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者—— by沉槐
沉槐  发于:2024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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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他扔得还挺准。
这人仿佛被什么巨大惊吓摧了心智,愣怔住。
就在那人被默温分神的空档,郁封找准机会猛击他面门,忍着关节的不适将这人按在地上。被按着的人满脸痛苦,他自己也不好受,属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手掌颤得难以控制。
郁封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才顺利说出话。
“你一个生灵,老老实实死了不好吗,非要出来受活人罪。”
但这人却没有回应郁封,只是看着默温。
诗人的出现好像把这个生灵的思绪搅乱了,他陷入某种恐惧的浪潮中自言自语,惊恐大叫:“不是我,不是我!你不要来找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别找我!”
乱喊什么。
郁封手下力道加重:“你在说什么,说清楚点。”
可是他似乎完全失去了正常交谈的能力,甚至不顾自己还被郁封捏在手里,腾不出手就狠狠闭上眼睛,脸往地上埋。都不需要郁封动手,这人自己吓到哆嗦后就变成粉末了。
伊塔洛斯回来时,看到的是这一幕。
他亲爱的支配者在离开的这段时间内,伤口撕裂,腿还断了一条。
粉末病已经感染的部位怕是没有知觉,以至于这人坐在地上,还没注意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你还真是不省心。”伊塔洛斯走进来,看了眼角落发抖的默温,好言道,“其实,你可以喊我的。”
他虽然不喜欢受到束缚,也不想被命令,但是,请求与祈求却是可以的。
对伊塔洛斯来说,他会比较喜欢后者。
郁封抬眼:“疯子都不用人喊。”
说着就要起身,终于在身体不稳倒向石台后发现自己的左腿,小腿往下不见了。
郁封没忍住暗骂一声,随手撤掉绷带给自己换上新的。
他能照顾好自己,但是他口中的疯子,虽然出现得很及时,却出了状况。
默温已经喘不过来气,靠在墙根瞳孔涣散。
伊塔洛斯可怜他,把他带到石台上。支配者看他出现及时的份上,挪了挪身体侧坐,给他让了点位置。
他们不会担心默温死,可是这人却比死更麻烦。
他身上的伤痕回溯了,在皮肉上裂开又愈合,青青紫紫像落入水中的颜料,浮现又散去。诗人变得奄奄一息,痛到什么反应都没了。那些血流失得很快,没一会儿就顺着石台淌到地上,像是马上要流干。
这真是种很罕见的现象。
他见到霍马时都没有出现这么严重的反应,为什么偏偏是最后出现的那个人?
郁封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在他看来,这群人被饿得前胸贴后背,长得一样的病态。
伊塔洛斯没问他发生了什么。
默温给予郁封的药膏完全不剩,眼下就没什么能够给他缓解伤口的药品。伊塔洛斯想了想,唤来一截水流,替他冲洗伤口。又拿了片叶子,给他喂了点水。
郁封拿出绷带的动作一顿,好像有种被戏弄的错觉。
他真的会很温柔的照顾人也就算了。说什么信神……郁封从意识到通关条件的时候就烦于这人能不能信仰主神从而走出世界。
可伊塔洛斯,本来就有神格。
默温悠悠转醒,大约是在一小时后。
距离天亮还有段时间。默温倒在伊塔洛斯腿上,安安静静的抓住他的衣服,警觉凝视门外。他很累很困,疲倦之色在脸上涂了三层,即便如此也不愿意休息。
好像只要他一闭眼,就会有群人冲进来酿成悲剧。
直到天亮。他没有任何征兆的消失。
或许是不想伊塔洛斯同时照顾两个人。
伊塔洛斯垂眼看着他的支配者,这一路上遭受了太多,最主要的还是对方的力量逐渐微弱。什么都做不了的滋味想来是不好受的。
伊塔洛斯很满意。
郁封完全行动不便,事已至此,更不跟他客气了。
天使在照顾人时很细心,有时候不用人多说什么,他就知道怎样做会化解为难。但魔鬼这样,就显得别有居心。
他们远远出现在大地,没有刻意藏匿身形。居住在湖边村落的人们自然能很快发现。
这片建筑保存得也不怎样,但起码比起神殿下方什么都不剩的废墟好得多,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有较为充足的生活物资。
等伊塔洛斯带支配者走近后,他们才出来热情迎接。
“远道而来的客人啊,你们是途径此处还是……?”问话的男人续了很长的胡子,看起来年龄也不小。他的打扮在所有人中最为得体,打量了下两人,笑意深了几分。
伊塔洛斯一如既往发挥他的特质:“我们是要前往卡西诺,目的地正是此处。”
男人点点头,露出原来如此的笑。一众人站在村落入口迎接他们,却没有一人提出让他们赶紧进去落座。
伊塔洛斯面带微笑听他支支吾吾,郁封索性两眼一闭,靠在他肩上懒得去管。
“哎呀,时隔多年我们这里终于有客人来了,欢迎,欢迎你们啊!”男人哈哈几声,又装模作样,“就是啊虽然我们非常好客,但是啊现在您也看到了,我们这里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想必你们也是因为神的指引,所以才来到这里的?是吧?”
