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山风—— by探春山
探春山  发于:2024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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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内容凌厉自然不耐听,催促地用指节敲敲桌子,独自跨出门槛走到门外。张叔又来找闻听的爷爷下棋,此时正对着棋盘愁眉不展。爷爷手拿蒲扇赶蚊子,见凌厉出来,抬起头对他笑,指向门边搁着的另一把扇子:“热不?”
“没事。”凌厉不自然地摸摸后颈,晃着双腿又跨回屋里。虽然两周以来经常见面,爷爷对他们还很和蔼,但他还是不太习惯这么亲近的交流。屋里的两人还在喋喋不休,凌厉等了几秒钟,没好气地开口:“聊好了没?还去不去了?再不走我回客栈去。”
“来啦。”闻听从座椅上站起来,拉着凌云的胳膊快速走过来,一本正经地对凌厉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时间,你别生气。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凌厉的脾气还没发完,此时又被噎回喉咙口,闻听比他低半个头,柔软的黑头发被风吹起一缕,在他眼前来回地飘,飘得他心烦。他抬起手,把那缕头发压下去,随后利落地转身,严肃地命令道:“走。”
他们绕着湖边散步。夜晚六七点,天色欲暗未暗,今天的云层较厚,只在天边透露出微微的霞光。鞋底踩在泥土地,裤腿与野草相擦,发出轻微的属于自然的声响。湖边有人钓鱼,见到闻听路过,放低声音与他打招呼。“这又是谁呀?”凌云问。“你们见过的,上回来给我们送樱桃的伯伯。”“哦,是他呀。上回他戴了草帽,我都没看清楚。”“是他。”“为什么这么小声地打招呼?”凌厉问。“他在钓鱼。”“钓鱼怎么?”“大声说话会把鱼吓跑的。”“真有这回事?”“当然有。”
前面的路有些窄,闻听走到最前方带路。凌云加快脚步跟上去,勉强与他并肩。凌厉步伐缓慢地跟在后面,臂弯挎着闻听先前脱下来让他帮忙拿着的薄外套。后来他忘记讨要,他又懒得归还。他们愈走愈远,人声渐稀,取而代之的是蝉鸣与晚风。稀薄到失去暖色的日暮笼罩在闻听的周身,原来是某片厚重的云彩已在不知觉间被风吹散。
“凌厉。”闻听忽然转过身叫他,竟直接对上凌厉望着他背影的视线,两人都不知所措地一愣。凌云接过话来:“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

“不去。”凌厉答得斩钉截铁,“那得多早起?”
“凌晨四点左右出发。”闻听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就难得一天嘛。”
“凌晨四点。你知道我平时几点起吗?”
“十点。”凌云插嘴回答。
凌厉迅速转移火力,对凌云道:“你呢?我就不信你起得来。”
“可是闻听哥哥说真的很好看,在那座山上。很漂亮,他之前就和同学去看了。哥,我还没看过日出呢。”
“呵呵,你猜你是为什么没看过日出?是因为不想吗?”
凌云被问住了,愣愣地问:“是为什么?”
“因为你都在睡觉。”
闻听在一旁听笑了,随后努力控制表情,对他们摆摆手:“看你们吧,我是没问题的。”
“我是真的很想去,哥,你陪我们吧。要是你不陪,小姨肯定不让我来。”
“我会看好的。”闻听说,“其实可以和凌熙姐说,叫她别担心,我都认识路。”
凌云叹气:“我也知道啊,可是也不是路的问题。是小姨觉得……”他看着闻听的脸,忽然顿住了。闻听眨眨眼睛:“嗯?”他凭空张嘴,害怕把真实的理由告诉闻听会叫他不自在,一时又编不出新的理由,只好用眼神疯狂示意身边的凌厉。
凌厉白他一眼,不在意地对闻听说:“她矫情,当我俩是巨婴,你就别管了。”
“哦。”闻听似懂非懂,“也别这么说,凌熙姐是关心你们。”
“哥,那你一起来呗,就这一次。”
“我起不来。”
凌云沉吟片刻:“我送你皮肤。”
“谁稀罕?”凌厉脱口而出,然而顿了顿,又问,“几套?我指定?”
“送你一套情侣皮吧。登你的号买,我付钱,给王嫣姐姐也送一套。”他本以为是讨好,不料凌厉陡然提高音量,态度很差地反问:“关王嫣什么事?”
“啊……”凌云愣了,“换人了?”
