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盖屋子这大半个月一直没有下雨,只阴了两天,因此没有耽搁进度。
土墙厚实,屋顶结实,新做的门窗已经安好,因不常住人,窗子不是很大,能打开透气就行。
两间屋舍相连,大小相同,中间没有打通连接,各自有门窗。
靠北边的一间顾兰时打算用来放杂物,南边盘了炕,自然用来养鸡。
屋子大小是裴厌和工匠一起商量出来的,特地让盖大了一点,冬天养二三十只母鸡不成问题。
其实去年在西屋养鸡时,还能比十五只更多,但一想母鸡太多,粪便潮湿更大更臭,屋子透气不如外面鸡舍,养太多的话很容易生病,不值当。
两间新屋子不着急用,再晒晒也好。
因买了青瓦,屋子又大些,还特地让做了火墙,开销比他俩原先预计的要多,花了二两多银子。
要不是裴厌去年砍树攒了些木料,不然房梁木材还得去找木匠买,算是省了一笔。
算钱的时候,顾兰时想起他大哥二哥分家出去的时候,起新院新房花了二十几两近三十两,但那是大活,屋子起的可比他们这两间要好,更别说还有院墙了。
屋子盖好后,土堆沙子瓦片都有余料,裴厌花了两天把院里拾掇干净,期间来了不少人看。
除了顾家人,还有村里几个这两年来往的,见了那矮炕,知道是用来养鸡的,嘴里都啧啧作响,要说人家能挣钱,肯下本钱不是,寻常人哪能为了养鸡特地盖间屋子。
别人怎么样不提,方红花是高兴的,不止顾兰时和裴厌,她这些儿子孙子,只要肯把心思用在正途上,她都帮着在后面鼓劲儿。
今年最要紧的一件大事落下,顾兰时和裴厌都松了口气,总算能歇两天。
水流哗哗,沿着石头池子往河流上游,离村子越远了。
波光粼粼闪烁,落在眼底成为细碎的光。
顾兰时在岸边等待,他肚子已经显了,笑着看向河里在叉鱼的裴厌。
高瘦的汉子挽起裤管和衣袖,露出修长精瘦的四肢,手里拿个木头削的木叉,站在水里慢慢移动。
一条青鱼从水草底下游出,还没摆几下尾巴,忽然就遭了殃。
水花四溅,被从水里挑出来的青鱼没有死透,身躯在空中激烈扭动。
灰灰一马当先,跑得最快,它冲着草地上的鱼叫一声,见没有威胁,就低头嗅闻。
刘大鹅上山挖猪婆奶和其他草药去了,顾兰时和裴厌出门时,它顺着门缝最先挤出来,因此没有被留下看家。
顾兰时把青鱼捡起来,放进一旁地上的篓子里,低头一看,鱼篓有两条了,都是青鱼,比裴厌手掌要长,算是大的。
篓子旁边还有个竹篮,河岸马齿菜很多,这东西长起来就是一大片,他挖了满满一篮,回去剁碎了喂鸡。
离这里稍远的平缓河段,六只鸭子正在游水捕食,一猛子扎进头,只留屁股和两只鸭蹼在水面,脑袋再露出来时,嘴里不是小鱼就是小河虾,也有在吃水草的。
见它们没有游远,顾兰时就没过去管,鸭子要见水,最近他没事了就把鸭子赶出来游一游。
要说鸭子是能认得家门的,但人要是不跟着,被摸走都不知道。
下渔网还得等一晚,不如叉鱼来得快,这活儿对裴厌来说不重,甚至是轻松的,只当成玩耍来做。
不一会儿,又有三条鱼被陆续丢上岸。
顾兰时捡起地上的一条鲫鱼,看一眼鱼篓,抬头说道:“足够了,都够两三天吃的。”
裴厌应一声,就踩着水底石头往河岸走,开口道:“行,等会儿我再来一趟,下张网,明天早上来收,趁太阳好晒几条干鱼。”
他还没上岸,站在河沿的灰灰正盯着河水看,忽然大嘴一张,嘴巴猛地咬向水里的东西。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灰灰,都被它突然的举动弄懵了。
“呜——”
灰灰嘴里不知道叼着什么东西,看一眼裴厌又看一眼顾兰时,摇着尾巴邀功。
“你抓着什么了?”顾兰时上前,直接掰开它嘴看,一只河虾啪嗒掉下来,落在草上还在蹦跶。
“呜!”
