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闻听家?”凌熙从吧台里抬起头,话语里显见地带着几分讶异。凌云拿气垫梳梳头,将蓬松的头发朝上捋起。“是啊。”他理所应当地回,“我想去看看薄荷。”
“看薄荷,你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每天待在房间里太无聊了,我又不爱打游戏。”
凌熙直起身子,朝窗外村庄的方向遥望。那片偶闻声响的聚居地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阻隔,实际只能见到深浅不一的绿色以及垂落交错间的湖水波光,但她依旧发怔般凝望了许久,最终犹豫地开口问道:“你哥呢?”
“楼上。”
“在干嘛呢?”
“我不知道,打游戏吧,要么还在睡觉。”
“真能宅,都快一个礼拜了,也没见过几回人影。”凌熙嘟囔着埋怨,“叫你哥下来陪你一起去。”
“为什么?”凌云不可置信地问,“我又不是小孩。”
凌熙朝闻听的方向扫了一眼,没有立刻回答。他正俯着身子,手拿抹布擦拭茶几,脸上看不出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待仔细擦完一遍,闻听手撑桌沿站起来,推开玻璃门去院落的水槽里清洗抹布。
“这里和城里能一样吗?”凌熙压低了声音说,“终归是要乱一些。”
“不是有闻听吗?”
“他全程陪你玩,最后再护送你回来?万一有事要走开呢?”
“有那么夸张吗?我也没觉得不安全啊。”
“别的不说,我只知道这里监控不全,治安也没那么完善。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留智杰在这里?你人生地不熟,又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姐姐让你们待在我这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
“小姨,我来这也有一个礼拜了,也不是没出去过,我觉得这里……”
“行了。”凌熙忽而抬高音量,下一秒,闻听便从屋外推门而入。她继续说:“去把你哥叫下来,这么多天就知道吃饭睡觉打游戏,也该出去走走了。”
凌云双手一摊,坐倒在沙发里:“我不去,我可喊不动我哥。他要是再不下来我就自己去了。”见凌熙对他瞪眼,他抓起手机对着她晃,讨好道:“带着手机去。”
凌熙没办法,只暗自叹气:“你来给我看着热水,我去喊他。”
“我来吧凌熙姐。”闻听把抹布在晾晒架上搁下,忙不迭地道,“一会儿煮开了,是要放凉还是倒在热水壶?”
“倒壶里。”凌熙边上楼梯一边回答,“之后凉水直接用大桶矿泉水,已经联系好进货了。”
“好的。”
凌云坐起身子,盯着壶口与热水瓶间的那道水流发呆,热气在空调的冷气里弥漫着散开,闻听的脸也被迷蒙地阻隔,纤细的手腕上绷起一道青筋,几不可感地轻轻颤抖。
“不去。”楼上传来凌厉的声音,凌云乐地扯扯嘴角,心想不出所料。凌熙压低了声音讲话,房门吱地一声开了,凌厉踏着大步往下走:“那叫他也别去了,开车过来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又破又脏,没空调还没网,有什么好去的?”凌云的笑瞬间僵在脸上,正想要打量闻听的反应,吧台前却没了人影。他扫视一圈,只见闻听一闪身进了储藏室。
凌厉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走进吧台去倒水,凌云看着壶里飘飘悠悠的薄荷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哥,你说话小点声,闻听在呢。”
凌厉愣在原地:“我不知道他在啊。”
“不知道你也不该这么说。”
“你就陪你弟弟去一下。”凌熙跟上来,对着凌厉说,“最近客人变多了,我忙不过来。你们不给我帮忙就算了,两个人互相照顾好,行吗?”
“小姨,其实我自己真的能照顾自己。现在是到你这儿来了。先前在自己家的时候,我做什么事不是一个人?”
“我不是和你讲过了,家里是家里,这里不能和城里比。你们自己不是也说……”
“好了好了好了。”凌厉突然出声,“什么时候去?现在?”