伊塔洛斯:“是。”
见状,有人凑到男人耳边嘀咕了几句,被男人一把推开‘要你说’。
他的姿态也不如先前那样带着点谄媚的热情,讲话也缓了三分。
“这样吧,我也不浪费你的时间了,我就开门见山说啊,”男人道,“想要进卡西诺呢,嘿嘿,需要给一点……我们也不能白放你进来不是?这里住着太多人,再多来几个我们的食物确实不够分啊!为了听从神的旨意,我们尽心尽力照顾存活下来的人,又累又苦哦!”
“是啊是啊!”周围人为难地附和,盯着他们挪不开眼睛。
伊塔洛斯道:“你要多少才肯让我们进去呢?”
“不多,”他竖起两根手指,指了指放在角落的石缸,“只需要装满两个容器的食物就足够。”
“好。”伊塔洛斯答应得爽快。
下一秒,石缸中出现许许多多熟透的果子,像泉水那样冒出,直到再也装不下。
顿时就有几人两眼放光,冲过去狼吞虎咽。
“他们实在是饿了太久,不像你们,看着就没被饥饿困扰过。”男人叹了口气,说,“我是卡西诺的族长,你们可以叫我里斯。”
旁边人欲言又止。
伊塔洛斯报出姓名。
又见族长眨了下眼,仍然没有放他们进去的打算。
他说:“能不能再多一点呢?我知道这要求对你们来说有点过分了,可是我们实在是食物紧缺,大家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正常饭了!既然你要到卡西诺,那么我们就是同族人了,我们会把你们当做家人……”
伊塔洛斯又爽快地满足了他们第二个要求,两缸香甜的面包,半坛果酱,还有足够的牛奶。
于是又有几人跑去狼吞虎咽。
族长咽了口唾沫,佯作镇定,面上似乎在感激他,但嘴角的笑容实在难以压制。
他掩饰般捏了下下巴,指着伊塔洛斯怀中的支配者道:“你的同伴看起来精神状态似乎不好。”
见被点名,郁封睁开眼看他,恹恹的。
伊塔洛斯没说话,就听见族长身边的少年夸张地喊了起来。
“他他他!他有粉末病!他会把我们都传染的!”说着,往后退了几步,瑟瑟发抖起来。
旁边的人也跟着退后几步,抱在一起,抗拒地看着他们。
几个男人抱做一团真的很滑稽。伊塔洛斯看了眼建筑内,偷偷探头观察他们的人不少,但大多数是男性,有几张眼熟面孔,只有很少的几个是女性,更别说孩童。
眼前被吓得捂住眼睛的少年是唯一一位或许能跟孩童沾边的。
伊塔洛斯往前走了几步,见他们害怕不作假,叹息着说:“他不能进去吗?可是他是我很重要的同伴,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郁封嗤之以鼻。
于是族长的神情越加为难了:“我要为族人的安全考虑,粉末病会传染人,放他进来会很冒险啊!我们虽然有有效缓解病症的药物,可是它们的数量已经不多了……可你们又是我们重要的客人,我实在不想拒绝你们!”
“拜托你,无论怎样都行。”伊塔洛斯说得情真意切。
“这样吧。”族长舔了舔嘴角,笑起来,“只要你再给予我们两缸食物,我想我的族人面对解决他们困境的贵人,是无法不以礼相待的。”
“好吧,你还想要什么呢?”
