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懵懂无知的孩子因得神的喜爱,于是长久留在祂身边。
祂比人们想象中更学识渊博,他们需要什么,祂就教会他们什么。
在神殿下方建造一座足以媲美神殿的辉煌城镇,不仅要有栩栩如生的雕塑,还要有象征爱与美好的意象。于是便作出图纸,上面如何规划,注意事项都一一标注。彩色的宝石点缀墙面,清澈的溪水穿过拱廊。光与影在白色的城镇中得以很好的展现,每走过一处都能看见不同的风景。
或许这就是神所长期居住的地界。
他们想要自己村落也建造成这样。
祂便给他们建筑风格的细分,雕刻石像的技巧,应用于装饰的巧妙结构供世人去学习。
在夏季,人们不会为食物困扰,但他们总要为冬季做准备。
强有力的武器是他们能否打到合适猎物的关键。狩猎的技巧,食物的处理,动物的养育,祂也一一教会他们。
如果人们有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有奇怪的病症,有无法解决的困扰,都能在祂这里寻求到答案与指引。
祂好像无所不能。
时间一年年过去。人们不再满足于复刻,人们开始创造。他们不再为生存困扰,所做的大部分抉择是为了满足精神需求。
于是他们开始学习更多的诗歌,更多的乐器,更多的技艺。
生活变得丰富,人们越加幸福美满。所有人健康成长,没有一天,没有一刻不是处于快乐与幸福当中。
有人长高,有人老去。唯独祂不曾改变,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
而当初被送到祂身边的婴孩也逐渐成长为少年。他日复一日跟随在神明身侧,对世界怀抱热爱与美好。
少年双腿垂到溪流里,翻阅手中的书籍:“所有事物都会有自己的意义,透明的冷意是风,清新的苦涩是植物,那我的名字又是什么意义?”
神明为他编发,将黄金麦穗固定其中:“默温,是‘莫逆于心的挚爱’。”
“是谁给我取的名字,是你吗?”默温仰头问祂。
“是我。”祂笑着回答。
默温又说:“从我会说话起就同他们一起叫你‘大人’,叫你‘神’,可你的名字又是什么?他们从没有喊过你的名字。”
祂仍然笑吟吟地回答:“我吗,我没有名字。”
少年摇头:“事物存在都要有名字,不能总是用神代称你,不然谁又能分得清你和别的神呢?”
“没关系,不会有别的神,只有我。”
“不,那是职称,不是你的名字。”
祂失笑,问:“那怎么办呢?”
“你给我取了名字,我也给你取一个?”少年举着书,仍有些稚气与天真地说,“我要找到最好的意义,给你独一无二的最好的名字!”
“好啊。”祂欣然准许了。
不过少年没有第一时间为祂取出名字,因为他觉得每个字的意义都很好。神是那样美好圣洁,像天上不染尘埃的云,像地上被风吹起的花,像展翅翱翔的白鸟,又像微笑俯瞰的石像。
每个字都很美,但没有任何一个意义配得上作为祂的名字。
也许这就是祂没有名字的真正原因,默温想。
如果他能成为诗人,或许就可以为祂取出合适的名字。就像祂教给人们的诗歌与乐曲,总是让人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于是在追随神行走大陆,拓建城镇的道路中,他学会了怎样去当诗人,但他仍然纠结于那些真诚而令他触动的意象。
逐渐的,祂所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少。而祂的朋友越来越多。
会相遇总会分别,他们虽然不舍,但还是祝福祂一路平安,一帆风顺。
但有一天,祂看见了别的色彩。
神所经历过的死亡都是欢喜的,不会有人认同死亡将他们分离。他们只是化作无形的爱永远陪伴。当人们逝去,他们会微笑地迎接,等待爱与情感来到一生的,最强烈的阶段。
所以,当出现例外,一个女人对着逝去的母亲嚎啕大哭,被他人所谴责时,祂的内心动摇了。
祂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抚女人的悲痛,只能一起坐在逝者身旁沉默。但那悲伤令他难以呼吸,无法忽视。
于是他做出决定,给世人长久的寿命。
祂复活了女人的母亲,并且从这一刻起,给予他们长久的寿命。
再然后,祂就更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了。
人们得到了所有想要得到的一切,欣欣向荣。
而祂也该回到祂该回的地方。
最后,为了让世人不再面临困境,祂留下了一份礼物。
赠予仍然能想起祂,并且信任祂的世人。