凌云不明地看向他,紧接着便见闻听走进客厅里来,他心领神会,忙截住凌熙疑惑的话头,回答道:“等闻听哥哥忙完吧。”
闻听闻言停住脚步,双手无意识地背到身后,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今早的事情做好了,没什么忙的。”
“那就一起去吧。要不要我开车送你们?”凌熙问。
“不用。”凌云站起来,一副即刻启程的模样,“我们和闻听哥哥一起走过去。”
“我是骑车来的,不过走路也行,就是稍微有点久。”
“骑车也可以啊,我这有辆车,智杰也有一辆,都在后面仓库里,正好给你俩骑。”
三人将自行车从仓库里搬出来。显然是许久没用,座椅与把手都落了灰,轮胎也瘪瘪得没气。凌熙进屋去招待客人的起居。凌云帮闻听扶着车身,闻听熟稔地擦过一遍车又打完气,转过身看见凌厉仍然在同错了位的把手较劲。“我来吧。”他好笑地从凌厉的手里接过湿巾与螺丝刀,三下五除二修好了自行车。末了,指指他的手掌提醒道:“脏了。”
在自己这里笨拙得不听使唤的大家伙,到了闻听那里倒乖顺得不行。凌厉面子上过不去,一边洗手一边顾左右而言他:“买了车又不用,丢在旁边积灰。”
“他们开车比较多。”闻听走到他身边等着冲水,解释道,“这里离商场太远,去采购的话,自行车也装不下东西。”
“这里去商场要多久?”
“要是去镇上的大商场,开车都得一个多小时。要是更近些,半道有个两个稍微小点的超市,十来分钟、半个小时就能到。”
凌云不禁咂舌:“这也太久了。”
“其实还好。这边骑车很舒服的,都是林荫道,路很宽敞,没有红绿灯,空气也好。”他跨上自己的那辆自行车:“我在前面带你们,要是半路有什么,你们尽管喊我。”
凌云没怎么骑过车,一段宽敞的大路也叫他骑得歪歪扭扭、惊叫连连,叫得凌厉半是担心半是丢脸,一边关注着弟弟的情况,一边看闻听独自在最前方游刃有余,招呼凌云小心的同时,也不忘与路边的人们招呼。
“闻听,打完早工回家啦。”
“是啊,张叔,上哪去呢?”
“进趟城。下午找你爷下棋去啊!”
“小听,早啊。”
“沈姨早!”
好容易到了村里,前边路窄不好骑车,闻听便跳下车与他们一起推车行走。凌云一路惊魂未定,小喘着气问闻听:“闻听哥哥,你怎么谁都认识?”
闻听笑道:“都是邻居,怎么会不认识?”
凌云想着自己仅见过一面,如今已记忆模糊的邻居心虚地噤声,一边见闻听三两步走上前,在路旁的摊位边上蹲下身,曲起指节,在西瓜上敲敲问道:“阿婆,给我来个瓜呗。”
“啊呀,小听啊。”阿婆认出来人,眼神在凌厉与凌云的身上扫过,又迅速望回闻听,“来给爷爷买瓜呀?阿婆给你挑个好的。”
闻听笑着回答:“给他们买的。”
“哦。”她这才多看了几眼,问闻听道,“新朋友?”
“凌熙姐的侄子,暑假来做客的。”
“城里来的。”
“是啊。”
“来吃吃看我们自己种的瓜,才叫甜咧。等运到城里,路上都有日子了,还贵,我们这里一块钱一斤,城里多少钱啊?三块肯不肯的?”她操着一口方言同他们搭话。吴语区方言最难懂,他俩愣是一个字也没能听清,都拘谨地站在闻听身后咧着嘴干笑。
闻听看他们一眼,顺着她的话回道:“恐怕不肯的。”阿婆手里动作没停,左拍右打地挑出一只西瓜来问闻听:“小听,这个行不?够大不?”
“够的。”闻听点头,“阿婆挑的肯定没问题,就拿这个吧。”
她单手托起西瓜掂掂分量:“五块,五块就行。”
“五块哪里行?”闻听忙说,“这少说也得有七八斤。”
“没的,没的。”阿婆打开闻听的手,将西瓜装进塑料袋里,“就五块。给你招待小朋友。”闻听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纸币递给她:“我替他俩谢谢阿婆。”
“没事。不给你爷带个回去?”
