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一下,说:“五花买上四五斤,再买三斤瘦肉,骨头棒子想不想吃?”
“行,骨头也买几根。”裴厌说完,见前头人提着肉走了,他把毛驴绳子交到顾兰时手里,自己上前买肉。
骨头便宜,一根大骨棒回去炖汤,还有六根排骨,裴厌连肉带骨头放进竹篮里,再用布盖上。
这些足够吃一阵子了,今天蛋钱正好相抵。
买了肉以后,顾兰时不放心,生怕和孙安一样遇到明抢的,又走回板车旁边。
两人没有往镇口那边走,而是继续往前,在猪市打听生猪市价。
收猪的人大多都是为了宰杀卖肉,除了宁水镇,还拉去别的地方卖,有钱的会带回去自家吃,百八十斤一头肥猪已然不错,宰杀后刨除脏腑骨头之类的,净肉并没有那么多。
因此比起肉铺里的肉,生猪价自然会低一点,一个普通肉铺杀一头猪,好的时候能净挣两三钱,一个月若能卖十头猪,甚至更多的话,比起多数人日子都富足。
顾兰时看见几头两百斤的大猪,几个汉子合力抬着棍子称猪,被捆住脚的猪没有捆嘴,惨叫声很大。
他俩一边走一边看,行话裴厌都懂,听了一阵子后弄清了,两百斤的大猪不说,一百八十斤的猪能卖到两千文左右,也就是二两,和他之前所想一样,每年这个时候的猪价都差不多。
“走吧。”裴厌说着,牵毛驴进了旁边巷子,从这里也能绕到西边的街道。
顾兰时跟上,想了一下开口:“咱们的猪,小的有一百七?”
“差不多,轻也轻不了几斤。”裴厌在前头说道。
他俩不是什么养猪好手,但该给猪吃的草料都有,喂得都不错,最大的那头公猪,也在二百斤左右呢。
数目一大,顾兰时就得伸出手指来算,边走边慢腾腾说道:“一百七的话,毛重十二文一斤,嗯……正好两千文。”
他这么一算,让裴厌曾经的念头浮现,卖一头猪直接到手二两银子,这也是为啥大伙儿都养猪的缘故,年底好歹能挣一点。
驴车要拉猪,就坐不了其他人,顾兰时没办法跟来,倒方便了他。
心思转了几转,裴厌没有流露出分毫,只在前面走。
顾兰时一无所知,还在算他俩今年要卖六头猪,一头二两的话,就能卖十二两银子,笑容不由绽放,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路过来福酒楼时,门口的伙计认得他俩,笑着打了声招呼。
见楼里生意不错,上午就有人喝酒点菜,走远之后,顾兰时想起之前楼里要了三百多鸡蛋,说:“后面什么时候再给酒楼送鸡蛋?”
迎面有人牵了一头水牛走近,裴厌拉着毛驴避了避,等避开之后,又往前走,开口道:“估计还得一月左右,上回见吴厨子,他没有提送鸡蛋的事,应该还多着。”
“那都到冬月里去了。”顾兰时顺口说道,寒、冬、腊三月,如今已到了寒月。
裴厌开口:“冬月雪多,下回再送干菜我问问,能提前送就送了,要是下雪送不来,就没办法了。”
“嗯。”顾兰时刚才也在想这个,指不定哪天就下雪了,万一是大雪,路难走,鸡蛋这东西又不像干菜好运,就是活猪也能赶着来镇上。
回到村里太阳已经大了,不少人坐在院里、门口晒太阳。比起前面的忙碌,冬天能说闲话的工夫更多。
见方红花在大树下和几个老太太老夫郎闲聊,许是吵嘴了,一个两个脸色都不好,却也不离开,只用眼睛斜对方,鼻子里哼两声。
顾兰时从板车下来,见状笑了下,人多就是这样,总有说不到一块儿的时候,让裴厌先走,他在村里说几句闲话。
见方红花也是不痛快的一员,他笑道:“阿奶,我头先绣了块手帕,你过去看看。”
知道他从镇上回来,许是买了什么,方红花一下子喜上眉梢,心里的不痛快烟消云散,提了板凳起身,对着其他人笑道:“嗐,你们唠,我先走了。”
小老太太没有顾兰时高,脚下可不慢,利索极了。
到家门口后,见爹娘还有弟弟弟媳都在,和四邻说笑玩耍,正热闹,顾兰时想了一下,没有喊他爹娘过去吃饭,买的肉多,回头汆了丸子送来就好。
外头人多,多说容易显得就他爱现眼。
苗秋莲正和刘桂花一阵大笑,转头看见自己儿子,脸上笑意不减,说:“兰时,我就说,刚才姑爷过去了,说你们早上往镇子跑了一趟。”
“这不没事,带了几个鸡蛋鸭蛋去。”顾兰时没有隐瞒。
对面王家婶子听了,忙问道:“如今蛋价多少了?”
