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苗树儿的模样,和他是同一辈的,大了他两岁,算起来今年也有二十了。
小时候就是木讷不语的性子,相貌平平,却无比孝顺乖巧,每次碰见都在帮家里干活,每次他娘提起苗树儿就夸。
苗树儿阿姆身体弱,他长到十三岁的时候,才添了一个汉子弟弟,爹却跌了一跤成了跛子,他要是嫁出去,一家老小根本没人照看,于是一直留在家里干活。
竹哥儿把剩下的糕点都塞进嘴里,吃完后才说:“这不是他弟弟大了,能干点活,他阿姆和阿爹也怕耽误他太久,以后真嫁不出去就遭了,好不容易有个眉目,又是咱大舅舅大舅母给牵的线,这不好说歹说,总算点了头。”
“原来这样。”顾兰时点点头。
那苗树儿家里确实穷,好不容易添了男丁,爹又出了事,前两年还有人上门,说有人想买个童养夫郎,出的价很不错,比一般双儿的彩礼要高。
只是那户人家离得很远,苗树儿家原本是动了心的,不过后来再一琢磨,生怕遭受欺骗,万一遇到不好的事,那么远,连见一面都难,最后还是作罢了。
如此一拖再拖,如今就是想找个好点的婆家都难,吴厨子一家虽也艰难点,甚至都没庄稼地,可毕竟在酒楼里当厨子,一家子又在镇上挣钱,已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高枝儿了。
至于吴家,吴升文着急是着急,也不是傻子,打听了苗树儿家里后,才又去找了苗成才。
苗树儿一家子是老实人,穷是穷,有住的地方,也有两亩地种,一年到头勉勉强强能吃饱。
至于苗树儿,干活勤快利索,也懂孝顺尽心,吴升文最看中的就是这一点,年龄大不是问题,只要性子好,过日子不都是一样的。
吴二儿一直没讨到老婆,能尽早成亲自然是最好的。
吴升文手里再艰难,为给二儿子娶夫郎,几两银子还是能抠出来的,就托苗成才两口子在其中传话说和,许诺了彩礼和该给的布匹,事情也就成了。
裴厌听完,问道:“舅舅没说去镇上的日子?”
竹哥儿开口道:“好像是十六。”
“还有几天。”顾兰时给裴厌续了热茶,伸长胳膊把茶碗递过去,说:“今儿才十一。”
裴厌接过茶碗喝两口,点头道:“嗯,不着急,等雨停了,过两天我去送菜,碰见吴厨子,他肯定会提起。”
闲聊一阵子,竹哥儿看一眼门外,雨势变小了,他捏两个杏脯塞进嘴里,拍拍手笑道:“趁雨小,该回去了。”
顾兰时见他要起身,伸手直接按住了,露出个笑,说:“急什么,刚来就要走,饭还没吃呢。”
见竹哥儿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他使个眼色才道:“你厌哥哥昨天打了一只肥兔子,等会儿炖兔肉吃。”
兔子肉。
竹哥儿嘿嘿傻笑两声,屁股又在板凳上坐实。
雨还在下,去不了镇上,兔子已经死了,放太久不好,只能趁新鲜自己吃。
没一会儿,见时辰大了,裴厌放下手里的活,去烧水杀兔子,顾兰时和竹哥儿在灶房给他打下手,三个人也热闹,说说笑笑一起做了顿饭。
天冷,吃完热乎乎的炖肉浑身暖和起来,手脚都不冰了。
竹哥儿要走的时候,见雨停了,顾兰时舀了一碗肉让他顺便带回去,兔子肥,肉块剁了不少呢。
大黑几个跟着一起沾光,有肉块也有肉汤,吃得十分满足。
顾兰时把剥下来的兔皮收好,回头鞣了,家里用不上的话拿去镇上卖掉,皮货还是挺值钱的。
第160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泥地湿了又干,车辙压出来道道痕迹,即便土地晒得硬实之后,依旧明显。
顾兰瑜拉了一板车豆杆从村口进来。
车上垒的豆杆高又多,他左肩套着宽布车襻,车襻在胸前和后背绷直,弓背弯腰,身子往前略倾,双手抓着板车前段的把手,明显在用力。
花惜霜和竹哥儿在后头推车,车轮遇到坎儿时,不用提醒,三人一同发力,使板车碾过高低不平的路面。
他们几个过去之后,过了一会儿,在地里把剩下不多的豆杆拔了后,苗秋莲和顾铁山背着竹筐才进村。
太阳大,晒得额头都是汗,眼睛也眯起来。
苗秋莲筐里的豆杆较少,有几根还是她在路上拾的,没有豆荚子的豆杆她也捡,晒干了能当柴火烧。
“兰生他娘。”
苗秋莲听到声音,停下后回头去看。
孙老夫郎从自家院子里追出来,笑呵呵上前说道:“刚从地里回来?”