灰灰一下子急了,生怕河虾落回水里。
顾兰时眼疾手快,把河虾捡起来,不小呢,跟他手指差不多长,他眉眼露出惊喜,把河虾拿起给裴厌看,说:“它会捉虾!”
裴厌笑了,长腿一迈上了岸,腿脚湿漉漉的,他看一眼灰灰,开口道:“长本事了,比灰仔聪明。”
说着,伸手揉了揉狗头。
再听不懂人话,被揉了脑袋,灰灰昂首挺胸,汪汪汪叫了好几声,兴奋地不得了,等顾兰时再摸过它脑袋以后,它又跑到河沿盯着水流看。
“来劲了。”顾兰时笑道,把手里的河虾丢进野菜篮子里,就一个,回头给灰灰自己煮了吃。
裴厌坐在一块石头上晒腿脚,脱了自己外衫叠两叠,放在旁边喊顾兰时来坐。
石头被太阳晒了大半天,其实不凉,但顾兰时没说什么,笑眯眯坐下。
两人挨得近,他顺势靠在裴厌身上,说:“鲫鱼两条,青鱼三条,把鲫鱼留下熬汤,青鱼留一条,余下两条给刘哥一条,等会儿我回家放一条,竹哥儿和霜儿肯定爱吃。”
“行。”裴厌答应道,又问:“给家里的不用杀好?”
“不用,我直接提过去,叫狗儿弄。”顾兰时说着,弯腰就从地上拔了一根坚韧的藤草,拉过鱼篓从中拿出一尾青鱼,在鱼嘴上穿了,打个结又放回去。
日头热辣辣的,幸好身后有棵树,脑袋和上半身被树影挡住,不至于晒得眼睛都睁不开。
四下无人,顾兰时再次靠着裴厌,懒洋洋没骨头一样。
裴厌因手上胳膊上沾了河水,怕冰,没有主动揽住夫郎,坐在那儿任凭倚靠。
少有的闲暇让两人十分惬意,哪怕不说话,彼此也能感受到那份温情。
温馨很快被勇猛无敌抓小虾的灰灰打破,它嘴里叼着东西,跑过来用一双无辜激动的眼神看着两人,呜呜呜直叫,还把小虾吐出来,用鼻子往顾兰时脚边顶。
顾兰时无奈,直起腰笑着把小虾拾起,放进地上竹篮里,再揉揉灰灰耳朵,指着篮子说:“再抓到了,就放进里面,回去给你煮了吃。”
灰灰歪着脑袋看他,又看看篮子,站在原地摇了几下尾巴,像是明白了,随即又跑向河边。
这两年一到夏天,裴厌总来这边抓鱼摸虾,河里的东西有是有,但比从前精了,再说河岸边鱼虾也少,灰灰好几口都咬了个空,一生气便冲着河水吠叫。
没有狗跑过来搅扰,好一阵子后,顾兰时松开裴厌胳膊,打了哈欠说:“不早了,你先回去把鱼杀了,我放下东西就回来。”
“好。”裴厌放下裤管和衣袖,穿好草鞋拎起鱼篓和竹篮,先往鸭子那边走,顾兰时跟在旁边拍了几下手,鸭子听见动静,纷纷往河岸游。
两人赶鸭子一路回去,草木丰茂,绿色的蚂蚱在其间蹦跶。
顾兰时目光顺着蚂蚱远去,说:“要不是我身子沉,早就逮住了,抓回去好喂鸡仔子们。”
裴厌没忍住笑了下,开口道:“改天我出来逮。”
一个多月过去,鸡仔长大了些,他之前又买了十只母鸡仔回来,如今连公鸡仔十一只,母鸡仔四十六只。
两人在家门口分开,顾兰时拎着一条青鱼径直往村子那边走。
顾家院门开着,花惜霜在葫芦架底下摇辘轳打井水,听见动静,她抬头去看,笑容不再像以前那么羞涩拘谨,喊道:“兰时哥哥。”
“霜儿,打水呢。”顾兰时往里走,见她圆圆的脸颊因热意而泛红,笑着开口:“怎么不让狗儿打水?”