顾兰时开口:“鸡蛋五文,也有人卖六文,咸鸭蛋七文,倒是没见有卖八文的。”
“六文。”王家婶子咂咂舌,二十个鸡蛋就有一钱多了,每年还是这个时候价高,可惜蛋少了,攒不下几个,要么就得把母鸡供起来伺候。
“今天卖六文的还是少,再过段时日,平价就该到六文了。”顾兰时说道。
苗秋莲刚想张嘴,又闭上了,转头和婆婆说起闲话。
顾兰时和裴厌在屋里养鸡的事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顾铁山心细,特地嘱咐了家里不让声张,后山离村里远,除了自家人,很少有人会过去串门子。
虽说一个村子,没什么能瞒住的事情,估计再过段时间就传出去了,但少些张扬总是好的。
说笑一会儿,顾兰时朝方红花使个眼色,目光不小心和花惜霜对上,他忍不住笑了,也朝弟媳和竹哥儿悄悄招了招手。
小老太太笑呵呵的,也不同人说话了,跟着往村后走,花惜霜被兴冲冲的竹哥儿拉着,一起跟上。
苗秋莲在后头看乐了,这婆孙几个,还有小九九呢。
自己儿子,她没有多在意,和邻居几个又开怀聊起来。
走出村子后,几人沿着小土路往树林里去,顾兰时笑着说:“阿奶,我买了大骨头棒子,正好,离晌午饭还有一个时辰,回去就炖了,到饭时有骨头汤喝。”
竹哥儿年纪小嘴馋,花惜霜爱吃,两个人眼睛亮了,高兴的不得了。
比起圆润羞涩的小嫂子,竹哥儿显得更机灵点,毕竟他和顾兰时之间什么话都说,这会子殷勤道:“兰时哥哥,我来给咱烧锅。”
顾兰时笑了,说:“好,你来给咱烧。”
老少几个高高兴兴的,出树林子后,前面就是院落了,裴厌已经开了门。
还没走到跟前,顾兰时听见后头狗儿的声音,几人都回头去看。
顾兰瑜今年又长高了一点,较黑较瘦,一双眼睛却天生很亮,眉深鼻高,也是个端正的长相。
他大步追上,笑着开口:“好啊,我就知道,你们背着我,一定是有好吃的。”
“谁说的?”顾兰时不承认。
顾兰瑜冷哼一声,说:“刚才我跟在你们后头都听到了,什么骨头汤肉片子,别以为能瞒过我。”
他说着,竟越过几人,先往篱笆门里跑。
顾兰时一愣,随即笑出声,骂道:“狗耳朵够尖的。”
狗儿,也就是顾兰瑜回头说道:“谁让你们那么大声,我又不是聋子。”
说完,他率先进去,等顾兰时几人进院门,他已经坐下喝茶水了。
裴厌笑着看向顾兰时,说:“说你偏心眼,单单没叫他。”
顾兰时卷起袖口,白弟弟一眼,说:“从小就会告状,哪回少你一口吃的了?”
