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处很多,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好搬动,尤其装了粮后。
顾兰时两手撑在有点冰凉的大缸外壁,脚下蹬动铆足劲想往前推一截,无奈力气不够,粮缸动也没动,他收回胳膊站直,喘两口气叉腰盯着粮缸,心想自己平时也算有把子力气,今日却奈何不了一个大缸。
裴厌从外面进来,他刚把最后两口袋干菜放进杂屋那边,见顾兰时如此,他笑了下,细胳膊细腿的,平时提水劈柴有力气,搬粮缸就有点难了。
“这么沉,可怎么搬。”顾兰时见他进来,皱着眉说道。
裴厌卷起袖口,说:“我先试试。”
说完,顾兰时给他让开地方,他伸手使劲去推。
粮缸晃动,往前挪了挪,缸底地面被蹭出痕迹,倒是往前动了一动。
不过裴厌没有再试,他喘口气缓了缓,说道:“不能这样下死力气,太费劲了,搬出去一口缸,人得累个半死。”
“要不找人帮忙?”顾兰时提议道。
裴厌看一眼窗外日头,说:“这会子,估计都在忙,要么就是出去打草打柴了,先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再找人。”
“嗯。”顾兰时点点头,见裴厌盯着粮缸一副在琢磨的模样,自己无意识也做出思索的神情。
不过没等到他想出什么好法子,裴厌就开了口:“试试用麻绳。”
两人折腾了一会儿,最终用结实的麻绳把粮缸捆好,一前一后留了两段绳索。
顾兰时在前面用力拽着绳子,裴厌用手抵着粮缸上部一同用力,大缸被拉被推,倾斜着,缸底只有一半在地上。
裴厌趁势在后面一边扶着大缸不让倒下,一边用力转动大缸,一点点往门外转挪。
而顾兰时在前面拉麻绳,时而用力拽,时而配合着裴厌松一松力气,让大缸稳住倾斜的角度,不至于倒下也不至于缸底又落回地面。
“慢些。”
“先别用力。”
“停停停!”
一开始两人还不甚熟练,有一下顾兰时背过身,弯腰把麻绳扛在肩上,一个劲往前,仿佛连屁股都在用力,累得哼哧哼哧,但不小心使的力气太大,缸倾斜的角度大了,幸好裴厌一直注意着,用力拽住粮缸那边的一截短绳,没让斜倒。
就这么转着挪着,慢慢找到了窍门,虽然依旧费力气,但比在平地上硬往外推轻松些。
粮缸只需从西屋挪到堂屋就行,不用多费劲搬出去,第一个粮缸放好后,两人都累得够呛,喘着气揉胳膊揉肩。
视线对上之后,顾兰时又忍不住笑出来,喘过一口气说:“这个法子挺好,就是得先歇歇。”
裴厌比他好点,笑道:“不着急,多歇歇,今天没有别的事忙,还早着。”
西屋放了好几个粮缸,缓过劲后,两人又照刚才的办法把另一个粮缸捆好。
之所以让顾兰时在前面拽绳子,是裴厌怕他力气不够,万一粮缸快倒了,根本撑不住,而且转动粮缸是件很费力气事,又要时刻留心,也有压到脚的风险,只能自己来。
当然在前面拽绳子也要用力,只是相对来说轻松一些。
家里狗看见他俩,汪汪叫着,灰仔还跳起来想帮顾兰时咬住麻绳。
平时还好,能由着它们胡乱帮忙,粮缸若倒了可不是好玩的,两人都挥胳膊吆喝,让狗待在一旁。
即便如此,三只狗看起来都十分操心,尾巴都不摇了,在堂屋走来走去,一直看着他俩,时不时呜呜呜叫几声。