“可不是,总算拔完了。”苗秋莲擦擦汗,笑着问道:“阿嬷有事?”
顾铁山渴了,说一声抬脚先走,这一趟去地里没有带水,不想出了汗后,实在渴极。
苗秋莲背上竹筐不沉,她倒是不渴,就是觉得热,便把竹筐卸下来让顾铁山拎回去,自己落个一身轻也方便。
孙老夫郎没有遮掩,直言道:“我听说,兰哥儿那边收老母鸡?”
提起这个,苗秋莲一下子来了耐性,给自己儿子揽生意的事,哪能轻易放过,说道:“收呢收呢,早起我们姑爷去镇上送菜,路过门前时,我多嘴问了一句,他说是收了几只,这两天若有人想卖老母鸡老母鸭,又懒怠去镇上,只管先过去问问,能收他就收了。”
孙老夫郎一听有戏,赶忙说道:“我这里正好有两只,养好几年了,已经不下蛋,前段时日就想着卖掉,只是家里忙,又下雨,我这老胳膊老腿,走一趟远路得许久。”
“这不是赶巧了,我们姑爷这两天正缺呢,要是过几天收够了,还不一定要。”苗秋莲说完,想起什么又补道:“不过这价钱,因是在村里收,不用大伙儿老远跑一趟,他也就赚个辛苦钱,我也不哄阿嬷你,直接跟你说了,市价四十文的老母鸡,他那边按三十八文,鸭子也是一样,比市价少两文。”
见孙老夫郎面色犹豫,她又开口:“虽如此,只要带着母鸡过去,兰哥儿他俩收的话,当面儿就把钱给了,绝不拖沓。”
“这样……”孙老夫郎思索着,一时还不能决定。
见状,苗秋莲笑道:“阿嬷再看看,要是想卖的话,尽管去后山那边问问,兰哥儿在家呢,我家里还忙,就先走了。”
“好好。”孙老夫郎忙不迭应声。
等苗秋莲走之后,他回家想了一阵子,是少了两文,不过这钱去了就能到手,他自己揣着,不用经别人的手。
他家日子不错,但过日子,总有些磕磕绊绊。
如今他上了年纪,大儿媳接了管公中的钱和事,自己每月有米粮孝敬,吃喝不愁,养几只鸡鸭也是他自己的。
他腿脚不便,只能让儿子去镇上卖鸡鸭,回来还要对对钱数,再打听打听外头的市价。
有一两回钱数少几文,能忍时他装糊涂当不知道,生气时便骂儿子几句,又怕儿子落下不好的名声,多半是把儿子叫进屋里训斥,没有在院里嚷嚷。
裴厌收鸡收鸭子的价钱他听人说了一嘴,比自己去镇上卖要少一点,别人卖了钱不愿意声张,他也不好细问,想去后山吧,想起裴厌那个活阎王的脾气和手段,实在迈不动腿。
尽管方红花经常在他们一众老妇老夫郎之中常说裴厌孝顺,可到底没打过交道,心里不免发怯,才想着问问苗秋莲。
既然兰哥儿在家,孙老夫郎想了又想,最后抱了两只老母鸡往后山匆匆赶去。
前院,顾兰时翻动竹匾里的菜干子,后面谷场上晒了一大片豆杆,昨天就把豆杆收回来了,今天一早,裴厌又赶车去镇上送鸡蛋送菜。
院门开着,能听到外头母鸡咕咕咕叫,或许是下蛋了。
他端起晒地皮菜的竹匾左右晃动,又跟颠勺一样颠动翻了几翻,随后放在木架上继续晒。
院里除了竹匾以外,木架上也晒了不少菜,最多的是长豇豆,还有一片片挂起来的春菜叶子,家里春菜种的多,这东西一棵长得还挺大,只是卖不上价,家家都种,拉去镇山估计卖不了多少,还不如晒成菜干自家吃。
忙完这些,顾兰时正打算取了蛋篮去拾鸡蛋,就听见外边大菜地狗叫声响起。
篱笆门大开着,远远看见门口有人影靠近,他高声道:“大黑!”