他往灶房走,经过狗儿的时候直接伸手指,一指头戳在弟弟脑门上,狠狠点了一下。
花惜霜心思很单纯,见狗儿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心里不免为自己只顾吃的,把夫君给忘了的事而感到惭愧,脑袋都低下了。
愧疚还没维持一下,她就被竹哥儿拉进灶房帮忙,忙着忙着,闻到锅里飘出来的肉香味道,又把刚才的惭愧抛在脑后,不过这回还好,起码记着等会儿要给狗儿舀一碗骨头汤。
院里有太阳,方红花跟着裴厌和顾兰瑜吃茶说闲话,乐呵呵的。
狗闻到肉味,大黑还好,灰灰灰仔两个忍不住,直接在灶房门口叫,哈喇子都流到地上了。
顾兰时转头就看见狗嘴巴里流淌下来的口水,笑骂道:“真没出息,又不是没闻过肉味。”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往锅里下了三片切好的肉片子,煮了一煮,捞起来丢给狗解馋,这之后任凭灰灰灰仔如何嚎叫撒娇,他没有再给吃肉,后边有骨头和肉汤呢,而且阿奶弟弟都看着,不好在他们面前太惯着狗。
太阳爬高了,正到饭点。
桌子放在院里,就顺势在外面吃饭。
炖了将近一个时辰,骨头汤那叫一个香浓,干辣子蒜末炒肉片更是看着诱人,红红辣辣的,十分下饭,肉量又足,还炒了一大碗菘菜。
骨头汤没有全部盛出来,一人舀了一碗,剩下的在锅里,一直都是热的。
家里很久没有这么多人吃饭了,裴厌也高兴,为让其他人多吃两口肉,他克制了一下饭量。
顾兰时也是先紧着方红花几个吃肉喝汤,全程笑眯眯的,一点不觉得心疼。
饭饱之后,竹哥儿和花惜霜很有眼色,去洗了碗筷收拾好灶台,临走时顾兰时还让狗儿端了一大碗骨头汤回去,他爹娘傍晚饭时热热就能喝。
用肉汤泡了糙馒头,狗把食盆舔的干干净净,吃饱后找了个地方趴下,舒舒服服眯起眼睛晒太阳。
冬天吃肉暖洋洋的,不想当天夜里就起了风,第二天醒来,天阴沉沉的,没多久就有零星雪花飘落,初冬头一场雪来了。
裴厌收拾完西屋,在院里洗手,用野澡珠洗干净后,撩水冲掉手上的白沫子,有几片大的雪花落在他衣袖上。
他起身擦手,抬头看一眼远处天边,不知道这一场雪大不大,原想这两天去卖猪的,只能再往后推推了。
初雪没有那么凌厉,地面一层薄雪在太阳出来后没留下多少痕迹。
后院猪圈传来一阵高声猪叫,没多久,裴厌和顾兰时用长棍抬着一头猪出来。
抓猪裴厌出力多,捆住脚绊倒猪更是手疾眼快,顾兰时说是给他帮忙,实际只有站在一旁干看着的份儿。
“不行不行。”顾兰时走了几步喊停,比起上回搬粮缸,抬猪确实更艰难点,搬粮缸慢,猪虽然被捆了脚,时不时还挣扎一下,在长棍上乱动。
裴厌立即跟他一起卸下肩上棍子,肥猪背部着地,被捆住嘴巴没法儿像刚才那样嘶叫,只扭动着。
歇了一阵后,两人又抬起猪,最后好不容易把肥猪弄上板车,顾兰时哼哧哼哧累得不行。
