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楂表情僵住。
空气温度太低,两人呼吸出的白色雾气,融成一团。
少年的心跳如鼓锤如雷击,他隔很久才嚼一下嘴里的山楂。
早知道林寐这么讨厌,他就不应该请林寐吃东西。
林寐戳了下陶楂的腮帮子,不依不饶,“陶楂,你是在心疼我吗?”
第42章
陶楂古怪地看了林寐几眼,看着林寐的眼睛他不敢说话,他扭头看着马路,道:“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情…那个我,你是恋爱脑吗?”
陶楂经常见到这个形容词,他读高一的时候,还有男生在念检讨的时候不管不顾地表白。
不顾自己的前途去爱人,陶楂觉得这就是恋爱脑。
“不然呢。”旁边有一群学生推搡打闹着过来,眼看着要撞上陶楂,林寐伸手扯着陶楂的帽子把他拉到了自己旁边。
“我怎么你了?”林寐又问。
陶楂面朝马路翻了个白眼,他觉得林寐是在装纯。
“我们去前面打车,这里太堵了。”陶楂转移了话题,往前边走去。
“陶楂!”身后传来呼喊声,不是林寐的声音。林寐从来不这么大喊大叫。
陶楂举着糖葫芦停下来,萧余气喘吁吁追上来,他绕到陶楂身前挡着,把手里东西递出去,“给你,新年礼物。”
“什么啊……”认出是萧余,陶楂咽下嘴里的食物,礼物盒是纯黑色,看不出是什么,“我不要。”
“你别生气了,”男生脸上写满了愧疚,他瞥了眼陶楂身后没跟上来的林寐,加快了语速,“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思,我知道是我不对,我生活的环境让我以为许多事情都是理所应当的,我太自我了,我太想当然了,所以伤害了你,但是我真的没有歧视你父亲职业的意思,你……”
想起国庆假的事情,陶楂依旧感到心理不舒服。事情具体的经过陶楂没办法记得太清楚,可当时的酸楚和难过却永远无法磨灭。
时间有时候不是消除伤痕的良药,也有可能是加深痕迹的魔法药水。
可看见萧余态度诚恳……陶楂踌躇了一会儿,“我原谅你了,但是礼物我不要。”
萧余刚刚展开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完全不了解陶楂的执拗,只能听着陶楂继续说下去,“就像你说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别的什么,我们都不适合。”
“也祝你新年快乐,”陶楂顿了顿,“还有,高考顺利。”
陶楂绕过他,朝前走去。林寐这才跟上。
陶楂一个一个咬掉竹签上串着的糖葫芦,他表情很淡,淡下来,看起来就不软也不甜了。
少年事实上浑身的刺,仙人掌似的,不会主动去扎谁,但谁要是把手按在上面,一定会被扎得满手刺满手血。
这次他没哭,上次哭了,因为上次他以为萧余是真心喜欢他。他天真地以为,谁要是喜欢自己,就一定会喜欢自己的各种。陶楂觉得自己就能做到。
寒假来临,巷子里比平时热闹了好多。
陶楂从回到家后就没出过门,他说不去陶桐桐家就不去陶桐桐家,不过,他倒是经常看见林寐大清早出门,天快黑了才回。
忙,忙点好。
除夕前一天,陶楂接下向莹下发的清扫院子的任务。他们家院子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有些已经死掉的瓜藤需要拆下来丢掉,再把地上扫干净,挂上新买的灯笼,贴上对联,就完事了。
他扫院子时,张小橘和张小柚姐们俩蹦蹦跳跳地过来,“陶楂,跟你打听个情况!”
陶楂不理她们。
两姐妹对视一眼,最后由姐姐张小柚发言,“陶楂哥哥,你们最近不是放寒假了吗?为什么我们还是很少见到林寐哥哥?”
两姐妹挺长情,一直喊着喜欢林寐,隔三差五就和陶楂打听林寐。
在她们眼里,陶楂大概是鹦鹉巷现在和林寐走得最近的人。陶楂是她们在林寐那里唯一的人脉。
陶楂杵着扫帚,“我也不知道,他好像挺忙的。”
“都放假了,他忙什么啊~~~”张小橘皱着一张脸,她蹲下来,拖着腮帮子,“唉,再深的感情,如果总是不见面,那也会慢慢变淡的。”
张小柚赞同妹妹的话,“对啊。”
“……”陶楂不敢跟她们说,林寐已经给自己表白了。
这要是让她们知道,不得追着他绕着鹦鹉巷跑五十圈?