睁眼的一刹那,有人欣喜地撞入火焰,那火焰立即就消失了。而有人满眼恐惧,转身就逃。这些人的一部分原地散为粉末,一部分不小心沾染,如同乔纳森那样被燃烧殆尽。没有留下粉末,留下的是仍然无瑕的火。
听到骑士的呼唤,众人循着声音汇合。
在场的组合有郁封、深川厌、苏索、唐舒月、安迪。除了郁封身上的伤较为严重外,其他人几乎没事。就连骑士也只是被砸晕没有大碍。
他们清点人数,如果加上林,就有六位同伴不见踪影。
担忧他们不是淘汰而是不幸被碎石掩埋,于是里里外外地仔细寻找了一遍,结果没有发现幸存的痕迹。
才确认这六名同伴真的在昨晚的火焰雨中被淘汰。
伊塔洛斯告诉他们昨晚发现的蹊跷,消失的火焰与消失的粉末,以及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大地上载歌载舞的乐景。
“我们都听见火焰中传来呼唤。”瑞菲莉娅揉着肩膀,“那个声音很温柔,与我们在乐景中听见的神的声音很像,或许就是祂。”
“我也觉得它很像。”安迪咬着水果,“本来我是很害怕的,但我听到祂的声音就不怕了。”
菲奥娜大声埋怨他,飞到他脑袋上敲他的头:“你现在又不怕了!你知道你差点就走进去了吗?要不是郁先生冒险过来救你,你就要死啦!”
安迪当时被火焰吸引,菲奥娜的大小只能遮住他一只眼睛。不管她怎么尖叫大喊,用手去阻挠安迪,对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一巴掌把她拍开。
当时只有郁封能听见菲奥娜的声音。于是赶去把人救了,将他放到深川厌那里照看。他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乔纳森被火焰吞噬,但如果现在一旦沾染,没有达到世界规定的条件,是绝对不会有活路的。
一回头又看见伊塔洛斯靠近了火。
魔鬼会信神吗?
显然是不信的。就算他不是魔鬼,他这么姿态高傲的人也不会屈于他人,不然也不会一开始用剑威胁。
如果伊塔洛斯退让,只会是远超郁封预想的利益。不过在信主神这件事上,一点可能都不会有。
惊得郁封手心发凉。想也不想冲过去把对方撞倒。
这人真是个麻烦。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让他心惊胆战的事情来。
把手盖在伊塔洛斯眼上的时候,郁封恍惚想起自己为什么惊醒。就是因为这个世界目前的规则和置身事外的让他毫无安全感的服从者。
伊塔洛斯最好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活着走出世界。郁封想。
他垂眼揉按手臂,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他们讨论。
“火焰虽然冷,可我并不觉得它危险。相反,当我凝视它时,内心感到平和喜悦。”唐舒月摩挲着半指手套,话语中有种惆怅,“祂说来‘接你,要不要跟一起离开’的时候,就好像可以不用担忧任何事,只需要跟他走就行。”
“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自己就进去了吧。”唐舒月勉强笑着,似乎是因为那些似是而非的感觉想起了曾经,“不过当时听见郁封警告,我立即回过神。隐隐觉得有点怪异,难道它是在引诱我们走向死亡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奥辛想了想:“不是,我认为不是。在它的光芒下,有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强烈的生命气息。似乎没有跟你们说过,这个世界留存的生命气息非常微弱。”
也就是说,不只是他们所处的地域,别的区域同样荒芜。
菲奥娜猛地点头。对于她和奥辛这种生物来说,生活在生命气息充盈的森林中会非常舒适,就像人类热爱他们自己乱糟糟的被窝。
菲奥娜没有告诉过他们,她在这里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令她胸腔刺疼,坚持到现在还能活着对她来说已经是奇迹。
但在大地上出现人影时,窒息感得到缓解。
“那它是我们要找的出口咯?”唐舒月道。
“看起来是这样,不过不会这么简单。”瑞菲莉娅说,“即便没有地图,我们也会在探索世界的时候遇到火焰雨。但诗人留给了我们诗歌和地图,要我们去走最后的路。深川厌最开始告诉过我们,任务不会脱离世界存在,我们要先了解世界。所以——”
“所以?”