四口大缸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才从西屋挪出来,轮到两口只有半人高的大肚瓮时,明显轻松许多,甚至都不用顾兰时上手,裴厌推着转着,就把瓮挪动了。
“还是照着刚才来,这么下去,你明天还干不干活了。”顾兰时嘴上这么说,实际是不想他太累,拿了麻绳过来。
裴厌停下,直起腰歇了歇,胸膛起伏着,显然颇费力气。
瓮里是磨好的糙面,满满一瓮还没打动,另一口面少,装的是更金贵的精细白面。
满瓮即便低矮,因肚子大,里头很能装放,一点都不轻,要是再来两个汉子,还能用麻绳和棍子抬出去。
他看一眼顾兰时,肩膀那么单薄,不能用这个法子,于是应一声,接了麻绳捆住面瓮,依旧和之前一样,一个人拽一个人转,一点点挪出去,把面瓮放在粮缸旁边。
到最后一个大肚瓮,裴厌挪开压在上面的圆石板,开口道:“只有半瓮,你歇着,我自己来。”
“行。”顾兰时擦擦额头上的汗,他肩膀有点酸,手心被磨红,不过还好,没有磨烂。
这一口瓮只装白面,因此只给翁口盖了沉甸甸的石板盖子,不像刚才那几个,口用黄泥封好了,没法儿取下。
“我把石板先拿走。”他走过去,圆石板挺沉的,不过比起刚才那些要费上老牛劲的,他自己完全搬得动。
取下石板盖子后,裴厌两手也有抓的地方,很快就把面瓮挪出来,这下西屋彻底收拾出来了,除了一个炕,再没别的东西。
地面被拖拽出痕迹,有不少土,顾兰时看一眼西屋大开的门,屁股挨在椅子上没动,太累了,过会儿再去扫。
再看一眼外面天色,晌午饭点已经过了,他俩为一鼓作气搬完,还没吃饭,太阳倒是挺大的,和夜里的寒冷完全不同。
“想吃什么?”顾兰时喝完一碗热茶问道。
裴厌想了一下,说:“上回打的醪糟不是还有半罐,烧碗醪糟就好,不用煮稀饭了,炒个春菜,切几片咸疙瘩。”
“行。”顾兰时点点头,这样做饭确实快。
上回裴厌去邻村买酒,卖酒的人家也酿醪糟,顺便打了一罐,有时太忙等不及稀饭白粥煮好,就煮点醪糟对付,酸甜滋味吃着也很不错。
西屋扫过之后,顾兰时顺便把粮缸面瓮外壁擦了擦,以后就放在堂屋了,走进走出都能看着,肯定要擦抹干净,不然来个人,脏兮兮人家会笑话。
他到外面洗抹布,裴厌正往炕洞里塞柴火,又用一根棍子把里头的柴弄平铺匀一些,得先试试炕热不热,烟囱通不通。
这是别人建的房,西屋炕一直没用,有几个年头了,好在土炕还算结实,没有塌陷的迹象。
乡下土墙土地土灶,忙了小半天,无论挪东西还是扫地烧炕,不免会有灰尘飞扬,两人身上头上沾了一些。
顾兰时起身把抹布随后搭在一个木架横杆上,拍拍自己衣服上的土,说:“衣裳该换,头发也该洗了。”
裴厌见炕洞里火起来了,拿起放在地上的蒲扇对着火苗扇几下,转头看着他说:“那等炕试过之后,不然里头要是堵了,明天还得掏炕洞。”
“行。”顾兰时应道,烧火有裴厌在,他不用操心,于是拿了竹篮去鸡圈拾鸡蛋。
白天太阳好,暖和,有的母鸡隔几天能下一个蛋,他不出去打草干活的话,没事就去那边转转,指不定哪一会儿就摸两个鸡蛋进来。
乡下人烧炕都有一手,只是试试土炕能不能用,不用闷柴,烧了一会儿裴厌进去摸土炕,手底下热乎乎的,烟囱出烟也利,按刚才烧的那些柴,这热度显然是对的。
正好,不用花力气弄一身脏拾掇了,至于炕洞里的火,他没有再管,柴火烧完就灭了。
至于养鸡时要烧成什么样,得后面养起来再看。
从鸡窝掏了一个鸡蛋的顾兰时进院子,听他说炕好着,立马就往灶房走,趁这会儿太阳还大,在院里洗头发不怕着凉。