凌厉不自觉地朝闻听的方向瞟:“换什么换?没人,本来就没关系。磨磨唧唧的,你就说送几套,不送不去了。”
“两套。”
“三套,我指定。”
凌云咬紧后槽牙,过了半晌,才狠狠地回:“行。”
“成交。”
如果每晚睡前都有忏悔的习惯,那么凌厉一定会诚实地交代,其实自己答应凌云去看日出的原因不全是为了三套免费的游戏皮肤,而是因为——他自己也挺想去看日出的,正如之前装作不情不愿地去湖边散步、溪旁纳凉时一样。
虽然是这样,但是当第二天凌晨,睡了不过四个小时的凌厉挣扎着洗漱完拿出手机,却见凌云在凌晨两点给自己发“不小心玩得晚了,刚刚才准备睡觉,就不去看日出了,你和闻听哥哥去吧[可怜]”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怒气直接冲到凌云的房间门口。好在在砸门的前一秒,他被残存的理智唤醒,最终为了其他无辜的客人和因为他们的到来已经十分头疼的小姨放下了罪恶的手臂。
如果不是因为闻听没有手机不方便联系,他们相约四点一刻直接在岔道口见面的话,他一定会直接冲回房间,顺应那绵绵不尽的困意继续昏睡下去。可是不行。因为按照闻听的个性,势必会不出岔子乖乖地等在那里。恐怕他们不去,他也要在那一直等下去。
凌厉蹑手蹑脚地走下楼,临出门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把凌云拉进黑名单,感觉心情总算好了一点。
他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出过门。出乎意料的是天已微明,比他想象的要亮许多。凌晨的空气中似乎带着水汽,也许是因为身处山林的缘故,虽然是在炎炎夏日,他竟觉得有些寒意。若有似无的晨雾将树叶与枝干也一同浸润,混杂着孕育新生的泥土气味,化作迷蒙的植被清香。这气味使他想起闻听。
正在这时他看见熟悉的身影。闻听坐在路边的木椅上,身上披了件运动衫外套,像是校服。凌厉的脾气在这一路的曙光里消磨尽了,见到闻听更是没了怒气,他看了眼手表,4点17分,迟了两分钟,还好,不算过分。
闻听听见凌厉的脚步声,从座椅上站起来,凌厉发现他手里还捧着两个保鲜袋,走近后闻到食物的香味。
“凌云呢?”
“没起来。”
“啊。”闻听勾勾嘴角,“他竟然没起来啊。我还给他带了早餐。你没吃早饭吧?”
“没吃。”
“给你的。”闻听把一个袋子递过去,“我煎的蛋饼,垫垫肚子吧,等下山恐怕要八点了。”
“我平时都不吃早饭。”凌厉指出事实,不过话音刚落,便举起蛋饼咬了大大一口。
“那不一样。”闻听摇头,“这次要爬山,虽然不很高,但还是费体力的。”
他们走到山口,闻听突然停下脚步。凌厉奇怪地扭头,见他闭起眼睛,双手合掌对着山坡与深林拜了拜。“拜一下山神,告诉他我们要进去了。”闻听主动解释,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凌厉没说话,只是跟着他朝里走。过了会,闻听又说:“你也许觉得迷信吧,不过我从小就这样,也就习惯了。”
“我没觉得迷信。”凌厉回,他还想说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真诚,但最后没搜寻到任何有说服力的案例,只是干巴巴地讲:“挺好的。”
闻听轻轻地笑:“小时候我们去山里玩,长辈就叫我们进山前拜一拜,害怕有危险。其实没什么的,我们走不深——今天也不会走深,只是在这附近往上走一段,不会有野兽,坡也不陡。长大以后他们就不说了,但是我还是觉得拜一拜心里踏实,感觉好像真的有山神一样,可能是习惯了。”
“挺好的。”凌厉重复一遍,顺着闻听的话,“去人家的地盘,是应该告诉一声。”
闻听像不认识他一样转头看他,吃惊地微张开嘴,与他一对视,就忍不住地笑出声,等笑停了,捂着嘴巴说:“你这么说还挺可爱的。”
这是他第一回被人说可爱,更何况是男生。可是看闻听的表情,又觉得对他而言直白地说出这话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平时他们三人呆在一起的时候,闻听对谁都是这样地不吝赞美。但不论怎样,他还是生出几分臊,又夹杂着一点莫名的恼,没来由的脾气堆在胸腔,他从余光里瞥见闻听一直攥在手里的另一个保鲜袋:“你吃早饭了没?”