“你们想太多了吧,”陶楂试图给她们提个醒,“万一林寐跟别人谈恋爱了,你们怎么办?”
张小橘的眼神顿时冒出两簇火焰,张小柚及时按住妹妹的头,“当然是祝福他们咯。”
两姐妹在陶楂家里的院子叽叽喳喳到了天黑,还热情地帮助陶楂贴了对联,挂了灯笼,为了感谢她们,可能也是出于心里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愧疚,陶楂从冰箱里拿了一盒草莓出来给两姐妹吃。
林寐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陶楂一眼就看见了他。
张小橘张小柚紧随其后,两人一块跑向了林寐,“哇,林寐哥哥,好久没见你了,我们好想你!”
陶楂在后面撇撇嘴,都初中生了,还卖萌。
“这个是什么?张小橘弯下腰,指着林寐手里拎着的袋子。
林寐面色平和,没嫌她们烦,“布丁,还有泡泡玛特。”
听见泡泡玛特四个字,陶楂不自在地别开眼,他觉得,泡泡玛特可能是送给自己的。
“布丁啊,什么口味的布丁啊,我们能吃吃看吗?”张小橘好奇道。
林寐:“不好意思,我没买那么多。”
他没说给谁的,只说没买很多。
陶楂又想,会不会是林寐看见泡泡玛特也觉得挺好看的,给他自己买的。毕竟像泡泡玛特那么可爱的玩具,根本没人能抗拒。
“好吧,”张小橘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把兜里的糖掏了出来,“我妈妈在外面买的糖果,很好吃。”
林寐没收下,他笑着说了新年好,绕开了两姐妹,径直走到了陶楂跟前。
咦,真是给自己的。泡泡玛特……
但是当着张小橘张小柚的面送,不太好吧——
“草莓和芒果的布丁各买了一份,路过泡泡玛特,顺带买了一个系列,”林寐弯腰把两个袋子挂在陶楂手指上面,“算是新年礼物。”
陶楂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可……可是我没有什么送给你的。”
林寐笑的时候,眸子简直能把陶楂给活生生溺进去,“现在是我追你,本该就是我送你礼物,等以后在一起了……再说。”
陶楂想说“谁要跟你在一起了?”,但想到自己手里还拿着林寐送给自己的礼物,他怎么也不能这么不要脸吧。
便僵硬地转移了话题,“你最近天天出门,你出去做什么?”
林寐没隐瞒,“给人补课。”
“补课?”路灯在远处,光落在陶楂脸上的时候就不算明亮了,但他眼睛瞪圆了,眼底的光明晃晃的亮堂,脸上的震惊一览无余,“你下学期高考,你不复习吗?”陶楂在林寐身上没看出一点身为高三生的紧张感。
他想,如果是自己到了高三,估计会焦虑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掉。
林寐:“该学的已经学完了,该记的也记得差不多了,太紧张反而不利于考上。”
“那也不能……”陶楂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或者是手里的东西太有重量,他睫毛颤了颤,“林寐,你是不是为了给我买东西,没钱了,所以出去赚钱的?”
他记得曹严华说过,林寐从来不给别人补课,唯一的一次给人补课,收费两千一个小时。
可即使时薪可观,林寐还是不补课。
陶楂当时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知道自己只是嫉妒林寐,只是不服气林寐那么厉害。
他清楚地知道,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林寐,就是了不起。
林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没回答,落眼静静地看着陶楂。
陶楂脸上出现慌乱,对他这个年龄而言,高考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任何事情的重要性都不能越过高考。
“你以后不要给我送东西了,我不要了,”陶楂心里闷闷的难受,“你……你可以等高考结束后再来追…..”
