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凝滞。
就在齐钰琢磨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来补救时,却见楚晋挥了挥手,轻飘飘又不留情面地道:“把这个布庄的人抓起来。”
两人愕然,眼见楚晋带的人已经朝这边冲来,禁卫头领一咬牙,道:“摄政王!”
楚晋瞥了他一眼。
“属下疑心这群人有问题,”头领从那一眼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硬着头皮道,“属下认为……应当审讯一番,再交由您处理。”
“我当然知道他们有问题。”楚晋凉凉道,“我怀疑我的仇人就混在其中,所以,这群人,我带回去了。”
他说的随意,语气却不容置疑,头领知道对方绝不是说说而已,出了一身冷汗:“大人!此事可能涉及到城中的安危,大人二话不说把人带走,是想救他们吗?”
这话已经算是格外大胆,甚至触碰到了对方的底线。几乎是瞬间,他就感觉到摄政王周身的气场彻底冷了下来。
楚晋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压迫感排山倒海般将头领压得抬不起头来,摄政王悠悠开口,声音却像含了一块冰:“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正纠结的齐钰喉间一哽,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绝非作伪的杀意,一时有些失神。
但他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毕竟曾经的自己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对方死。
楚晋盯着他们,漆黑的眼瞳瞧不出什么情绪,忽而道:“杀了他们。”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自马车中忽而射出一道木簪,夹着空气被撕裂的尖啸,骤然向背对着的摄政王刺去。
这一击来势汹汹,裹着杀意,几乎奔着对方的命脉而去。
明明是避无可避的攻势,楚晋唇角却几不可察地一勾,随即被近乎完美的漠然掩盖。他遽然折身,抓过一旁的禁卫头领挡在了身前,在后者震惊的目光中,把对方送上了路。
鲜血迸溅,楚晋松开手,垂眸看了一眼对方死不瞑目的样子。他大概至死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死在了这两个人的手里。
尸体软绵绵地摔到了地上。
禁卫头领一死,场面瞬间乱了起来。梁王的人与摄政王府的人打在了一起,楚晋回过头,看见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人正弯下腰,捡起了地上不知谁掉落的剑。
那张“面纱”早已不知道扔到了哪里,没了束发的物件,满头乌丝披散在身后,随风而动,扰扰如云。
两人隔着混乱的人群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提起剑来,遽然猱身而上。
剑锋相撞,空灵铮响。
对方的力道远不是没有内力之人能及,沈孟枝猝然抽剑回身,屏息沉眸,剑锋自一个刁钻的角度送入,直刺他的胸口。
楚晋横剑挡住,手腕一翻,剑身搅着沈孟枝的剑,死死卡住,随后伸手去抓他肩膀。
沈孟枝侧身避开,却不想楚晋早就算好了他的动作,原本纠缠住的两剑倏而分离,向他身前刺去,沈孟枝来不及挡,只得向后退。
两人越打越退,越退离马车越近。快要到时,沈孟枝一剑送出,对方却没有如预料中躲开,反而不偏不倚地迎了上来。
沈孟枝手一颤,剑锋立时偏了几分,擦着楚晋的肩膀而过。
还未等他回过神,呼吸一重,一只手扣住他的脖颈,带着他一同没入车帘之中。
呼吸不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只掐住他咽喉的手,从一开始的用力,很快就变成了眷恋的抚摸,楚晋压着他倒在车里,似乎在回味方才毫不留情的打斗,半晌,笑了一声:“……好凶啊。”
“如果不是我知道在演戏,”他用手将对方额前凌乱的碎发撩到耳后,“险些以为你是真心想杀了我。”
沈孟枝胸口急剧地起伏着,轻声道:“我是想揍你。”
只是没打过。
楚晋一愣,转而笑了起来。沈孟枝听着外面的打斗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的话,你们要怎么出城?”楚晋挑眉看着他,“我不来,怎么知道某个人要丢下我跑了?”
沈孟枝立刻道:“不是丢下你,我给你写了信。但是这几天出了一些事,我要……”
他顿了下,眸光微微闪烁,迟疑地吐出两个字来:“……避嫌。”
楚晋气笑了:“避嫌?”
