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阿奶,再拔点蒿菜回去吃,给我大伯娘也带些。”顾兰时连忙往菜地里走,拔了不少蒿菜,将竹篮塞得沉甸甸。
出了篱笆门后,方红花转身朝后边一摆手:“回去罢,就这几步路,没两步就到了。”
她拎着满满当当的竹篮走一段路换一只手,兰时这心眼也太实在了,这一篮子菜老沉。
不过等进了村后,瞧见路上有人,她也不觉得沉了,满面笑意。
村里人看见她从后面过来还提了这么多菜,都知道是从裴厌那边拿的。
“哎呦,她婶子,去山上?”方红花逢人就问候,特意把竹篮子往前面提,说:“兰哥儿给的菜,你拿点回去炒了。”
刘娥和顾家关系不错,推辞了一下说不要,但方红花抓了一把蒿菜往她篮子里塞,她只得收下,笑着说:“要么说兰哥儿命好,如今这日子,可比多少人都强,又孝顺,连我们这些人都记得呢,上回还给我了菜,这回又吃你们的情。”
“嗐,什么情不情的,邻里邻居的,吃一点菜算什么。”方红花就爱听人说他兰哥儿命好,喜滋滋的,笑得脸上皱纹都多了。
刘娥走了之后,路上她又碰见几个人,交情不错的炫耀一番,也给对方抓一把菜。
看见赵老夫郎还有李老太太后,她哼一声,拎着菜篮子只当没看见,更别说相让。
等她过去之后,李老太太回头看一眼她手里的菜篮子,心里那叫一个酸,朝地上啐一口,那么多菜,便宜这个老妖怪了。
赵老夫郎满村里最讨厌的人除了方红花就是裴厌,方红花和他有仇,裴厌打了他两个儿子和儿媳,他心里一直不自在,但又畏惧活阎王,连明面上骂一句都不敢。
这两家结了亲后,他原本还偷着乐,方红花孙子嫁个穷光蛋,以后方红花脸上也没光彩,总算叫他找到个嘲笑的地方,却没想到裴厌和顾兰时日子竟过好了,连菜都那么多,心里哪能好受。
他这几天没事就想找人说说裴厌和顾兰时坏话,可不少人得了屁大点好处,竟同他翻白眼,嫌弃他背地里嚼舌根。
他再爱戳是非,也知道不能惹众怒,心中那叫一个憋屈。
“数她爱显摆,不就一点菜,也值得这样。”李老太太酸不溜秋地开口,要不是她眼睛黏在那篮子菜上,别人还真以为她不在乎。
“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老娼货,呸!”赵老夫郎低声骂道。
他二人常常凑在一起说闲话,有时不过脑子,嘴快舌快,心肠也不怎么样,得罪了不少人,都不爱和他俩来往,如此,就越发只剩他们两个能说到一起。
以方红花对他俩的了解,转过身就知道他俩肯定要背地里谩骂,不过她已经不在意了,一想到那两个老货酸的眼睛都红了,但就是一根菜都吃不上,心里头那叫一个舒坦,没当面笑出来都是好的。
顾兰时不知道一篮子菜让他阿奶显摆了一路,等裴厌挑满水缸,他俩坐在堂屋歇息。
他吃着干枣说:“席子不够,这十天半个月没时间,又要收菜又要下种子,后边收秋稻也是事,等入冬闲了,再多编几张,明年就足够用了。”
他顿一下,又高兴道:“蒿菜先不急,这两天晒完春菜再拔。”
“嗯。”裴厌在旁边听着,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他想了一下,说道:“今天没别的事,去镇上看看,要有合适的驴子就买回来。”
蝎子一共卖了五回,除去那些零头铜板,大数目是三两六钱,买一头好毛驴绰绰有余,还不必动用以前的家底。
一听这话,顾兰时有点兴奋,也动了去镇上的念头。
路上有夫郎陪着再好不过,裴厌满口答应。
第76章
