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臣—— by封灵三清 CP
封灵三清  发于:2024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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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那女子眼中笑意更甚,松开了扶在齐钰肩上的纤纤玉手,浑身气质骤然一变,身上竟再也看不出半分烟花女子的痕迹。
她微微颔首,再开口时,已无先前做作的甜腻,而是婉转似空谷幽兰:“今日新开天字,静候有缘人。诸位公子,里面请。”
在她微笑的注视下,齐钰身先士卒,领着一行人从巷口鱼贯而入。
花柳巷内果真热闹非凡,两侧皆是花楼小筑,雕梁画栋,笙歌不绝。焚香四溢,烟斜雾横,女子鬓上繁花迷人眼,入目皆是一片纸醉金迷。众人一步步走得克制不已,一群深居简出不谙此道的少年郎,心下痒痒,若不是沈孟枝在后面看着,早就左顾右盼起来了。
那名女子走在最前面,步履轻缓,施施而行。齐钰轻咳一声,道:“敢问姑娘芳名?”
“奴名唤隐玉。”
隐玉笑着扫了众人一眼,道:“除了这位公子,诸位都是第一次来花柳巷的天字号吧。”
宋思凡道:“没错。不知这天字号,究竟是什么?”
不止他想问,众人心中皆是一番疑惑,纷纷将视线移了过来。
却听隐玉轻启朱唇:“天字号,是真正寻欢作乐之地。”
“何意?”
“人之喜乐物欲,分三六九等。巷外人间烟火、平凡之乐,是为人字号。巷内红粉青楼、欲望之乐,是为地字号。”
“而天字号,追寻的是这两者都体会不到的乐趣。求不得,买不到,自然也不能用凡尘俗物衡量。”
她这番话说得隐晦难解,众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宋思凡又问:“那开天字又是什么?”
齐钰插话道:“这我也知道,你可以问我啊。”
宋思凡瞥他一眼:“那你说。”
得此机会,齐钰当即正色道:“天字号追寻乐趣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有不同的玩法。开天字,就是新开了一种玩法。”
他转头看向隐玉,好奇道:“不知今日新开的天字是什么?”
隐玉笑而不答,推开了面前一扇门,道:“公子等下就知道了。”
随着她手上动作,朱漆大门轻动,露出屋内陈设来。这天字号厢房横跨花柳巷两侧花楼,居于顶层,以廊桥相连。室内宽敞明净,绮窗锦幕,湘帘琴几,可谓清雅绝尘。
若说这花柳巷中藏着这样一间雅居,如非亲眼所见,恐怕无人敢信。
齐钰转头走到沈孟枝旁边,得意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沈孟枝神色稍霁,却道:“你从哪里得知的这些去处?”
“天底下还有我齐钰不熟的地方吗?”齐钰骄傲之极,又冲一旁低头四处打量的楚晋道,“楚兄,旧秦有这等好去处么?”
楚晋闻言微微抬头,轻笑一声:“旧秦皆是寻常烟花之地,自然没有这天字号的这般别出心裁。”
齐钰一听,调侃道:“好啊楚兄,听这意思,你也是阅尽勾栏无数啊。”
楚晋轻哂:“不比齐兄。”
难得碰上一个志同道合的人,齐钰立刻来了兴趣,正要再与他探讨一番,方才默不作声的沈孟枝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二人:“隐玉姑娘,今日的天字是什么?”
他话是对隐玉说的,面容却朝着齐钰和楚晋两人。齐钰心底一毛,还没回过神来,沈孟枝已经偏过头去,无事发生般,看向了不远处的隐玉。
隐玉手中拿着一张白纸,笑道:“诸位请看。”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她将白纸轻轻放入面前水坛之中,纸面瞬间被浸湿,随即渐渐显出几道模糊文字纹理来——
三识故人莫敢忘,刻骨铭心一场真。
众人看得一头雾水:“这不就是一句诗吗?跟这天字的玩法有什么关系?”
隐玉笑而不语。
宋思凡低声念了一遍,皱眉道:“这句诗重点应该在前半句。三识故人,是哪三识?故人又是谁?”
