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郁抹掉凝结在下巴上的汗,“你怕我下毒吗?”
楚鸣鹤咕嘟灌下去半瓶,半开玩笑道:“就是没想到你还挺会招待客人的。”
有点感动。
小苏郁眼里的警惕和犹豫早已化开,他摆好一张折叠椅,翘着腿往上潇洒一坐,看着楚鸣鹤,“毕竟这里是我的地盘。”
没错了,是那个慵懒随意却玩世不羁的周苏郁。
他对彻底信任的人会无所保留地好,摘下长满尖刺的面具,像大爷似的看着楚鸣鹤将五六平方米的空间收拾的整洁干净,灰扑扑的陋室一下变得明亮宽敞。双手垫在脖子后,下巴往上仰了仰,随口问,“这里比你家差远了吧。”
楚鸣鹤看起来就是豪门之家的大少爷,在家里肯定是不沾阳春水,让他在这个窄小的储物室里难免委屈。
楚鸣鹤撸起袖子,转过来斜倚着墙,微笑着,“都一样。”
“我家虽然很大,但父母工作非常忙,时常只有我一个人,除了看书之外就对着窗外发呆,很无聊吧。”
楚鸣鹤的童年很大一部分时光在灵兽研究院度过,相比于和人类打交道,灵兽更像是亲切的好朋友。所以以前不怎么爱和人说话交流,让父母以为他有自闭倾向。
小苏郁眼神一愣,门吱呀响了声。
夜晚只有虫鸣声连绵不断,月亮染上赤红颜色,格外幽静。楚鸣鹤刚点上一根蜡烛,气氛被打断,两人一口气差点没吊起来,
周朗提着马头灯,眼神从面色煞白的小苏郁转到挤出假笑的楚鸣鹤身上,仔细、认真、警惕地来回转悠几圈,终于开口,一字一顿道:“你怎么能把别人弄到狗屋里睡?”
小苏郁:“呃…”
楚鸣鹤内心:这里是狗住的地方?
周朗压抑住怒火和无奈,唇角绷紧最终长叹一口气,眼神示意楚鸣鹤,“进屋吧。”
屋里装潢有种古典朴素的美,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很一尘不染,家具虽然不昂贵但木材都精挑细选,专业加工有雕花纹路,再三推辞后,楚鸣鹤不好意思坐下来。
一乌黑长直发的中年女人递过刚冲泡好的红茶,浓郁醇香飘散开,沁入鼻息有种怀念温暖的感觉。
“谢谢伯母。”楚鸣鹤优雅地啜了一口,“很好喝。”
被这么儒雅得体的帅哥赞赏,小苏郁的母亲心花怒放,“你们先聊,我去准备点心。”
走去厨房的时候,娇嗔地搡了一下一直沉着脸的丈夫,“人家都说了是阿尔法的星际检察官,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流氓不一样。别老挂着脸,等会儿让他去客房睡。”
沉默片刻,周朗屈指敲着桌子问,“听说你要去魔兽之窟?”
冷硬的声音一下下回荡在寂静房间里,就在小苏郁准备替楚鸣鹤解围时,楚鸣鹤突然说,“是的,我要兽灵之核。”
“原因?”
“不方便说,非常抱歉。”
很少有人敢当面顶撞他,周朗面色沉凝,楚鸣鹤嚣张的态度让他想斥声反驳,但楚鸣鹤的表现实在太彬彬有礼了,反而他显得格外小肚鸡肠。
小苏郁母亲端着一盘黑松露蛋挞,放在桌子上,周朗面前的红茶一口都没有喝过。
女人一手抚摸丈夫绷紧的肩膀,温柔笑着,语气惭愧,“不好意思啊,他说话就是耿直,大半夜的别在外面,就在我们家过夜。客房我已经收拾好了。”
周朗眼里的阴鸷消散一些,呼出一口气,将盘子推到楚鸣鹤面前,“魔兽之窟里面的魔兽S级到SSS不等,异能复杂多样,不少是双重属性,而且攻击性极强,比牛首蛇身魔兽强大百倍不止。你进去了,就别指望出来了。”
“我可以给你找一个向导,坚决、不准带我儿子进去。”
楚鸣鹤郑重一鞠躬,语气挚恳,“您放心,我绝不会牵连到村子的任何人。”
周朗瞥了眼抿唇绞着手,坐姿僵硬的小苏郁,女人意识到什么,抓着小苏郁的手把他拽起来,“你看现在几点了,回去睡觉,明天还要训练,你都三天没练了。”
小苏郁偷偷伸手拿香气扑鼻的蛋挞,语气撒娇,“我吃一个就睡——”
女人抖开他的手,“不行!”