“谁让你避我的嫌?”他继而面无表情道,“那他恐怕要失望了。”
沈孟枝察觉到了一点不妙,微微支起身,却又被楚晋强势地压住。
“这次我跟你一起走。”他低下头,贴着对方的唇角,暧昧不清地低语,“沈孟枝,别想甩掉我。”
剑芒闪烁,沈孟枝手中攥着剑,横在了楚晋咽喉之前,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打斗声猝然停止。
众人愕然望着被挟持的摄政王,只听见挟持者声音冷静地落下来:“都别动。”
“把剑扔到脚下,踢远。”沈孟枝冷冷巡视过在场所有人,扫过齐钰等人时停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心情复杂地按照摄政王的心意,淡淡开口:“放我们出城。”
作者有话说:
小宋成断袖了,恼羞成怒)
枝很早就想揍楚楚了,因为每次他累到喊停的时候摄政王都装听不见!
楚楚:被老婆挟持绑走,既摆脱了楚戎那家伙,又可以和老婆贴贴,计划通
第135章 心意·“所以,我选你。”
江上碧波万顷,满载货物的商船悠悠驶离渡口,破开水波千叠。
这是布庄提前备好的船,停在无人的渡口,作为燕陵众人的接应。所有在云伲布庄地下暗中造出来的武器,都混在了这一船商品中,压在掩人耳目的厚厚布匹下,往胥方运送。
这一次的暗中转移持续了数日,萧覃等人是最早离开的,这艘船就是最后的收尾。
甲板上的伙计行色匆匆,大多也都是薛义理安排的人。齐钰从窗口扫了一眼,随即伸手将半掩的窗关紧了。
几人坐在封闭的船舱内,氛围有些微妙。
“我们……”齐钰看看几个人,还有点不敢置信,“绑了摄政王?”
宋思凡:“……”
钟瑾:“……”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向垂眸不语的当事人。
沈孟枝最初以为楚晋只是临时起意,此刻静下心来,才大概想通了对方的意图。
不是什么心血来潮,也不是行事疯狂。他这些日子也听闻了朝中对于起兵一事的争议,联系到楚晋和楚戎的纷争,便知道对方甘做阶下囚,只是为了找个理由光明正大地置身事外。
然后就是趁机把自己绑到他身边。
沈孟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摄政王如今是受制于人,在燕陵众人眼里就好比待宰的鱼肉,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他在心里沉沉叹了口气,道:“没有他,我们出不了城。”
齐钰也知道这一点。那时的禁卫统领压根就没打算放过几人,是摄政王亲自来搅了一趟浑水,又作为人质被挟持了一路,他们才得以畅通无阻地赶上了这艘船。
只是第二日,摄政王被反贼绑架、下落不明的消息恐怕就要在城里传开了。
宋思凡道:“好在我们身在暗处,朝中人只会认定这是萧琢的手笔。”
“这样的说法,骗骗他们倒还行,能骗得过楚晋那家伙吗?”齐钰蹙眉,“我有预感,让他留在这儿,无异于引狼入室,楚晋这么精,就算闭着眼也能察觉到问题,这样下去他早晚会发现公子覃!”
无论怎样,他们如今都与萧覃脱不开关系,是实打实的反贼。齐钰不敢赌楚晋的心思,更不敢赌对方会网开一面,他难得的有些焦灼,扭头问沈孟枝:“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沈孟枝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沉默的钟瑾,忽然站起身,平静道:“我去试探一下他的想法,再做决定。”
他绕过几人,往船舱的尾部走去。
摄政王被关在甲板下的密舱内。这地方原来是放储备粮的,里面横七竖八堆满了一袋袋粟米,漆黑不见五指,只有头顶一个逼仄狭窄的洞口,勉强能渗进来几缕光线。
沈孟枝沿着破旧的木质楼梯下到底部,落脚便踩到了柔软的米袋。粟米发出沙沙的响动,在这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往前走了几步,听见了黑暗中微弱的锁链声,脚步一顿。
船上大多是薛义理的人,时时刻刻都会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戏还是要演下去,因此楚晋被关进来的时候,身上被绑了两条锁链。
沈孟枝循着声音摸了过去,耳畔的铁质锁链敲击船舱壁却好像有规律一般,不紧不慢,仿佛是在给他指路。
走到尽头时,声音也停了下来。
鼻间掠过熟悉的沉檀气息,混在淡淡的粟米香味中。沈孟枝蹲下身,伸手去摸索对方身上的铁链。
船上的人对摄政王忌惮至极,用的锁链也是沉重坚硬,紧紧地缠在他身上,放在寻常人身上,连动动手指都格外困难。楚晋也格外老实,不知道是不是也被困得动弹不得,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反抗的动作。
像一只被禁锢住的困兽,沈孟枝只觉得替对方委屈。
他一言不发地拽住缠在楚晋胸前的铁链,低声道:“你要避开楚戎,有那么多办法,为什么非要吃力不讨好地受制于人?”