他抬头看向齐钰,道:“你不是玩过吗?杵在原地装什么木头,快说一说。”
齐钰一脸迷茫:“实不相瞒,我上次来不是这样的。诸位,情况不同,这我也爱莫能助啊。”
“……”
一筹莫展之时,沈孟枝微微侧脸,目光对上隐玉双眼,缓缓道:“若我没记错,这位故人,说的应该是胥方一代名匠,木莲。”
众人一愣。
隐玉颔首:“没错,正是木莲。”
齐钰小声道:“名将?胥方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一个将军了?”
“不是将军的将,而是匠人的匠。”
隐玉徐徐解释道,“诸位皆知,胥方以面具闻名,而正是木莲,将胥方面具推至鼎盛。”
此等历史渊源,众人皆是第一次听闻,不禁好奇。
有人问:“那三识是……?”
话音刚落,却听沈孟枝低声道:“赵氏女三识木莲。”
隐玉微微一笑:“赵氏女是目莲的妻子。这是一段少为人知的故事了。”
“木莲曾是胥方手艺最好的面具匠人,他与赵氏女恩爱多年,举案齐眉,本是一段佳话。可惜那时战事连连,时局动荡,木莲被征至军伍,夫妻一别十余年。”
“等到战事平息,卸甲归田,木莲却已容貌尽毁,双腿残疾,平日只能以面具示人。他不愿以这副样子回到赵氏女身边,便托人谎称自己身死,劝妻子再嫁。可赵氏女宁愿守寡,苦守多年。”
“直到一日,赵氏女上街买药,却在人群中听见了亡夫的声音。她循声找过去时,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身材矮小、腿脚残疾萎缩,戴着面具的男子,与木莲的样貌完全不同。赵氏女却不死心,想让男子将面具摘下。男子相貌已毁,无法辨认,赵氏女便以手描其骨,正合木莲的轮廓。”
“赵氏女认出这就是木莲,男子却矢口否认,不愿与她纠葛。”
赵氏女不愿放弃,她双手颤抖地拿出一张纸来,轻声恳求道:“奴认识夫君的字。这里有半副对联,奴一直求不得下联,望君为奴拟一句,好让奴辨认字迹。”
男子犹豫片刻,答应下来。他故意将字写得歪歪扭扭,好让赵氏女辨识不清。却不成想,赵氏女看着这字迹潦草的下联,竟怔怔流下泪来,笃定道:“君为木莲。”
旁人皆是奇道:“此人字迹如此丑陋,根本比不上木莲,你为何如此笃定?”
赵氏女擦干眼泪,含笑凝视着男子双眼,柔声解释道:“奴与夫君相知相守数十载,互为知己。诸位看到的是草草字迹,奴看到的却是夫君未变之心意,这副下联,唯有他能对得上,会写出这样的句子。”
木莲闻言,泪流不止,追悔不及,与赵氏女坦诚心意,夫妻终于重逢。
“这就是‘赵氏女三识木莲’的故事。”隐玉缓缓道,“世人被赵氏女的诚心感动,将此事编成一段佳话。而胥方城的面具,也因木莲和赵氏女的真情,渐渐红火起来,一直延续传承至今。”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说至尾声,仍是回味无穷,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这就是今日天字的背景了。”
“三识故人莫敢忘,刻骨铭心一场真。”楚晋轻轻念了一遍,眉眼染上零星笑意,“这天字,说的是神交。”
“何为神交?”
沈孟枝道:“彼此相知,心神相通,是为神交。”
“是极。”楚晋眼底多了几分兴致,“换言之,是二人之间的默契。”
“二位公子说得不错,”隐玉笑道,“这天字,考的就是诸位之间的默契。”
齐钰问:“那是怎么个玩法?”
若是单单测试两人默契,就不必引出赵氏女与木莲的故事了。众人心中了然,这天字最后的关键,就在于那“三识”。
隐玉见众人已入正题,也不再周旋,正色道:“请诸位公子以两人为一组。若想破天字,需要效仿赵氏女,识音、识骨、识心,是为三识。如果诸位能过这三关,辨认出对方,就算破解了天字。”
闻言,众人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齐钰撩了撩头发,自信满满、故作姿态道:“既然如此,那我就……”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阵衣袂翻飞,各人已经迅疾如电地找到了搭档,转眼只剩他与宋思凡、沈孟枝、楚晋三人面面相觑。
“……”
怎么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齐钰纳闷道:“本人解天字可是经验老道,你们就这么把得力干将拱手让人?”