里斯说:“两缸熏肉,还要足够的酒。”
这里的居民对于目的不屑掩饰,虽然学会讲漂亮话,可平常交谈自然没那么注意。
在进来的时候,他们听见族长对手下人吩咐,说是一定要看好他们。如果他们有想要离开的心思,就立即抓起来,丢到牢房里。
负责接待的人将伊塔洛斯安排到建筑群里稍稍靠后的地方,需要穿过一条干涸河道上的拱桥,在经过一小片空地就到了。
透过破破烂烂的围墙,可以看到侧方的湖,还有另一个方向,矗立在大地上的石碑林。
带他前来的人吊儿郎当,他说:“这是你住的地方,但他不行。他有粉末病会传染人,只能跟那群半死不活的废物住在一起。”
那人指了指废墟更里处,一些眼睛透过缝隙往这边看来。
伊塔洛斯在其中没看见他的同伴们。
“不能破例吗?”他问。
“想都别想。”
遗憾地对支配者说:“好吧,既然如此,只好委屈你了。”
郁封:“……”
“我看他还剩条腿,让他自己过去吧,省得麻烦你我走一趟。”那人始终与伊塔洛斯保持距离,此刻只想赶紧办完事,好回去瓜分食物。他已经显得不耐烦了。
支配者就想下来。
这么听别人话做什么。
伊塔洛斯却不动声色阻止他,说:“他走不了,别看他还剩条腿,其实另一条也坏了,不如让我把他送过去?”
那人明显也不想多管事,就说:“我们没事是不能靠近那片区域的,看你先前才给我们这么多食物,我想族长是不会追究你的。去吧,快点去,送他过去之后就别靠近那地方了,要是把粉末病带出来,有你好看的。”
伊塔洛斯送支配者进去时,那人就在不远处盯着。
实在是能住人的地方不多,想要一个视野好又方便支配者做事的房间还得挑一挑,他慢悠悠给支配者选房间,那人就在底下一声又一声‘好了没’的催促。
“你喜欢哪一间?”伊塔洛斯很尊重对方的意愿。
让他去看过那些挤满病患的住所。
建筑只保留了两三层,没有特别遮掩视线的外墙,用于支撑的柱子也不剩什么,延伸出的平台十分危险。
本来支配者不太想回应他。但他们走到一间住所,看见其中一个女人身上盖的毛毯,郁封指了指旁边空出的房间,说,就要这里。
忽略掉下面一直催促他们的喊叫。
伊塔洛斯贴心地将支配者送进去,放他下来时银发还会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他仿佛完全不在意先前支配者对他动怒:“晚上见,亲爱的。”
支配者秘闻:
1.粉末病的治愈需要大量药膏。
2.关于如何制作有效的药膏,一切原理来自于神。

病区由一个男孩负责配送食物。
是郁封在卡西诺见到的第一个孩子。模样大约十一二岁,瘦骨嶙峋,衣袍在他身上过分宽松。
他用头巾包着半张脸,还是能从几个角度看到遮掩下的病灶。白色区域占据他四分之一的头颅,能活着算是奇迹。
路过见到的患者不是疯疯癫癫就是残缺不全,小男孩算是唯一一个手脚健全且能与人正常交流的人。
郁封靠在隔壁女人房门前,看他走近后主动打招呼,并分出食物。
男孩道谢后接过食物就让他进去坐,看着还想扶他一把,不过郁封拒绝了。他只是稍稍往里面藏了身形,没靠近太多。
里面的女人盯着窗外发呆,郁封先前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
“她叫琦娅,我叫洛。”男孩把郁封给他的食物全放到女人手里,对方就缓缓回神,把它们全抱在怀中,嘴里喊着‘我有吃的了’‘快叫尤玛来’‘你看到我妹妹没有’。
没人回应她,她就捏着食物,看着虚空一点,又哭又笑,脸上做着逗小孩的怪相。
“你们是从远方来的客人吗?”他仰头问郁封。
郁封点头说是。
洛沉吟很久:“也是因为祂的指引所以来到卡西诺?”