“下回带,还有半个西瓜在冰箱里呢。”闻听提着袋子站起身,“我们先走了,阿婆再见。”
走出一段距离,一直默不作声的凌厉突然开口:“我们听不懂方言。”闻听似懂非懂地“啊”一声,他又解释道:“不是不想和她说话。”
“哦。”他恍然,“没关系的,我猜也是你们没有听懂。”
他们又走了一小段路,林荫小道的尽头现出那片小村,他们在来时曾驾车路过,住在客栈远眺时也常常望见,这还是第一次走入其中。这里的夏日不如城中的炎热,大概是茂密的树林挡去了骄阳,又有山风将闷意吹散。也许是因为受了这般自然的眷顾,本应对着斑驳的墙体与崎岖不平的地面生出的不满此时竟了无痕迹,原先陪同凌云前来时的万般不愿也在不知何时销声匿迹。闻听比他们走得快些,西瓜沉沉地坠,与塑料袋摩擦,发出窸窣声响。凌厉忽而注意到他指节弯曲处被袋子勒出的红痕,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帮忙,这时从前方跑来一个女孩,尚带稚气地叫道:“小听哥哥!
第7章 树荫
女孩一头齐肩短发,看起来年纪尚小,还在念初中的样子。她起先没见到后面的两人,径直跑到闻听面前,才从余光里看见凌厉和凌云,吓到似的向后退了半步,怯怯地往闻听的身边躲。
“哎,英英。”闻听叫她,见她正好奇地偷偷打量,便介绍道:“这是凌熙姐的两个侄子,暑假来找她的,我带他们来这边玩玩。”
这回闻听讲的是普通话,凌云听懂了,率先与她打招呼:“你好,我叫凌云。这是我哥,凌厉。”
英英稍稍探出半个脑袋挥挥手,终还是躲回闻听的身侧,和他们隔着不远的距离,只有眼睛忽闪地透露出好奇。闻听低头笑着抚摸她的后脑勺,对身后的两人说道:“走吧,回去再说。”
他们一起朝前走,英英不再回头,一个劲地拉着闻听讲话。“小听哥哥,今晚小马哥喊我们看电影,你去不去?”
“上哪看?他家里?”
“嗯。你去不去呀?”
“我今晚想写会功课,你自己去吧。”
英英“噗”地笑了:“小马哥猜得真准,就说你要写功课。他叫你别写了,反正语文卷不用写,数学题也写不来。”
闻听顿时有些窘,小声说:“那也是要写的。”
“去吧,一起去吧,他说是新装的东西,手机上放的电影也可以直接在电视上看。”
“什么都可以看吗?”
“什么都可以看啊。”
“那他想看什么电影啊?”
英英顿住了:“我没问。”
闻听犹豫了一下:“还是晚些再说吧。今早给你们送去的小番茄吃了没有?”
“盐水泡着呢。”
“那你们记得吃啊。”闻听在一栋平房前停了下来,房门边栽着两棵大树,树底下的木质躺椅上搁着一把蒲扇:“这是我家。”他介绍道。
英英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移转,退开半步道:“你们要一起玩?”
“嗯。”闻听说,“你要一块坐坐吗?”
她很快摇头,脸颊上已经泛起一点红晕:“我不玩了。”她小声说,用双手捂住脸颊,羞怯地笑一下,与他们道了声“再见”就立刻跑开。
“坐外面树荫底下,还是去房子里呢?”闻听转过身问他们,表情里带着点试探与小心,“你们热么?里头有风扇。”
“就外边吧,有风还挺凉快。”凌云说。
“我去给你们拿椅子。”话方说完,他便朝屋里走。房门敞开着,布置得还算整洁,但这点用心显然无法掩盖面积的狭窄以及家具设施的简陋与陈旧。报刊与废纸堆积在墙角,用红绳捆扎成厚厚一叠;不知从何处拾来的缺了一角的篮筐里满是空瘪的塑料水瓶。凌厉意图上前帮忙的脚步明显地一顿,一转身,在弟弟的脸上也看见了同样的神情,两人的对视里弥漫着心照不宣的尴尬。
好在闻听很快走出门,没有让他们的沉默持续太久。他两手各提着一只板凳,好奇道:“你们怎么不坐?”不待他们回答又很快“哦”一声,急忙把板凳放下,将蒲扇拿起来,用手摸了摸躺椅,对着他们摊开手掌:“是干净的。”
“不是。”两人不约而同地说,然而却也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语。凌厉觉得耳后隐隐发热,难得地有种百口莫辩的心虚。他在闻听新拿来的板凳上坐下,对凌云示意:“你坐躺椅吧,舒服点。”
闻听走上前,帮他将椅背调整到合适的高度,又起身朝屋里走:“我去给你们倒水。”
“我帮你吧。”凌云小跑着跟上去,留凌厉一个人坐在板凳上低头望着地面闪烁的斑状光影发呆,不知怎么,眼前全是方才闻听用手擦拭躺椅之后抬头看向自己时的神情,眼睛里亮亮的,一如既往的真诚。半晌,才发觉他们还没有出来,正准备去帮忙,便见凌云拿着两只一次性纸杯,闻听与他并排而行,手里捧着玻璃杯。
“家里泡的薄荷水。”闻听在他身边的小板凳上坐下,“看你们都还挺喜欢喝的。”
“谢谢。”
“西瓜我放进冰箱里了,刚才问了凌云,他说想吃冰镇的,你们可以晚些带回去再冰一冰吃。”
凌厉说:“我们把钱给你吧,你有微信么?”