以大黑为首的三只狗都不再往门口扑,而是站在原地,警惕看着外面。
“兰哥儿!”孙老夫郎抱着受惊的老母鸡,一看见这三只恶狗,战战兢兢不敢进门。
要是别人家还好,狗再大也不至于如此惧怕,前几年裴厌带着狗咬娄进一伙人时,他也瞧见了,那场面对他来说着实可怖,哪里见过如此凶狠的恶狗,站起来跟人一样高。
看出对方怕狗,顾兰时走得很快,还没到跟前,就挥手让大黑几个去别处,笑着说道:“是老嬷啊。”
灰仔不再吠叫,但摇着尾巴跟在顾兰时脚后,它看见孙老夫郎怀里的老母鸡,慢悠悠蹭过去,伸长脖子想闻闻。
“哎呦!”孙老夫郎对裴厌养的狗骨子里透着惧怕,声音都发颤。
顾兰时抬手在灰仔敦实的背上拍一下,呵斥道:“去!边儿去!”
灰仔这才离开,转悠到菜地里到处闻。
孙老夫郎看它一眼,虽然害怕,但也忍不住想,这狗养的,可真壮实。
“都走了,老嬷放心,有我在呢。”顾兰时笑着让孙老夫郎进门。
孙老夫郎顺着石子路一边走一边看,他跟着方红花来过一次,对大菜地并不算陌生,见狗不是趴在角落里,就是在菜地里啃菜,并无朝这边扑咬的迹象,他勉强放下心。
“老嬷是要卖母鸡?”顾兰时一边倒茶一边问道。
孙老夫郎依旧抱着两只老母鸡,坐下后背对着院门总觉不安,于是转了个方向,侧面坐着,这样一转头就能看见狗是不是过来了。
顾兰时笑了下,以前没有成亲的时候,他也害怕大黑,不怪别人如此谨慎。
坐安稳之后,孙老夫郎才顾上说话,他扭头看向这边,说:“这不是听人说,你俩收母鸡,刚才又碰见你娘,想着过来问问。”
顾兰时很直接,笑着让他喝茶,说道:“老嬷来得巧,这两天正要收几只,价钱不知道我娘说了没,这肥母鸡在镇上能卖到四十文,我们收是三十八文,赚一点辛苦钱而已。”
这个价钱,孙老夫郎点点头,他犹豫着,像是有点不好意思,问道:“那我要是卖呢?这钱……”
顾兰时领会到他意思,说:“两只七十六文,卖的话,我现把钱给老嬷结了,不耽搁。”
孙老夫郎露出个笑脸,说道:“哎呦,我就说,还是你们实在,这样,这两只母鸡我就搁这儿了。”
他把母鸡放在地上,因捆了脚,两只母鸡都没法儿站起来,刚才又受了狗惊吓,挣扎并不激烈。
顾兰时早在门口就看见这两只母鸡挺肥的,根本不用挑肥拣瘦,起身说道:“那老嬷等一等,我进去拿钱。”
“嗯嗯。”孙老夫郎看着他进屋子,茶水顾不上喝,始终伸脖子看向堂屋那边,直到顾兰时拿了钱袋出来,他喜笑颜开。
钱袋里装的都是散钱,就算整钱,也得在人家面前一文文数清楚,顾兰时打开钱袋,嘴里念着数,在孙老夫郎紧盯的目光下数了七十六枚铜板。