宁水镇离得较远,紧赶着走也得三四刻钟,裴厌怕赶路太急,路上在有树荫的地方,拉着顾兰时坐在树下歇了两回。
他自己赶路惯了不觉得疲累,只是担心顾兰时受不住远路。
夏末的天依旧热,累顾兰时倒不怕,就是有点不耐热,出门的时候因太兴奋,心劲十足,不过这一路走来,浑身冒了汗,也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情绪才稍微下去些。
再次歇过脚后,他把装水的竹筒塞子塞好,见裴厌伸手,就把竹筒递过去,自己空着手站起来。
裴厌将竹筒挂在腰间,说道:“快到了,路上不用再歇,一刻钟就能到。”
“嗯。”顾兰时点点头,他认得路,以前跟爹娘来过宁水镇,次数不多,但路却好记。
往前没走多远,道路右边长了一片梧桐树,里面有几间村舍,树影间隙中,能看见稍矮的篱笆墙里面的屋子,还有屋后探出来的一簇花枝。
离镇子越近,官道上行人越多。
有牵老牛去耕地的,有赶驴车骡车的,挑担卖菜卖果子的,杂货郎也有,不是批了货往乡下村庄去吆喝叫卖,就是往镇上贩售。
沿途渐渐热闹起来,看见毛驴,顾兰时忍不住多瞅了两眼,自己在心里比划,等会儿要买一头比这个大的,和那个一样健壮的,心思十分活泛。
前面有个人牵着头毛驴站在路边,见有人从镇子那边过来,口中拉长了调子吆喝道:“驴子可骑,一里三文,童叟无欺——”
多数人赶路都要靠走,乏了累了找地方歇歇脚,只有路远实在走不动时,遇见个毛驴骡子拉人的,又或是牛车驴车,才愿意掏点钱。
能掏得起钱的也不会是穷人。
顾兰时听见吆喝声没在意,目光只落在毛驴上,这头毛驴喂得好,挺壮实,怪不得来驼人拉客。
有个头发银白的小老太太提着篮子热得气喘吁吁,听见吆喝声后她停下歇脚,用手帕擦擦汗。
瞧她穿着,衣料比寻常老妇要好一点,人也收拾得利索,一头白发拢得十分齐整,两只腕上分别戴着粗口银镯,头上也有根簪子。
“老太太,上哪里去?”牵毛驴的一看有点苗头,连忙问道。
老妇上了年纪,赶路确实不比年轻人,她没答话,想了一想才说:“四里地,拉到泉水村,烦你多走两步,将我送到家门口,我家就在村子中间,如何?”
牵毛驴的今日还没开张,好不容易有趟生意,他瞧了一眼老太太,不像是会赖钱的,于是答应道:“成,只是一里三文,再不议价了。”
老妇觑起眼睛看一眼天色,已经晌午了,走下去只会更热,她开口道:“这都不是要紧事。”
她说着,往毛驴这边走两步,将手里篮子先让驴主人拎着,自己借力爬上驴鞍子。
她坐好后,路过他们的顾兰时听到一声长喘气,不说话都明白什么意思,总算不用她自己走路了。
毛驴蹄子吧嗒吧嗒响,背上的小老太太一晃一晃,称心如意回家去了。
还没到跟前,顾兰时就看见宁水镇一点轮廓,镇口几间院子错落,不少人进进出出,比官道上更热闹。
想起刚才的情景,裴厌说道:“镇子另一边是去往府城和繁水镇的方向,那边沿路拉车牵驴的更多。”
顾兰时点点头,他没出过宁水镇,但也能想明白,往他们那边去都是乡下,能掏得起钱的人肯定不如另一边多。
有人拉着一头大猪往镇上走,那猪哼唧哼唧叫着,似乎有点不愿走,被后面一个人用树枝抽了几下屁股才往前。
顾兰时看一眼,这猪还挺肥,应该是卖去猪市的。
他们宁水镇有专门的猪市,前街生猪买卖小猪相看,往里头的后街沿街两边有许多猪肉铺子,门前和店里的木架上都挂着一扇扇猪肉,杀猪的屠户卖肉的老板,营生都在那里。
他们要去牲口坊市,和猪市隔了两条街,都在宁水镇西边。
进镇子之后,有汉子推着独轮车,车上麻袋鼓囊囊,也不知装了什么,独轮车瞧着沉重,那汉子因天热,脱了半边衣袖,右胳膊和半边臂膀露在外面。