宋思凡满脸写着无言以对,忍了忍,终于看不下去了:“你这厚脸皮收敛点行不行?我跟你一组。”
“万万不可。”齐钰上下打量他一眼,正色道,“我与你毫无默契可言,必输无疑。”
他转而看向楚晋,眼睛一亮:“我与楚兄倒是格外投机……”
话音未落,一只手猛地拍到了他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将他后面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下一秒他就被人勾着脖子拽到了一边去,耳边传来宋思凡咬牙切齿的声音:“闭嘴!别去祸害别人!”
宋思凡将齐钰拐走后,场上瞬间静了下来。众人视线有意无意地瞄向房间中央仅剩的两个人。
“……”
沈孟枝转身,一言难尽地对上楚晋的眼睛。
后者浑然不觉其中不妥之处,理所当然道:“江师兄,看来你我要一道了。”
沈孟枝嘴角抽了抽。两个八竿子打不到的人,能有什么默契可言?!
但他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得道:“好。”
见众人皆分好了组,隐玉环视一圈,柔声宣布道:“既然如此,诸位请进入第一关。”
她轻笑一声,朱唇轻启。
“识音。”
作者有话说:
天字神交,增进夫夫感情的小游戏罢了(笑

沈孟枝端坐于屏风之后,沉心静气,收敛声息。
这屏风将他与旁人完全隔开,将众人分隔在一个个密不透风的小室之内,听不见彼此的声音,感知也变得迟缓。
这便是“识音”一关设置的机巧。
“请诸位选出一人识人,一人被识。在‘识音’这关,被识者以屏风相隔,互不干扰。识人者需沿屏风外的长廊一间间地问过去,不见其面,只听其音,从这诸多小室中辨认出自己的同伴,则为过关。”
这一关开始前,隐玉曾与众人这样解释。沈孟枝在这坐了几轮,外面传来的问题五花八门,有让他背诗的,有让他对对子的,还有一个约莫是齐钰,让他冲着外面骂几句听听。
沈孟枝不擅敷衍了事,于是尽心尽力地一一答复,对齐钰也骂得极为认真。
这样不知过了几轮,他还是没等到要等的人,不由怀疑起楚晋是不是之前已经来过。
莫非是没有认出来?
沈孟枝出神片刻,脑中又响起关卡开始前楚晋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他那时心里没底得很,不抱希望地问楚晋:“你有胜算吗?”
对方诚实道:“没有。”
沈孟枝无言望他。虽然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是被他如此肯定地说出来,反而出乎意料地释然了。
换做是他,要让自己在茫茫人海中仅凭声音找到楚晋,也同样没有把握。
他无奈地想,左不过是一场游戏,得失不计,也没什么好在意。
“要是真的输了,你会失望吗?”楚晋冷不丁问了句。
沈孟枝正神游天外,下意识地回道:“不会。”
本就没抱多大希望,失望还能失望到哪里去。
“哦。”楚晋又问,“那如果是齐钰没认出你呢?”
“……”终于回过来神的沈孟枝看了他一眼,“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楚晋脸上的神色有些耐人寻味,与他对视了半晌,幽幽道:“师兄,从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你这人最擅长心口不一。”
沈孟枝心里一跳,一种被戳穿的慌张感瞬间遍袭全身。他强自镇定道:“没有。”
说完他就后悔了,一抬眼,果然看见了楚晋促狭的笑意。
“很多时候,你的心意都要跟你的话反着来。”楚晋坏心眼地停顿了下,“没有就是有,不会就是会。”
沈孟枝深吸一口气:“你想说什么?”
他知道楚晋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就不会轻易放过,所以做好了抵死不认的准备。
然而下一秒楚晋却毫无预兆地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累。”
沈孟枝微微张大眼睛,抬起头来。
“你不会失望。”楚晋翘起唇角,冲他眨眨眼,“我会尽我所能地找到你,师兄。”
沈孟枝一颗心慢慢定下来。
他听见走廊那头房门轻响,似乎有人进来了。
那人走得不紧不慢,每经过一间小室,都会略作停顿,以指轻叩屏风三响。沈孟枝听不见他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旁人如何作答,只是侧耳听脚步声又起,近在咫尺。
那人在他面前停了下来,隔着一道屏风,呼吸声清浅。
轻叩屏风,沉响三声。
他听见一道声音,漱玉斩冰,尾音悠长,含着几分笑。
“猜猜我是谁?”