不知不觉,暮秋走到了尾巴,已是初冬时节。
地上看不见绿草了,全都枯败,树叶子掉光,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天一冷,没了别的颜色相衬,土墙瓦房,草屋篱笆,土黄色占据了视野,唯有天晴朗时,头顶有蓝天和白云。
再没了野菜野草能挖,出来的人变少,今年并非饥年,穷人多少都备了过冬口粮,甚少有去剥树皮挖草根吃的,家穷,夏秋时自然知道多挖野菜晒菜干。
蛋价又涨了,一个鸡蛋卖到五文,鸭蛋相应也涨了一文。
不少酒楼和饭馆趁着秋末这段时间,囤了些鸡蛋,一些大户人家也是,眼下吃用足够,因此蛋价没有疯涨。
天冷,母鸡下蛋更少,不像之前那样,两三天就能攒大几十枚。
最近裴厌没有去送鸡蛋,一来鸡蛋少,顾兰时还想给他俩攒一些吃,而来酒楼酒馆鸡蛋暂时够用,不必去送,他只往镇上拉了两回干菜以及菘菜萝卜还有毛栗子山核桃等一些山货。
后边也清闲了,隔七八天去送一趟货,要么就先过去问问,看缺什么,像活鸡活鸭这些,只要楼里吃完了,他想个法子收几只,给送去就行。
比起之前摘菜送菜,忙忙碌碌来回跑,一下子轻松多了。
傍晚,天还没黑。
顾兰时端着食盆推开西屋门,在热炕上睡觉的母鸡听见动静,咕咕咕扇动翅膀飞下来,冲过来低头在食槽里猛啄。
食槽是裴厌用一段木头挖的,在屋里养了十五只母鸡,足够它们用。
原本想挑二十只养进来,又怕养太多屋里拥挤,鸡粪一多的话,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味儿不好闻,潮了湿了母鸡也容易生病。
屋子里不免有些味道,他倒完食,又拍拍盆底,彻底空了之后才把木盆单手拎着。
视线在母鸡身上一一扫过,没有蔫头巴脑的,他这才放心。
裴厌从外面进来,拿了扫把、铁锨还有粪篮子。
炕已经烧热,外头没多久就黑了,没必要开窗,白天的时候已经透过风了。
虽如此,鸡粪还是要勤拾掇,他俩一天要收拾三四回,屋里不比外头的鸡圈,地方不大,没那么宽敞,要是臭烘烘的,还连累堂屋和东屋那边。
地上铺了沙子,角落里还有一小片草木灰,鸡粪会落在上面,连鸡粪扫走铲走之后,地面不会太湿。
隔几天他俩还会烧青药叶熏熏屋子,最后药灰也会撒在地上,一来遮遮臭味,二来药灰也能防防病。
炕上铺了厚厚的稻草,母鸡就把土炕当成窝,还是热乎乎的。
以前在鸡圈时,有母鸡不入窝在外头睡觉,这回十五只没有一只不稀罕热炕,争抢着往炕上飞。
抓鸡时裴厌特地在其中挑肥一点、壮实的抓,母鸡羽毛又厚,一只只窝在炕上时,瞧着圆墩墩的。
顾兰时把木盆放在门外,进来后径直往炕边走,去摸炕上的稻草里有没有鸡蛋。
母鸡把热炕当鸡窝,上面鸡粪很少,倒是方便了他。
找到三个鸡蛋,顾兰时眉眼微弯,又探手进稻草底下的炕面,说:“热着呢,又有三个。”
外面养的母鸡已经很少下蛋了,屋里头每天能摸几个,少了只有两三个,最多的时候,一天下来拢共捡了十枚,对他俩来说已经很满足。
裴厌用铁锨把一小片鸡粪铲到粪篮子里,抬头说:“吃过饭我记得有两个。”
“嗯,今天一共五个。”顾兰时笑眯眯的,两手拿着鸡蛋往外走。
装鸡蛋的大肚瓮之前空了后,裴厌就搬进了堂屋,灶房有水缸冬天太冷,瓮里依旧铺了谷糠,已经放了一层半鸡蛋。