夏天打赤膊的汉子很常见。
“春菜,一文两斤。”
顾兰时顺着叫卖声看过去,中年汉子用扁担挑了两个大竹筐,筐子里的春菜叶子被太阳晒得有点蔫。
春菜家家都种,市价卖得很便宜,有时一文钱三斤都有,挣的不过是一点辛苦钱,好在一棵大春菜就能有个二三斤,这东西种下去长得也快。
他俩往西边街道走,路两旁各种小摊不少,有锔瓷匠正在补碗,用弓弦将金刚钻拉的吱吱响。
两个妇人结伴卖扇子手绢,从胭脂水粉铺里走出年轻的姑娘和双儿,脸颊施了粉画了眉,身上飘来一股别样的香气。
今年还是头一次来镇上,顾兰时看什么都新鲜。
包子摊前有人买包子,摊主掀开笼屉,露出热腾腾的大包子,看起来又白又软和。
面摊里老板娘正在擀面,她汉子在旁边锅里下面,饿了的食客坐在桌子前抻着脖子看面好没好。
这会儿正到了饭时,前面酒馆饭馆不断有人进去,店小二在门口拉客吆喝。
闻到饭香,顾兰时有点饿了。
裴厌看他舔舔嘴巴,笑了下说:“先吃饭,吃完再去牲口市。”
在外面吃饭要花钱,顾兰时有点犹豫。
裴厌开口道:“走了这么久,也该填饱肚子,总不能饿着回去。”
回去的话早过了饭点,肯定又饿又累,顾兰时这才嗯一声,他左右看看,一时不知道吃什么好。
裴厌闻到馄饨汤的香气,见馄饨摊上头撑了青布大伞遮太阳,想了一下说:“面条和包子在家里都能吃,不如尝一碗馄饨。”
“多钱?”他上前问道。
摊主一家正在忙碌,包馄饨的年轻妇人百忙之中答道:“大馄饨一碗十文,小馄饨一碗六文,汤水可续。”
顾兰时看一眼竹匾上的馄饨,大馄饨肉馅饱足,小馄饨皮薄面片大,摊主儿子下大馄饨一把抓了八个,小馄饨一把抓了十五六个。
如此抉择,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各来一碗。”裴厌说完,拉着顾兰时衣袖在空桌子前坐下,这桌子是长条状,两人靠外坐在同一边。
馄饨还没下出来,摊前陆续来了好几个人,四张桌子都坐了人。
顾兰时正拿了竹筒喝水,有两个街上铺子的半大小子来吃馄饨,见其他桌子坐不下了,摊主连忙招呼他俩往这张桌子坐,笑道:“人多,见谅见谅。”
裴厌略点点头没言语,一碗馄饨并不多,他转头说道:“有卖酥油饼的,我去买两个。”
“好。”顾兰时点点头,竹筒里的水喝完了,他塞好盖子放在桌上。
坐在对面的小子看起来十一二岁,无意中看过去发现对方目光躲闪,他疑惑不解,和生人没什么话说,他移开视线,只当没有发现,转头去看裴厌在哪里。
对面两个小孩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也不知较个什么劲,他俩家里是街坊,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对方憋了什么屁。
这会儿挤眉弄眼的,也只有他俩能懂,是见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双儿忍不住多瞅两眼,谁知被人家抓了包,就算看出来这人已经成亲,盯着一个双儿看总归失礼,眼神哪里敢和对方接触,自然躲躲闪闪。
卖酥油饼的摊子在不远处,裴厌前面有两个人正掏钱。
只要在附近就好,顾兰时刚收回视线,一个老妇端了两碗馄饨放在他面前,笑呵呵说:“两碗来了,一个大馄饨一个小馄饨,筷子勺子在这儿呢,客人慢吃。”
他点点头,闻见香气后越发饿,先取了勺,没等一会儿裴厌大步走过来。