数完后,他把钱袋揣进怀里,把桌上那些钱推向孙老夫郎那边,客气道:“老嬷再数数?看对数没。”
“哎,都是看着的,肯定没错。”孙老夫郎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一枚枚数起来。
顾兰时坐在旁边没打搅,人家数一数也是应该的。
“七十五、七十六,正正好。”孙老夫郎数完,笑得脸上褶子仿佛都多了几道。
他掏出荷包,把铜板都装进去,灰灰跑进院里,他看一眼,因为高兴都没那么怕狗了。
“去。”顾兰时把围过来的灰灰推一把,叫它去别处,省得在这里吓人。
孙老夫郎笑呵呵起身,说:“你快忙,我不搅扰了。”
顾兰时也站起身,笑着说道:“那我也不虚留老嬷了,我送老嬷出门。”
“哎好。”孙老夫郎连忙答应,最凶的黑狗可在外头呢,他独自走过菜地,万一狗扑过来,他老胳膊老腿跑都跑不过。
送走孙老夫郎后,顾兰时回来,先把地上两只老母鸡关进柴房,解了脚上麻线,不一会儿用破碗给倒了点水,地上撒了一点谷糠碎草叶,就没有再管,关严柴房门随它们自行在里头躲着。
最近酒楼酒馆生意都不错,见裴厌拉了活鸡活鸭上去,楼里要几只,馆子里也要几只,前几天收的鸡鸭都卖光了。
裴厌回来时说沿街吆喝卖鸡蛋,有人看见鸡笼子,还问有没有活鸡,他俩想着再收几只。
住在后山较远,于是就托了他爹娘在村里帮着传话。
孙老夫郎还是好的,钱数对上再没别的话,很讲理,上回村里另一个老夫郎抱着老母鸡来卖,他给结了钱,对方自己数了好几遍,数目能对上,临走时却还嘀嘀咕咕,生怕钱数不对,不过也没办法,有的人就这样。
第161章
谷场晒了一地豆杆,割回来的草直接倒在院子空地上,顾兰时取了靠在墙上的木叉,把草铺平开。
裴厌推板车到柴房屋檐下,将板车竖着靠起来后,这才掸掸拍拍身上的草屑灰土。
院子外面晒了些半干不湿的草,等彻底晒干后,不是装进麻袋,就得堆进木棚底下。
“这会儿吃饭?”顾兰时铺完草后又把木叉放回去。
裴厌蹲在灶房门口洗手,抬头说道:“歇一歇,吃口糕点垫垫,吃完我去切菜。”
这次出门打草走得远,他以前走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回来路上顾兰时明显有点吃力。
“行。”顾兰时喘过一口气,走过来一起洗手。
割草的手沾着草汁的青色,又混着土,盆里的水很快变脏,手上搓出来野澡珠的沫子都没那么白了。
仔细洗净后,顾兰时擦干手,问道:“明天还去送菜?”