他话一顿,那林寐高考结束,自己也快升高三了,自己可没时间应付林寐。
陶楂话音一转,“你可以等我高考结束了再来追……追我。”这个要求,好像,很不合理。
“那还有一年半。”林寐顺着陶楂的话说下去。
“一年半很快。”陶楂很着急。
林寐:“可我……”
陶楂像是猜到林寐要说什么似的,他抬手就捂住林寐的嘴,左右看看,没有人,只有张小橘和张小柚一脸匪夷所思地在后边立着。
“不许说喜欢我,要是被别人听见怎么办?”陶楂着急得脸红。林寐在他的“威逼”下,点了点头。
收了的东西也不好再退回去,陶楂有些愧疚,也有些感动,林寐比自己日记本里那个林寐要好很多。
林寐不是一个很讨厌的人。这个发现让陶楂感到气馁又恐惧。
终于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的张小橘发出一声尖叫,她鬼哭狼嚎地往家里跑。
一边跑一边喊,“妈妈!我失恋了!我和姐姐一起失恋了,妈妈,我要回家,呜呜呜呜呜呜——”
不敢让向莹看见,多看见几回,向莹迟早会察觉到不对劲。
陶楂躲在房间里把布丁一口气吃光,拆开新的泡泡玛特摆到柜子上方,又把林寐之前送的也挪到了上面。
他忙完,坐到书桌前,一页一页翻开日记本。
“林寐去死”几个字的出现扎疼了陶楂的眼睛,这话有点重,但它的存在,也是陶楂生命的一部分,陶楂不会抹掉或者撕掉。
他接受每时每刻的自己,软弱的、无能的、冲动的、充满嫉妒心的……
但不代表他喜欢这些时刻的自己。
终于翻到空白页了,陶楂趴在桌子上在笔筒里精挑细选,选出一支黄澄澄带金粉的笔,在新页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希望林寐高考金榜题名,考上他理想的大学。
笔尖顿了几秒钟。
陶楂又在这句话前面加了一个“1.”,在下一行开头写:2.希望萍姨不要再打林寐了,希望萍姨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希望林元君的林肯车突然报废。
“3.希望所有人都新年快乐,除了陶桐桐。”
陶楂为林寐的生活感到难受,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很糟糕了,总是给人白干活白跑腿的陶大行,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常年吃药的向莹,还有无理取闹的陶桐桐,还有鹦鹉巷这些只知道拜高踩低的七嘴八舌的邻居。
他明白,这种糟糕的感觉可能是自己的多愁善感所赋予,可这个发现也不会让陶楂感到轻松。他会在任何事情上都感受到更浓烈的情感,哪怕对象是讨厌的林寐。
陶楂讨厌过于敏感的自己,林寐的事情,明明跟他毫无关系。可他仍然会为对方感到不平和委屈。
“父母离婚,他们的小孩如果也能分到一部分财产就好了”陶楂今天日记的最后写下感叹。
写完今天的日记后,陶楂纵观整篇日记,林寐出现太多次了。
怎么会这样?
隐约察觉到自己在逐渐走偏的陶楂赶紧提笔在后面又加上:我好讨厌林寐。
这下感觉就对了,陶楂满意地想道。
写完日记,陶楂把日记好好地收了起来。谁也不让看。
他入睡之后,鹦鹉巷寂静无声,偶尔结成小队伍的流浪狗唰唰唰地从路面跑过去,路灯明晃晃地照耀着地面。
将凌晨三点时,路灯的灯罩外面徐徐往下飘落羽毛一般的雪花。
天快亮起来时,鹦鹉巷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S市昨晚又下大雪了。
陶楂没睡醒就被陶大行从被子里薅了出来,穿上喜庆的红毛衣,被按着坐在沙发上,懵懵的。
“下雪了?”
陶大行挽着衣袖忙活来忙活去,“这两天都不能睡懒觉,年头年尾要表现好一点。”
“切,迷信。”陶楂把拖鞋一踢,盘腿坐到沙发上。
陶楂打开电视看了会儿,没忍住,唤了陶大行一声,“爸爸,林寐他爸回来了吗?”知道林元君出轨之后,陶楂就不是很想再叫叔叔了。
“在家呢,你问这个做什么?”陶大行摆弄着柜子上面的几瓶酒,其中有一瓶是茅台,陶楂姑姑送的,没什么收藏价值,但陶大行把这瓶茅台当宝贝似的供着。
陶楂觉得怪心酸,别开眼,“我还以为他不会回……”
拿着早餐过来的向莹顺手就敲了陶楂一下,“不许乱说别人家里的事情。”
陶楂偏说,“他出轨了还不让人说啊。”
“……”
陶大行的小眼睛瞪大了还没有陶楂的一半大,他脱口而出一句“我的天老爷”,“真有这回事?”