“你吃哪个?”他递过去勺子问道。
裴厌把油纸包放在桌上,里面是四个金黄的油酥饼,个头不算大,他接过筷子,随便拉过一碗离自己近的,一看是小馄饨,说道:“你先吃大的尝尝。”
“嗯。”顾兰时没有再客气,舀起一个大馄饨尝了尝,肉馅紧实,肉香十足,咸淡也正好,怪不得热天这馄饨摊生意也不错。
他又舀一勺汤,也不错呢,汤清却香浓。
裴厌见状,自己还没开动,又把小馄饨递过来,笑道:“再尝尝这个。”
顾兰时依言尝了尝,小馄饨皮多一点,是另一种感觉,最近没怎么吃过猪肉,还是觉得大馄饨好吃点,肉馅一口咬下去十分满足。
两人已经很熟悉,裴厌从他尝过两碗后的神情就看出他喜欢大的,笑着把小碗挪回自己面前,开口道:“吃吧,不够的话再来一碗。”
“足够了。”顾兰时又问道:“你不尝尝?”
裴厌摇摇头,说:“不必了,肉馅都是一样的,我吃这个正好。”
他说着拿起一个酥油饼,又用眼神示意顾兰时也拿。
酥油饼刚出锅,还是热乎的,咬一口酥软油咸,那叫一个好吃。
顾兰时吃得很高兴,眉眼带着笑意。
等吃完两个饼子后,他才想起来,问道:“如今酥油饼多钱?”
“三文一个。”裴厌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十六枚铜板放在桌上,同摊主招呼一声,起身拿了空竹筒挂在腰间。
顾兰时和他一同站起来,闻言笑道:“还是以前的价。”
热汤热饭一下肚,顾兰时出了点汗,但心里是满足舒坦的。
既吃饱喝足,两人不再耽误,直奔西边牲口市。
第77章
好几个人在相看一头高骡子,顾兰时跟着裴厌也停下脚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骡子比毛驴跑得快,也更健壮。
听到骡子主人要价六两后,他轻轻咂舌,可真贵。
“走吧,看看毛驴。”裴厌说着往前走,听见身后的人还价到五两,他心里对骡子的市价大概有了底。
如今买一头毛驴回去,三五年内不用买其他牲口,不过多听听看看总没错。
牲口市这边汉子很多,顾兰时发觉之后往裴厌身边凑近一步,心里才踏实一点,放下心去打量市上的各种牲口。
宁水镇有几户财主和一些有钱人家,有的家里养了马,他小时候来镇上见过一匹,但寻常人家根本用不到马,因此牲口市上买卖马的很少,只有干农活的牲口最为抢手。
农户养一头耕牛不容易,都当宝贝伺候,因此坊市里卖的耕牛也不算太多,毛驴和骡子最常见。
裴厌直直看向斜前方几道视线,他长得高,脸上长疤狰狞,一冷脸压迫感十足,那几人心中发虚,再不敢看顾兰时。
牲口多的地方不免有些粪便,聚集在一起味道也不怎么样,对乡下人来说倒是没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
一路看过来,问了好几头驴子的价钱,裴厌最终和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还起价。
一来一回说了两句,汉子没吃饭,又热又饿,早有些不耐烦了,他挠挠头,直截了当地说:“这样,我也不说别的价了,整三两,市价便是如此,我早早卖了也好回家。”
这头驴品相不错,在毛驴中算健壮的,也没生病有伤,裴厌沉吟一下,点头应允道:“好,等我再查看一番就去写契。”
汉子对自己养的驴十分自信,口中道:“你只管看,这驴要是不好,我以后也没脸养了。”
一头驴三两银子,不看好哪能放心,裴厌仔细查验过后说了声不错,见旁边木栏上放了个旧鞍子,他问道:“这是你的?”