而旁边的旧木箱子里放了些十几枚没有腌的鸭蛋,同样有谷糠麦麸垫着盖着,哪天要是想吃炒鸭蛋,自家就有的吃,方便。
拾掇完西屋后,裴厌出来,顺手把门上的绳子挂在墙上木钉上,绳子稍长一点,这样房门能留一点点缝隙,也不怕母鸡跑出来。
顾兰时把蛋瓮上的石板盖子盖好,直起腰说道:“明天该泡点大蓝根,煮水给鸡喝。”
他想了一下,又说:“干脆多泡点,烫食也用这个水。”
冬天在屋里养鸡,人进来进去,热气冷气来回交杂,母鸡容易病,因此更仔细。
大蓝根是药材,还有能喂鸡的其他草药,像车前草、野山菊还有艾草蒲公英什么的,家里都有。
这些是最常见的药草,平时出门打草挖野菜都能看见,这会子外头已经没有鲜的了,不过干的泡开后依旧能用。
大量养鸡后,顾兰时爹娘还有方红花都嘱咐过,怕母鸡闹病,交代了这些能给鸡治病的草药,平时他俩挖回来,也无需别的法子,直接剁碎喂鸡鸭,就和别的鸡草一样。
而刚才倒给鸡吃的食里,就有干艾叶磨的粉。
还有马齿菜,也是药草,平时就会挖了喂鸡鸭,要是懒得煮水,就把马齿菜干子泡开,剁一剁丢进食盆里让鸡吃。
他夏天趁着河边马齿菜最多最旺盛,晒了两麻袋干子,塞的还挺实在。
去年也是马齿菜最多,冬天没事了他就包包子和裴厌吃,都有点吃烦了,但不囤心里又不安,如今总算找着个去路。
煮水也好,磨药粉也罢,无论吃还是喝,都得进到鸡肚子里。
不止屋里养的母鸡,外头母鸡母鸭隔三差五也给吃好点,来年春天才能使劲儿下蛋。
“行。”裴厌答应一声,提起粪篮子往后院走。
粪都堆在后院,如今养的猪多了,粪肥也多,明年给地里上肥就不缺,只要老天爷赏脸,明年收成说不定会多一些。
天渐渐黑了,两人舀水盥洗,又端了热水进屋烫脚。
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很暗淡,只是泡脚而已,用不着点灯。
顾兰时耳朵尖鼻子也灵,闻到一点气味后,笑着说道:“明年要是新起一间屋子,还是盘个炕吧。”
知道他什么意思,裴厌动了动热水里的脚,弯唇笑了下,开口:“好,到时候找人来盘炕,弄结实点。”
不是非要花这个钱,有的东西还真得懂这行的人来弄,他倒是能上手,只是手艺肯定不如人家,万一炕塌了,把母鸡砸伤砸死,鸡折损了,还得费工夫修缮,何必找这个麻烦。
说起来不少人家养鸡都是散养,公鸡母鸡在院里屋里溜达,有些不怕人的鸡,还会扑上桌子跟人抢食,甚至会拉在桌上,在村里都见惯了,对味道自然没什么太大反应。
而他俩之前养鸡都是在外面,有时候味道会顺着风飘进院里,但离得这么近还是头一年,难免有些不习惯。
再想到寒冬时,外面太冷不敢开窗开门,味道肯定更大,顾兰时才动了这个心思。
住的地方干净一点总是没错的。
擦干脚,顾兰时上炕脱衣裳,等裴厌倒完水进来,他已经把衣裳塞好,钻进热乎乎的被窝。
“明天去镇上吗?”他露出脑袋,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外头天黑了,屋里没点灯,只能看见黑乎乎的轮廓,裴厌摸上炕,很快脱了衣裳也躺进去。
炕烧的热,烫了脚也舒坦干净,几乎是让人不想离开的地方。
天冷了,两人各一条被子,省得另一人翻身时把热气漏了。
裴厌翻个身,侧躺面对着里头的人说:“去一趟,反正家里没什么要紧事,带点鸡蛋咸鸭蛋,打听打听市价如何了,你去不去?”