向莹也是服了这父子俩。
“鹦鹉巷大部分人都知道吧,只不过这是别人家里的事情,郑萍又是个好面子的,都没人会去说,免得让她听见了伤心。”
“你们俩也不许在外面说,听到没有?”向莹板起脸。
陶大行赶忙说听到了听到了。
向莹很满意,又扭头问陶楂,“喳喳,你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萍姨自己跟我说的,她哭得好伤心。”陶楂皱皱眉,“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向莹没再问下去,“先吃早饭,吃完早饭后我们自由活动。”
向莹的自由活动就是吃完饭她和陶大行各自去找人搓麻将,陶楂爱干嘛干嘛去。
也就过年这几天,两人能轻松点儿了。
陶楂在厨房里洗完了碗筷,一出厨房,就听见大门被拍得啪啪响。
“陶楂,你出来!”
是张小橘的声音。
陶楂走过去开了门。
他双手掌着门,看着并排站着的两个小女生,“做什么?”
张小橘张小柚牵着手,一块儿往后退了两步。
虽然陶楂的个子在同龄男生里偏秀气了,可面对两个刚初中的小女生,怎么着都还是有一点点压迫力的。
“我们是来找你宣战的。”张小柚淡定地说道,她没张小橘那么冲动,冷静很多的样子,“林寐哥哥是在追你吗?”
张小橘跟着就说:“那么!我们就来比一比,看是林寐哥哥先追上你,还是我们先追上林寐哥哥!”
“……”陶楂故意说,“那我现在就答应林寐,我现在就跟他谈。”
张小柚皱起眉,“你这是耍赖。”
双方正拉扯着,对面二楼一扇窗户被推开了,三人一块抬头朝那扇窗看过去。
林寐端着他的水杯,靠在窗台上,目光却只落在陶楂脸上,茫茫雪色映着他的脸,无法忽视的冷感让陶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哗啦”林寐把自己杯子里的水直接从阳台泼下去,泼到了他们家花坛里,热水融化了那一片的积雪,露出下面的几片黄绿色。
陶楂惊慌地合上了门,把张家姐们俩关在了门外。
这时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两声,陶楂一步一步走过去,他有预感,大概,或许……
[林寐:要赢吗?要赢我们就现在谈。]
陶楂就知道!就知道林寐肯定听见了!
陶楂把手机放到一边,不回。
他本来打算吃完早饭去给那几只流浪猫喂吃的,现在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出门,他怕撞上林寐。
啊,邻居是自己的追求者这种事情,也太令人感到烦恼了吧~
陶楂回笼觉睡到下午三点多,才拎着口袋悄悄出门,他出了大门,就撒开腿跑,直到跑到巷子尽头,他才停下来。
少年喘着大气,把围巾拉得松些,一转身,旁边站着两个人,把陶楂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好……过年好。”幸好不是林寐,陶楂心想。
李暄旁边的是他哥李逸,他比李暄稍微高点儿,跟温柔的李暄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型。李逸剃着板寸,穿着件黑色的面包服,双眼皮,可不明显,看着像单眼皮,鼻梁细直,面孔看起来有点凶。
实际上也是真的凶,若说林寐是鹦鹉巷的白月光,那么李逸就是鹦鹉巷人见人嫌的臭狗屎。
——成绩差,爱打架,高二就辍学,出去跟人混,现在混了家酒吧开着,生意虽然说不错,可众人还是不认可他,终究没有个正经工作。
尚嫂嫂的两个儿子是两个极端,只不过现在那个好的极端也不如她意了。
李逸看了好几眼眼前的小男生,有些不太确定,去找李暄求证,“陶大行他儿子?”
“你没认出来?”
“没,长这么大啦?”
李逸一年两年不回鹦鹉巷的,认不出来也正常。
李暄揉了揉陶楂的头发,“跑这么快,准备去哪儿玩?怎么没跟林寐一起?”
“我去喂猫。”陶楂说。
“去吧去吧,我跟我哥刚刚还看见那几只猫在那儿睡觉呢,现在应该还没走。”李暄看了眼李逸,“回去吧,外面冷死了。”
李逸在兜里掏了掏,掏了张名片出来递给陶楂,“我的酒吧,有时间可以来玩哦。熟人打六折。”
李暄撞了他一下,“喳喳还没成年。”
“那就等成年了再去光顾,一样打折。”李逸说。
陶楂有点好奇,他把名片接到手里,还没忘说谢谢李逸哥哥。
李逸跟在李暄后头,一边走一边摇头感叹,“长大了,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乖,李暄,你说他这样在学校难道没人霸凌他吗?”