中年汉子点点头,说:“是,用了几年旧了,今天拿出来想卖掉,你要不要?”
裴厌说道:“多钱?”
汉子伸出五根手指头,说:“你只添五十文就好,别看旧了,可是完好的,卖去当铺最少都能当八十文,你既诚心买毛驴,多的我也不说了。”
裴厌听完,拿起这副鞍子翻着看了两遍,又让顾兰时看看,使个眼色微微点头,示意五十文确实不贵。
“前几天我女人把里外都刷洗干净了,就怕有主顾嫌脏,这你放心,我们从不做那坑蒙拐骗的事。”汉子在旁边说道。
“行。”裴厌见鞍子确实没破没烂,是完好的,不如直接买下来,这样就有现成的用。
牲口市上有写契的人,一张五文钱,比起买卖牲口的价钱,这几个铜板确实不贵,牲口市在宁水镇许多年了,交易买卖之间渐渐有了约定成俗的规矩,一般都由卖家出钱写。
顾兰时看着穿青色长衫的中年汉子蘸墨下笔,不一会儿契约就成了,还给他们念了一遍,裴厌和那叫赵力的汉子都不会写字,便只按了手指印。
契约上人名和卖价都写得齐全,驴鞍子也有写。
裴厌记性好,能认出自己名字,接过契约后见他名字切切实实落在上面,就放了心,仔细折好揣进怀里。
那汉子接过钱后,连毛驴带鞍子都给了他,道一声别就离开了。
裴厌拍一拍鞍子,在驴背上很稳当,正合适,他笑道:“走吧。”
“嗯。”顾兰时跟在旁边,时而转头看一眼自家的驴子,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镇上人就是多。”他看看周围,脸上笑意不断。
“嗯。”裴厌应和道,眉眼里同样有笑容,总算办成了一件事,以后耕地拉车就有帮手了。
看见前面有人吆喝卖青梅酿,他心中一动,问道:“想不想喝?”
顾兰时三年前尝过几口这东西,滋味很好,夏天喝最合适,只是今天出来已经花钱吃了一顿饭,再买酒水的话,会不会花太多了。
见他犹豫,裴厌笑着说:“今天高兴,也就喝这一回,今年这一夏卖的蝎子钱足够打一筒尝尝。”
“行。”顾兰时被他说得心动,确实高兴呢。
到了跟前后,裴厌停下,毛驴也跟着他停下,他摘下腰间的竹筒,说:“来一筒。”
“好嘞。”小贩接过竹筒,掀开木车上的酒桶盖子,用竹酒舀子给他们舀了满满一竹筒,递过来笑道:“十二文。”
裴厌一手拉毛驴一手拿竹筒,就把荷包给了顾兰时,让他数钱。
数了十二枚铜板,因小贩是个汉子,顾兰时当着对方面放在木车上的碗里,说:“可够了?”