毛驴耳朵动了动,猪被捆住嘴巴,依旧能从喉咙鼻子里哼哼哼。
狗看见肥猪被抬上板车,都竖起耳朵看,几个轮流过来在车后闻闻,猪脚被捆住动不了,猪尾巴甩动,打在板车上。
灰仔好奇心很强,两只前腿直接扒在板车尾,人立起来看猪。
猪肚子很肥,喘气呼吸时肥肉都在颤,它看着看着叫了两声,见猪没有动弹,又呜一声从车上下去,不再感兴趣了。
顾兰时大口喘着气,手里的长棍拄在地上,太阳挺大,他眯着眼,看裴厌把板车上的猪用力往车前面拽了拽,又取来麻绳捆了几圈。
“有一百八十斤吗?”他问道,家里没有称猪的大杆秤,加之两人身高有点子差距,刚才抬猪时,他扛着木棍在肩上,裴厌在前面得弯弯腰配合,不然就倾斜了,如此也不好称猪。
裴厌琢磨了一下,说:“应该有吧。”
虽然去镇上猪市都有大杆秤,而且称的时候大家都会看一眼准星,但一般在自家称过才放心些,外头总有不厚道的人。
他想了想,又开口道:“不行的话,等下在家门口停下,烦岳丈和狗儿帮忙称称。”
“这样好。”顾兰时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行。”裴厌点点头,随后简单拾掇了一下,带上该带的东西,等顾兰时从屋里拿了钥匙出来,这才牵毛驴往外走。
顾兰时把荷包递给他,说:“给,带着,里头我都数好了,三十文,路上万一有什么,又或是饿了渴了的,就买点吃的喝的。”
今天只去镇上卖猪,宁水镇再远,也不是什么远路,带个三十文“盘缠”肯定是够了。
裴厌笑一下,接过荷包揣进怀里。
狗跟着车一直到篱笆门,见没有喊它们出去,三只都很乖,蹲坐在门后看着他俩关上门,没有乱跑。
晒了几天,地面大部分都干了,有些背阴处的薄雪消融,泥泞还未干。
顾兰时和裴厌常常走林子里的较宽处去村里,平时又要赶车,早已走出一条小道。
村后的林子不像山上那样密,只有几棵老树比较粗壮,余下的都挡不住人,加之冬天又没有树叶遮蔽,几乎一眼就能看到从林子那边走过的几个人影,扛着长斧头,还背了麻绳,应该是去山上砍柴。
离得远,冬天又穿得厚,没看出来是谁。
毛驴拉着肥猪任劳任怨往前走,等到了顾家门口后,见院门开着,想必都在家,顾兰时一边进去一边喊:“爹!”
二黑今天放出来了,摇着尾巴跑来,咧嘴像是在笑,跑到顾兰时跟前往他腿上扑,一副激动的模样。
顾铁山在屋里听见,出来见是他俩,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顾兰时揉揉二黑脑袋,起身说道:“爹,裴厌去镇上卖猪,想用大杆秤先称称,看多少斤。”
“行,我去拿。”顾铁山往杂屋走。
没见弟弟人影,顾兰时喊道:“狗儿?”
谁知顾兰瑜的声音从隔壁院里响起,隔着土墙传过来:“我这这儿!”
顾兰时走到墙根下,开口:“回来,和爹还有你厌哥哥称一下猪。”
“好!”