这的确是一招险棋,楚晋从一开始就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但却不怎么在意,或者说,有比这些更令他在意的东西。
“你说呢?”他反问了一句,又没忍住悠悠叹了口气,自顾自回答了,“……因为我想你了。”
四下无人,他索性装也不装了。
黑暗中他的轮廓朦朦胧胧,看不清楚。沈孟枝瞥了他一眼,道:“那你知不知道,你被挟持后,封灵城里都乱了?”
摄政王就算再怎么毁誉参半,也是稳定朝政的第一人。失了主心骨,朝堂必然会一时大乱,先前他跳江下落不明时还有御史大夫坐镇,如今则是群龙无首,不知所措。
“乱,越乱越好。”楚晋漫不经心道,“越乱,越能逼该出来的人出来。”
他一走,重担就落到了楚戎头上,文武百官递上来的折子就算压不倒他,也够他烦上一阵的。
等逼急了楚戎,那位稳坐山中、不问世事的丞相,也该被逼出来了。
沈孟枝道:“你都算好了。”
楚晋收回心绪,轻笑一声:“但是,想你是最主要的。”
“所以,沈公子下来看我,”他垂眼看着被攥在沈孟枝手里的锁链,声音含了一抹笑意,“是打算来严刑逼供,还是因为想我了?……嗯?”
沈孟枝手上一用力,锁链沉响,肩颈间拉扯的力道迫使楚晋腰身一弯,低下头去,随即黑暗中两片柔软的唇瓣贴了上来,一触即分。
即使在漆黑的船舱内,他也能看见对方清亮透彻如玻璃珠的眸子,沈孟枝轻声道:“想你了。”
就算再担忧再恼火对方的决定,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想跟对方在一起。
身体的冲动骗不了人。
下一秒他耳畔传来锁链绷紧又摇晃发出的剧烈响动,他的后脑被一只手扣住,冰凉的锁链蹭过后颈,随着对方的动作在那片肌肤处缓慢摩挲,沈孟枝下意识地颤栗,垂下眼睫接受了这个加深的亲吻。
锁链果然困不住摄政王,他的行动并没有受到多大限制,先前只是装的老实。
沈孟枝双手抵着他的肩膀,有些担心动静太大了会把人引过来。对方似乎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浅尝辄止,没一会儿就松开了他。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和齐钰他们在一起吗?”沈孟枝整理着被弄乱的衣衫,开口问。
楚晋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忽而收敛了笑意。
“其实我知道。”
他的下一句话成功让沈孟枝停止了一切动作:“那封遗诏是你拿走的。”
“我想了很久,你为什么需要这个东西。”摄政王声音很低,却如重锤一下下敲在他的心底,“这封遗诏只会对两个人有用。萧琢找它,是因为担心被人发现他是弑父杀兄、谋权篡位。”
“而你找它,不会是为了帮萧琢,因为你与他仇怨深重,解无可解。而是因为还有一个人需要它,要用这封遗诏,将尘封多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你要帮的,只可能是诏书上本该继位的萧覃,对不对?”
沈孟枝手指有些发僵,一瞬间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他才慢慢开口:“原来你知道。”
凭这一纸诏书,对方便已经猜到了萧覃的存在,或许是早就心知肚明,只是隐而不言罢了。
楚晋目光不偏不倚,平静又专注地与他对视:“你想好了吗?”