顾兰时想一下,说:“去的话也行,明天应该没啥事,还带别的吗?”
裴厌开口道:“酒楼酒馆估计干菜还没用完,先不带,就当去镇上逛逛,少带点东西,也能赶早回来。”
“好。”顾兰时打了个哈欠,又说:“明天回来买几斤肉,炒肉片子下饭吃,肉片子也能弄蒸碗,吃饭时热一热,就能夹馍。”
“嗯,多买点,剁了汆肉丸子,煮丸子汤吃。”裴厌顺着他的话也有想吃的了。
“行,这个不难。”顾兰时答应着,许是这几天没怎么吃肉,他心思又转回刚才的蒸碗上。
蒸碗用的肉片子一般肥瘦相间,爱吃那一口香浓油脂味儿的,更偏爱肥多,夹馍时肉香油香,要是再夹点泼好的辣子油,就更香了。
光是想着,顾兰时就咽了咽口水,说道:“明儿回来了,我切肉,你把石臼搬出来,磨一碗辣子面,用热油泼了,也能夹馍。”
“好。”裴厌低声答应。
入夜了,附近没有人家,除了他俩的说话声,外头很安静。
“不行,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非得爬起来吃一顿。”顾兰时忍住对吃食的想法,将被子裹紧,嘴巴鼻子也盖住,只剩半张脸在外面。
裴厌轻声笑一下,没有出声,万一再说到什么吃的,大晚上这么冷,总不能真爬起来找东西吃。
夜里没起风,又是一个好天气。比起之前,即便太阳很好,该加的衣物还是得加。
要赶车,一路迎冷风,人人都会穿厚实,冬衣一上身,不免看起来臃肿。
顾兰时把咸鸭蛋一枚枚塞进蛋筐里,这些是之前用陶罐腌的,已经煮好了,是为他俩吃的时候方便,去卖也不怕路上磕碰,里头熟了,就算磕破一点,不会有蛋液流出来。而用缸腌的百十来个还没到时候呢。
他抬头看向一旁装鸡蛋的裴厌,说:“不多了,先带十二个?咱们还得吃。”
裴厌开口道:“行,今天只是探探市价看看行情。”
顾兰时不再装咸鸭蛋,过来和他一起往格子里塞鸡蛋,正忙着,趴在门口的狗冲外面叫,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
方红花背着手,从进篱笆门就左看看右看看,大菜地的变化都在她眼里。
太阳出来以后,她闲着没事,在村里瞎溜达,转着转着见到村后了,干脆过来看看。
“阿奶。”顾兰时喊一声,见她一副巡视的模样,就知道没别的事,又和裴厌装鸡蛋。
跑出去的狗见是熟人,不再叫了,方红花拍拍灰灰脑袋,灰灰尾巴一下子摇的很欢快。
“阿奶。”裴厌见她进来,正好鸡蛋装完了,连忙倒了碗热茶。
方红花接过茶碗喝一口,问道:“车都套好了,这是去镇上?”