“……你想多了。”
陶楂把名片收到口袋里,往另一条巷子走去。
一路上,陶楂都在叫人,叔叔阿姨伯伯没完没了,一直到流浪猫的住处。
它们住在一栋已经没人住的房子的背面,塑料棚下面搭着几块木板,S市的冬天虽然不常下雪,可还是寒冷刺骨,陶楂给里面铺了自己厚厚的旧衣服,小房子没有门,只有两块木板挡着,方便流浪猫进出。
陶楂找到它们的碗,去隔壁找水管冲干净,倒上罐头。
几只缩在窝里睡觉的猫,一闻见罐头的味道,纷纷都醒了。
“新年快乐。”陶楂蹲在地上,挨着摸了摸它们的头,“虽然明天才是新年,但我先说了吧,因为我觉得我明天还是会去陶桐桐家,昨晚我听见我爸说今年姑姑又不回来了。”
“我还听见电话里说,姑姑跟她那个外国老公离了婚,她那边情况不太好,孩子也离不开人。”
“反正……”陶楂下巴磕在膝盖上,“反正说不定什么时候,陶桐桐可能就会忽然死了,她年纪大了,我不跟她计较。”
陶楂不去,向莹就得去,他们是一家人,不能什么都让陶大行独自面对。
所以陶楂觉得,自己去,那么向莹就不用去受陶桐桐的气了。
陶楂打道回府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他踩着巷子里的积雪,脚下嘎吱嘎吱的。
手机里放着宁鑫的语音消息。
“哎呀,我没在S市,我在国外度假,我这里还穿短袖呢。”
“这里的男人胸毛可真他妈旺盛,我们好像没有胸毛——”
“你吃年夜饭了吗?”
陶楂一条一条地回复。
越往前走,前方的谈笑声越明显。
陶楂回复完消息,忍不住抬头朝声源处看去,那站着一圈人,穿着不像是鹦鹉巷的人,鹦鹉巷都穿花花绿绿的家居服到处串,哪怕是出门,也穿不了那些人那么光鲜亮丽。
那个位置……好像是林寐家里的客人。
林寐家门口和院子里,停了三辆豪车,路灯和雪光把车的表面也映照得闪闪发亮,被照亮的不止那几辆鹦鹉巷很难出现的车,还有几个女人的包与饰品,男人手腕上的腕表。
向莹衣柜里从来没出现过那些人身上质感那么好的大衣,在商场买到一件打折的过季款,向莹就会很开心,还只在重要场合才舍得取出来穿上。
这些如同橱柜里奢侈品的客人也照亮了鹦鹉巷,把鹦鹉巷的一切事物都衬托得过时又陈旧。
就在对面的陶楂家显得更甚。
那些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
林……林寐也会是吗?陶楂忽然想到这一点。
眼前只有这一条路,陶楂绕不过去,他把手里的塑料口袋卷了卷,塞到外套口袋里,低头把小半张脸都塞进围巾里,想要快点回家。
只是天不遂他愿,郑萍的声音响亮又扎耳,“喳喳?你怎么一个人到处跑,吃饭了吗?”
郑萍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比前段时间要好,她的热情不似作假,她是真的喜欢陶楂这个小孩儿。
“萍姨晚上好。”陶楂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小声跟郑萍问了好。
郑萍转身进屋拎了两盒东西出来,穿过人堆塞到陶楂手里,她神神秘秘地说:“我姐送我的燕窝,我吃不完,你拿回去给你妈妈。”
“谢……谢谢。”陶楂怔怔的看着郑萍,是因为林元君回家了,她才这么高兴吗?爱情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吗?
郑萍捏了捏陶楂的脸蛋,“刚刚林寐还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我哪里知道,他现在在楼上跟几个朋友打游戏呢,你要不要一起?”
可能是提到了林寐的名字,二楼窗户后面的人才有动静,窗户被干净利落地拉开。
陶楂抬眼。
林寐朝他笑了笑,“要不要上来玩?”