他没有问完整,沈孟枝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有没有想好这条路,有没有想好要与对方为敌。
亲密的时候,他们总是不约而同地压下立场与身份,将疑窦与不安压在心底,像两个若无其事、相爱的寻常人,逃避这些问题。
因为不舍得。
可终究有避无可避的时候。
方才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渐渐散去,楚晋的神情似乎很平淡,又似乎对他接下来的回答不甚在意。沈孟枝隔着迷雾般的浓黑,堪称是执着地望进对方的眼睛,终于从他眼底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黯色。
他在紧张。
沈孟枝有些出神地想,原来也有事情是摄政王算不到的。
“想好了。”他说。
楚晋心里一紧。
“萧琢不是一个好的君王,萧覃也不是。”
沈孟枝轻轻牵住他的手,语气轻缓却坚定。
“我曾经很执着,想要守住父辈的基业,孤注一掷,固执地认为我能守住燕陵。”他说,“可后来发现,就算守住,燕陵也不会是从前的那个燕陵了。”
“就算我守千百次,也总会有人把它抛弃千百次。我亲眼看着它一点点崩溃、腐朽,化为一具空壳。”
“也许这是它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沈孟枝淡淡笑了一下,“那片故土和子民,需要一个强大明智的君王,带着他们向前走,而不是囿于过去。”
“所以,我选你。”
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忽地静下来。
如同浑身停滞的血液骤然回转,劫后余生般重新活了过来。手心不知何时出的汗,楚晋轻轻吸了一口气。
没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让人安心。
“你可真是……”他低声道,“让我提心吊胆,险些不得善终。”
沈孟枝像是能感觉到他的心情起伏,紧攥着对方的手,道:“萧覃是被有心之人操纵,齐钰他们也是被利用,我不能走。”
他低声道:“陪我演一场戏,我要把他们带回来。”
作者有话说:
关于枝的立场:
萧琢昏庸,萧覃懦弱,都不是最好的选择。朝代更迭,有灭亡有新生是必然的,枝努力过,挣扎过,还是没能把燕陵救回来,这个王朝已经日薄西山了,就像秦统一列国一样,最终的趋势就是一统,枝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安宁与强盛的生活就是最好的,所以枝选择了楚,他相信楚楚会是那个合适的人。但这不代表枝不爱他的国家!
地牢的石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撞下扑簌簌的碎屑,闷响阻断了潮湿阴腐的气息。
沈孟枝收回目光,对上薛义理阴沉的视线。
“你们绑了摄政王。”他刻意压着声线,显得粗粝不平,“这是谁允许你们做的决定?!”
齐钰冷眼盯着他,道:“如果不这么做,凭我们几个人,要怎么从数十人的包围中全身而退?”
薛义理沉着脸,怒道:“妄自非为,擅作主张!倘若公子覃的存在被发现,又当如何?”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和公子覃的人接触,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齐钰道,“我们故意提了几次萧琢的名字,他不会起疑心。”
“……”
薛义理蓦地出声:“杀了他。”
他紧紧盯着沈孟枝,用命令般的口吻道:“不能留他了,此人本来就是我燕陵兴国的一大阻力,不如趁现在除之而后快。”
“趁他如今落在我们手里,杀了他!”
齐钰喉咙一紧,望着神色冷厉的薛义理,下意识蹙起眉:“你……”
要让楚晋死?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随即又挣扎着沉默下来,但还是下意识觉得不可能。
齐钰看了沈孟枝一眼。后者神色平静,几乎没有怎么迟疑,淡淡道:“好。”
“我去杀了他,”沈孟枝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让唯一能牵制梁王楚戎的人消失,让大秦结束内乱,让梁王再无后顾之忧,早早将矛头对准我们。”
薛义理脸色骤然变得一言难尽,堪称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沈孟枝!”
他就算再气恼,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不错。摄政王的地位弥足重要,干系着整个大秦,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他活着,还能消耗梁王的实力;可若他死了,不说大秦会成了梁王的天下,没了与之相抗的势力,梁王解决掉萧琢,下一个就会是他们。
“我知道薛大人想要楚晋死,”沈孟枝道,“但也需要顾及后果和时机。”
薛义理眯起眼睛:“那照你说该如何?”