“不用给,请你们吃的。”闻听说,“我和爷爷都不用智能手机。”
“哦……”凌厉不知如何答复,只悻悻然道谢:“那谢谢你啊。”
闻听笑道:“不客气。凌熙姐很照顾我,这是应该的。”
“闻听哥哥,你的薄荷在哪里呀?”凌云想起此番前来的正事,坐直了身子问。
“就在那。”闻听指指树下一角,那片泥土地里郁郁一片,俱是深浅不一的绿色。
凌云张大嘴:“都是薄荷吗?”
“一看就不是。”凌厉插话,“那个是葱吧?”
闻听嘴含浅笑:“那是杂草,这些天忘记除了。”
凌云不给面子地笑出声,凌厉尴尬地撇撇嘴角,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你怎么想到种薄荷的呀?自己去买的种子吗?”
闻听歪过脑袋回忆了一阵:“好像是英英家里给的,还是张叔家里,我忘记了。薄荷很好养活,取一株带根茎的插在土里,很快就能长一片。”
“那以后小姨那里的喝完了,还能来找你要吗?”
“当然可以。”
“那等我们回上海之前,能不能给我带点走呀?”
“给多少都没问题,只是摘下来以后也不能放太久,要不然就干枯不新鲜了。”闻听耐心地解释,又说,“而且你们在上海,肯定什么都能买到吧。”
凌云皱起眉头:“可是我之前真的没有吃到过。”
“那是因为你那次吃薄荷炒饭吃吐了,后来没人敢给你吃薄荷。再说了,不然你以为你吃的薄荷糖是什么东西做的?”手机的流量信号太差,消息半天刷新不出来,凌厉逐渐不耐,没好气地反驳凌云,又转过头问闻听:“这里有没有Wi-Fi啊?”
“是无线网吗?”闻听摇摇头,“我们家没有装。你着急用吗?”
凌厉认命地叹气:“算了。”
凌云躺在躺椅的椅背上,斜着眼看他:“干嘛?急着回哪个姐姐的消息?”
凌厉没搭理,闻听好奇地问:“你们还有姐姐吗?”
“不是,是他的女朋友们。”
“女朋友们?”“你有毛病啊?”闻听还没怎么惊讶,就被凌厉对着凌云怒吼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他想恐怕是凌厉担心自己给凌熙姐告状,忙对着凌厉解释:“我、我不会乱说的。”
凌云则早已习惯,仍是面色不改:“不是女朋友,就是暧昧对象嘛。”
凌厉“哼”一声,无所谓地把手机锁上。身侧的树木绿意丛丛,树叶随着清风沙沙地响,清甜的空气里透露出清幽与安宁。不远处的人家门口趴着一只猫,正百无聊赖地舔舐爪子。这里的人家几乎都不关门,自隔壁房内穿出清脆的“哒、哒”声,不知在做怎样的料理。他在不知不觉间出了神,原来单是静坐也能成为惬意的消磨。
片刻,闻听怯怯地开口:“可是,有很多个吗?”
凌厉莫名其妙:“什么?”
“就是……暧昧的女生……”
他早已忘了之前的话题,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觉得他这样一本正经地问着实好笑,只随口回答:“嗯,是吧。”
“啊……”闻听轻皱眉头,看起来很苦恼,“可是这样不好吧。”
凌云笑了一声,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凌厉不在意地摆手:“无所谓,大家都这样,没谁是真心的。”
“不会吧。”
“有什么会不会?我就是知道她们不是认真的,所以才会这样。”
“可是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呢?”