“嗯。”
“那你们不会等来神了。”洛说,“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不过你们要是能走的话,有多远走多远吧。不要留在这里,死也不要死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一群魔鬼。”
男孩有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与他交流并不费力。
他的脸上僵硬地露出仇恨:“要是留在这里,他们会把你连骨髓都吸干净。”
他说,信神的人越来越少,灾难越加频繁后,他们就失去了住所与农田,失去了所有宝贵的资源。
但人是最珍贵的资源。
总会有人仍然得到神的眷顾,所以,他们就把那些人找到。借由他人的祈祷获取足够的食物,虽然这些人拥有神明给予最美好的品质,可时间一长付出得不到回报还不被尊重,于是心生怨念,也逐渐失去信仰。
吹进来的风有点潮湿的冷意。
洛捡起被女人弄掉地上的果子,自己咬了一口。
能够用的成年人越来越少,冲突不断爆发,不等灾难降临,他们自己就先自相残杀。后来,算盘就打到小孩身上了。
单纯的孩童更能受到引导去信神,但是随着年龄渐涨,同样会失去信仰的能力。
是人就会有反骨,有质疑,祈祷也有不灵的时候。每当出现这种情况,他们就会把人打到奄奄一息,如此反复。让他们从‘神不是救世主,会为他们带来疼痛’的怀疑中转变为‘只有神的眷顾才能使他们避免受难,所以要更加诚心的信祂’。
“总有打到快死都无法重新信仰的时候。”
信仰并不是动动嘴皮子功夫就能成的,不然奥辛也不会什么都召唤不出来。连他都不容易,更别说一路忍饥挨饿的骑士等人。
真到了那时,让他们死去不如作为最后的食物来源。
“是啊。”洛捏紧了手中的果核,看了眼琦娅,说,“琦娅姐姐有个妹妹,叫尤玛,比我小一岁。是被他们打死的。我的同龄玩伴们一开始有十四个,现在只剩下我了。我的亲人……也是。全死在他们手里,尸骨无存。”
他眼里掉出泪水。
洛没有经历过曾经的黄金乡,他出生时,同族长辈就不是和蔼可亲的长辈。被口头上喊着叔叔与爷爷,但他们回以他的确是贪婪虚伪的假笑。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群被称为族人的男人们围着篝火,锅里炖煮着奇怪味道的肉汤。异味散发很远,远到他还未走近都能作呕。而他们浑身沾满血迹,脸上是狰狞的笑,宛如白色魔鬼。
倘若因粉末病或暴海而死,执念还会复生为生灵。但被残杀的人们,却是从未有人再见过他们的身影。
“祂的信徒在卡西诺只剩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另一个被关在地牢,已经被打了两个月。那个人已经不能再祈祷食物,现在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要我给出足够的食物……不留给我们也就算了,我自己能祈求。可最近祈求到的数量和种类越来越少。整日都在担忧是不是被神抛弃,明明我还是那么信仰祂,每夜战战兢兢地歌颂祂,可为什么我内心的害怕不减反增?”
说到另一个信徒时,他并不与之惺惺相惜,他只对神回应的态度有所伤感。
想要在此时的人间活下去太难。洛不是没想过远远离开,反正他拥有神的庇护,想走多远都不成问题,可是他走了,他最亲爱的人呢?
琦娅膝盖以下已经被粉末病毁掉,她走不了,生活在病区里的其他族人也走不了。粉末病注定要他们死去……他们生在这里,这是他们永远的家乡,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洛劝不走自己,只能去劝不幸到来的客人。
郁封道:“你信祂,就不要害怕。”
洛:“但是祂已经不在了。”
“不在,是死了?”郁封问。
洛摇头:“我不知道,是琦娅姐姐说的。祂不会出现了,祂已经死了。”
“很多人死去,我也会死。”他惊恐不已。
女人哭泣起来,小声地说‘我求过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是魔鬼’‘他们才是罪该万死’‘没有人可以救我们’。
郁封看着她,短暂停顿。
“既然你没有亲眼所见,又怎么确信祂不会出现。”郁封问他,“如果祂不存在,你现在的祈求是谁在回应?为什么人们死后不是归于虚无,而是以生灵的姿态继续存活?为什么世界没有完全崩塌,而你还在这里与我交谈?”