小贩在他数钱的时候看着,知道够数,满面笑意说道:“够了够了,慢走。”
太阳大,街上人少了点,连街边几个没生意的摊贩都无精打采的。
今天出门有点着急,也没戴草帽子,顾兰时用手帕擦擦汗。
裴厌把竹筒递给他,笑道:“尝尝。”
顾兰时脚步放慢了,拔出塞子浅尝一口,酸酸甜甜,带了一点酒味,但不浓烈,正合适。
他喝了两口又递给裴厌,说:“等回去了,在凉水里浸一浸,肯定更好喝。”
“嗯。”裴厌尝了一口,又把竹筒塞好。
两人脚下不约而同变快,这时候了,回去还有活干呢。
快出镇子时,他开口道:“坐上去,我牵着。”
刚买的毛驴,顾兰时还有点舍不得,但鞍子是现成的,不坐又显得买了驴子没用,便满心欢喜答应一声。
裴厌扶着他坐好,见人坐稳当了,这才牵驴往前走,他脚程快,毛驴蹄子嗒嗒嗒也变快。
顾兰时坐在驴背上,随着驴子走动身体轻晃,他左看看右看看,出了镇子后两边是树林和野地,视线又落在前面的裴厌身上。
平时哪能看到裴厌发顶,坐高了就是不一样。
小河村,大白天的,村里人要么在地里干活,要么出门挖野菜采山货,再不就是在家里忙活,在外面闲逛的人很少。
顾兰时很高兴,他不是故意显摆,可路过别人院门前时总会被看到。
他和裴厌成亲时虽然有点家底,但外人不知道,看裴厌素日行径,只觉得两人很穷,今日却连毛驴都骑上了,甚至有人以为看错了,还走到院门口来细看。
身后的人顾兰时没发现,等走到家门口时,见院门开着,他太高兴,就喊裴厌说要下来。
裴厌道一声好,让毛驴停住,将人稳稳扶下来。
在地上站定后,顾兰时笑道:“坐了这一路,腿还不大适应。”
他朝里面喊一声:“娘。”
苗秋莲在屋里缝补衣裳,听见声音走出来,探头看一眼,见他俩牵着驴子,边朝外走边询问:“做什么去了?怎么还有头毛驴。”
顾兰时高兴说道:“娘,我和裴厌刚去镇上买的。”
“哎呦。”苗秋莲脚步一下子加快了,喜不自胜道:“驴子都买了。”
她出来摸摸围着毛驴转一圈,又摸摸驴鞍子,笑得眼尾皱起,说:“可真不错,又精神又壮实。”
隔壁刘桂花听见动静好奇出门看,他家新娶的媳妇也跟着出来,瞧着有些腼腆害羞。
因成婚不久,她和村里其他人还不大熟悉,四邻还好点,只是顾兰时这段时日常常在后山,回家也只待一小会儿,很少到隔壁串门子。
“他婶子,快来看,连鞍子都是现成的呢。”苗秋莲高兴的不得了。
刘桂花带着儿媳妇来凑热闹,满嘴里都是夸赞,之前顾兰时给家里送菜时,她家也得了些,对裴厌渐渐也没那么怕了。
东边几户邻居只要在家的也都出来看,孙老夫郎询问道:“兰哥儿,多钱买的?”
“三两。”顾兰时没有隐瞒,毛驴市价如此,说出来没什么。
果然,周围的人听了,都暗自点头,这个价也公道。
只是这几天他俩又是收菜又是买驴子的,有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酸溜溜。
看过一番后,外头太阳大,毛驴不是什么新鲜东西,邻居说两句闲话,就各自回去了。
苗秋莲笑道:“你爹他们不在家,等回来了,肯定要过去看看。”
“好,我俩今天在家呢。”顾兰时说完,心想驴子驼了他一路也累了,于是笑着说:“娘,那我俩先回去了,还有活呢。”
苗秋莲连声道:“好好,快去。”
顾兰时没有再坐毛驴,和裴厌一起往家走,他笑眯眯的,说:“今天买毛驴着急,牲口棚还没搭呢。”
裴厌开口道:“家里木头和干茅草都有,这两天就能着手搭建。”
顾兰时想一下,说道:“要忙不过来,我喊狗儿来帮帮忙,他如今大了,长了个头,力气也不小呢。”
“行。”裴厌没反驳,趁早搭了牲口棚也好,万一下雨,驴子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到家之后,两人把毛驴牵到后院,裴厌找了根木头,在墙角打了进去当木桩使。
栓好毛驴后,顾兰时说道:“这一路回来,它也累了,等歇歇,落落汗再喂。”
“嗯。”裴厌把绳子栓结实,见不会跑脱放了心,听见猪在哼哼,他笑道:“还是先喂猪,这声音大的。”
顾兰时也笑了,进灶房没忘了先把竹筒浸在干净的凉水里。
傍晚,顾铁山带着狗儿和竹哥儿都来了。
见到狗儿,顾兰时笑道:“正想找你呢,在牲口市上写了张契约,你帮着看看。”
一听这话,裴厌从怀里掏出那张纸递过去。
顾兰瑜仔细看了一阵,嘴里还小声念着,完了抬头笑道:“没错处,都好着呢。”
他们两个都不识字,有家里人帮着把把关更放心。
在后院看驴看猪,正说着话,就听见大黑汪汪叫,它声音向来高,几人从后院出来。
怕狗误咬了人,裴厌率先走到前院,见是顾兰生抱着小儿子顾安进了篱笆门,他喝止一声,大黑便住了嘴。
顾兰生还没到跟前就笑道:“听人说买了毛驴?”