裴厌端起木盆打算出去倒脏水,闻言开口道:“去,最近天好,不少人买了菜回去晒菜干,下午我还想上山,看能不能打到兔子,野鸡也行,带两只野味上去。”
“嗯。”顾兰时点点头,走到屋檐下摸了摸泥炉上的大陶罐外壁。
出门之前已经烧开了,炉子里的火灭了,不过水还温热,他舀了两碗水端进堂屋,又拿了点心出来,这才坐下边吃边歇脚。
等裴厌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后,他说道:“我跟你一起上去,你打你的,我挖些野薯和地根块。”
这些东西弄堆土埋进去能放一段时日,煮了好给猪吃,煮熟后剁碎了也能掺着喂鸡鸭,西屋外头靠西墙壁的角落里已经用土盖了一堆。
“好。”裴厌先喝了半碗水,放下后擦擦嘴,想了一下说道:“野薯放在外头,要是下雨,屋檐就那么一点宽,没个别的遮挡,淋湿后容易发芽生根,改天挪个地方放,要么,就得搭个小窝棚。”
“近来这么忙,搭窝棚繁杂,不如就搁在堂屋里,那边。”顾兰时指着西边最里头的墙角,说:“挪进来,放那儿就行了。”
“也好。”裴厌拿起一块米糕,一口就咬下去大半。
顾兰时又道:“到时候弄两根木头,挡在土堆外面,围成隔档。”
“嗯。”裴厌嘴里有东西,含糊答应着。
看他俩吃东西,灰仔舔着嘴巴过来,顾兰时看它一眼,拿起一块米糕掰了,分给三只狗去吃。
地上一层落叶,爬上山坡后,顾兰时跟着裴厌往深处走,前山人多,田里稻谷和柴豆都收了,野兔子野鸡踪迹比之前少。
忽然听见旁边树林子里有人喊,他俩停下脚步看过去。
孙安媳妇刘娥背着个竹筐,手里拿着小锄头,离得不远,林子里树多,有时在树后蹲下,不容易瞧见。
“婶子,挖什么呢?”顾兰时笑眯眯开口。
刘娥往这边走,她背上筐子有点份量,额头上都出了汗,说道:“嗐,弄点子窝根,又刨了些树叶塞进去,好当柴引子。”
她说完,顿一下问道:“兰哥儿,你俩还收鸭子不?”
顾兰时看向裴厌,裴厌开口道:“婶子,这两天先不收了,婶子是想卖鸭子?”
一听不收了,刘娥擦擦汗,说:“嗐,也不是我卖,我娘家老头老太太养了几只,今年老了,下蛋不怎么好,就想着卖掉,我寻思虽然少两文,你用车拉走,就省得他俩走一段歇一段往镇上跑。”
“这几天不收,是酒楼里的鸡鸭足够,再过几天,生意好食客多,鸡鸭吃完了,我自然还要收一些送去,婶子那边要是不着急卖,下次再收的话,我先上婶子家里问问。”裴厌说道。
这话说得很和气,刘娥笑着开口:“好好,到时候我过去看看,要是他俩没卖的话,正好你收了。”
再没别的话说,客套两句后,便各自分开了。
收鸡鸭刚起个头,能揽住的生意自然要先揽住,自从裴厌拉了活鸡活鸭去镇上,吴厨子那边不用说,肯定是要的,他得给苗成才面子。
况且裴厌并非一概都收,若老母鸡老鸭子瘦巴巴的,根本不会出价钱,他拉去镇上的东西都不错。
价钱合适东西也好,是不怎么愁销路的。
村里有的老人仗着上了年纪嘴巴厉害,但到了裴厌这儿,就算想闹事也得先掂量掂量,因此即便是顾兰时委婉拒绝了对方带来的鸡鸭,那几人根本不敢嚷嚷。
至于同春酒馆,馆子是小了点,就蒋厨子一个人管灶上各种事务,既然有现成拉到门口的,他也省了力气。
酒楼酒馆要是一次要的鸡鸭多,裴厌会相应便宜一文,和菜蔬不同,肉食蛋类本就金贵,能便宜一两文已经不错了。
他有时也会沿街叫卖,一只老母鸡别看只赚两文钱,他不嫌少,一文文攒着,慢慢就多了。
“我就在这附近。”顾兰时把竹筐放在地上,顺着藤蔓用锄头挖埋在土里的野薯。
裴厌看一眼前面,说:“好,我打到会过来找你。”
他走远之后,身影消失在郁郁草木后面,顾兰时在山上待惯了,刚过晌午,太阳亮堂堂的,他安心在这里挖薯根,不一会儿就刨出来不少,砍断根须后逐一丢进筐子里。
