李玥大口呼吸,无意识抓着身边人的手:“我好像……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沈然轻拍她的后背:“你别哭。”
茫然地擦拭眼下:“我总觉得好像很留恋,舍不得离开幻觉,但是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池高义:“我也是,心里空落落的,好难受。”
他们脸色都不太好。
李玥没忍住,哭得更凶了:“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去吃了什么吗?你的生日我送给你礼物了吗?我怎么记不起来了……我怎么想不起你的脸了?”
她的话让众人一愣,不由得仔细思索。随后,他们惊恐地发现,有关于自己来到初始世界时的目的的记忆正在模糊,他们失去了相关美好的人和景。
“那幻觉正在夺走我们的记忆?”
众人沉默,无声地抗拒。一刻也不想继续待下去了,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呢?勇气在幻觉中逐渐流失,他们不知道下一次自己是否还能扛过幻觉,还能记起美好。
缓了缓心情,他们继续在宅邸中穿行。跟另一边的深夜不同,这里正是光线最充足的午后。
“那边好像有人。”苏索指着树林的方向。
一个男人正藏在树后,鬼鬼祟祟往宅邸的方向看。
诡异的是,当他看见客人们朝自己走来,非但没有被吓跑,反而招手让他们赶紧过去。
“你是谁?”
“你们是谁?”
男人道:“我是城中的钟表匠。”
“我们……我们是从南边来的旅人。”
“我一看你们就不是本地人,小心点,别再靠近那座宅邸了。”男人对他们做出告诫,面色严肃不像玩笑。
他拿出一张地图,在众人的追问下说:“这座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它不是这副模样。你们不会想到,它一夜之间所有破损都被修复,枯死的草地长满鲜花,干涸的水池冒出泉水。”
“它的主人是魔鬼。我们知道这个。”他们的说法让钟表匠露出个不屑地笑。
“准确地说,他不只是魔鬼,他拥有神格。”
这位钟表匠口中缓缓诉说从前,这更加佐证了客人们拿到的证据。
宅邸的主人是个十恶不赦的邪神。
他在三百多年前出现在这片土地,然后,把宁静搅得面目全非。他出现时带来一场大瘟疫,这场瘟疫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全城,全大陆,有三分之二的人不幸死去。
那时,人们并未意识到一切因邪神而起,人们正陷于天灾后的修养与一场可怕的政变。直到几年后,那场政变中胜利的王权掌控者死于非命,他的家族上下无一人幸免,而教廷占卜得出有邪神降临普罗格。他们才知道所有的事情皆因魔鬼而起。
于是,教廷集结正义之士向邪神宣战。
“那并不是我们的初次战争,早在之前,明明暗暗双方就动过不少手。只是那一次,就在这里,无数正义之士抛洒热血,你不会想到这里曾埋骨成百上千。”
“你们成功了吗?”
“没有。”他摇摇头,“邪神没有出现,教廷的人在来的路上突然发现,他的气息离奇消失了。我们再也没有找到过他,不过我们敢肯定,他不会抛弃这座宅邸。”
钟表匠手中的地图在发光,位置正是希斯特里尔庄园。
“果然,虽然微弱,但他回来了。亡骨亡魂将这里圈为死地,如果邪神出现,那么亡魂必然破土而出,蜂拥而起。正义会带着死亡的恐惧。将一切摧毁,他们不死不休。”
照这样说,那些丑陋的怪物就是他口中死于邪神围剿的正义之士?
可如果他们是正义之士,为什么会对出现在这里的,普通的他们动手?
怪物们看起来可不像能分辨好人坏人的理智生物。
“所以,你们会有除掉邪神的方法?”柳青逸问。
钟表匠打量他们:“听你的口气,你们也想要除掉邪神?”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他眼中全是恨意,“放心吧,我们有办法,并且已经准备妥当,很快就能行动。不如我们联手吧?”