沈孟枝一怔。
明明外面才是识人的那个,他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是自己要去猜测屏风外那人的身份。
沈孟枝对这声音这语气再熟悉不过,答案呼之欲出,他张了张口,却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此刻反应了过来,只觉得这番场景,怎么看怎么像孩童之间玩的游戏,一联想到楚晋一脸平静地问出如此有童趣的问题,他就忍俊不禁。
沈孟枝收了笑意,道:“楚晋?”
虽是问句,他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屏风外安静片刻,随即传来一声轻笑。随着笑声停歇,楚晋好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不再前进,转身沿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隐玉走了进来,道:“诸位,‘识音’一关已经结束,还请随我至前厅。”
闻言,众人皆拉开屏风走了出来。有人兴奋道:“我此前还从没试过这种玩法,真是耳目一新。”
沈孟枝正撞见宋思凡,见他神色有异,不禁问:“怎么了?”
宋思凡脸色说不上是好看还是难看,深吸一口气,道:“齐钰那家伙……是怎么想到这种问题的……”
想到齐钰那个求骂的要求,沈孟枝无言。
“我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要是这样还认不出我,说明我平日还是太收敛了。”宋思凡冷笑一声。
“……”
几人推门走到前厅,看见自己同伴时,可谓喜忧参半。隐玉将众人神色皆看在眼里,笑道:“各位,第一关的胜负已出。”
众人皆提起一口气听她宣读胜负结果。
听到自己名字时,沈孟枝正走到楚晋身旁,忍不住问:“旁人都找诗句对联这种字数多的问题,你是怎么想的,单凭两个字来辨认?”
也不怪他这么问,只是与旁人比起来,楚晋的问题实在随心所欲,但凡那屏风后坐着的是另一个人,恐怕都不会猜对。
“赵氏女三识木莲的故事固然美好,我却一直有个疑问。”楚晋道,“在这个故事中,木莲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沈孟枝眸光轻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微微一笑,顺着楚晋的话说了下去:“自始至终,都是赵氏女在付出,木莲在逃避。二人之间并非平等。”
世人只感动于赵氏女遍寻木莲的执念,便将二人编为一段佳话,却忽略了木莲的行为。
倘若二人身份对转,木莲又能否认出赵氏女?
楚晋望着沈孟枝,缓缓勾出一抹笑意:“若我为赵氏女,我要我的‘木莲’从一开始就认出自己。”
当故事褪去了世人传颂美化的神性色彩,真正的所谓神交知己只会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
这就是楚晋为何要问这般问题。
“你可真是……”沈孟枝无奈,“你就这么确定我能叫出你的名字?若是我认错了呢。”
楚晋竟认真地想了想:“那也没关系。”
因为在他听见屏风那头传来声音的一瞬间,就明白什么投机取巧都是多此一举。对他而言,沈孟枝一直有一种独特的能力,只消一开口,哪怕只是一个音节,自己心中郁积多年的躁意便沉寂下来,简直抵得世间一切灵药。
“况且,你确实没认错。”
沈孟枝镇定道:“刁声浪气,自然不会错。”
楚晋被他气笑了,便格外“刁声浪气”地回道:“师兄教训的是~”
沈孟枝:“……”
此时隐玉也已将结果宣读完毕,正色道:“上一关取胜的诸位公子,请随我到偏厅,这一关的玩法是——‘识骨’。”
闻言,众人神色皆是严肃了几分。
“木莲毁容,赵氏女就以手描其骨来辨识。”隐玉道,“这一关,便是要各位辨识对方的骨相。”
若说声音还勉强可以辨识,那识骨就堪称是天方夜谭了。众人又不是赵氏女,能一分不差地记得对方的骨相轮廓。
“识骨?”齐钰失魂落魄,“我平日里连宋思凡的脸都没摸过。”
“……”宋思凡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脸打肿。”
趁这一关还没开始,旁人已经两两成对地提前熟悉起来,宋思凡也一脸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催促齐钰动手。
这场面滑稽得很,一群少年又都是下手没个轻重的,一时之间,哎哟喊痛声不绝于耳。
楚晋立时起了戏弄的心思,随口道:“师兄,我们要不要也提前熟悉一下?”