坐在周家院子里和周石头闲聊的狗儿起身,周石头和他家交情不错,于是也跟着帮忙,毕竟称猪是个重活,多个人出力更好。
顾兰瑜一出来就看见停在自家门口的板车,车上拉了头肥猪,裴厌正在解麻绳。
他俩上前帮着一起解开,打量几眼肥猪,说道:“厌哥,这怎么都在一百七朝上吧。”
“嗯,我估摸着有一百八。”裴厌说道。
顾铁山拿了一杆大秤出来,几人就在门口钩绳抬猪,合力把肥猪吊起来。
“一百八十五。”顾铁山说道。
称完后几个汉子又把肥猪放回板车,狗儿手脚麻利,帮忙把猪捆好。
顾铁山见他俩猪养的不错,很是满意,想抬手拍拍裴厌肩膀以明他心中安慰,但一看高度,遂歇了这个心思,说道:“昨儿你永安叔去镇上卖猪,生猪价十二文,算不错的,去年这时候我记得是十一文,今年涨了。”
顾兰时听见,开口道:“爹,下雪前我俩去买肉,那天也是十二文。”
顾铁山点点头:“那今年涨价还比去年早几天。”
裴厌收拾好,笑着同众人道一声,先赶驴车走了。
“我娘他们不在家?”顾兰时问道。
顾铁山开口:“去你大伯娘那边织布了。”
“行,那爹,我过去转转。”顾兰时说完,见驴车在前面还没出村,他没有喊,也不着急,一边往祖宅走,一边和坐在门前晒太阳的村里人打招呼说笑。
到祖宅后,方红花领着几个曾孙玩耍,他大嫂张春花和两个小侄儿也在,他逗着小孩玩一阵子,又和阿奶说两句闲话。
堂屋里,苗秋莲几个正在织布,今天太阳好,屋里明亮,竹哥儿在旁边学,时而上去穿两下梭子。
花惜霜没出阁前她娘就教了织布,只是不如苗秋莲几个长辈更老练。
看见织布机子,顾兰时才想起之前和裴厌商量好的,找徐木头问问价做一架,可惜今年实在太忙,给忘得死死的,一直没想起来。
今年种了一片苎麻,收了两茬,剥泡绩线一等繁琐的东西他都会,闲了时弄一弄,如今攒下不少麻线团。
但他手里布匹和麻布都有余的,一直不需要织布,也是有这个缘由,才没记起。
“兰哥儿,想什么呢?也要织布?”方红花问道,又说:“你三伯娘说了,明儿要是天好,她要过来织,后边还有你两个堂嫂,都跟你大娘说好了,估计要等几天。”
顾兰时目光从织布机子那边移过来,笑着说:“阿奶,我不织布,家里还有几块布,一时半会儿够用。”
“够用就行,后边要是缺布了,来不及织的话,我这儿还有没用过的新布呢。”方红花说完,转头看了看堂屋那边,见里面人热热闹闹打趣说闲话,没人听到,她才放下心。
儿子孙子这么多,若被听见了,还要说她偏心眼,也不能给这个不给那个,只能私底下偷摸来。
顾兰时没有出声,只笑了一下以示自己知道了,不然阿奶还要东瞅瞅西看看,别人一瞧就知道有事。
他面上这么答应,其实不会问阿奶要布匹,这一年虽然劳累,手里还是攒下一点钱的,买两匹布不成问题,要急用的话,让裴厌去镇上买就行了,实在不行,还有他娘呢,不至于把小老太太那点家底给掏出来。
在祖宅玩耍说笑,时辰过得很快,眼瞅着该做饭了,顾兰时就先回去,路上时不时朝身后看一眼,看裴厌回来没,今天去卖猪,不用吆喝叫卖,卖了就能往回赶。
不过等他饭做好以后,正要出去张望,大黑几个就往门口跑,裴厌回来了。
“怎么样?”顾兰时迎上去,眼里有着期待,又说:“饭已经做好了,正热呢,洗了手就吃。”
裴厌微微抿唇笑了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道:“按一百八十五斤卖的,秤虽高一点,也没什么,一共是二两二钱并二十文,我算了下,这个数没错。”
二两银子,零头还有二钱,顾兰时很高兴,但没有立即向裴厌要钱,每次从镇上回来,裴厌总会如数交到他手里,都不用问,只是早晚的事。
驴车进来后,他帮着一起解车套,顺手摸了摸毛驴前额,成天给他们拉菜,如今又拉猪,确实功高劳苦。
饭在锅里,还是热的,裴厌洗手的时候,顾兰时就把饭菜都端上了桌。
昨天下午蒸了蒸碗,趁烧锅,还蒸了两屉糙馒头一屉菜包子和十个小肉包子。
蒸碗里的肉片子肥瘦相间,一大碗看着就叫人流口水。
笼屉里还有一碗肥肉多的肥膘子片,油脂厚肉烂,那叫一个香,对平时少见油星的人来说无疑是最上等的菜肴,只是昨天炖了大骨头,油水多的过几天再拿出来解馋。