顾兰时把鸭蛋筐子拎过来放一起,笑着说:“今儿没事,能卖几个是几个。”
方红花点点头,很快喝完茶起身要走,不愿耽搁他俩的事,要不是刚才溜达一路真渴了,都不想让裴厌倒茶,耽误事不是。
“阿奶,给你拿两个鸭蛋回去吃,煮好的。”顾兰时摸了两个熟鸭蛋塞进她手里。
方红花笑眯眯的,也没推辞,把两个鸭蛋藏进袖子里,跟他俩一起往外走。
毛驴由慢至快,在官道上跑起来。
风在耳边呼呼吹,顾兰时抬手把围脖子扯高了点,把耳朵也包住,头上还带了帽子,帽边挡住额头,一张脸几乎只剩眼睛露在外面。
他双手插进袖子里取暖,腰背微弯,胳膊搭在大腿上,整个人随着板车颠簸而晃动。
路上其他赶车坐车的人也是这般模样,要不包严实点,冻得流涕还是好的,吹的脸疼耳朵疼才最难受。
走路的人也不少,背着筐子挑着担,走累了就在路边歇一歇,尤其上了年纪的。
有走不动道的人,又不想花钱坐车,只能一边慢慢走一边回头看,企图遇到个赶车的熟人,运气好还能被捎带一程,要是没碰见相识的,就只能慢慢往前磨。
驴车一路奔至宁水镇外,慢下来后,裴厌见前头有几辆车,排着往里面走,他没有着急。
路边空地上,看车的陈三儿双手插袖,带着狗皮帽子,不断吆喝揽客,他今天生意不是很好,只有一辆骡子车拴在那里,见又有车过来,他认出是裴厌,看出对方没有放车的意思,只嘿嘿笑着,朝裴厌点点头。
裴厌同样颔首,算是招呼过了,没有多言语,从陈三儿摊子前过去。
见镇口进得慢,顾兰时直起腰说道:“我下来走着。”
坐了这么久,即便穿得厚,依旧觉得腿脚不热乎,得走动走动。
闻言,裴厌从扯住缰绳,让毛驴停下,自己也从车上下来,走到前面牵起绳子。
因惦记车上的蛋,顾兰时没有去前面,跟在板车旁边走,万一没看住,被胆大的直接伸手进竹筐里掏,逮住还好,没逮住人家跑了,都没处说理去。
前两天孙安来镇上就遇到这事,他来卖干菜,用麻袋装着,颠了一路袋口开了点,人家悄悄走到板车跟前抓两把就跑,他一个人,不好撇下骡车去追,着急上火,却没别的办法,只能在后边骂,末了把散落在车上地上的干菜捡起来,幸好被偷的不多,就那两把。
据孙安所说,他还算警醒的,被偷的时候立马发现了,可惜那贼汉子脚下太快,当时附近行人也少,忽然有人跑起来,大伙儿估计都是懵的,没人帮着阻拦。
现在想想,估计是贼专门挑街边人少时,对车辆下手,甚至都不能叫偷了,和明抢没什么差别,也不知是不是饿狠了。
冬天了,家家户户的粮食菜蔬都金贵,也就手里有余粮的,才倒腾一点出来卖钱,对偷东西的贼,自然人人厌恶,要是人多,指不定就有出手的,毕竟逮着贼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件好事,万一自己被盯上呢。
不过据孙安所说,那人手脚俱全,还是个年轻汉子,不知是太懒还是怎么,身上衣裳还算完好,只是太脏,十分邋遢。
他们宁水镇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地方,这些年还算安稳,近十年都没遇到过灾荒,前几年打仗也打赢了,正是盛年光景,田税徭役并没有那么繁重。
即便是穷人,卖卖苦力亦或是到处挖野菜充饥,总不会饿死,尤其年轻汉子,去码头日常守着,总能遇到活,扛扛大包都能挣几个钱。
小河村人都说估计是个懒汉,不愿干活,到冬天没东西吃了,就跑出来偷或抢。
顾兰时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也想不出来,毕竟不认识,他想的简单,鸡蛋鸭蛋可不能被偷了,得好生盯着,不能叫人钻了空子。
“鸡蛋——”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从巷子里出来的妇人,一手提着竹篮另一手还揪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小孩帽子歪了,看见不远处有其他孩子,一个劲儿想扯开他娘的手,喊着要去玩,他娘犟不过,边骂边叮嘱:“该死的!就给我在这条街上,要是我卖完鸡蛋回来找不到你,你给我等着!”