窗户后面不止林寐一个人,林寐出现以后,他身后身旁又出现了几个跟他看起来像是差不多大的同龄人,没有曹严华和徐序。陶楂不认识。可能是这群中年人的孩子。
“这谁啊?”一个女生扒了扒自己头发。
有个男生托着腮,“唔,看起来也像是学霸。”
几个男生相视一笑,心有灵犀般不说话,但懂得都懂的样子。
那样的笑容,落在陶楂眼里,有些讽刺。
他脸色蓦然变白,眼皮慢慢盖掉了大半的眸子,一声不吭,没回应林寐的邀请,转身回到了家里。
陶楂把两盒燕窝放到了桌子上,他木然地坐在沙发上,老房子隔音不好,外面的声音稍大一些,里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娃儿长得好乖哦。”
“你刚刚给他什么了?”
“燕窝,我不爱吃这东西,送人正正好,他家也不容易。”
“啊,这样啊。”
“对了,刚刚说的度假,你们到底去不去啊,好不容易聚一回……”
陶楂眨了眨眼睛,所有的情绪都在眼里消失了,他脸色看起来比外面的雪还要白。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本来不想理,但是震动个没完,到了陶楂实在是忍不了的地步,陶楂才把手机拿出来。
他微信被拉进了一个讨论组。
陶楂先看了眼讨论组成员,除了林寐,他一个也不认识。
直接退显得没有礼貌,陶楂在里面发了一条“你们是?”,就不打算再看了。
结果林寐秒出现。
[林寐:道歉。]
[米宝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说的看起来像学霸不是说你看起来挫看起来穷,因为你看起来就是那种长辈会喜欢的类型对吧,长辈肯定都喜欢学习好的对吧,我们是这样想的。]
[毛蛋:是的是的是的,我们平时犯贱犯习惯了,所以我们面相都变得很贱,但我们真没恶意。]
[庄奇明:刚刚林寐就说我们了,让我们少犯贱,我们爸妈跟林寐爸妈读书的时候是朋友,后来林寐爸妈跟我们爸妈来往变少了,我们一直在一起玩儿的这几个容易互相影响然后同化。林寐就还好,因为林寐跟我们不熟。]
[陈烊:是啊,你不要觉得近墨者黑哟。]
[毛蛋:不过讲真的,我们刚刚纯犯贱,想让你自在点,没恶意,我发誓(我爸大学是靠助学贷款才读完的)]
过了许久,讨论组里才出现陶楂的回复。
[陶楂:不用道歉,我没有放在心上。]
不想让人不自在,陶楂还在后面加了一个微笑的兔子表情包。
看见回复,那头的米宝宝立刻半蹲把手机碰到林寐跟前,“哥,看看,没问题了吧这。”
“他还发表情包了呢,肯定没事儿了。”毛凌摸着下巴,分析道。
林寐语气淡淡的,“他发表情包只是为了让你们不继续抱有歉意,他不像你们那么神经大条,你们跟他不熟,不要在他面前搞自来熟那一套,他不吃。”
几人明白过来,在讨论组刷拥抱的表情。
[米宝宝:今天除夕,我发几个红包,大家来抢吧。]
[庄奇明:可以,轮流发。]
[林寐:我先发吧。]
陶楂本来打算不再看手机了,他才不要这几个人的红包,但看见林寐说他要发,他又捧着手机舍不得丢下了。
林寐是自己人,林寐的红包可以要。反正也要轮到自己发红包的。
很快,林寐就把红包发了出来。
[新年快乐:给陶楂的专属红包]
[新年快乐:给陶楂的专属红包]
[新年快乐:给陶楂的专属红包]
林寐的红包一口气发了九个,陶楂捧着手机呆滞住。
[米宝宝:???]
[陈烊:?]
[毛蛋: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他们说完,林寐又发了一个出来。
[别生气:给陶楂的专属红包]
陶楂的脸腾地一下就烧翻了天,在他还不知所措时,屏幕上方跳出来林寐的私聊消息。
[乖,把红包领了,我等会来找你。]
陶楂只领了最后一个,证明自己没生气。反正他跟这几人又不熟,犯不着跟他们生气。
领了红包,陶楂退出讨论组,埋进房间里。
黑漆漆的房间,但坐了一会儿之后,外面的雪光和路灯就犹如剑般一束束穿透窗户,房间变成了一个落满了月光的匣子,少年像匣子里的玻璃娃娃。
鹦鹉巷有人在玩爆竹,时不时传来几声响,有时候是断断续续的几声,有时候几声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