“他去地里了,我洗衣裳。”花惜霜把井桶里的水倒在木盆里,盆里是一家子的衣裳,昨天下水田,每个人衣裳都不免沾了泥水。
顾兰时把手里的青鱼提起,说:“这你厌哥哥捉的,我放灶房,最好今天就杀了吃,天热,放不得。”
“嗯。”花惜霜认真点头,青鱼不小呢,最近忙,家里都没工夫去捉鱼。
“兰时哥哥。”竹哥儿人还没到,声音就从通道那边传来。
顾兰时从灶房出来,见他提个水桶,肯定是去后院给牲口添水了,天热起来,牲口水量要给足,不然渴得慌。
他叮嘱道:“放了条青鱼,你要没事做,就去杀了,刮刮鱼鳞,剖开肚子,不是什么难活。”
“兰时哥哥。”竹哥儿道:“我早就会了。”
他嘴上抱怨,但说完又笑了。
“行行,会就行了。”顾兰时知道弟弟嫌烦,不再啰嗦,许是没怎么分开过,成了亲依旧离得近,他总觉得竹哥儿还小呢。
“爹娘不在?”他问道。
竹哥儿拿了张椅子过来,让他坐下,说:“和狗儿哥都在地里,家里就我俩。”
花惜霜在旁边洗衣裳,竹哥儿拿了搓衣板和野澡珠过来,坐在小凳上一起帮忙搓洗。
闲聊两句,竹哥儿想起一件事,说:“兰时哥哥,你知道不,裴家过两天就要给裴虎子换亲了。”
“这么快。”顾兰时有点惊讶,上回听说,还是裴家刚把事情定下,因裴厌的缘故,他从不和裴家人打交道,有时听见传言,都是他娘跟他说两句。
“嗯,就后天的事,我早上路过他家,都在拾掇院子了。”竹哥儿说道。
顾兰时想了一下,开口:“我记得裴春艳好像才十四。”
“可不是,娘说了,和竹哥儿一年的。”花惜霜在旁边搭腔。
裴春艳在裴家爹不疼娘不爱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越发沉默,除了干活以外不怎么出门,唯一好的,就是她没挨过打,至于是否吃饱穿暖,那只有裴家人知道了。
三人说一阵闲话,对裴家,顾兰时没多少好感,尤其叶金蓉和裴胜裴虎子,至于早两年死了的裴兴旺,就更看不上。
他听裴厌提过一嘴,裴春艳虽是老幺,但因是个女孩儿,不怎么受待见,他能听出裴厌对裴春艳的陌生感。
换亲的事不少见,只是裴春艳年纪有点小,一般十五六岁才成亲嫁娶呢,她十四岁就要出嫁了。
村里都知道,裴家是拿姑娘给裴虎子换夫郎。可再怎么唏嘘,那也是人裴家的事,旁人管不着。
没待多久,从家里回来后,见裴厌在院里刮鱼鳞,顾兰时没瞒着,大咧咧和他直说了。
“我知道。”裴厌手上不停,刮下的鱼鳞落在水里,也有迸溅到地上的,他说道:“今天早上去地里,路过时看到了。”
和以前不同,提起裴家的人和事,他眼中没了那层冰冷,变为了不在意。
顾兰时和他差不多,心中坦然,只是当闲话在说,他俩是不可能掺和裴家人的事的。
灰灰惦记着它的小虾,凑过来呜呜直叫,顾兰时心神被吸引,眉眼弯弯,起身给他们家会抓小虾的狗煮虾去了。
第201章
大门半掩,墙是篱笆墙,门却是木板门,厚实较重,风只晃动两扇门微响,无法从外吹得大开。
最前面,二十棵果树分作四行,都枝叶繁茂,绿油油的叶片随风摆动。
东边第二行栽的是杏树,春时那会儿零星开了几朵花,早已残败,想看到花盛果繁的盛景,还得再等两个年头。
果树明显比去年长大了些,但依旧不能称为大树。