“听到没有?”妇人揪着儿子耳朵问道。
“知道了娘,知道了。”小孩玩心重,耳朵被揪疼干嚎了一声,目光还是落在那一群孩子身上,恨不得立马冲过去跟他们一起玩。
“小柚儿!小柚儿!带二牛不许跑远!”妇人冲着那群孩子喊道。
“二娘,知道了。”一个流鼻涕的大男孩高声答应,手上勾着铁环继续往前滚。
一群小毛孩子吵吵闹闹,妇人这才放开自己儿子,见小毛崽子急吼吼跑过去,她在后头骂骂咧咧两句,又吆喝着卖鸡蛋。
见有人看过来,她忙着招呼:“小哥儿要买鸡蛋?”
顾兰时突然被问到,他只是下意识想听听别人的价钱,不曾想,人家以为他要买鸡蛋。
妇人卖鸡蛋补贴家用,也不顾他没言语,只想招揽生意,忙不迭道:“我鸡蛋便宜,才五文钱一个,哪像人家,都卖到六文了,那价钱贵的。”
对方一副期待的模样,又如此殷勤,让顾兰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是卖鸡蛋的,尴尬的笑了下。
见状,裴厌刚想开口拒绝,恰好街上其他人听见蛋价,一个从镇外进来,但衣着体面、头上戴了抹额的老夫郎询问道:“五文?”
妇人连忙往老夫郎跟前凑,让他看自己存下的鸡蛋,说:“可不,便宜呢,这是自家养的鸡,下蛋存了些,老嬷瞅瞅,都是好鸡蛋。”
“走吧。”顾兰时对前面裴厌说一声,两人都加快了脚步。
小巷落在后面,走远之后,没有碰到其他卖鸡蛋的,天一冷,这东西就少了。
“咱们卖什么价?”顾兰时问道。
裴厌让毛驴停下,回头说道:“看那样子,鸡蛋卖五文好卖点,估计这几天就是五文六文的行情,要不就卖五文,反正今天带的鸡蛋不多,鸭蛋七文不能少了。”
“行。”顾兰时觉得有道理,六文钱估计不少人都觉得贵,还没到蛋钱更高的时候呢,今天来转转,早点卖完就回去了。
至于咸鸭蛋,一斤盐十斤鸭蛋,就算只卖七文,也是能回本的。
“鸡蛋咸鸭蛋——便宜了——”
裴厌牵着毛驴往前走,先吆喝了两声,见看过来的多是妇人夫郎,他一个汉子,不好跟人家多说。
两人出来卖菜卖蛋习惯了,顾兰时适时在后头笑着跟人搭话询问。
十二个咸鸭蛋卖了八十四文,鸡蛋只带了三十个,尽管五文也有人嫌贵,但最后还是卖光了,一共到手二百三十四文钱。
“二三四,还挺好记。”顾兰时眼睛微弯,脸上挂着笑意,和裴厌并肩走在前面,板车上只剩两个小蛋筐和一个空竹篮,不用再费心看着。
再往前,转过街角,另一条街道往里走,就是猪市了,今天要买点肉回去。
猪市是活猪买卖交易的地方,而在较前的街道两旁,开了不少肉铺,再往里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和牲口市一样,有棚子和木栏,还有栓绳的各种木柱,好把猪关住拴住。
“啰——啰啰啰啰。”
有人赶着猪从旁边经过,那猪跑得还挺快,主人在后面快步撵,引来不少人的目光,走在对面的人一看大肥猪冲过来,连忙躲了躲。
想起自家的猪,顾兰时转头说道:“咱们什么时候卖猪?”
裴厌开口道:“先过去听听价,要是价钱涨了,过几天先卖一头。”
“好。”顾兰时在心里盘算,就算价钱不行,一头肥猪称下来怎么也在二两银子左右。
到猪市一条街后,不少肉铺生意都不错,他俩随便在一家门前停下,前头有人正在割肉,一听带肥的好五花一斤都二十二了,不带肥花膘子的瘦肉便宜一点,十九文。
再听一耳朵隔壁和对门肉铺,价钱都一样,有熟人的,自然去熟人铺子里买,和肉铺不相识的,随便找一家不会吃亏。
顾兰时不由想起今天卖的钱,也就能买十斤左右。算归算,该买还是得买,有肉吃才好过寒冬。
裴厌转头问道:“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