“想要从出口离开,需要条件。”
否则这时踏入出口只会被淘汰。
“我觉得,好像是这样。”安迪不太自信地乱瞟,等他们把目光投来时,连忙摆手,“只是我的想法,如果说错了就当我没说。”
“无妨,你先说。”
“就是,那个,诗人不是在诗中提到‘我行过祢的道路,那我并非长眠’吗,大家应该都知道在诗词里‘长眠’代表的是什么意思,而且在最后,他又说‘从安宁的永夜,走向祢真正的人间’。‘永夜’一词,跟‘长眠’所代表的状态是一致的。这些话都能……都能佐证火焰就是出口……吧?”
安迪紧张地绞着手指。
“你还能记得那些诗?”菲奥娜震惊,“菲奥娜对你刮目相看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去看思考发言的众人。
没有人否定他的话,倒是因为他想起被忽略信息的诗句而更确信方向正确。
事情到了这里,就稍稍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就好办很多。既然我们知道出口是什么,那么在接下来在这条路上仔细思索,再小心行事,我想我们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的。”
后来的几天,他们都在加紧赶路。有时候不能在日落后抵达村落,他们就会延长时间,一直走到废墟才肯休息。没办法,路上能让他们藏匿身形的遮掩物实在太少,怪鸟只要飞过就能发现,实在是太不安全。
也不能总睡到清醒,在天蒙蒙亮时就会启程。没有乔纳森估算行程,就只好自己亲身感受。几天下来,或多或少也能估计村落间的距离需要走上多久。
这期间,被淘汰的同伴再也没有出现。他们没有在夜晚经历第二次火焰雨,更没有在大地上到第三位原住居民。
怪鸟也很少出现。四处寂静,孤独感十分强烈。也不是总有话一直说,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只能安静地看着前方的地平线,听着沙沙声沉默地走。
食物也是个问题。
郁封总能找到食物,但也不是每顿都有饭吃。频率大概是一天半一次,他们大概走了八天,这个频率就逐渐延长。郁封所能取得的食物也越来越少。
他们还不至于饿死,但身体的虚弱是日渐加剧的。如果不能找到突破口,饿死是迟早的事。
伊塔洛斯和支配者明白世界要他们理解什么,不过有人要是告诉你,相信谁都会得到幸福,恐怕也不是说说就能真的相信。
还是让他们自己领悟。
正走着,伊塔洛斯的衣摆被人扯住,一垂眼,就看见少年惊慌地瞪眼。
“怎么了?”伊塔洛斯问他。
来找伊塔洛斯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看起来状态好。这就意味着他足够耐心,而疲倦的别人可能不会想听他一惊一乍。
安迪眼珠迅速往侧方滑了一下:“我我我觉得后面有东西跟着我们!”
菲奥娜猛地点头。
他的声音不算太小,走在稍前的支配者也能听见。
支配者看了他一眼,又随着伊塔洛斯一起转身。
身后大地一览无余,如果要经过什么,不会不能注意。而来时的痕迹歪歪扭扭,他们都不想抬腿,拖着步伐形成断断续续的划痕,就更没有异常了。
支配者转身,没说什么。
安迪慌了:“我我我真的没有骗你们,我听到的,真的听到除了我们的脚步声以外有别的声音!这个声音从两三天前就跟着我们了!”他急得快要哭出来。
如果是好人,他直接出来就好,躲躲藏藏跟着那么多天,安迪就怀疑那东西是要谋财害命!
“我不想被吃掉!”