一块块菜地如切好的豆腐块,齐整利落,高的是藤架竹竿挂瓜豆,地上是各种菜蔬,杂草看不到几根,打理得很好,篱笆墙底下不是顺着墙根爬的秧藤,就是随手栽的一两行薄荷或韭菜。
院子西墙前头,三个大狗窝垒作一排,原先只有两个,灰灰和灰仔长大以后会为了窝打架,于是又搭了一个。
更西边,院墙和山壁之间的鸡窝里母鸡到处啄食吃,一只雄赳赳大公鸡在它自己的地盘上到处走动,红冠长羽,颇为健壮。
如今院子东边也有鸡圈了,五十几只鸡仔正在吃木槽里的碎菜叶,其中公鸡仔明显要大一圈。
鸡圈外侧,桑树和香椿树之间有人影晃动。
顾兰时手里拿个碗,正在摘桑果。
桑果有绿有红,他挑深深的紫红果子摘,黑紫色的更不用说,已经熟透了,昨天他发现有鸟儿来啄熟了的桑果,今天就赶紧来摘了。
桑树也还小,分出来的枝条长短不一,有的较高,需要踮起脚拽着树枝往下拉,更高处他没有去动,等裴厌回来再说。
手指沾上紫红的汁水,尤其指腹处,搜刮完能够到的桑果,顾兰时目光在几棵树上转一圈,见再没有,喜滋滋端着大半碗桑果往回走。
因地上落了一些黑色的桑果子,有的被踩到踏扁,汁水溅在地面,这些多数被鸟雀啄过,一落地有蚁虫循着甜味儿围上去,
“走了。”顾兰时喊一声在地上闻来闻去的大黑,率先走在前面。
灰灰在菜地里沿着土垄跑,看见他端碗,飞快窜了过来。
没看见灰仔的影子,顾兰时脚步微顿,看了一圈,最后发现钻进春菜地里的灰毛大狗。
春菜长得高,一般能到人小腿处,灰仔鬼鬼祟祟猫腰在里面,挑了一颗鲜脆的春菜,咬下几片叶子趴在地上,用前爪压着吃。
听到脚步声后,它耳朵向后折,眯起眼睛,身后尾巴还在摇,菜地缝隙狭窄,尾巴打在旁边的菜上。
“出来。”顾兰时伸手直接薅住它后脖颈处厚厚的皮肉,连拉带拽揪了出来。
看一眼被咬过的春菜,别的叶子也有咬痕,他干脆把一整颗菜连根拔起,手指再夹住地上的几片菜叶,一同放到了菜地外的石子路上。
“吃吧。”顾兰时说完,灰仔便光明正大趴在石子路上啃菜叶,尾巴摇的很欢。
新鲜的桑果过两遍水,就迫不及待张嘴。甜汁水在唇齿间流淌,清甜解馋,只是嘴巴和舌头逐渐染得紫黑。
顾兰时站在水盆前没动,不一会儿碗里就下去一半。他又捏两个,低头一看自己这么贪嘴,舔舔嘴巴,再吃了几个放下碗。
秋时瓜果丰盛,夏初这会儿多是些野果子能吃,再过几天,早熟的一两样桃儿杏儿才陆续上来。
新鲜果子难得,他有点不舍,目光落在碗里,一想裴厌还没回来,就不再留恋,桑果少,都尝尝,总不能叫他一个人吃光。
顾兰时转身从灶房离开,看不见就不馋了,和以前不同,很多东西不能多吃。
他拎了个板凳往后院走,心想往年也没有这么嘴馋,于是轻拍一下肚皮,肯定是肚子里这个闹的。
说不定,是娃娃馋嘴了,而不是他馋。
琢磨出这个念头后,他暗自点头,深觉有道理。
猪仔前段时间已经断奶,也已经劁了,不再和老母猪一个圈,正好十二只,一个猪圈四只,如此喂食方便,等再过一两月,长大长肥以后,分四只去外面的猪圈养。
铡刀放在猪圈前,昨天打的一堆猪草倒在一旁,他坐在板凳上给猪铡草。
裴厌去镇上卖菜了,今天地里活不忙,让刘大鹅也跟着,其他不提,先把来福酒楼和同春酒馆的门和人认好,万一有事忙不开,就能让刘大鹅赶车去送鸡蛋和菜。