正在挖的这种野薯人也能吃,不过没什么滋味,想吃那种甜甜的,还得在山里搜寻。
他俩攒下不少冬粮,等过段时日不忙了,再上山寻找也不迟。
吴厨子家的酒吃过了,八月十五走亲送礼也过去了,近来不过是攒些牲口过冬的口粮,别的再没什么要紧事。
顾兰时一个人在附近挖东西,等筐子装满,他坐在树底下歇息,不时张望前方,没多久,听见裴厌喊他,他连忙高声答应,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就看见从那边林子里出来的裴厌。
“打到了?”顾兰时眼睛微微发亮,即便还没到跟前,他已经看见裴厌手里提着的东西不小呢,除了灰色的野兔子外,还有只绑了脚倒提着的彩羽野公鸡。
“打到了。”裴厌边走边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示意,近前后笑道:“运气好,撞见一对兔子,差点让小的那只跑掉,还好撵上了,野鸡是下到山沟里看见的。”
他把东西放在地上,和顾兰时一起蹲在旁边看,说:“打到兔子后,原本打算过来找你,又一想,来都来了,不如多转转,打只山雀也好,咱俩打打牙祭,不想碰见了这只野鸡。”
顾兰时抓着大野兔的后脖子拎起来,份量不轻呢,他高兴得不行,上回裴厌说打兔子,在山上转悠半天就打到一只,果然这种事要靠运气。
“馆子里有老母鸡,更稀罕野兔子,这只野鸡不如咱们自己吃了。”裴厌提议道。
顾兰时有点犹豫,这只野公鸡比较大,看着能卖五十文,不过一想到炖鸡肉,以及油亮亮的鸡汤,他有点被说服了。
自家养的鸡鸭舍不得吃,要留着下蛋,那几只公鸡如今只剩两只了,大公鸡要打鸣不能宰,前几天还说剩下那只留到过年时再杀,待客要用。
裴厌看出他的顾虑,笑了下开口道:“最近零零总总也算赚了些,吃好点是应该的。”
“好吧。”顾兰时妥协了。
原地歇一阵后,两人兴高采烈下了山,第二天晌午不但炖了鸡吃,还小喝了几杯浑酒。
一入暮秋,天气好时还算暖和,可作物渐渐不怎么长了,一天天变得枯萎凋零。
早起,太阳出来后,顾兰时没有出门割草,一个人在丝瓜地里忙碌。
比起之前的蔬果繁茂,眼下整个菜地带了几分枯黄颜色,菘菜和萝卜分批种下了,昨天拔了豇豆杆,等裴厌回来翻翻地,给那边栽些大蒜,过一冬到明年春天就能抽蒜菜。
把丝瓜摘下来,有的已经老了,再晒一晒就能刷锅刷碗用,小一点的绿丝瓜已经不怎么好吃了,切了和猪食一起煮。
他俩吃的还有丝瓜干呢,泡开了就能炒菜炖汤。
丝瓜藤上还有些刚长出来的小瓜苗子,顾兰时没有摘,跟藤蔓一起抱着扔在石子路旁。
这一片丝瓜地不算小,一共栽了四行,拔下来的藤蔓一大堆,同样得等裴厌回来了,用板车拉出去丢掉。
菜藤瓜秧这些东西,如今枯黄干瘪了,牲口都不爱吃,当柴火也不好烧,他俩硬柴软柴都够用,留下来用处不大。
拔了两行后,顾兰时站在原地歇,太阳挺大的,他身上出了汗,听见狗跑来跑去的动静,他扭头看向石子路那边。
灰灰和灰仔不知道发什么疯,围着藤蔓堆跑,甚至一个助跑从上面跳过去,许是耍高兴了,又跑回来再跳一遍。
顾兰时被它俩逗笑,看了一会儿没有阻拦,自己又忙着拔藤蔓,还得把竹竿从里头分出来。
藤蔓有缠得紧的,他一个人抽出竹竿还费了点力气。
好不容易拔完后,见三只狗都往门口跑,没一会儿裴厌就进了门。
顾兰时早已习惯家里狗的机灵,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办到的,人还没进门就先察觉到了。
裴厌在门口停下驴车,没有让毛驴进来,顾兰时这才疑惑问道:“还要出去?”