伊塔洛斯拍拍他的肩膀,没告诉这人在那些脚印中确实有一捧粉末断了节奏。
他只是让安迪走在他前方,说:“你放心,不会有东西把你吃掉。”
伊塔洛斯对于上前求助他的人总是格外宽容。
他当然不会忽略身后的动静,只是想看看究竟要到什么时候,这人才会现身。
第十五天。
地图上的距离堪堪过去三分之一。
乔纳森给出的时间终究是人处于精力旺盛时的理想估测,照这样的状态,他们还没走到一半路程就会饿死。
休憩时,郁封不再强求伊塔洛斯吃东西,甚至他和深川厌也会把省出的食物分给众人。可还是不够,以至于他们只能大量饮水缓解饥饿。
食物的问题没有解决,更大的难题出现了。
起先是唐舒月觉得双腿麻木。
她在进入永夜之所前是位全息游戏玩家,常年处于游戏中令她对于身体强度变化异常敏锐。
她说,并非是身体疲倦带来的沉重,而是连高强度赶路后的酸软都逐渐失去的麻木。
可撩起裤脚看后,她的双腿没有受伤,也没有异常。
然后是瑞菲莉娅,她的不适在于肩膀。在那晚替骑士扛起盾牌后,她的肩膀就沉重无比,许多天都没有得到缓解。现在她已经无法抬起魔杖。
最后是郁封。
自从受伤后他一直缠着绷带,替换时也不在众人面前。但伊塔洛斯注意到,他时常会去摩挲受伤的部位,显得略有焦躁。
这条路确实太长太消磨心智。如果不是照顾同伴,他们也用不着浪费时间。
篝火前,支配者眉头一皱,一言不发地走入废墟。
深川厌就看向伊塔洛斯:“你得去看看。”
安迪紧张了许多天,神经衰弱,只有在晚上有人守着他时,才能安稳入睡。也只有深川厌会有耐心照看小孩,于是就有人被忽略。
不用他多说,伊塔洛斯也会去。
正如支配者不想他做出极端行为,他也不想对方有任何事隐瞒以至于他不能规避风险。
走得足够远,连火光也不能看见后,郁封停下脚步:“我没有叫你跟着我吧?”
眉眼全是烦躁,就差把滚字刻在脸上。
伊塔洛斯从雾中出现,径直向他走去,语气亲和:“你亲爱的永夜之所的神官抽不出手,所以我来看看。”
郁封警觉后退:“他说你就听?我不记得你这么好说话。”这么好心。
“不记得就对了。”
伊塔洛斯的身形在夜中同脚下的粉末一样显眼,但活人比死物更有侵略性。他可不在乎支配者的意愿,也不管他人对他的看法。
“既然明白,就不要做无意义的事。嘘,也别说浪费时间的话。”伊塔洛斯微笑着,制止了他想要开口的动作,“你知道的,我不介意带具尸体上路。”
只要对方不说不该说的,不惹不该惹的,支配者这个身份下是什么都无关紧要。
郁封恨得牙痒痒,退到不能退,靠上残柱:“你觉得真那么做了你还能继续留在永夜之所吗?”
这是在威胁他?
伊塔洛斯面色不改,慢悠悠捏住支配者手腕,动作与力道十分绅士。解开绷带时不会让支配者感受到过多疼痛,但是说出口的话就没这么轻柔:“谁会替你出头?主神吗?只要我依然能为他做事,你觉得他会在意规则的违反?”
郁封眼神变得凌厉。
看来是猜中了。
伊塔洛斯轻笑几声:“还是说永夜之所的神官?文神我见过了,武神有几位,除了阿克谢尔外还有谁?”
他连主神都没放在眼里,又怎么会惧怕小小神官。
郁封抿唇,最终没有反抗。
被遮挡时还看不出异样,随着绷带一层层解开,露出怪异的伤口。
没有往外渗血,但伤口表面呈现奇怪的白色,上面有被血迹浸染留下的痕迹,已经变成深褐。
伊塔洛斯身上没有异样,不知道这伤口会带来什么感觉,但想来是不好忍受的。
手臂已经被支配者挠得坑坑洼洼,他相信,这还是对方克制后的结果。最严重的地方白色之下就是皮肉,已经被他弄得裂开。
伊塔洛斯凝视半晌,手指轻轻抚上白色,像石膏,碰一下就在手上留下粉末。而那裂缝还在往更远处蔓延。
他想到什么,抬头看向支配者的脖颈。
手指还未碰到,对方就不适地躲闪,但他又能躲到哪里?
支配者被迫微微仰头,目光冷冰冰地看着伊塔洛斯。
解开缠绕脖颈的绷带,不出所料,贴近动脉的一侧也有条裂缝。也许是因为颈部时常在扭动所以更严重,比手臂的更深,约有占脖颈的六分之一宽度。
伊塔洛斯碰到的时候,支配者在轻轻颤抖。
现在知道怕了吗?