“多夹两片。”顾兰时笑眯眯说道,肉片子切的大,两片平放就能把一个大糙馒头铺满。
如今日子好了,想吃肉不用一点一点抠搜着来。
他自己夹了两层肉片子,觉得够了时,裴厌又给他馒头里放了一片。
蒸热以后,肉油也化开了,不再是凝结的白色猪油,夹这么多,不免从馒头里流出油水。
顾兰时一口咬下去,肉很厚实,蒸的烂,肥肉部分一点都不腻,油香油香的,咸淡也正好,见手上有油淌下来,他顺势用唇舌舔了下,擦掉太可惜了。
来回跑了一趟,裴厌饿了,同样夹肉夹得多,大口咬下去很满足。
也就是他俩了,能舍得,搁在人丁多肉不够分的人家,哪能这么吃,若不分的平均,别说孩子要打架,大人心里也不舒坦呢。
美美吃完这一顿,两人嘴巴上都沾着油光。
顾兰时起身收拾碗筷,说:“我今天去祖宅那边转了一圈,看见织布机子,想起之前不是说了,要是得闲找徐木头问问。”
头先他还觉得做一架织布机子多余,但今天上午和阿奶聊几句,确实有些排不开,还是自家有一架方便,贵是贵,往后要用许多年呢。
裴厌也想起来这个,当初还是他先提的,于是点着头道:“下午没别的事,我去一趟。”
顾兰时端起摞好的碗,抓起筷子往灶房走,家里只有两个人,平时用到的碗筷不算多。
裴厌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薄唇又抿了抿,眉眼低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锅里的水还热着,正好洗碗刷锅。
顾兰时系着襜衣挽起袖子洗碗,就见裴厌进来了,他看过去,问道:“怎么了?没吃饱?”
裴厌像是有点无措,抬手挠了挠后脑,末了盯着他伸进锅里的手腕子看,嘴上却说了反话:“没什么。”
顾兰时有点疑惑,但没多问,把洗好的碗筷先放在灶台上,等下还要舀水再涮一遍。
他娘一直都爱干净,家里又有水井,不怕没水用,他和姐姐弟弟在灶上帮忙时,都无意识学了苗秋莲的习惯。
“对了,上回说吴家是哪天来着?二十?”顾兰时问道。
裴厌点点头:“嗯,二十,没几天了。”
“酒水咱家没了,白水村那边的酒虽然好,却也比不上镇上的好酒,到日子直接去镇上买?”
顾兰时说着,把锅里的水刮出来,又倒一瓢干净的水进去,涮了碗之后再把刚才的刷锅水一起倒进去,等下要煮猪食。
“嗯。”裴厌有点心不在焉。
他俩说的正是吴家老二的亲事,寒月二十那一天,吴厨子给他家老二成亲,不止裴厌,苗家大舅舅大舅母也会去,毕竟是牵线的媒人,该吃这顿喜酒。
除了酒水以外,裴厌和顾兰时商量过,又问过顾铁山的意思,到时候再给上一份礼钱,来福酒楼的生意以后要长远下去,光有苗家舅舅的面子不行,维持吴厨子这条线是必不可免的,如此就有了来往。
因吴升文有点着急,前头那些问吉纳彩都办的快,苗树儿家因他年纪大了,再不出嫁村里闲话愈多。
两家大人嘴上都没说,毕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但彼此心里都知道,可以说是心照不宣,互有配合,也算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裴厌心中有些忐忑,从来没买过好东西给顾兰时,又是头一回背着顾兰时花钱,一时之间失了胆子,还怕顾兰时骂他乱花钱,越发不安。
“拿几根萝卜,今天给吃点新鲜菜。”顾兰时说着,自己先去灶房角落拿野薯和藤根。
冬天没啥吃的,猪食里煮的大半都是麦麸谷糠,再添些薯根、菜叶子还有剩菜剩汤什么的,喂饱了别让掉肥就行,隔两天加点菘菜叶子或是萝卜,也算不错了。
今天卖了一头,草料就能省下一头的,不怕到隆冬以后不够吃。
裴厌照着他的话做。
顾兰时蹲下洗野薯皮上的土块,让他把萝卜也放进木盆里,抬头又说:“早上煮过的大蓝根在那个盆里,倒进锅里再煮一锅水。”
他说什么裴厌做什么,一点不见偷懒,看起来和平时无异。
虽然如此,顾兰时洗好野薯萝卜后,抬头疑惑看过去,总觉得裴厌今天和平时不一样,他没忍住,直问道:“你怎么了?”