猪在圈里哼哼叫,顾兰时手下不停,青草的味道弥漫,铡刀上沾着绿色的草汁。
十二只猪仔,他和裴厌商量过,打算养十一只。
家里家外有五个猪圈,能养十头肥猪,再还有老母猪的圈里,放一头较小又老实的猪进去,留着年底自家杀年猪。
还多一只,再养一两个月,等大一点拉去镇上卖,能卖四五钱左右,也是一笔进项。
把铡碎的猪草倒进猪圈,原本躺着的老母猪一下子站起来,哼叫着来到木槽前猛吃。
猪仔叫声更尖点儿,你争我抢生怕少吃一口。
顾兰时拍拍竹匾,让碎草倒的更干净,随后又坐下继续铡草。
去年养了六头猪,打草很累,今年即便多了刘大鹅干活,喂十二头猪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裴厌和刘大鹅逮着空子就会出去打草。
人丁少,事情一多照顾不过来,不像原来在家里爹娘哥嫂那么多人,但裴厌想多赚点,为过几年盖房子攒钱。
他犟不过,今年只能先这样,要实在太累,明年说什么都不能养这么多了,七八头足矣。
不远处,寺庙红墙已经能看见,顾兰时坐在板车上,身体随着车轮转动摇晃。
兴善寺香火很旺,庙门进出的人很多。
裴厌在前面牵毛驴,一路走得较快,这会儿渐渐慢了,路上因惦记顾兰时身子,没有让毛驴跑起来。
山脚下有不少木桩,他牵着毛驴过去,找了处空地栓好,随即扶顾兰时下车。
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从旁边经过,轿子旁跟了一个上年纪的婆子和一个丫鬟,落轿后婆子打起轿帘,丫鬟扶着里头的人出来,是个衣着鲜丽的年轻双儿。
穷人走路,富坐轿马,轿子车马不止这一个,还有两顶更华丽的轿子停在一旁,另一边几辆大的马车珠帘华盖,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顾兰时和裴厌跟在前面三人身后拾阶而上。
山梯不高,一到门前就闻到香烛味道,庙中人虽多,却毫不喧嚣,甚至一进来便觉身心沉静,檀香悠然,空寂悦心。
烧香拜佛自不用说,裴厌捐了香火钱,问庙里的师父求了平安符,至于给孩子取名的事不着急,还不知是男是女,等生了再来求名不迟。
以后月份大了,走路不易,坐车更要颠簸,今天正好有空,过来上上香也安心。
兴善寺依山而建,是座不小的寺院,以前顾兰时和家里人来时,只要赶上时节,都会去后山一片古树林转转歇歇,那边有花丛如海,实为盛景。
不过这次和之前不同,庙里香客众多,往后面有一段不短的路,因此两人没有多留,又下山回去了。
裴厌依旧在前面牵毛驴,他俩往回走,一路经过不少往寺里去的,挎着篮子的几个老太太老夫郎结伴同行,走一走歇一歇,眼瞅着到跟前了,都打起了精神。
老的少的都有,无论穷富,或喜或愁,各怀心思进了山门。
到官道上以后,裴厌加紧了几分,车轱辘明显转得快了。他脚力好,行惯了路,走快以后依旧四平八稳,连喘气都不带的。
麦浪滚滚,又是一年收麦时。
汗水沿着脸颊流淌滴落,打赤膊的汉子几乎身上都是水,个个弯腰弓背,手中镰刀挥动不停。
“裴厌!”