沈孟枝敛去了眼底冷漠的神色,垂下眸,沉沉开口。
“放出楚晋身死的假消息,让萧琢和楚戎斗。等胜负将分时,反客为主,吞并萧琢的势力。”
他语气很淡,声音平缓,如讲书般徐徐道来,但细听却令人触目惊心:“届时楚戎来攻,只消楚晋还在我们手中的消息为人所知,朝廷必然要再度分割为两派势力。有他作为挟持,可以为燕陵争取到不可或缺的时机。”
“……”
薛义理审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的重要性。
半晌,他冷笑一声:“既然如此,看管摄政王的任务,就交给沈公子了。倘若有半分偏差,想必沈公子也知道后果。”
齐钰先前听得心惊,此刻却蓦地反应过来,薛义理是在把这样棘手的事情往沈孟枝身上推。
一旦答应下来,就如同立了一张军令状,楚晋是死是活,逃了或是不知所踪,沈孟枝都脱不了干系。
他当即就要一口回绝,却听身边人从容应道:“好。”
沈孟枝轻轻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放心了一般。但这只是一瞬的释然,快得如同错觉,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好,我知道。”
等薛义理走了之后,齐钰才有机会将满腔质疑抛出。他改变不了沈孟枝的决定,只能瞪着他问:“你真是这么打算的?!你要瞒着天下人把楚晋藏在这里?”
沈孟枝道:“只是说辞。”
“说辞?说辞!”齐钰气得磨牙,“你都把自己和他的命绑在一起了!万一薛义理今后要对你动手,只需要派人给楚晋下个毒,你就要被问罪!”
沈孟枝笑了笑:“所以我才要好好看着他。”
齐钰大叫一声,一拍脑袋,一连说了数遍“疯了疯了”。
“他疯你也跟着疯!”他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截摇摆不定的断木上,无论往那边走,都会彻底失衡,进退两难又无可奈何,“我现在……现在只想你们都好好的,这样也不行吗?”
沈孟枝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很快……”他道,“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薛义理虽说要沈孟枝看管沦落为阶下囚的摄政王,但还是增派了不少人手,在地牢外严阵以待。
地牢里阴暗、潮湿,爬满了青苔,空气闷湿又发霉。即使是被关在牢中,薛义理对摄政王的提防之心也丝毫未少,看守的人被勒令不得与里面的人有任何言语交流,除了每日送去饭菜,便不会靠近牢房半步。
钟瑾提着饭盒走到门口,很快被拦了下来:“做什么?”
他掀开竹篮的盖子,道:“送饭。”
“怎么是你?”看守的人问,“先前都是沈公子派人去拿的。”
钟瑾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这是给沈公子送的。”
对方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侧过身道:“这样啊,你进去吧。”
“沈公子在里面呆好几天了,”他又挤眉弄眼地补充道,“你要不要劝他休息一下。”
钟瑾心里苦笑,心说对方怎么会听他的。
自先前那件事的风波过后,他与沈孟枝明面上成了彼此心悦的一双人,可也仅限于口头而已。自始至终沈孟枝对他的态度没有过任何变化,不过分疏远,也谈不上多么熟悉。
他攥着竹篮的手一紧,笑了笑,说:“好。”
石门钝响,缝隙渗过一缕光线,很快又被黑暗吞噬。
地牢里点的灯不算亮,钟瑾沿着石阶慢慢向下走去,在石阶尽头,明灭的烛火中,看到了对方。
这间封闭压抑的四方石笼中,光影变幻,昼夜消弭。分不清外界的时间,被无边无际的孤寂和黑暗笼罩,是一件格外折磨的事情。
钟瑾进来的瞬间便觉得沉闷,他算了算时间,沈孟枝应该已经在里面呆了五天了。
寸步不离。
里面没有别的守卫,都被他遣散了出去。铁栏外摆了一张桌子,他就枕着手臂,睡得正沉。
钟瑾瞥了一眼他滑落到地上的外衫,俯身捡了起来,打算给对方重新披上。
他还没碰到对方的肩膀,沈孟枝眼睫动了动,紧接着毫无征兆地睁开眼来,眸中倦意迅速褪去,顷刻变得清醒和冷静。
“你……”他眼中的警惕在看清钟瑾的脸后慢慢散去,揉了揉眉心,“你怎么来了。”
钟瑾手里抓着衣服,局促地站在原地,半晌憋出来一句:“我听说你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沈孟枝看到了他手中的食盒,摇了摇头:“我现在不饿。”
他低声道:“你放下吧,下次不用送了。”
烛光下,他的神情半明半暗,模糊疏远,钟瑾似乎永远也看不清。
他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下,将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出来。菜肴精致可口,香气飘散出来,看上去格外诱人。
钟瑾眉眼透着一丝紧张:“我自己做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沈孟枝瞥了一眼黑暗的牢房,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隔得这么远,按理说里面的人应该什么也听不见。楚晋先前跟他说要睡一会儿,可能是还没醒。他犹豫片刻,终于拿起筷子,夹了几片菜。
钟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沈孟枝夸了句好吃,终于把人哄走后,才放下筷子,打算趁摄政王醒过来之前把桌子上的菜处理掉。
他刚端起一盘,准备塞回食盒里,就听见黑暗中,有人轻轻啧了一声。
沈孟枝手一僵,回过头,看见了走到铁栏边的面无表情的摄政王,对方眼里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楚晋盯着他半晌,笑了一声:“好吃吗?”