“好吧。”小苏郁耸耸肩,“我这就回屋。”
周朗终于喝了一口早就凉了的红茶,森凉目光直逼楚鸣鹤,“我儿子要参加一个月后的‘天使猎人’计划培训,你觉得他潜力怎么样?”
如一声惊雷劈下,蒙尘的记忆被无情打捞起来,电光石火间,楚鸣鹤想起了那残酷、虚伪、磨灭人性的计划。
楚鸣鹤手里的茶杯抖了一下,手指痉挛着拿不稳,保持冷静咽下一口气,在疑惑的目光中将茶杯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
“您能详细说说这是什么计划吗?”
周朗搓了搓手指,望向壁橱上的画像,目光幽深复杂,藏着难以言尽的情绪。
“选拔者都是十二周岁以下的少年,在训练营拔得头筹的前十名可以拥有改变普通人类血脉的顶级灵兽基因。”
楚鸣鹤平静地看着他,心里翻江倒海,声音流露出一丝微颤,“您有想过他们只是想把孩子培养成帝国人体兵器吗。”
周朗轻叹一口气,对楚鸣鹤的质问毫不意外,“这是恢复我们骑士家族荣光的最后一次机会。”
“苏郁他弟弟身体不好,在训练营中获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那个孩子不一样,他天资很好,训练完成很快,格斗术打架从来没输过,就是身子骨太弱,我一直希望他能变得强壮起来。”
楚鸣鹤说,“您就把他当作完成您梦想的工具?”
周朗猛地一拍桌子,茶杯翻倒,茶水滴滴答答从桌角淌下来,只见他眉目拧成一个大疙瘩,脸上肌肉上下颤抖,“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们绝不能放弃。他自己也想继承骑士家族的使命!”
圆桌骑士会在上个时代就没落了,被高火力高效能的禁卫军兵团顶替。
周苏郁的爷爷周穹斯是最后一任骑士团团长,但周朗却没有父亲一样的高天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楚鸣鹤鬼使神差地瞥了眼画像,钩子一松,那画像突然掉下来,将橱柜上的花瓶支架砸到地上,气氛一时混乱起来。
听到响声,周朗转身面向画像,被夺舍般眼神空洞,嘴里喃喃着,“父亲…”
“连你也觉得这事儿办不成吗?”
楚鸣鹤绞紧眉头,“周先生,您…”
周朗忽然蹲下身,低头掐着自己脖子,两腮滚动,一口淋漓鲜血从嘴里喷薄而出!
“周先生!!!”