“你的药膏是用来做摆设的?”伊塔洛斯的语气也不大好了,不知他的支配者怎么打算,难道是要在等死的时候才用药?
他松手,盯着对方拿出绷带和药膏。
没有离开的意思,就是要看着对方上药。
郁封不满啧声,贝壳一打开果然没有使用的痕迹。又被伊塔洛斯看着很不自在,敷衍地挖出一块往伤口抹去。没有节省,只想着赶紧从怪异的氛围中脱身,上药就变得不仔细。
伊塔洛斯笑了,先前拉开的距离又缩短,郁封猝不及防撞上残柱,手中的药膏就被伊塔洛斯夺走。
手掌就贴在他要害,也不用担心对方会激烈挣扎。
倘若自己动手还在敷衍,那么不要指望他人温柔对待。不把药膏好好涂抹在伤口深处,怎么能阻止病灶蔓延?
伊塔洛斯将药膏揉按到伤口深处,浓厚的血腥味就在他们之间弥漫。郁封疼得张口两秒没能说出话,而后才咬牙切齿怒视:“你把我当做小白鼠吗?”
说什么笑话,小白鼠才需要精心养着。
“你知道么,亲爱的,你还是乖乖听话的模样最赏心悦目。”
如果那样,偶尔的无礼都能宽恕。
一块石头从远处滚落。
很突然,很突兀。
伊塔洛斯侧首,郁封闻声屏息,都朝着动静的来处观察。
偶尔,穿过缝隙的风会吹落摇摇欲坠的碎石,但此刻风速远远不达。
那东西终于忍不住出现了吗?
伊塔洛斯将绷带放回对方手里,睨视他一眼,沉声道:“亲爱的,剩下的事情不用我回来做第二遍吧?”
郁封终于将那声‘滚’骂了出来。
他的身形就隐藏在黑暗中了。
来去没有声息,只在必要的时候留下脚步声。
所以,出现在那堆废墟后时,躲藏在此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
这人浑身脏乱,像在大地与废墟中滚过几遭,白袍破破烂烂,发丝里全是粉末。
他捂着嘴缩成一团,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好几秒,才轻轻放下手,探身往旁侧的缝隙看去。
顺着那缝隙,恰好可以看见伊塔洛斯与支配者先前所站的方向。
支配者有在听他说的话,仔仔细细地给手臂上药,然后缠上绷带。
不过与伊塔洛斯在意的不同,这人愣了几秒便收回目光,靠在一堆破烂上,苦恼地咬着手指。好像在冥思苦想刚才的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伊塔洛斯就放出脚步声,身形在他眼前显现。
这人还是被吓到,猛地抬起脸。
就让他在月光下被看得一清二楚了。
乱蓬蓬的,打结的红棕色卷发,蓝色的眼睛,脸上有点小小的雀斑,干净俊朗。即便五官长开了,伊塔洛斯还是能在他脸上依稀瞧出几分幼时的影子。
见被发现,他先是不知所措的愣怔,对上伊塔洛斯笑吟吟的眼睛后显得越发局促。胸口极速地起伏,然后手脚并用地逃走。
他在地上爬了几下,就被伊塔洛斯挡住去路。
“你在找我?”伊塔洛斯开口,如果没记错,他应该叫,“默温?”
于是就见他身躯骤然一颤,也不敢抬头,慌慌张张地咬上左右两手的指甲盖。然后,就在伊塔洛斯眼前变成一堆粉末。
还是逃了。
支配者秘闻:
1.白色是安提拉城民最喜爱的颜色。
2.事实上,神往往比人们想象中更柔软。
“是谁在那儿?”郁封处理好伤口后,撑着矮墙探身往后看。
伊塔洛斯不动声色地示意他看脚边的粉末,挥手道:“该回去了。”
支配者就越过障碍跟在他身后。由于脖子上的伤需要留心注意,他的动作幅度很大,余光瞥不到的角落只好转动身躯。
走了十几米后郁封道:“没跟上来。”
伊塔洛斯放缓步伐:“还记得跟在神身旁的是谁吗?”
“默温?”