“……”
沈孟枝沉默片刻:“你不是睡了吗?”
楚晋没告诉他自己失眠的事情,也没告诉他自己离了药根本睡不着。他不睡,沈孟枝就不睡,所以只好撒个谎让对方能放松休息一下。
结果正好撞上有人挖墙脚。
楚晋侧身倚在铁栏边,垂眸和自己那被人盯上的“墙脚”对视:“刚好醒了。”
顿了顿,他锲而不舍地追问:“好吃吗?”
“……”沈孟枝道,“尚能下咽。”
楚晋又哼笑一声:“刚好我饿了,我吃。”
栏杆的缝隙不宽不窄,刚好能伸出一只手。他伸出手,手心摊开,非常淡定地端走了沈孟枝桌上的一碟菜,顺带拿走了筷子。
沈孟枝看着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口中咀嚼了一下,不咸不淡地评价道:“勉强能下咽。”
摄政王一边嫌弃一边把几盘菜全部吃了个干净,一口没剩。
沈孟枝:“……”
他收拾着空空如也的盘子,不由自主地想,钟瑾要是看见了被清空的饭菜,一定会很高兴。
……挺好的。
滴答,滴答。
滴水声在地牢里格外突兀,声音回荡开,一圈一圈,由清脆变得沉闷。
楚晋瞥了一眼石门缝间的蜿蜒的水迹,缓慢地渗进来,沿着石阶流淌,啪嗒啪嗒地响。
只有这样,他才知道外面下雨了。
牢房外的桌子今天没人。
楚晋靠在墙边,又一次尝试着酝酿睡意。
他总是浅眠,但今天,滴答的水声却格外催眠,地面上的秋雨带着丝丝凉意,游蛇般钻进了地下。
终于快要睡着的时候,脚步声却突兀地响起来。
楚晋睁开眼,看见了石阶上的黑影。那个人正缓缓走过来,他猜想可能是沈孟枝回来了,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
却很快消失不见。
那个人的装扮与沈孟枝一模一样,无论姿态、外表,落脚的声音,步伐的快慢,相差无几。
楚晋蹙起眉。
对方终于走到他面前,隔着冷硬的铁栏,轻轻地笑了一声。
被风吹得摇曳的火光有一刻照亮了他的脸。
“世子。”他笑,“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石屋藏‘娇’》
某天守卫送饭,楚楚很不在意地问钟瑾和沈公子有什么关系,守卫答曰二者心悦已久,乃是一段佳缘。
楚楚点头,掏出本子,记账。
第137章 控制·用这把刀,杀了他
中秋的胥方热闹非凡,虽说下了一场雨,可街上的人不减反增。
阴云散去,月色温婉。
沈孟枝撑着伞,视线落在当空一轮圆月上。
雨已经停了,青石板路上泛着水光,波光粼粼,盛了数盏月,转瞬又被往来的行人踩碎。
残留未干的雨珠顺着伞缘垂珠般落下,沈孟枝收了伞,钟瑾已经拿着两根糖葫芦走了过来,一脸期待道:“沈公子,我买来了,你尝尝。”
沈孟枝手里被他塞进来了一串,他看了一眼,没动,转而道:“钟瑾,我要回去了。”
齐钰实在看不下去他待在地牢里,今天说什么也把人从地底下拉了出来,并表示自己会好好看着牢里的摄政王,绝对不会让对方缺斤少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