周朗病榻在床有三天了, 楚鸣鹤的计划只能延后。
周苏郁母亲洗干净草药捣碎放到案几上,神色颓靡,垂着无神双眼, 双手在桌面上摸索着什么。
楚鸣鹤将药碗轻轻推到她面前。
女人感激地抬头看了一眼, 忽然捂住嘴, 控制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我丈夫前年被剧毒魔兽咬伤肩膀,当初逞能没有太过在意,谁知毒素浸入神经,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就快连剑都拿不起了。”
小苏郁和小南晚在村里一个老牧师的学堂上学,今天不在家。女人没有将他们父亲病重的消息告诉他们,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古怪刺鼻的草药味儿, 女人打开窗户,让气味散去一些。
凉风飒飒吹进来, 一直昏迷不醒的周朗紧闭的嘴唇上下微颤,呼吸猝然加重, 剧烈咳了几声嗽。
女人又急又快地将痰盂放在他胸前, 转头看着楚鸣鹤, “帮他扶起来,麻烦你了。”
毕竟是周苏郁亲生父亲, 周朗充斥攻击性的冷硬脸庞因为病痛的折磨变得脆弱难看, 一个成熟的四十岁男人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难堪, 到现在这地步, 是无可奈何迫不得已, 更是命运残酷无情的捉弄。
楚鸣鹤于心不忍, 两人折腾好一番后, 周朗咳出几口血痰, 时间过了半个小时,他终于能睁开眼吐出一两个不是那么清晰的字句。
楚鸣鹤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正襟危坐,端着手,神情庄重地像听重大会议。
周朗让妻子调整了一下靠枕的位置,喝了两口水,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落在楚鸣鹤身上。
周朗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开口,“我活不过明年春天了。”
女人圆睁眼睛,勉强笑着插口道:“你说什么呢,张医生说只要好好吃药治疗,可以阻止毒素扩散,主要是你自己不能轻易放弃……”
周朗扶额长叹,闭着眼从牙关挤出几个字,“你出去。”
女人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脸上青白交错,将他喝过的水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掷,水迸溅出来沾湿床单,她姣好的脸上随之淌下眼泪。
“好,我走。”
楚鸣鹤心头一叹,他不擅长说安慰的话,而且外来者的身份也没有立场开口。
过了一会儿周朗脸色恢复平常,楚鸣鹤将尚有余温的草药递给他,彬彬有礼说,“伯母一片好心,您先喝了别让它凉。”
周朗手指半空一划,示意楚鸣鹤放回去,他现在没有心情。
楚鸣鹤只好照做,心里暗暗想,怎么比周苏郁还难伺候。
这时,周朗叫他坐过来,脸上的严肃狠戾消退殆尽,竭力掩饰内心的悲凉和无奈,哑声道:“张医生早已下了病危通知,我也只是强撑着才不倒。我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是我让张医生骗我妻子还有救。其实这些草药只能缓解疼痛,毒素早入侵骨髓,我也撑不久了,对于他们,我真的很愧歉。”
在陌生人面前,腐烂在心底最深处的话才得以毫无顾忌说出口。
楚鸣鹤抿紧嘴唇,用手拍了拍他扎了很多针孔的胳膊,势以慰藉。
周朗似乎被触动了,又聊起了周苏郁,“这个项目,周苏郁非去不可。”
见他眼里忽然点燃火光,像回光返照病人最后的希望,楚鸣鹤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周苏郁是很有潜力,也很有毅力的孩子,他一定能取得胜利。”
他昧着良心,忍着身心剧痛。
他特别想问,您知道周苏郁为了一个骑士家族头衔名誉,要遭受多少苦痛吗,要遭受多少非人的虐待吗,要承受多少生离死别吗?