“是他。”
“那神殿里的骸骨又怎么解释?”郁封说着,不自觉地去捏伤口。药膏好像起效了,不能抓挠只好用点力量按压来缓解不适。
他们认为,遍地的粉末是骨灰。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全是。
伊塔洛斯沉吟,想起了生灵出现的原因,他道:“是执念。”
一切就能得到解释了。火焰将执念吞噬,生灵自然不会再出现,而肉体与意识也可完全分开。思想是不受束缚的不是么。
至于默温跟着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也不是伊塔洛斯能明白的事。总不可能是想跟着他们去往卡西诺?
具体是什么,只能等见人就逃的胆小诗人自愿出现。
支配者也是同样打算,之后便没再继续问。
之后的两天,伊塔洛斯仍然在监督支配者上药。
他仔细看过伤口,白色的部分被药膏染成淡淡的粉色,已经病变的部分没有逆转,但触碰伤口深处时支配者也不会痛得想咬上他咽喉。
不痛不痒就没有恶化,只要不继续恶化,就算好事。
不过药膏本身不多,得不到补给的话情况只是暂时稳定。
如果支配者在第一时间用药,那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怪病了?伊塔洛斯不得而知,但后续发展不太乐观。
瑞菲莉娅他们身上不存在明显创口,但也出现了类似石膏的病变。
一个从肩膀处掉出粉末,一个双腿出现裂缝,还有安迪。他是最少出状况的人,早晨醒后在脸上发现裂痕。
只能让他们先用药,否则病情会很快恶化。
除此之外,饥饿让他们再也没有力气前行。
他们神志不清地缩在毛毯里,皱着脸,呼吸都变得艰难。
“我真的不行了,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吧?”安迪冒着虚汗,已经瘦脱相了。他缩在深川厌身旁,抓住对方的长袍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好饿,我好难受,我不想这么死掉呜呜!真的真的没有任何吃的了吗?如果有吃的让我做什么都行呜呜!我好想吃肉,火烤的小羊排,软软的面包,还有煎鱼呜呜!”
最后,忍不住咬上自己的手指骨节。菲奥娜的翅膀也已经枯萎,闭着眼睛躺在角落,呼吸微弱到随时会消失。
伊塔洛斯和郁封将水盛到叶子里喂给他们。
安慰连着几日被生灵恐吓,又被饥饿折磨的可怜人:“再坚持一下,会有办法的。”
“不会有办法了,不会有了!”安迪瞪大眼睛看着他。
伊塔洛斯循循善诱:“会有的,神会保佑你的,你难道不信神吗?”
他在这边哭闹,另一边众人已经没力气讲话了。
苏索把盔甲整套穿好,一副等死的模样。
唐舒月和瑞菲莉娅靠墙,她有一些魔药用于补充体力,不过分量太少,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分发给众人后都用光了。
听到伊塔洛斯的话,难免陷入思考。
奥辛也信神,可他也没被神保佑,他也不是特殊的那个。
“我们看起来似乎不能抵达终点了,”瑞菲莉娅强撑着力气说。虽然很不甘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照顾。你们先走吧,不要为了我们耽误行程,如果我们的决心经得起考验,很幸运地以执念重生,希望到时候还会有结伴而行的机会。”
她看着伊塔洛斯,又看了看郁封,好像想继续说点什么。不过饥饿感让她无法顺利思考,那些话就忘在呼吸里了。恐怕她连自己究竟在说什么都不能清晰意识到。
“祝你们顺利呀。”唐舒月替她说完最后一句。
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容易。
不过支配者的确拿不出更多的食物了。这么多天以来,他们几乎都是在饥饿中度过的,但就算这样痛苦也还是没有意识到怎样才能存活。
支配者坐在高处,而深川厌也没有接话。
伊塔洛斯看着安迪已经胡言乱语。
“我信啊,我信啊,可是祂没有保佑我啊!”
“不是说这个世界有神吗,神带来了幸福和爱吗?为什么神不会给我一点吃的?我们为主神做事他就要我们体验苦难吗?哪个神会让他的子民长期活在痛苦里?我只是想要一点吃的,我已经饿了好久。呜呜,这个世界就没有神吗,为什么我们都这样了还是没有人帮助我们?求求你了,看看我们吧,神啊……”
他的字音都黏成一片,声音小到不能听清,越到最后,就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动。然后,连嘴唇也不动了,眼泪也不流了,深川厌哄拍他肩膀的动作停下。
炙热的风吹过,将他混入那些不知姓名的粉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