他本来压根没准备收到什么回应,更大可能是一个冷眼加果断的拒绝。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沈孟枝看了他一眼,说:“好。”随即便闭上了眼睛。
他阖眼之后,周身那种清贵淡雅的气质更盛。如画面容安然平和,坦坦荡荡,不见丝毫羞赧无措之色。
这是答应了?楚晋愕然。
他知道沈孟枝向来不喜欢与旁人肢体接触,方才只是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压根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按理说如果心中坦坦荡荡,他也没什么好介怀,毕竟这不过是游戏的一部分。
楚晋目光落在眼前人莹白如玉的脸侧,第一次感受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偏偏还是他自己作的。
旁人都在身侧一来二去,你摸我完我摸你,又是窃笑又是觉得肉麻。可他们愈是如此,楚晋便愈是动弹不得,因为他深知自己与他们不同。
他不够坦荡。
楚晋忽而笑了下,意有所指道:“师兄,你不怕我占你便宜?”
沈孟枝睁开眼来,目光澈然坦诚:“何出此言?”
他不确定地问:“你难道有把握?”
楚晋定定看了他许久,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不同的神色,但却一无所获。半晌,他忽而不甘心地伸出手来,直直向沈孟枝脸颊探去。
他这一行为突如其来,沈孟枝瞳孔一缩,却没躲闪,下意识闭上眼,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然后便觉一缕轻风掠过耳侧,带来一袭幽沉檀香。一只手将他耳侧碎发撩至耳后,动作极轻,而后毫不留恋地收回。
沈孟枝困惑睁眼,却听他道:“没有。”
“我不需要这些准备。”楚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黑色浪潮翻涌,“我有办法认出你。”
那边隐玉已经在传叫众人:“诸位准备好了,就请随我来吧。”
楚晋唇角的笑容转淡,随即收回视线,不再言语。他的态度转变得奇怪,沈孟枝心下略有不安,但还是没有过问,缓缓随众人离开。
忽觉掌心一片粘腻,沈孟枝怔怔低头,却见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汗湿。
宋思凡经过沈孟枝身边时,见他神色怔忡,似乎在发愣,不解道:“师兄?”
沈孟枝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跟了上来。
宋思凡见他心事重重,低声问:“师兄,你怎么了?”
明明第一关结束时还好好的,怎么过了半炷香时间,就变了个样子。
沈孟枝蹙着眉,仍是垂眸凝着自己掌心,无知无觉般。宋思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愣:“你手心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是啊。”沈孟枝低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出汗?宋思凡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他干巴巴地回答道:“应该是紧张吧,我一紧张也会手心出汗。”
沈孟枝呼吸一滞。
他望着自己双手,良久,指尖缓缓合拢。
可我……为何会紧张?
若我心坦坦荡荡,为何会仓惶闭眼。
若当真心无杂念,又何至汗流洽衣。
作者有话说:
楚楚:他脸都不红心都不跳,肯定是不喜欢我,黑化了
互相暗恋的两个人彼此不知道心意罢了)
下一章 咱们黑化的世子就要上手了嘿嘿

“识骨”此关,隐玉并没有透露全部的安排。
沈孟枝一行人被她带到偏厅,分隔在一间间不同的小室中。与“识音”不同的是,室中无窗亦无烛火,漆黑一片,肉眼不可视物。即便如此,为了避免他们认出同伴后出言提醒,双眼还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
视觉被剥夺后,对时间的感知就变得格外漫长。沈孟枝不习惯这种感觉,于是以指节轻叩座下床榻,心中默数计时。
大约叩了几百下,他微微蹙起眉来。
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一个人,这与先前完全不同。
沈孟枝攥紧了手指,心中生出几分疑虑来。
莫非是出了什么差错?