但他终于还是将所有话牙关咬碎咽了下去。
“圣骑士剑,你拿去用。”
周朗嘶哑的声音突兀响起来,伸手指着挂在门口的圣骑士剑,“我已经不行了,以后再也用不上了。”
楚鸣鹤很讶异,这个脾气暴烈性格薄情的中年男人,居然会将祖传的宝物交给他一个陌生人。
不等楚鸣鹤回答,周朗便拉开窗户,喊了一声在花园外伫立很久的年轻人。
然后缓缓转过头,他的脖子仿佛生锈般僵硬,嘴角淌下一点血丝。“向导小刘在魔兽之窟外等你,今天月圆之夜,就算拿不到兽灵之核也一定要赶在天黑前出来。”
“魔兽在黑暗中战斗力拉高几百个度,不是白天能够比拟的。那时候还在里面,就真的九死一生了。”
“谢谢您信任我。”
楚鸣鹤发现周朗并不如第一印象那样不近人情,他有真实的善良的一面,只是和周苏郁一样不轻易流露。
向导小刘没有想象中魁梧高壮,是个一米六左右,圆脸瘦小的年轻人。
“要特别小心精神系魔兽,虽然不会有实质性物理伤害,但会对大脑产生精神侵蚀,出现一些很不好的幻觉。”
小刘领着楚鸣鹤来到魔兽之窟入口,这里杂草丛生,泥泞地面上交错着零碎的血脚印,深浅不一看得出步履匆忙,而且全部都是向内,说明没有人从里面出来过。
楚鸣鹤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踩进黑暗。
洞壁上闪烁着圆形荧光,泛着绿色的幽光,楚鸣鹤的脸被光静静笼罩,变得晦暗不明,深邃眉眼里藏着捉摸不定的情绪。
小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忽然停顿一下脚步,喉结微动有点紧张,“楚先生,您
发生过什么不太好的记忆吗,比如引起恐惧、绝望、愤怒、无能为力之类的情绪。”
楚鸣鹤握着骑士剑,沉重剑刃划过地面,发出细微的类似铁链摩擦的声音。
随时做好防御准备,楚鸣鹤目不转睛盯着前方,“有,很多。”
小刘已经起了浑身鸡皮疙瘩,瑟缩地说,“精神系魔兽专门攻击人精神薄弱的地方。它们会将我们拖入幻境,那里是你最深的恐惧,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这也是很多优秀剑士虽然能斩杀别的魔兽,独独栽在精神系手下的原因。”
楚鸣鹤淡淡问,“有解决办法吗?”
小刘猛点头,“只要不被幻境里的表象迷惑,找到突破口就可以逃出来。”
他不好意思挠挠头,“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但很难做到,这我也知道。”
楚鸣鹤心想的确如此,虽然他自己就是精神系,但精神系魔兽倒一次也没遇见过,千万不可放松警惕。
小刘见这个年轻男人沉默话少,似乎心事重重,于是也不说话了,甬道里只听得见火山岩浆喷发的声音,这说明他们快接近地心了。
地上累累白骨,几乎都是魔兽吃剩下的残羹剩渣,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楚鸣鹤浑然不觉,一路上踩着骨头,来到分岔口前。
分叉口上面钉着一个金属标牌,写着阿拉伯数字2。
小刘看着楚鸣鹤,“我不能送你进去了,里面是二级洞穴,从这里开始离兽灵之核就很近了,但危险也同样增高。”
“谢谢你陪我进来。”楚鸣鹤伸手与他一握。
“不客气。”毕竟周朗的要求谁敢拒绝呢。
转个身的功夫,小刘就不见了。
岩壁空间收紧,甬道变得狭窄,空气也变得稀薄,面前铺展一条深不见底的长路,吞噬所有光线,一进去连影子都被吃得不剩。
洞壁闪烁着红色光芒,那似乎是什么动物的眼睛,闪动速度很快,光怪陆离无比诡异,像坏掉的警示灯。
楚鸣鹤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长腿跨过一个被魔兽啃得只剩一边的头盖骨,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第121章 人间地狱
赤红眼睛跟随楚鸣鹤的移动方向转着, 整齐划一牢牢锁紧这个密闭空间里唯一的、新鲜的活物。那些眼睛是长在岩壁上的不明生物,暂时没有攻击性,但却将本就窒息的环境衬托得更像如坠地狱。
楚鸣鹤用精神领域探测附近有没有魔兽, 这时, 一道微弱的, 类似敲钟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钟声如鼓点般密切,速度逐渐快起来。
前方是分岔口,楚鸣鹤往右一侧头,一道迅捷的黑影忽然出现,细长身影裹着呼呼厉风直接冲上来!
楚鸣鹤瞳孔骤缩, 手掌啪一声合拢, 幻化出精神屏障,挡住狠戾的致命一击———魔兽被反弹到岩壁上, 砸穿红色眼睛使它们发出尖锐惊叫!