这个世界仅存的力量确实不多,但尚能维持信徒的祈祷,还能眷顾他所爱的人类。世界也还没有面临崩坏。
如果世界的神早已死去,不会还等到他们来做任务。
不过,崩坏是迟早的事。
洛怔住,那双怨恨的眼里闪着一种奇异的亮光。郁封觉得,身为这个世界神明原本的信徒,他会明白神最终想要做什么。
郁封淡然道:“躯体的死亡不是终点。”
“谢谢您。我已经好久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跟您讲话后我轻松多了。”洛擦拭眼角,吐了口气,“对了,我看您站在琦娅姐姐门前很久,是有什么事情吗?她已经没办法正常与人交流,如果您想要知道什么,或许我可以帮助您?”
郁封抬抬下颌:“她的毯子哪里来的。”
苏索的毯子在永夜之所购买,工艺风格与这个世界的纯白格格不入。
洛眨眼,有些紧张地攥紧手:“是,是我从他们手里拿过来的,同样的毯子大概有四五条,我想着他们平时根本不会靠近这里,索性就拿来给琦娅姐姐了。”
“怎么了吗?”
“那是我朋友的。”
洛愣了下:“那些人是你朋友?”
郁封挑眉。
洛抱着脑袋:“也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朋友被他们关在地牢了。”
苏索四人被他们带来时接近凌晨,闹出的动静不小。
他们原本是外出狩猎悲喜鸟的,无意中发现了陌生人。而陌生人不能第一时间给出他们想要的食物,于是被带回来关入地牢,一点独处的机会都没有。
也许在他们看来,外来者也比他们更加容易信神。
洛没看得太清楚,只是悄悄去拿了些东西。
他告诉郁封,地牢入口就在一条街过去,看起来像是大殿的建筑里。
郁封没有浪费时间等待伊塔洛斯的打算,他问完话后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准备休息。
能够治愈粉末病的药膏被那些人掌控,听洛的意思,可能不剩下什么了。
制作原理旁人也不甚清晰,他们只知道,靠祈祷并不能获取。并且这药膏用一点少一点,在许多年前族长染病后,就消耗得差不多。
没有药膏,伤口就得不到治愈。灼热与刺痛一阵阵袭来,尽管郁封刻意避免自己牵扯脖颈,可还是感觉到头颅正在失去平衡。令他心情烦躁,睡也睡不好。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个身影无声无息靠近。
郁封猛地睁眼。
模糊的视野中,伊塔洛斯就坐在床边,微笑看他:“亲爱的,你想跟我去地牢,还是想要继续休息?”
他来了有一会儿,但支配者似乎睡着了,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叫醒他。好在,他亲爱的支配者还算警觉,自己醒来。
郁封皱眉,上下打量他一眼,坐起身往后靠了靠:“你白天的意思不是晚上来带我去找苏索他们?”
伊塔洛斯点头:“是啊,我是这样打算。但具体怎样,我应当尊重你的意愿。毕竟,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或许想要继续休息呢?”
整队人里,连深川厌都感染了粉末病,只有伊塔洛斯一点事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只闲散的飞鸟,时不时的在他身边落一下。
郁封心想脸色不好拜谁所赐你心里不该更清楚吗。
他冷眼一瞥:“我要说去呢?”
那伊塔洛斯当然会带他去。
毕竟,他们可是一个组合。
卡西诺的活人不过百,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们没有留下人手守夜,就连地牢也完全没人看管。伊塔洛斯与郁封进出毫无阻碍,他想,这样的设施,苏索他们真要有心逃出,不一定拦得住。
走过三道石门,就是往下的石梯,不算很长,大约两层楼的高度。
这部分建筑比例奇怪,然而地牢本身的存在更值得深究。
到底部后,伊塔洛斯看见的是一个又一个深坑。坑底中央竖立一根残柱,旁侧被水淹没,断裂的锁链沉在水底。有拱形洞口令水体连接,它们并不流淌,透明而平静。地牢空间比预想中大很多,或许占有三分之一的城市面积。不知名的光亮从白色建筑中发出,可见度也让人意外。
除此之外,是一排牢笼。
锈迹斑斑的铁笼,其中铺着干草,一眼望去不见人影。
他们是在另一侧的牢笼中发现骑士等人的。
这几人被村民搜刮走所有的物品,蜷缩在阴冷潮湿的地下连张毯子都没有,可怜兮兮地挤作一团。
难道他们就不懂得给自己留点什么吗?