他噎了一下,略显逞强地答:“意义就是不要不合群,不要玩不起。”
闻听沉默下去,举起玻璃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还是坚持道:“为什么要在这方面合群呢?想要真心的人还是更多吧。”
凌厉没有回答,他倒是没什么和别人认真探讨感情的经验,何况其实他也并未有过什么认真或不认真的感情。
闻听见他不说话,兀自继续说:“我不太清楚你的情况。”他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那不是你想要的,你就不该去做。而且不只是‘大家’的问题吧,你对其他人抱以怎样的态度,就会从这段关系里收获怎样的感情,要不然怎么说是‘真心换真心’呢?”
凌厉有些发怔。一旁的凌云先感叹道:“哇,闻听你好懂啊,是不是谈过恋爱?”
他问得坦然,闻听倒变得局促起来:“我没有。”
“哦,对。”凌云想起什么似的,“你们是不是不能早恋?”
闻听反问:“你们难道可以?”
“说是不能,但是谁管这个呀?”凌云不在意,“那你怎么头头是道的?”
“先前看的几本书,都有点…这方面的内容,只是自己随便想想罢了。”
“等你以后念大学了,肯定特招女孩子喜欢。”凌云肯定地点头。
闻听的脸红了:“别乱说了。我先考上大学再说吧。”
“你看起来就是好学生哎,不是说你的成绩很好吗?怎么可能考不上?”
“我只有文科成绩好,数学考得很差。”
“让我哥教你啊。他别的虽然不行,理科还是挺牛的。对吧,哥?”
凌厉像是方才回神,淡淡道:“都两年了,早忘光了。”
闻听也没较真,看着他们说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吧,真好。我也很想有个兄弟姐妹。”
他自认这话没什么问题,然而话说出口,两人的表情竟变得有点尴尬。凌云张了张嘴,又打量凌厉一眼,最后只弯弯嘴角应和道:“是挺好的。”
第8章 湖畔
不过细算起来,相比起小时候家庭环境的剑拔弩张,与进入青春期之后各自玩手机的互不搭理,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静坐在一起——并且还相安无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旁边有一个真诚得让凌厉发不起脾气的闻听。
年纪相仿的男孩熟络起来总是更容易,短短时间里,凌云已经打开话匣子和闻听聊个不停,约定下回傍晚一起去湖边打水漂、看日落和萤火虫。
“你要一起去吗?”闻听问凌厉。
凌厉支吾了好一会,最终模棱两可地答:“啊,再说吧。”
“你们大学是不是很忙呀?你在上海念书,平时校园生活应该很丰富吧?”闻听弯曲手臂,托腮看着凌厉,眼睛里一闪一闪地兴奋。
凌厉没好意思告知真相,不过细想起来肯定还是比高中丰富不少:“不忙,很自由。”
“真好。”
“你想考去哪里?有想法吗?”
“想考出去。”闻听说,顿了顿,交叉双手托住后脑勺,仰起头看天,“大概去不了北上广吧,杭州、南京什么的也很好。”
“报什么专业呢?”
“我也没想好,想读文科,文学什么的,但是也想是不是读金融,以后工作挣钱会容易一些?”
“你都考虑到那么远了。”凌云惊讶道,“你喜欢文学,那就读文学啊。”
闻听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一笑:“也是。我想就算读了文学,至少也能做老师,总归不怕饿死。”
“不过,你要是真去读金融,说不定就是他的学弟了。”
闻听看向凌厉:“原来你是学金融的,好厉害。”话音刚落,从不远处传来浑厚的男声:“小听,你的杂志。”
闻听看见来人,站起身叫“张叔。”男人上身一件条纹衬衫,小腹上的赘肉被皮带卡着微微凸起,西裤底下随意地趿着一双凉鞋,头发凌乱地偏向一边。他把手里的杂志递给闻听,余光里看到凌厉和凌云,朝他们的方向撇头:“你同学?”
“凌熙姐的亲戚。”
“凌……哦,湖对过那个客栈老板娘?”
“嗯。张叔,怎么今天你来给送了?”闻听晃晃手里的《读者》问道。
“早上去邮局给我女儿寄东西,刚要走呢,在那岔路口碰上小陈了。我看他朝我们这方向来,我想这肯定是给你送杂志来了。一问他,我们这村就你这一本要送,我就说给他带来得了。”
“这样啊,谢谢张叔。”
“顺路的,谢啥。吃饭了没?”