楚鸣鹤往后退居半步,昏暗光线扑朔迷离, 袅袅血尘中, 一张怪脸露了出来。
体形只有小鹿一般大, 两只恶魔般的尖角昂扬向上翘起,额头上猝然睁开第三只天眼, 红色眼瞳泛着阵阵毒光。它叫声极其古怪, 像撞击黄钟, 让人脑仁剧痛还产生一定幻觉。
SSS级精神系魔兽“梦魇”, 异能:催眠。
楚鸣鹤抖开剑鞘, 一剑扎进梦魇的喉管, 瞬间紫黑色的脓液溅了出来, 不知是否有毒散发着迷幻的腥味。
楚鸣鹤用指腹轻轻抹开嘴角的血迹, 两眼昏黑,梦魇一个分裂成两个三个四个…
这时候,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精神系魔兽的致幻异能:催眠发动。
楚鸣鹤耳边炸响一片惊雷,闪电横蹿劈落地面,四季场景交替进行,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暴雨成灾,眨眼间风雪欲来,犹如被丢进漩涡里不断呛水窒息的人,最后定格在冰川雪山里,雪片夹杂着冰霜拍打在肩上,楚鸣鹤被冻成雪人,骨头缝冷得咯吱作响。
这是他八岁时,在尼比鲁星。
他在寸草不生的荒野里艰难行走,不断昏倒然后被冻醒,只知道如果不将身体运作起来,就没有生还希望了。
一个男人在最后一次昏迷时捞起了他。
这是管家“张承泽”,也是后来“麟火”地下组织创始人张清麟。
“不,不要过来…”
楚鸣鹤伸出手阻拦,眼前是一根粗大的针管,闪着危险的寒光。往上是张清麟颤抖的、凶恶的、狠戾的眼睛。
思考半晌,放下针管,张清麟眯起眼睛,用哄孩子的语气柔声说,“你刚才救了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楚鸣鹤只记得他的血脉是阿加雷斯雪豹,他把那个落尽冰封之湖的孩子救起来,架起湿透的黏重的身躯,安置在林中安全屋里。
“阿加雷斯雪豹,那是上古世纪最危险的生物之一。”
张清麟喃喃自语,右手像钢钳般攥住楚鸣鹤的脖子,不在乎他呼吸越发颤抖。
狂风呜呜作响,楚鸣鹤眼睛都睁不开,“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张清麟垂眼看着他,冷淡道,“你不该和那孩子扯上关系。他是兽灵之祖的‘灵魂容器’,阿加雷斯有诅咒的血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诅咒的血脉…是吗?
张清麟扬手高高举起针管,透明蓝色液体随着晃荡,在苍白天穹下闪着微光,“我要让你忘掉这一切。”复加重语气,“不对,是你必须忘掉这一切。”
楚鸣鹤猛然抓住脖子上的手,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要我忘掉他?”
“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啊…”
“他是我们的试验品,为了档案库机密性,世界上不能有人和他产生联系。”
“你必须是清白的,这是你父亲的要求。”
“对不起。”
“小鹤,张叔叔这是为你好。”
最后的视野里,只看见张清麟沉着面无表情的脸,对准楚鸣鹤颈侧大动脉,毫不犹豫将注射器推送进去。
意识想打碎的拼图,哗啦散开,再也拼凑不起来。
“喂!”
楚鸣鹤被叫醒,他扶着剧烈喘气的胸膛,手肘弯曲撑着地坐起来,头发湿漉漉的,
脖颈源源不断淌着冷汗。
抬起头,一个虚幻的身影逐渐清晰,小苏郁右手垂在身侧,拿着一个倒干净的铁盆,一张无辜的脸俯视望着他。
“我怕你晕厥回去,所以才倒下去的。”
楚鸣鹤揉着疼得要命的太阳穴,瞥了一眼,舒出一口气。
“谢谢,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苏郁会想起刚才发生的画面,脸上表情瞬变,狰狞、哀叫、到底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就这么倒在地上抱着头一下又一下撞着地面。
喉咙干涩发紧,过了会儿绕开话题,施施然说,“你中了梦魇的异能“催眠”,陷入幻境,不过幸好我赶来了,就猜到你这种温室里的花朵遭受不了。”
小苏郁嘲讽一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叉着手道:“真不中用,还指望拿到兽灵之核呢,现在都还没到地心最深处,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楚鸣鹤将汗湿的军装外套脱下来,胸膛脊背冒了很多冷汗,苍白的脸平添一份颓废的、充满压迫感的美。
“没什么办法,接着向前走,直到拿到兽灵之核。”
小苏郁瞥了瞥他,“之后的路可是危机丛生,遇上魔兽你就这么一次次下去?”