“我吃好了出来的。”
凌厉指指他的右手:“那给我吧,我来吃掉。”
“哦,好啊。”闻听把给凌云准备的早餐递给他,“你没吃饱呀?”
香味浓郁、咸淡适宜,凌厉光顾着咀嚼,才想起要回答闻听:“还能吃点。”
“你没有穿外套,冷不冷?”
“有一点。”
“昨天忘记和你们说了,虽然是夏天,但凌晨还是很冷的。”
“你每天都起这么早?”
“当然没有。”前面的路上有一些碎石,闻听将它们踢到侧旁,“平时大概六点起。”
“起了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呀,吃早饭,然后去凌熙姐那边收拾打点,再回去写作业、念书。”
“下次直接带作业来客栈里吧。”凌厉的语气稀松平常,甚至不像是提议。
“嗯?”闻听愣了愣。
“直接在客栈好了,省得你中午做饭。”
“太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凌厉仍旧是理所当然,只有触摸鼻尖的小动作证明他对这类劝人的事情其实并不熟悉。
闻听摇摇头:“谢谢你,但还是算了吧。有时我得去看爷爷,英英和小马哥也会来找我。”
一向不管闲事的凌厉难得好心,偏偏平时说什么都答应的闻听此时怎么都不领情,凌厉无名火起,沉默半天,没头没尾地撂下一句“那你忙吧”。
“我不忙……”闻听下意识地说,却见身旁的人抿着嘴唇加快步速,竟然是生气了的样子。他愣是摸不着头脑,往常凌云说凌厉脾气如何不好,他却始终没太觉得,此时倒算是见识了。闻听忙快步赶上去,手掌圈上凌厉垂在身侧的手臂:“你生气了吗?”
凌厉不讲话,绷紧的手臂肌肉却很诚实。闻听不明所以,只好放轻语气,温温柔柔地讲:“我当然很想去,但是害怕给凌熙姐添麻烦。公区也经常会有客人来的,我总不能一直占着桌子和沙发嘛。但是谢谢你邀请我。我之后来的话,麻烦你和凌熙姐打声招呼,好吗?”
凌厉的步速好歹慢下一点,语气依旧强硬:“随便,爱来不来。”
“我很喜欢来,你们都对我很好。我觉得自己从高中开始就很幸运,先是碰到吴教授,然后又遇到凌熙姐。”闻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指依旧搭在凌厉的小臂,“认识你和凌云,我也很开心。虽然你们很快就要走,但是谢谢你们陪我过夏天。”
清晨的山风凉凉的,再酷热的暑气在它的温和吹拂下也要收敛起锐气,心甘情愿化作一缕同样柔软的风。如果不看日历,恐怕没人会料到此时是盛夏炎炎,说是春一般的温和也不为过。
过夏天。这么平常的词汇,竟惹得他在心里细细地咀嚼。夏天——当作计时的背景一般任其平白地流逝当然也未尝不可,多少人都是这样呢?身边的时节是无所谓的,反正都是被推搡着前行。可是在闻听的口中,夏天是用来“过”的,大抵对他而言,春夏秋冬无不如此,每一个生活的日子无不如此。这突如其来的敏感使凌厉动容了。他似乎明白闻听身上的气味从何而来。闻听是在自然里诞生的,自然的原始、新生、希望便如同空气一样将他包裹浸润,从而成为纯粹的,生动的,青稚的,一切自然的总和,降生并生长在山林中的自然之子。
“啊。”闻听轻呼,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望见一树白花。“它开花了。”闻听说。

第10章 晨钟
登山的路比凌厉想的更长。他体力绝算不上差,可是连续在上坡路上行走三十分钟也已经有点气喘,而闻听面不改色,在他身边稳健地前行。手里还攥着一片白色花瓣,是方才因为好奇去查看花树时不小心拈下的。
“还有多久?”凌厉忍不住问。
“快了,十多分钟吧。”闻听放慢脚步,“累了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还好凌云没来,要是他来了,肯定也没法跟我们上去。”
闻听“哎?”了一声,语气真挚地意外,思考了一会,讲道:“可能你们不太锻炼,这条路英英也走过,也没觉得很累。”
凌厉不乐意了:“凌云不锻炼,可不是‘我们’。”
“是吗?”闻听轻轻地笑,“感觉你一直在房间里,他还比你常外出一些。”
他不屑地咧嘴角:“切。他只是在小姨这里实在无聊罢了,游戏又打得太烂。”
闻听没接茬,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凌熙姐是你们的小姨。那她是你们妈妈的妹妹吧?”