伊塔洛斯觉得,也许是被骗了。但不管怎么说,都显得极为愚蠢。
脚下走出动静也不见他们醒来,如果任务到头来要他们竞争,这几人连一点资格都不会有。
“苏索、瑞菲莉娅、唐舒月、奥辛。”伊塔洛斯念过他们的名字,众人才悠悠转醒。
“太好了呢,你们没事啊!”唐舒月惊喜地与他们招手,本人却精神萎靡。
四人的情况谈不上好,除开饥饿不说,粉末病已经带走了少女两条腿、德鲁伊的下颌、骑士的左臂、女巫的右手。不过就算如此,想要从这里逃出去,也并非难事。
他们目前还没有遭受到村民的鞭打。
郁封疑惑:“你们怎么回事?”
“哈哈,”苏索不好意思道,“不小心被抓了。”
他说,他们在悲喜鸟袭来之后东奔西逃。那边沙尘范围实在太大,以至于出去后全员失散,连方向都不能辨清。又不能待在原地,唯恐悲喜鸟察觉。
于是只好大致估了个方向前行,结果就被这群村民抓住了。说来也要感谢他们,如果不是村民正好在捕猎,把他们挨个儿逮住,他们可能从此以往都不会再见到同伴。
“我们有意识到他们究竟是想做什么,”瑞菲莉娅说,“但我们在想,我们所扮演的角色于祂又是什么呢?”
祂所走过的路他们已经走过了,祂的经历他们也了解了许多。
他们断然可以从这里离开,然后呢?
目的地是卡西诺,从地牢离开后的打算呢?
他们与此地格格不入,但是没关系,他们本就不属于这里。他们此后属于永夜之所,所以所信的必然只有自己与‘至高星辰’。
这就是他们不愿意从这里出去的理由。
奥辛说:“更改自己的信仰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我们领悟了一路都没能成功,这期间有多少日子?我记不清了。但我们真的认真去思考这件事了吗?”
旁人不会得知他们内心的想法,虽然他们真诚地对待他人,会在接受善意后回馈感谢。却也绝非依靠自己行至当前。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与其继续被吊着一口气,不如就待在这里直到达成条件。
“一路上多谢你们的照顾,我们就此分开吧。”他们说,“当然,我们不会忘记你们的帮助,所以在回到永夜之所后,如有需要,一定要来找我们。”
话说得这样清,倒也是个不错的发展。
只是他们没有明白,支配者选择帮助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没有推脱,郁封想了想,还是把自己一直以来担忧的想法问出:“深川厌呢?”
“我们没有见过他。”他们一一摇头。
在他们看来,郁封与这位叫深川厌的开拓者一见如故,想必失去朋友会感到悲伤。
他们道:“抱歉。”
不过对于他们的愧疚,郁封脸上倒是没显露出特别难过的神情。现在倒是想明白事情根本。
“走吧。”他对伊塔洛斯说。
后者笑而不语。
回到石梯那里时,被一道虚弱的声音叫住。
“有谁在那里吗?我好像看见你了,请转过身,请让我看看你的脸……”
该怎样形容这道声音呢?
伊塔洛斯觉得,他比夜莺濒死时还要凄然,比匍匐在神明脚下的最尾端的信徒还要卑微。
怀揣一点小心翼翼的请求与期待,用几乎没有力量与信心的声音叫停他们。
伊塔洛斯转过身,确认声音是从近处的某个铁笼中传来。
靠近后,就在杂乱的干草中见到一具宛如枯骨的可怜人。全身皮肤呈现出丑陋的褐色,粘着骨头,头发与牙齿几乎掉光,
他唯一能动的部位只剩下眼珠与嘴唇,不过也快要达到极限,每一次目光的转向与唇齿开合都艰难而缓慢。他的生命全凭最后的一口气。
这就是洛口中的另一位神的信徒,看模样在这里待了太久。洛所说的两个月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因为他们并没有在这人身上看见太多伤痕。
这人仔仔细细地看过伊塔洛斯的脸,又扫了眼他的支配者,最后心如死灰了。遗憾之情简直要化为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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