钢琴不应该在深夜响起,这实在太任性了,即便现在没有客人在房间休息。
伊塔洛斯正阅读一本诗集。起初隐隐传来的曲调还很和谐,后来,就像学不进技巧的小孩,没有耐心地乱砸一气。
他轻轻叹息,带着书前往琴房。
就在走廊的最后一间。
房门虚掩,缝隙中渗出柔和明亮的光。地面铺着深红色地毯,墙壁贴着茛苕叶的壁纸。一架钢琴静静摆放于房间中央,侧方一扇落地窗,窗外草长莺飞,阳光明媚。
琴谱凌乱地撒落琴键与地面,上头放着一枝铃兰花,白色镶金边,在日光下有着盈盈光芒。
初见时钢琴前什么都没有,但在伊塔洛斯拾起铃兰,凝视琴谱的第三秒,一个轮廓缓缓显现。
少年矜贵姣好的脸庞迎着光,金色短发过分朦胧柔美,但他眼中却没半点与美好相关的情绪。像林中幽潭,冷清清的映照死物。
他的双手在琴键上砸出浑音,不管琴谱滑落,把脆弱的薄纸弄得褶皱破裂。也不管身旁是否还有人,又是两声,肆意地发泄心中不满。
如此目中无人的无礼之态早该被呵斥,但伊塔洛斯静静等待他平息,任由他耍脾气。末了,温柔而强硬地告诉他:“捡起来,柏温,重新弹。”
少年沉默两秒,收敛情绪,弯腰将散乱纸张整理好,以一贯的冰冷回应他:“是,老师。”
柏温一无所有,现在伊塔洛斯就是他的家庭教师。
教导的过程实在算不上顺利,年轻人冲动易怒,心高气傲,只认自己的准则。距离那场惊变足足有一个月,他还是陷入在可怕的仇恨中。这是件好事,同样也是他的绊脚石。虽然,伊塔洛斯喜欢他暗涌的锋芒。
伊塔洛斯要他在三天内背下琴谱,且能流畅弹出。这是最后一天,在第二章 第三小节,他要他不断重复,少年因此失态。
但他学会了要乖。
不管心里怎么想,总之表面功夫做得足够。偶尔的任性自然也就能得到包容。
音符重新流淌出,是平均律。
柏温眼下泛青,疲倦之色溢于言表。他从先前叫了老师后便不再开口,抿唇集中精力对付这场‘考试’。
不急不躁,不徐不疾。当你要做一件事,就要全神贯注地做。因此伊塔洛斯不会在意结果前的小打小闹。
柏温弹到日落,伊塔洛斯不喊停便一遍又一遍地弹。他不说怨言,也很少提问。柏温对于伊塔洛斯的信任,是诡异的身心相托却不服气。很难说这种信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建立的,总之有点舍身饲虎的意思。
反正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糟了,是吧?
伊塔洛斯撑在钢琴上,问他是否要给庄园重新取个名字。
柏温说,这是您的宅邸,我说了不算。
伊塔洛斯就抬起他下颌,柏温因此停下了手中动作。
“那你呢。”伊塔洛斯又说。
既然住在他人的宅邸,受他人的教导,就要做出一副所属物的姿态。
少年的湛蓝双眼清澈得仿佛是最昂贵的宝石,这颗宝石在今日有了新的姓名。
——裴兰德,与他同姓。
伊塔洛斯没有时间概念,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知识,勇气,智慧,体魄,他要他样样精通。
银色长发的男人双手合拢,又缓缓打开,黑雾涌现,其中露出一抹锋利的亮银。他从雾中抽出一把质地极其漂亮的双刃长剑,将它递到人类眼前。他说,剑谱在你房间的书桌上,我要你在明日午时前背下。
伊塔洛斯从未说过如果做不到会有怎样的惩罚,柏温也从来没有问过,因为他知道自己会做到。
最后看不下去的还是西德里。
在少年扫去心中的不平两眼懵地接过长剑,旋即抛下钢琴与老师奔上三天未回的卧室时,管家严肃地要与伊塔洛斯谈一谈。
他说,不要忘记柏温少爷是个还未成年的人类。
是人类就需要足够的休息与食物,这些在柏温来到庄园的那一天起,他都未曾拥有过。
随着少年离去,房间逐渐暗淡,伊塔洛斯没听清自己最后怎样回复西德里。他幻觉中的少年脸庞也如同光明逐渐模糊,他的神态、声音与发生的一切,悉数在最后的回味中湮灭。
伊塔洛斯捏着发光的花朵,把它放入诗集中,于是房间中最后一抹光亮也消失了。
诗集中传来啜泣,娇弱的哭喊如同濒死的夜莺。
好暗,好暗,求求您,我想要出去!求求您,别把我关在这里!