“嗯。”
“那怎么……”闻听皱起眉头,“你们怎么都姓凌啊?”
“哦。”凌厉的语气仍是不在意,但似乎又显得冷漠了一点,“因为我和凌云跟妈妈姓。”
闻听惊讶地转头:“啊?”这一下,望见凌厉脸上的表情,严肃的冷峻中还带着几分防备。他暗道自己问错了话,把好奇全部吞回肚子里,不知怎么开始支支吾吾地自述身世:“我、我很久没见过我爸妈了。”凌厉默默地走路不说话,闻听不知道这是沉默地倾听还是漠不关心,硬着头皮继续讲:“去年过年也没回来,说是正好排了班。”
“你爸妈在哪里工作?”
“在南京。”
“那也不算远。”
“嗯,还行。不过他们比较忙。”闻听顿了顿,“我现在长大了,也不用叫他们费心。”
“你自己这样想?还是你父母告诉你的?”这回轮到闻听默不作声。凌厉也随他默了会,沉沉道:“无所谓,爸妈也没什么了不起,归根到底路还是自己走。”
闻听点点头:“我明白。”
“你之前说想考去南京,就是想去找你爸妈?”
“肯定有一部分原因吧,这样也就能常见面了。他们也希望我过去。”过了一会,他补充道:“其实我不怨他们,他们也是为了这个家。”
凌厉不满地“啧”一声:“你自己都觉得他们对你不够关心,那就是不够关心,干嘛还总是帮别人找借口?”
“我没有找借口。”闻听说,“如果他们不出去,我就没有学费上学,爷爷生病了也没钱看病。凌厉,你不明白,这边的人,不出去就没有出路。”
他的心忽地被刺了一下。这些事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第一次这样切实地在他的面前摊开,叫他觉得沉重得无法接应,不知道应该给出怎样的回答,只好为自己方才傲慢的鲁莽揣测道歉:“对不起。”
“你不需要对不起呀,你又没做错什么。”闻听笑了,“你那样真好,有什么不开心,就可以直接说不开心,其实我挺羡慕的。不过,你也别和爸爸妈妈闹太大的矛盾,有的时候他们确实有自己的迫不得已。不管怎样,肯定比我强。”
凌厉张了张嘴,像是想反驳什么,但最终没有说话。闻听大跨步踏上前面高处的土坡,扬起手臂指向前方的石凳:“到了。”
凌厉抬头看了眼身侧依旧高耸的山峰,不相信地问:“这里能看得见?上面还有那么多呢。”
“高归高,我们也上不去呀。”闻听径自走到石凳前面,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弯下腰擦拭凳子:“这里虽然海拔相对低,但是角度好,没有遮挡,只要云不多准能看见。我们都上来了好几年了,你还信不过吗?”
凌厉半信半疑地坐下,撑着石凳问:“这边的椅子是谁装的?”
“之前镇上的人,想着给游客休息的。可惜过了这么久,来玩的人还是不算太多。”
此时的天色已经更亮了几分,凌厉顺着闻听的目光朝前看,山峦间显现出红色光晕,也许当真是日出的先兆。对面山坡的绿枝与脉络清晰可见,更远处的山则成为一片平实,只能见到轮廓,却摸不到细节,真像是用笔墨绘画而成。
“为什么人会不多呢?这里这么美。”
“景美的地方太多了,哪里看得过来?就像你们说的,交通、生活都不方便,单单是漂亮也没有用处。”
“不。”凌厉不同意,“肯定也是没做好宣传。你看网上一些地方,拍出来都是大片,实际上去看,根本没什么好,拍的不过是一个小角落。要是宣传能先做起来,来的人多了,不就立马把经济带起来了?”
闻听懵懵然点头,嘴里含糊地嚼出一个“嗯”,也不知是单纯应和还是一知半解。“可能还要有特色。之前我去隔壁村子茶庄上帮忙的时候,有不少人来采茶。我们这儿也有茶田,可惜比较少,品种也没有他们的好。”
听他这么说,凌厉想起来曾经听凌熙讲过,在她还没有来临溪之前,闻听每天都要去几公里外的茶庄里帮忙,那时候恐怕他才不过初中。“累不累?”他问。
“不过我觉得,还因为这里没有‘人’。”闻听兀自出神,嘴里喃喃。一向自我为中心的凌厉难得关心旁人,不料对方不领情。他反应了一会,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是闻听还在继续先前的话题。
“怎么没有人?你们这一大村子的不都是人?”