“嗯,晌午去镇上买的,大哥进来坐。”裴厌迎上去。
顾安睁着黑又大的眼睛瞅眼前这个很高的人,一脸好奇。
他和顾兰时很熟悉,也见过裴厌,因那条长疤他一直有点胆怯。
顾兰时也出来了,看见小侄儿先接过来抱,哎呦一声说:“又长肉肉了,小嬷都快抱不动了。”
“太懒了,走几步路都不愿。”顾兰生在旁边抱怨一句,又对小儿子说道:“到小嬷家了,你不是想看驴子,自己下来走,够热的。”
顾安如今快四岁,肉乎乎一团,抱着确实有点热,他一听驴子,小腿动着,连忙就要下来。
顾兰时没拦着,把他放在地上,笑着说:“走,小嬷带你去看。”
见老爹和其他弟弟也在,顾兰生问候一声,没有立即进门,先是在外面看看大菜地,笑道:“春菜都拔了?”
裴厌点点头,说:“到种菘菜和萝卜的时候了,再晚赶不上时令。”
顾铁山和狗儿也走到外面,乡下人没别的可说,对一片菜地都能聊半天。
顾铁山嘴上没说,但心里很是欣慰,当初还觉得太穷,这会儿越看姑爷越顺眼,真是个有本事的,短短几个月,连毛驴都买了。
太阳落山了,一阵凉风吹来,舒爽无比。
听他们要走,顾兰时便忙着拔蒿菜,让回去带着。其他菜蔬还没结瓜菜,不到吃的时候。
自家人没必要太客气,顾兰瑜和竹哥儿顺手在菜地里拔了一大把,连筐子竹篮也不用,弄成一堆抱起就出了门。
关好篱笆门后,两人沿着石子路慢慢往回走,顾兰时满足地叹息一声,说:“这下好了,以后去镇上不用你走路,套上驴车就行,驴子跑起来挺快的,光路上就能省好些工夫。”
能看到以后的好日子最让人高兴,心劲也越发足。
凉风习习吹拂,裴厌只觉再没有这般好的时候,胸腔中仿佛透着一股畅快舒坦。
看见东边菜地竹架齐整,枝叶繁茂,他笑道:“过十天半个月,丝瓜豇豆这些长成了,就用驴车拉去卖,多少挣一点。”
这话光是听着就叫人高兴,顾兰时笑眯眯的,院里只有他两个,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喜悦,没忍住抓着裴厌的手晃了晃。
天色暗了,云朵从天上缓缓飘过,两人走得很慢,抓在一起的手轻晃,十分和谐默契。
灶房里,锅热油冒起烟,顾兰时将一盆切好的蒿菜倒进去。
滋啦——
他拿了木铲翻炒,没一会儿就熟了,用的是猪油,盛出来的蒿菜又嫩又鲜绿。
随后他擦擦锅,蹲下去给灶底添两根细柴,又舀一点猪油淋在锅里,将两条鲫鱼煎了煎,加水盖锅盖,煮开后又把豆腐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