黏腻的红色浸透纸张,异香的液体从页与页中汩汩流淌,像眼泪,像心脏。
郁封留下指引的蓝色碎光,便先行进了画像。
“听我说,人在黑夜中看见更多,
你会看见一个象征,那星辰正在缓缓下沉,
你会看见仇恨与战争,那血与火的哀歌无处可避,
你会看见诸多爱意冷却,又看见雾茫茫的海岸,
诸如此类,
叹息之人,必然的熊熊烈火燃烧在哪里?
那条不得见不可见的蛮荒艰险之道,隐没幽暗,
我灵魂深处已为你镌刻,
在无所畏惧中踏入荣誉的殿堂,
支配着你生命的,我的名字
你将属于我,成为我
我不为他人,
若短暂的光阴转瞬即逝,
人将行于必然行于之道,
我必热烈迫切地迎接,死亡没有哀怨,
我会想起,并在闪烁的记忆中找到你”
天鹅咬住漂浮的面包碎,漾起一阵哗啦水声。
手工制作的纸张粗糙坚韧,纤维中夹着零碎干花瓣,清透的木质香在翻阅中扑入鼻息。巴掌大小的诗集,看似厚重,实则翻不了几页就到封底。
浅蓝色墨水的花体字俊逸工整,想也出自谁之手。可诗却不是。
柏温曾以为这些诗同样出自伊塔洛斯,他这样去问,对方否认了。
伊塔洛斯说,他不写诗,不谱曲,不作画。
但他无一不精通,无一不理解。
他也不问权贵,不耽享乐。
但他无一不所有,无一不接受。
要知道,每个人都会有目的,比如权势、财富、生存、名誉……但伊塔洛斯似乎除了教导他外不存在别的目的。
艺术收藏不算。
柏温问他为什么。
伊塔洛斯只用笑容作为回应。
金发青年坐得端正,手中捧着诗集,直言不讳:“黑夜深邃厚重,又怎会看见更多?”
银色长发的男人倚靠围柱,掰着面包继续往湖中扔:“蒙蔽双眼的并非颜色。”
“蒙蔽双眼的是以黑夜为喻象的状态,”柏温道,“正是如此,才不能使人看见更多。”
“亲爱的,幸福千篇一律,苦难千奇百怪。”
“人在饥饿时不会思考更多,酒足饭饱时才闲于遐想。”
“你说得对,但别忘记苦难感同身受,美满高高在上。”
柏温并不被他所说服,伊塔洛斯也没有这样的打算。他仅仅只是教导他,却不过多干预他的行为与想法。
不论柏温说出什么,总能在他的老师那里得到赞同与褒奖,这显得这位老师过分纵容,又像是漠不关心。
青年不回答他,伊塔洛斯也不会责怪。
柏温话锋一转,继续问:“必然行于之道是对谁而言的必然?”
伊塔洛斯嗓音淡淡:“自然。”
“我也是?”
“没有事物例外。”
“那你呢?”
“你看我像置身事外?”
“那我不要必然。
“如果不是为我掌控——
“我不要必然。”
自然而言有太多不可控,他不喜欢。
伊塔洛斯似乎是被柏温逗笑,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评判:“让你休息半日,你偏要与我辩论。”
“事无绝对,你现在又知道了。”
柏温看见伊塔洛斯的背影:“与我无关时我的见解不会干扰他人,与我有关时我的想法就是绝对。”
话音落下时,伊塔洛斯手中的面包也全给了天鹅。他转身,就在转身的一刻,丝丝缕缕的颜色流向虚空。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好像环绕在郁封身边的暖意与惬意,前路与退路,都变得空荡缥缈。
转过身的人如同被火焰烫破的羊皮纸卷。郁封看不见他的脸,或许他知道幻觉中那人的身份。可此时此刻,有关他的一切特征,一切认知,都在飞速抽离。
那是非常明显的变化,过于美好的事物被强行夺走的无能为力。
郁封本能想要留住,于是不断在心底默念,不断去回忆先前的片段,但是它们实在流失得太快。所能想起的信息由贯穿记忆地完整到一次谈话,再到后来依稀记得围绕某句诗,某个词所展开的交谈。
最后,等回神时,他倒在过去的琴房,只剩下心脏中不可忽视的空缺与苦楚。他蜷缩着,逐渐失去意识。
身后的钢琴乐混乱奏响,炸开的琴音仿佛暴雨夜的电闪雷鸣。琴谱无风自动,从顶部纷纷扬扬飘落。
黑色音符与长线晕染,教他分不清乐曲的走向。而那些曲调重拾生命,顺着深沉的地毯犹如细小的蛇类攀爬到郁封身边,顺着缝隙钻进血肉。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我亲爱的……坏孩子。
做错事情要接受惩罚,欢迎回家。
第四天,他们还是对于证明决心毫无头绪。
没在画像中找到有用的线索,除了自己稍不留神就会陷入到某段回忆中,清醒后察觉到记忆正在消失外,就是那个奇怪的男人。