闻听像是听到好笑的事:“我们有什么用?我说的是名人。爸妈出去工作的第一年,带我去了一回绍兴,鲁迅先生的故宅。宅子没什么好看,但人们都要去。还有王羲之的墨池,要是不说那是墨池,谁会在意?只当作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片水池,还混混沌沌地不干净,连我们这儿鉴月湖的一个角落都比不上。可是那是鲁迅呀,是王羲之。他们有情,连带着他们居住过、生活过的地方也有了味道。人们要看的,也是有情的山水。”
凌厉被说得头晕:“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复杂?再说了,什么有情、无情的,你不是也有情吗?这怎么就不是有情的山水了?”
“可是我的情太小,太微不足道。除了我的家人、朋友,还有谁会知道?”说罢,闻听摇摇头,“不过也没什么,有的时候想,‘山水有灵,亦当惊知己于千古’,要是它只有我一个知己,那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对我来说,都可以说是难得的荣幸了。”
闻听嘴角带笑,抬眼去看凌厉的表情,看见一脸的莫名其妙。他正不自觉地皱眉沉思,那神态与马千傲做阅读理解时根本别无二致。“搞不懂你在说什么。”凌厉嘟嘟囔囔地讲。闻听笑了,随即一缕柔和的红光忽地映射在凌厉额前的碎发。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太阳从两山之间露出清晰的弧度,将晨光洒在尚在沉眠的山水与村庄。
是日出,太阳升起了。两人默契地不再说话,安静地看向初升的红日。他没怎么正式地看过日出,听别人的描述总说多么震撼,然而此时,有幸看到完整的日出的他却觉得,与其说视觉冲击的振动,不如说是对于寻常的慨叹——每一天都是如此开始,以这样的方式,昼夜被如此分割,日落与日出则仿若仪式。
过了一会,凌厉拿出手机来拍照。闻听凑近了看,半晌,说道:“你可以帮我拍张照片吗?”
凌厉愣了愣:“现在?”
“嗯。来看了这么多回日出,还从来没有在这里拍过照片。”
“那马里奥家的小马哥呢?他在你们面前不是感觉牛得很,也没有手机吗?”
“什么马里奥?是马千傲嘛。”闻听一本正经地纠正,又认真地解释:“他家里有手机,但是他不常带出来,也不会拿来给我们拍照的。”
这些天凌厉陪凌云跟闻听待在一块,见到一些凌厉的玩伴,其他人或腼腆或大方,为人都还算不错。唯独这个马千傲,他虽只见过两回,但已觉得性格张扬得令人讨厌,何况也只是仗着家境相对优越,本人并未见得有多么了不起。
“行吧。”他故作不耐地挥挥手,示意闻听站到对面,“给你拍照。”闻听看起来很不习惯面对镜头,双臂不自觉地背在身后。凌厉从屏幕里看他,用手指敲敲手机后方的摄像头:“看这里,别紧张。”
闻听应了一声“嗯”,舒展开身体,微微绽出笑容。因为在拍摄日出,人像有一点背光,他面部轮廓被笼在晨曦里,并不显得分明,却也因此平添上几分柔和。凌厉按下拍摄键,将照片点开来给闻听看。闻听点点头和他道谢,问他:“要帮你拍照吗?”“我不用。”话音刚落,从山中的某处传来厚重的钟声。
钟声在宁静的山谷里层层漾开,漾到一方土地,便唤醒一点生灵。山鸟鸣叫,树影摇曳,蝉也不甘示弱。凌厉转过身,企图寻找声源,尚未寻及,又是一声钟。他问:“是哪里的钟在响?”“寺庙吧。”“这里还有寺庙?”“有,但我也不知道在哪里。”闻听说。山头阳光愈满,迫不及待般倾泻而出。
“偶尔会见到僧人,但真是偶尔。平时在家里,也听不见晨钟。”他继续讲,“大概是在深山里,普通人也找不到吧。”

第11章 樱桃
钟声停了,回音犹在。只是一小会的功夫,太阳已经升上天空,被云层遮蔽。天亮得一如往常,闻听拍拍手掌,提议道:“下山吧?”