顾兰时顶着热辣辣的太阳来送饭,站在地头高声呼喊,喊完就顺着田垄往里面走。
麦田里,裴厌直起腰,汗水差点流进眼睛,他抬手擦一把,热得眼睛都眯在一起。
“先喝水。”顾兰时到跟前,先把手里拎的陶罐递过去,里头是晾温的水。
刘大鹅也热得不行,黑黢黢的脸发红。
裴厌给他俩倒了水,仰头咕咚咕咚,一碗水径直见了底。
旁边顾兰时把竹篮搁在地上,打开布,里头是两碗菜,他手里还拎了个小包袱,装了八个馒头和两个咸鸭蛋,四个糙馒头四个白馒头,说:“我吃过了,你俩吃。”
“嗯。”裴厌答应一声,连喝两碗水才在田垄上坐下。
刘大鹅拿起一个馒头往嘴里塞,天还没亮就来地里干活,肚子早就饿了。
两碗菜不是有肉片子就是有咸菜碎,都是用油炒的,给的足。
“刘哥,吃菜,鸭蛋也吃一个。”顾兰时说一声,把手里的两个咸鸭蛋给了旁边裴厌,让递给刘大鹅一个。
他在裴厌身旁坐下,看着两人狼吞虎咽没有说话,干了一早上活,肯定饿狠了。
见裴厌赤着上身,肌肉紧实结实,平日里偏白冷的肌肤泛红,还有被麦芒扎出来的红点,一身的汗,连头发都湿了。
他伸手帮裴厌拂掉沾在身上的麦芒,说:“还是把褂子穿上,不然晒蜕皮了。”
“好。”裴厌嘴里有食物,声音有点模糊。
顾兰时又道:“等会儿我把毛驴牵来,不用你回去,我晒了水,今天要是能割完麦,傍晚洗洗头发,不然汗湿难受。”
“嗯。”裴厌咽下东西,说:“肯定就收完了,人多。”
只有两亩旱田,两个汉子加把劲,一天的工夫足以,要不然也不会被称为壮劳力。
刘大鹅吃东西不语,剥了咸鸭蛋就吃,今天活重,不吃饱干不动,就没有给家里省这一口。
第202章
麦子收回家还不得闲,如往年一样,趁着晒麦子,地里的麦根得掘出来,还得翻一遍地,好赶着时节种柴豆。
猪仔前三四个月是长得最快的时候,喂得好了才更肥,因此每天都不得闲。
顾兰时自觉帮不上太大忙,每天出去放鸭子的时候会打两筐鸡草,勤快的话,一天多了能打四筐,有时方红花过来串门子,会帮忙拔菜地里的草。
她没事了过来在这边拿菜,见顾兰时肚子大,裴厌和长工不但忙地里的活,打猪草又繁重,菜地浇水上肥,隔几天还要摘菜卖菜。
自己能帮一把是一把,总不能眼睁睁看孙子孙婿忙不过来。
今儿更厉害了,一大清早,她叫上村里交情好的老太太老夫郎,过来一起拔草,甚至提水浇菜。
她同顾兰时说了,临走时给人家摘一篮子菜就成,总不能叫人白干。
顾兰时满口答应,不就一篮子菜,随他们去摘,等过了一会儿,他咂摸过劲来,忽然觉得这倒是个法子。
“阿奶。”他走到方红花身旁,见有两根杂草,顺手就拔掉。
方红花坐在田垄上,她年纪大了,一直弯腰不舒坦,庄稼人走到哪里累了就直接坐下,根本不管地上的土,起来拍拍就行。
“咋了兰哥儿?”她问道,顺手挪过一旁的草篮子,拔除的杂草放进里面,不用回头再去拾掇。
在西边的扁豆地里,孙老夫郎和顾兰时二奶奶抬了一桶水,一个抽掉木棍,另一个拿了葫芦瓢沿着菜根浇水。
顾兰时笑道:“阿奶,今儿拔了草,过几天你再来,早上也行傍晚也行,也跟这一样,喊上我二奶奶和孙老嬷,拔拔草浇浇水,照样让我奶们摘一篮子菜。”
他想了一下又说:“草我每天都在地里转,裴厌也是,路过时看见顺手就拔了,肯定不会太多,抬水要是觉得重,就再喊一两个人。”
说完,顾兰时又问:“阿奶,这样成吗?只给一篮子菜。”