要知道周围都是雾气环绕。他们不是没想过离开,但是一靠近白雾,里面的怪物就都闻声围拢,恐怕只要踏入半步就会被撕成碎片。
在这种情况下,那个男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呢?如果他早就在庄园里,他们搜寻线索时不会不发现他。
而他的话更让客人们在意。
不过可以排除的是,杀死融蜡人并不会让他们得到监管者的通关通报。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隔着铁栅栏击杀了几只怪物。并没有得到什么好消息,反而让他们更加清晰地认知到,怪物不会因为死亡减少,它们只会越来越多。
剩下的一个猜测就是身为邪神的伊塔洛斯。原本他们对此不抱有希望,毕竟力量悬殊,可是刚才的男人说他会有办法对付他。
那就看看吧,袖手旁观总不算恩将仇报。
摆钟整点报时的动静不大不小,让站聚在旋梯处的人猛地一颤。
第四日凌晨,两点整。
身后的黑雾正在消散,暗红的光也变得正常。
红月持续的时间在缩短。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危机感越加强烈,无形的怪物如影随形,那种恐慌让他们难以呼吸。
有时候,改变不见得是好事。
“别松懈,也别气馁,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算作失败。”
“对,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再做些别的尝试。”
他们对彼此鼓励。
“我们再重新梳理一遍线索,有关于庄园的怪异之处,红月,幻觉与我们到手的信息。”苏索试图再组织一次讨论,以此查找遗漏的关键,“再者郁先生与伊塔洛斯先生都没有做特别的事情,这一点他们在完成任务时我们都在场。”
几人随意找了间房落脚:“红月持续的时间在缩短,大约是每晚提前半小时。”
“它既然在变化,就说明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当且仅当它是解谜的关键,那监管者给了我们七天时间,如果我们刚来时算第一天,而今天是第四天,事实上我们只经历了三个夜晚。”
也就是说,其实留给他们的时间并没有七天整。到第六晚红月就会完全消失,而那一天,它只会出现半小时。
“可通道又代表什么呢?”池高义比出三根手指,“左,中,右。进入左边会去到另一个庄园,在那里走中就可以回来。但是无论进不进,右边的黑雾始终被锁链缠绕,禁止我们进去。”
角落中的巫师贝托尔德长袍动了下:“是‘过去、现在与未来’。”
“何以见得?”
贝托尔德青白的下颌转向他们,抬手掀起手套一角,露出其中森森白骨:“我是亡灵巫师。”
“他是昨日之亡者。”
钟表匠是死在过去的人,所以他出现在左边,寓意‘过去’的世界中,而并非‘现在’。对于这一点,长久与亡灵为伍的贝托尔德最有发言权。
“可是他看起来……”
“很鲜活?很了解事实?他的话没有时间上的漏洞?”下颌的肌肉微微牵扯,他好像在冷笑,道出一个事实,“宅邸的管家、佣人,同样也是昨日之亡者。”
笃笃——
玻璃窗被敲响,弥漫的浓雾中,一张融化的脸贴靠上来。黑洞的眼睛一动不动,旁侧畸形的手指又慢悠悠敲了两声。
笃笃——
惊出一身冷汗。
柳青逸现场画符,往窗上一贴,杂音顿时消失:“你怎么不早说?”
那当然是因为庄园的亡灵对他们无害。
“你准备把他们都杀一遍吗?”贝托尔德反问。
柳青逸觉得自己早两天知道或许真会这么做。
池高义连忙岔开话:“话又说回来,我们看到的幻觉也全是过去诶。”
都是过去发生的,大部分是进入世界前的那件事,没有一个片段脱离现实。并未,那是可以称之为记忆的东西,是他们最重要深刻的记忆。
诡异地沉默了。
池高义尴尬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哪里说错啊,他小心翼翼看了看旁人的脸色,他们似乎在思考什么。
瑞菲莉娅别有深意:“我好像有点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