凌厉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紧接着就弯曲了膝盖朝后倒:“我困了。”
闻听以为他在开玩笑:“别闹,回去睡了。”等了一会,身后还是没动静。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凌厉竟真的已经闭起双眼,举起右手,将小臂遮盖在眼睛上。“真的在这睡?”
凌厉的声音被埋在袖子底下,显得闷闷地:“嗯。”
“什么呀……”闻听无语了,饶是年少如英英、无赖如马千傲,也没有这样说睡就睡的时候。他走上前,轻轻摇凌厉的手臂:“回去再睡吧。”
看日出的新奇已经过去,此时他确有几分困意,再说了,从小到大,除了他妈妈凌风,就没有人能忤了他的意思,凌厉犟劲上头,不耐地嘟囔:“说了在这睡了,就一小会。”
闻听见他这样,是要发脾气的意思,憋屈地咬咬嘴唇,犹豫道:“可是我得去凌熙姐那里上班……”
凌厉静躺几秒,把手臂放下来,脸色臭得不行。他把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三两下解了锁,直接递到闻听跟前:“自己说,别吵我。微信、打电话都行。”
闻听接过来,没敢再讲话,走到凌厉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摸索着找到凌熙的微信给她发消息,心里默默地抱怨,心想凌熙姐和凌云平时当真没有讲错,凌厉的脾气确实不好。
他编辑完文字点击发送,没有敢锁屏,害怕等下凌熙姐回了消息自己没法解锁,还要再去叨扰那个坏脾气的少爷。他手握手机望着远处发呆,再看向屏幕时,发现自己不小心误触,点进了一个群聊的对话框。
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直地盯着消息看了好久。消息时间显示昨晚十一点多,群里有人艾特凌厉,问他:厉哥怎么这么久不回消息呀?还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出去嘛?头像粉粉的,应该是个女孩子。后来有人起哄,说凌厉,你看小嫣都这么讲了,不答应不是男人吧。零点十分,凌厉终于回复,不过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写道:“真不去”。
这时,凌熙姐发消息过来,闻听忙退出对话框,见她发了一个流汗的表情,对闻听说:辛苦你看着他,店里的事不用担心,有智杰在。一会儿我会打电话给你爷爷,跟他说一声。
他回道:谢谢。锁上手机屏幕,想起刚才群聊对话框里的消息。之前凌云说凌厉有很多暧昧对象,可是这样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会讨人喜欢的类型。该不会是故作风流骗凌云的吧?
凌厉侧躺在石凳上,对闻听的揣测一无所知。他看着凌厉无辜的睡颜,想到他故意装出多情的样子骗自己的弟弟,忍不住笑了一下。尚且柔和的阳光铺满林间小径,闻听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轻轻盖在凌厉的身上。
半醒时,凌厉听见愈加躁响的蝉鸣,感到眼周有细微的摩擦感,鼻梁上凉凉的。伸出手想要触碰,发现身上还盖着衣服。头部移动,使眼睛上覆盖着的东西掉落到一边。没有了那物什的遮挡,刺眼的阳光直直射进瞳孔。他猛地闭上眼睛,从衣服里抽出手挡在脸前,微坐起身,发现那是一片大树叶。刚才睡醒脑子依旧迷糊着,他缓过片刻,想来应该是闻听为了给自己遮光放上的,此番联想之下,竟觉得有点可爱。
闻听在不远处的石凳,背对他坐着,正低头拨弄手掌中的什么。凌厉站起身,远远辨别出是不知名的红色果实。闻听听见动静,偏过头望他,一边将指尖攥着的一颗塞进嘴里,随即整张脸都皱巴到一块。凌厉被这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弄得不知所措,:“你、你在吃什么?”
闻听缓了好一会,仍是皱着脸答道:“樱桃。”
“这地方哪来的樱桃?”凌厉皱眉,看他摊开的手掌里果实的大小,觉得实在不靠谱,“这么小怎么会是樱桃?山里的东西你别乱吃啊,有没有不舒服?”
闻听摆摆手:“真是樱桃。”他指指身后的木林:“之前村长种在那里面的,本来想着当做特产拿出去卖。前些年说效果不行,算是实验失败。刚才等你等得无聊了,我就走进去看了看,看到有些树上还结着这个小果子,就随便摘了一点。”
凌厉还是不放心:“你确定吗?别是把其他野果当做樱桃吃了。”
“我确定呀。之前村长种树,我们村的谁没来看过?我认得樱桃长什么样。”他笑睨凌厉:“倒是你,恐怕才认不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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