楚鸣鹤抖开头发上的汗珠,冷静回答,“我只能如此。”
小苏郁轻哼一声,嘴唇抿了抿,表情略微扭拧,他好奇到底是谁能让楚鸣鹤不惜付出生命代价也要拿到兽灵之核。
耸耸肩,小苏郁无可奈何摊开手,“随便你吧,反正我不会跟你进去。”
楚鸣鹤回头勾起嘴角,笑容弧度礼貌温柔,嗓音轻轻的,“送到这里就好了,谢谢。”
“别总是跟我道谢啊。”
小苏郁鼻子泛酸,狠狠眨了眨眼盯了会儿黑黢黢的穹顶,然后望着楚鸣鹤略带蹒跚的背影。
那俊逸背影微躬,没有昔日挺拔修长,华贵的衣服变得皱巴巴的,沾惹上洞壁尘灰。拿着骑士剑的手指痉挛颤抖,但每走一步又是那么义无反顾,哪怕前方是不能生还的无间炼狱。
小苏郁沉默地、艰涩地目送楚鸣鹤消失在黑暗深处。
眼神呆愣半晌,终于自言自语道:“你是我见过最傻的大人。”
匍匐在荆棘遍布的路上的楚鸣鹤打了个喷嚏,脚步鬼使神差顿住一下,脑海里浮现小苏郁清秀、稚嫩、真诚的面容。
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楚鸣鹤掐着走到麻木的大腿,撑着身体勉强走了几步。
当啷一声———锋利剑刃从汗湿掌心脱落,地上砸出袅袅尘埃。
已经行到四级洞穴,这里的魔兽精神力更加强大,楚鸣鹤的精神屏障受损严重,裂开蛛丝般的裂痕,让魑魅魍魉乘虚而入。
就在此时,眼前出现一座大而空的方形祭坛。
探险者的尸体沿着石阶往上递增,路过时楚鸣鹤不经意斜瞥了一眼———只见干瘪的头骨中露出一双狰狞暴突的眼睛,死不瞑目盯紧前方,左手被旋扭折断,右手扒紧头顶上的石阶,仿佛用力抓住什么,或许前方有神秘宝藏吸引着、诱惑着,引领他一步步爬向深渊。
目光越过尸山血海向前望去,一片青白烟雾弥漫着,祭坛中心透出一束幽微火光,蜡烛似的一闪一闪跃动。
忽然———
“哈哈,别白费力气了,这座祭坛会吃人,没人能从它口中逃脱。”
楚鸣鹤脚步一顿,朝声音方向望去。
岩壁上红色眼睛静默闪烁着,光影勾勒出一道残缺不全的轮廓。
那人脑袋被斜削掉半边,喉管噗噗冒血,只有一只手垂在胸前,隆突的指节握着军用水壶,铝合金的边生锈变形。下半身隐匿在黑暗里,但仔细观察发现他的双腿已经没了。
到底是何方妖魔,能将一个人类残害成行尸走肉的样子。
探险者用完好的手朝火焰方向一指,“那就是兽灵之核,不过我劝你做好准备。”
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望着楚鸣鹤,“不然也变成我这样的下场。”
楚鸣鹤瞥到他嘴角戏谑的弧度,闪了一下就消失了,“你是谁?”
探索者没有回答,喉咙里发出两三声干笑,“我也想拿到兽灵之核,据说普通人得到它就可以拥有无穷力量。但你也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可以百分百笃定世界上没有人能得到它。”
“你脚下的就是我队友,死得很惨吧。”
“谢谢提醒。”楚鸣鹤完全忽视他语气里的嘲讽,握着拳直接走上祭坛,带着势不可当的狠绝气势。
探索者气急败坏在后面大叫,“你真要上去?疯子!”