把煮过一遍的大蓝根倒进另一口大锅,木盆还没放回原处,被问到的裴厌身形一顿,看一眼顾兰时没有立即开口,末了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着的东西。
这块红布不是他家的,顾兰时一眼就看出来,早上他可没给裴厌带这样一块布,只是询问的话还没出口,裴厌就把掌心里的红布打开了,里头是一个银镯子,不算粗,但明显和小孩戴的不同,一看就是大人的。
“给你买的。”
东西一亮出来,裴厌也找到了声音,他知道自己理亏,根本不敢看顾兰时眼睛,只伸出手往前递。
顾兰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点惊讶,正想说自己成天干活,用不上这些首饰。
在看到裴厌低着脑袋不敢抬起的时候,到嘴边的话就卡住了。
一时无言,灶房里很安静,院子也很安静,狗都在外面大菜地乱跑。
就在裴厌度日如年,以为过去很久的时候,手心里一轻,镯子被拿走了。
顾兰时手上还沾着水迹,但莫名的,他看出裴厌很不安,直接就把镯子套在左手腕上,举高手腕笑着说:“好看呢,以前大姐姐没出嫁的时候就有一个,细细的,这两年没怎么戴了,说留着,等馨儿长大,再添点钱,给换个新的。”
裴厌总算抬起脑袋,目光落在他白生生的腕子上,银镯是新的,还挺亮,戴着很好看,听完顾兰时的话,下意识问道:“那你没有?”
顾兰时另一手拨弄镯子,笑眯眯转着看,说:“没有,二姐姐跟我都没有,那会儿大姐姐上头是两个哥哥,从生出来爹娘就可稀罕了,总算见着个闺女,到二姐姐和我的时候,就没那么稀罕了。”
想起以前的事,他放下胳膊,笑着说:“二姐姐性子那么直,小时候都不懂事,觉得偏心眼,只疼大姐姐,一想起来她就跟爹娘吵两句,她一闹我也跟着哭,可那几年给大哥哥二哥哥娶媳妇,家里没多余的钱,爹只能给我俩摘果子买糕点吃,后来大姐姐也不戴了,怕我俩看见哭闹,出嫁后才拿出来。”
小时候那些愤懑不满,这会儿想起来已经不觉得有什么,跟两个姐姐关系照样好。
原来是这样,裴厌见他没有问价钱也没有责怪,心里一松,卷起袖口拿了菜刀切野薯。
戴上新镯子,顾兰时看了又看,心里说不高兴才怪,村里同龄的双儿和姑娘就有戴银镯簪银钗的,以前他也很羡慕,但不会问爹娘要,成亲后忙着讨生活,这样的羡慕烟消云散,吃到肚里才是最好的,因此没有买首饰的念头。
“怎么想起买这个?”他笑着问道。
裴厌手一顿,说:“也没什么,就是常常去镇上。”
顾兰时明白他的话,镇子上各种店铺多,即便不是什么富家夫人夫郎,街边也能看到不少穿戴体面的,小富之家温饱之外有富余,一些首饰还是买得起的。
裴厌是个汉子,总不能直说他盯着别人看,顾兰时也不怀疑,又不是瞎子,在大街上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