他手下的节奏乱了一拍,此前刻意被忽视的不安重又涌上心头。
那时候,楚晋的变化似乎有些奇怪,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甚至有些令人悚然……就好像撕下了什么伪装一般。
沈孟枝恨不得回到过去问个清楚,也好过自己此刻坐在这里胡思乱想。
还未等他想通,却听房门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即使知道这间屋里漆黑不见五指,沈孟枝还是在一瞬间生出了一种局促感。他不知道来人是谁,也看不见他的动作,这漫长的等待反而变得格外折磨。
片刻的僵持后,对面的人终于朝他走来。
也许是因为屋里太黑,他走得很慢,显得格外从容。
早在他进来的那一刻,沈孟枝就忘记了计时,只听得脚步声与心跳声渐渐重叠。
咚咚,咚咚。
那人缓步走到沈孟枝面前,随即蹲下身,与他平齐。温热的吐息声倾洒在他脸侧,惹起一阵痒意。
是楚晋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孟枝愈发思绪如麻。正在这时,那人也终于有了动作。
他微微倾身过来,微凉的指尖轻轻搭上了沈孟枝的额头。
那只手沿一弧眉骨慢慢向下,在眼周细细描摹。黑色睫羽轻颤,在他手中似振翅的蝶,簌簌轻扑。
而后,那只手带着无法忽视的力度,行笔一般,沿清瘦颌线描至尽头,在下颌细腻肌肤处轻轻摩挲。描完大致轮廓后,手的主人却还是不满足,又追求细化般,指尖从沈孟枝眉心而下,划过高挺鼻梁,不知有意无意,动作轻得引人发痒,最后堪堪抵在两唇之间,正正堵住了沈孟枝要说的话。
他一开口,唇瓣就会与紧贴其上的指腹轻轻摩擦。即便如此,沈孟枝还是无声动了动唇,气息纷杂,倾洒于那人指尖:“……楚晋?”
他此刻脸侧还残存着肌肤相触时的一丝温度,不但没有散去,反而烧得愈来愈厉害了。幸好视野里一片黑暗,也无人会看出来他的异常。
沈孟枝清楚对方一定认出了他的口型,可依旧一言不发,心中不由生出了些恼意,又重复了一遍:“楚晋!”
他音调高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还未平复的情绪。
“嘘——”
楚晋松开了抵在他唇上的手,转而用指腹蹭了蹭他的唇角,动作温柔而缱绻。这个动作无比亲密,显然不适合他们如今的身份,沈孟枝心头一跳,下意识侧过了脸。
楚晋的手停在半空中,转而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笑了笑:“师兄好吝啬啊。”
沈孟枝直等脸颊与耳后的热意褪去,才用强自镇定的语气道:“世子是在旧秦的勾栏里学的这些本领么?”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又不想听接下来的答案,自暴自弃般闭上了眼。
可楚晋却以为他是在讽刺。他注视着沈孟枝隐在黑暗中的面容,眸光闪动,半晌,道:“是,你觉得恶心吗?”
他语气带笑,神情却无半分笑意,光照不到的地方,骨血里的阴鸷恣睢便滋生出来,却又死死压抑着、收敛着,不想让沈孟枝发现异常。
见沈孟枝不答,楚晋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因为觉得恶心,所以讨厌我,对吗?”
莫说沈孟枝,连他自己都未发觉,这句话中深埋的不甘。
是啊,他就是王权生杀中不见天日、肮脏苟活的虫蠡。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暗生的欲念却涌入四肢百骸,令他固执地想要去触碰,去描摹那人眉眼。
他的心不坦荡。
也许是从褐山下那人帮他敷药开始,也许是从晴雪崖持剑共舞开始,他就再无法坦然面对这个人了。
便是烂如尘泥,也期盼明月来伴。
沈孟枝挣扎着睁开眼来,目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神色先是困惑不解,随后仿佛被戳破了什么一般,眸中染上一层薄怒。
“你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忍不住重复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我从来没有认为你如何,也没有讨厌你。”
沈孟枝嘴唇颤了颤,他向来习惯把事情埋在心底,鲜少有对一人剖白坦诚的时刻,只觉得连耳尖都在发烫。
可他又无端觉得,如果不解释清楚,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试探着伸出手来,却被楚晋一把抓住。他半跪在地上,神色专注地望着沈孟枝,开口道:“师兄,你能再说一遍吗?”
满室寂静,鼻息交错,气紊乱而心不定。
热度隔着一层衣料从手腕处传来,沈孟枝的心跳得飞快。他低声,用令人无端心安的语气,又说了一遍:“我不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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