终于,楚鸣鹤看清了“吃人的祭坛”。
妖魔鬼怪群魔乱舞,白得如同枯萎蜡烛的脸,上面没有五官,只长着张满尖牙的口器,尖叫着,嘶吼着,团团围住楚鸣鹤,伸出细长尖锐的手指,锋利的长指甲闪电般往楚鸣鹤身上刮。
说是人间地狱不为过。
第122章 大结局
胳膊被魔兽攥住往下一扯, 骨头发出断裂的扭曲声,不等疼痛侵入骨髓,楚鸣鹤冷静挥剑斩断魔兽的钢爪, 电光石火间腐蚀大脑神经的毒素顺着创口处飞快往里蔓延。
火光烈焰中, 探索者咯吱咯吱的高昂笑声传过来, 透着浓浓的幸灾乐祸,“你不行啊。”
楚鸣鹤瞥了眼左臂,皮肤变成了深紫色,血管急剧扩张硬化,淌着流脓和毒液。
忽地———白光一闪。
狠心到不给自己做准备的时间,那条左臂被圣骑士剑斩下来, 刀光剑影眨眼刹那, 楚鸣鹤抖了抖剑鞘上的血尘,背影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缓缓转头, 漫不经心向表情凝固的探索者投向一瞥。
唇角微勾,露出礼貌的、嘲讽的、完美无缺的绅士微笑。
似乎用无声行动告诉:我和你们这群渣滓不一样。
探索者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手, 嘴里怒骂着什么。
楚鸣鹤没心思将注意力分开, 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血液里注射了兴奋剂一样奔腾跳跃,压抑许久的好战基因正在复苏。
楚鸣鹤用前所未有的决绝, 撕破了自己温和的皮囊。
皮肉生生剥开, 里面爬出来一个不择手段都要拿到兽灵之核的恶鬼。
兽灵之核似乎也感受到这股无形力量, 召唤大批魔兽前仆后继涌向楚鸣鹤!
“来吧, 全部都朝我来!”
楚鸣鹤仰天大喝一声, 撕开破碎的衬衫, 精壮胸肌上布满了血痕。
石阶一寸寸减少, 爬到祭坛顶端, 他挥剑斩断了所有想近身的魔兽,当他意志力坚定的时候,爆发了无穷力量。
顺手抄起正在啃食脚腕的魔兽,掐着蠕动的脖子,手腕遽然狠力扭断,提着刚刚咽气的头颅向祭坛中心砸过去!
轰———隆!
包裹祭坛的六条锁链应声而断,像失控的藤条在空中乱甩,四周的装饰物挨个被敲击得粉碎!沉默数秒后,地面平息下来,尘灰随着浓雾散去,黑暗中,一团血红鬼火闪着光芒冒了出来。
楚鸣鹤走到中心,冷酷利索地斩断剩下的铁链。
铁链似乎被兽灵之核赋予了生命,虽然已经被截肢,但仍用尽最后力气向楚鸣鹤狠狠甩去!
速度惊人奇快,目标晃眼甚至闪烁重影,重达数十吨的蛮力横扫周围一切,大地闷声震动,仿佛埋藏的定时炸弹在最后的倒计时———祭坛眼看就要塌了!
楚鸣鹤矮身朝地面一个前扑,距离发顶只有一个小拇指盖的距,钢索从头上闪电般掠过,掀起阵阵狂风,呼啸声在洞壁不断回响。
楚鸣鹤内心纹丝不动。
他匍匐到祭坛最中心,找到了钢索的根部,那是像树根一样的东西,深深扎进地底深处。
楚鸣鹤转动手腕,缓而重地呼出一口气,双手一前一后握住银雕花纹的剑柄,刀尖如冲破云层的锋利山峭,笔直地指向天空,在千钧一发之际,挥剑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