“嗯。”裴厌拿了车上的竹筐往进走,脸上有着喜意,说:“楼里还要鸡蛋,问我家里还有多少,我说三四百,掌柜的全要了,让这会儿就送去。”
“全要了?”顾兰时眼睛睁大,随即皱起眉:“二百咱们应该有,三百有些悬,我记着大概数呢,哪儿有这么多。”
天冷以后,母鸡下蛋逐渐少了,原先一两天能下一个蛋,如今两三天一个,也得亏他俩养的多,一天好歹有一二十个鸡蛋能拾,再加上之前的,二百倒是有。
裴厌见他衣袖上沾了土,帮着拍打几下,又把他头发上几片叶子取掉。
藤蔓长得高,拔的时候不可避免有些枯了的叶子会抖落。
顾兰时自己看不见,因裴厌长得高,他不用低头。
裴厌开口道:“说多一点,酒楼要的少咱们家里的就足够了,要是说少了,不够他们要的,他们还会找别人,我把这生意揽下,也不是乱说数,岳母那边不是有鸡蛋,还有两个嫂嫂,都养了几只母鸡,再不够的话,去伯父家里问问,总能凑够数。”
苗秋莲养鸡也是为了下蛋去卖,之前两次都是数好数,让裴厌拉去镇上,顺道卖给酒楼,她和顾铁山十分省心。
听完,顾兰时心里有了底,不再着急了。
之前为方便运鸡蛋,做了不少缠了稻草的竹片格子还有托底,木板托底和缝上去的篾片托底都有。
自己编的竹筐,圈数一样,大小差不多,不过还是有一点细微差别,因此每个竹筐的鸡蛋格子都是固定的,一来拿放鸡蛋方便,二来也好计数,不用来回倒腾。
灶台对面的墙角,放了几个高矮不同的缸和瓮,那边离水缸和灶火都远,又无窗子进风进雨,不是米缸面缸就是柴豆面和别的一些口粮。
顾兰时提了两个蛋筐进来,他身后紧跟着裴厌。
两人来到角落,一个大肚瓮上盖着木板,取下后露出存放在里面的鸡蛋。
鸡蛋底下铺了谷糠,下面还有几层。
以前养鸡不多,用竹篮和筐子放鸡蛋,后来腾出一个大肚瓮,能放的鸡蛋多还不担心不小心碰倒,毕竟一个大肚瓮本身就挺沉的。
“今天的鸡蛋我还没去收,先把这些装了。”顾兰时说着,把两个竹筐里的空格子都取了出来,只留最底下一层。
裴厌同样如此,每个竹筐的格子都放在筐子旁边,不怕弄混。
他俩一人站在大肚瓮一边,先从竹筐最底下一层格子开始装鸡蛋,装完后把上面一层格子放回去,逐次装满。
大竹筐编了六个,一个能装七十六个鸡蛋,小竹筐是五个,一个筐能放四十八枚,数目都是定好的,不用现数。
“酒楼怎么一下子要这么多?”顾兰时问道。
因大肚瓮翁口较小,鸡蛋又娇贵,经不得磕碰,他俩一个拿完另一个才伸手进去。
裴厌从里面拿了三个鸡蛋出来,塞进格子里,说:“再有半个月,天冷了,再没鲜草鲜菜吃,母鸡不下蛋,只能这会子多买,还能便宜些。”
顾兰时点点头,也是,就算农户人家,想初冬后有鸡蛋吃,也得这时候着手积攒。
酒楼生意大,按三四百枚鸡蛋买也在理,他刚才乍一听到这个数,觉得太大才惊奇。
“今天鸡蛋怎么卖的?”他顺嘴问道。
裴厌笑一下,说:“四文,原本想卖五文的,沿街听了几耳朵,多是四文,五文的少,四文都觉得便宜,抢着买,有两个提篮子卖鸡蛋的人,虽然带的不多,我还没从街角拐过去,就听见那两人在后头喊卖完了。”
大肚瓮最上面一层的鸡蛋拿完了,他和顾兰时把底下的谷糠用手捧着弄出来,倒进木桶里,又说道:“再过几天,肯定就卖到五文了,酒楼也是想着趁这会儿便宜,大量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