“嗐,这简单,回头我把人喊来就行,水又不用去河边挑,井离得这么近,不是什么大活,用不着给太多。”
方红花说着,压低声音指给他看,道:“你瞅瞅,那篮子大呢,装满可得不少菜。”
顾兰时笑一下,没有声张,话音较低:“那就好,要是来的次数多了,我奶们嬷们抬水浇水也辛苦,到时我再一人给两个鸡蛋。”
两个鸡蛋也不多,今天喊人过来,她提前都说好了,会给菜拿,不白干,因此孙老夫郎和老二家的都兴冲冲带了大竹篮,不就菜地一点活,干了一辈子,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弄上一篮子菜才是正理。
方红花点点头:“行,到时候看着给。”
竹篮再大,各种菜摘一把割两把,对大菜地来说不算什么,顾兰时知道,他阿奶喊来的人,就算有小心思,也不会太过,人家帮了忙,拿菜也是应该的。
这样一来,菜地浇水就有人干了,不必裴厌事事都上心费力,顾兰时松一口气。
方红花见这边没杂草了,走到西边扁豆地里看一眼,说:“这儿,还有没浇到的,再来一瓢。”
“天热,不能叫菜旱了。”
她向来气长,絮絮叨叨指派,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想要拿菜,活儿得干好了,不能糊弄过去。
“嗐,这眼睛,真是老了。”孙老夫郎也是爽快人,没有推卸,说着就舀了一瓢水浇下去。
几个老太太一边说笑一边干活,顾兰时插不上嘴,方红花也不让他帮忙,只好回去提了茶壶拿了茶碗过来。
等裴厌从镇上回来,几个老人已经干完活拿了菜走了,听顾兰时这么一说,他欣然赞同,确实是个法子,少一样活,他就能抽出工夫去割草。
于是这事就成了,只要没下雨,天热的话,方红花看看菜根底下的土,心里就有数,隔几天带人过来一趟。
村里的老人听说有菜拿,拔草浇水在他们眼里是再简单不过的活,好几个都动了心思,没事了就去找方红花说话套近乎,热络得很,都想干呢。
曹小巧素来和方红花不合,听说以后也有点眼热,路上碰见了,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只巴巴儿盯着方红花瞅。
方红花懒得理她,这么大年纪了,手脚还不干净,她才不领这种人过去,那不是给顾兰时添堵吗。
小河村因去菜地干活的事,在一群老太太老夫郎之间颇有些风云涌动。
夏日炎炎,炕上揭了被褥,只留席子在上头。
天长了,晌午不睡熬不过去,顾兰时独自躺在炕上,摇着蒲扇迷迷瞪瞪打盹,偶尔能听到一阵蝉鸣,幸好离得远,不然甚是聒噪。
屋门留了一条缝,窗子半开,太阳照的地面都发白,没有一丝风,趴在堂屋里的狗不断吐舌头。
身上出了汗,连同身下的席子都变热,顾兰时眼睛都没睁,又热又困,挪了一片地方后,感受到席子凉意,这才舒坦了点,手里蒲扇又摇了两下。
他圆圆的肚皮隆起,月份上来后,肚子渐渐大了。
这两天很热,连带着胃口也不好,他饭只吃一点,更别说油腻腻的鸡鸭肉汤,太腥了,已经完全不想吃。
裴厌怕他不吃饭身体吃亏,饭时总要哄着吃两口,哪怕喝两口汤,都比什么都不吃强。
因他不愿吃肉汤,裴厌这几天想着法儿煮各种菜汤,还有酸的甜的果子汤。
闲时顾兰时也觉得自己折腾人,可实在咽不下去,以前苦夏都没这样过,有身孕果然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