“还没,过会再吃。”
“今天你自己吃啊?你爷在棚里呢?”
“嗯,我等会自己做点。”
“要不来咱家一起吃?”
“不了张叔。”闻听摇头:“冰箱里还有点剩菜,我热一热就行。”
“行,你随时,就添双筷子的事。”他转过身去往回走,刚走两步又回头说道:“今天晚上我来找你爷下棋,叫他别出门啊。”
“好嘞。”闻听笑着和他告别,转头问他们:“几点了?”
“十一点多。”
闻听惊讶:“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你们是不是要回去吃午饭?”
“我们也能在这里吃……”凌云用余光打量凌厉的表情,“可以吗?”
“可以。不过你们想吃什么?”闻听将手掌附上后颈,凝神细想:“家里好像还有几个土豆,白菜和番茄也有,忘记有没有肉了,要不这会去买点菜?不知道收摊了没。”
“别麻烦了。”凌厉打断他,“我们回去吃,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我就不去了。家里还有点吃的。”
凌云也劝道:“闻听哥哥一起呗,我们回去也不认识路。”
“我送你们回去。”
“那就正好一起吧,跑来跑去多麻烦。”凌厉站起来,把手里已经空了的一次性杯递还给闻听,不容置疑地说道。一手提起两人的板凳,问闻听道:“凳子放在哪里?”
闻听指指敞开的屋门:“里面,门口就好。”凌厉跟着他的脚步走进屋。房里比他想象的要更干净一点,然而光线昏暗,因为陈旧而清晰地显出灰尘的痕迹。架上竖立着高矮不一的书本,桌上摊着两本书,像是暑假作业的练习册。闻听将新到手的《读者》放到书桌,对他说:“走吧。”
凌云迎上来:“闻听哥哥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闻听有点犹豫,张张嘴,学着凌厉说:“啊,再说吧。”
最后他们还是一起吃了午饭。餐后闻听帮忙收拾碗筷,又一次婉拒凌熙让他下午留在客栈等待晚上工作的邀请,头顶正午的骄阳踏着自行车回到家里。
“闻听那边到这里来不就这一条路,大中午的还要人家送,麻不麻烦?”眼看着两人准备各自上楼,凌熙抓住最后的时机不客气地指责。
“我们是想叫他来吃顿午饭。”
“就这点冷饭冷菜也不够招待嘛,现在太阳这么大,还要他骑车来回。”
台阶上的两个人双目对视,默契似的面面相觑。本来以为是难得热情,结果又成了好心办坏事。凌厉问:“他平时白天干嘛?为什么不干脆待在我们这里?”
“可能觉得不好意思吧,也没什么事,有时候去给他爷爷帮忙。”
“他爷爷是做什么的?”
“好像和人一起在果棚里干活,之前闻听给我带过一篮小番茄。你别说,还真得是当地的好吃。”凌熙想起他们带回来的西瓜,“今晚一起吃西瓜吧,再冰一下午。”
“行,我先上去了。”凌厉抬起脚步往上走,凌云紧随其后,对凌熙宣布:“明天我还要去找闻听哥哥玩。”
“你自己去。”凌厉冷冰冰地说。
凌云转头面对凌熙,故作无奈地耸耸肩,转述道:“我自己去。”
也许是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又听说了当地村民对他们的热情招待,这回凌熙松了口,允许凌云在白天的时候独自去找闻听玩。其实不松口也没有办法,毕竟她也知道,按照凌厉的不耐烦和坏脾气,绝对不会一直陪凌云到那村落里去。但是一旦日落,凌厉的陪同就成为不容商量的律令。
因此,尽管不太情愿,凌厉终归还是放弃了几个窝在房间里打游戏的夜晚,冷眼旁观两个小孩子交头接耳地说个不停,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对着枯燥无聊的练习册也能聊上那么久。
凌云在闻听家里见识了他堆满柜子的中外书籍,以及次次高分的语文卷子。“文章不见对母亲的感情,却实则处处都是对母亲的……”凌厉皱着眉头听凌云念闻听的满分答案,不客气地点评:“我最搞不懂这种东西,既然没写,那就是没有。”闻听不反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和往常一样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凌云也好奇地问:“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