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景长嘉满意的是,这里有许多被人随手丢弃,可在中下层却见也没见过的小型机械。他总会把它们捡拾起来,带回福利院拆解研究。
后来,他又往上考过几次。能够接触到的机械也越来越复杂,甚至有一些被严令禁止带入中层。
他只能在下课后的短短时间里,躲入上层的垃圾车里拆解这些被人丢弃、却又被严管的机械物件。
这种日子对于云中郡王而言,是无法想象的。可对于在边疆撑起了自己脊梁的景小将军来说,却是很舒服的日子。
和平、安定,吃得饱也穿的暖。不用担心敌袭,也不怕突然的大雪掩埋了军营。所以即便有人嘲讽,他也依然淡定的钻着垃圾车。
而系统就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它开机的声音依然有着噪音一边的电流声。
醒来后也不与景长嘉废话,开口就是:“宿主你好,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景长嘉闻言,立刻收拾起自己新捡到的星轨车模型。
它是完全等比例缩小的高级模型,内里的发动机是按照真实发动机进行了百倍微缩制作。理论上来说,只要搞懂了它的内部构造,就能造出真实的星轨列车。
“你能储存物品吗?”景长嘉问它,“如果你做得到,我要带一些东西走。”
“可以。但我能量不够。”系统说,“如果你要从这个世界带走一些东西,我需要挪用部分维持你本源世界生命力的能量,来进行这部分的物质转移。”
景长嘉干脆道:“我死不了就行。”
他收藏的那些小机械,只要能带回二十一世纪,必然能令他的国家受益无穷。
他步履匆匆的回到福利院,将自己十年来的珍藏都交给了系统。在它们消失的一刹那,景长嘉突然问:“系统,这个世界……是二十一世纪的未来吗?”
“它是也不是。”系统平静地说,“它是所有可能中的一项。”
景长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们出发吧。”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好似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黑箱里,手脚都被束缚,除了感受疼痛与安静,其余什么也没有。
这应当是景长嘉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一次穿越。
第一次从二十一世纪穿去大弘朝时,他跌得不省人事。等到再睁眼时,只觉浑身发软、双眼发烫,是典型的高烧症状。
那时长公主正守在他的床前,他第一眼就看见了熬得憔悴的母亲。后来在长公主的精心照顾下,病症退得飞快,整个人没几天就变得活蹦乱跳。
第二次穿越是去未来。作为一个福利院里的孤儿,有什么病痛都是机器人医生负责。他昏昏沉沉被塞进医疗箱里,好似只是睡了一觉,就再次变得精神万分。
可这次……却完全不一样。
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疼痛几乎将他压垮,强撑着的时间里,他甚至开始庆幸杨以恒让他去镇抚司狱里走了一遭。
没有镇抚司狱里的演练,景长嘉觉得自己现在就该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绝对的安静才渐渐的消弭。他开始听得见一些模糊的声音。一时间那些声音几乎成了景长嘉的救命稻草,他每天清醒时间,就会很认真的去分辨声音的类别与来处。
似乎是努力起了作用,模糊的话语渐渐变成了清晰的念叨,落进了耳朵里。
“……嘉嘉,你弟去你母校的夏令营回来了,说是学校的嘉奖栏上还有你的照片。他拍了照回来,但你爸妈不敢看。”
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棉被,有一种模糊的沉闷感。响在耳畔熟悉又陌生。
是谁……?
“你们学校老师今天又来看你了。我看到你那个高中同学也在,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和人家关系很好。我让那孩子和你多说说话,也不知道他说了没有。”
高中同学……又是谁?
几十年起的旧事提起来,就好像几辈子之前的事情了。
记忆被厚重的时间与经历落下了重重枷锁。
以至于说话的人语调是陌生的,连她讲着的事情都是陌生的。
可她的声音那么熟悉。
“嘉嘉……你爸妈打算把餐馆卖了。我不太同意,这家里总要有个进项才好,不然等你醒了,全家喝西北风吗?但你爸妈觉得,餐馆太忙了,总不能陪着你。你出事后,他们一直很愧疚。快点醒来吧嘉嘉……”
黑暗中的景长嘉忍着剧痛,努力的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似乎起了一点作用。那些寸断的骨骼在剧痛中缓缓合拢,他咬紧了牙拼命地想要抬起手——
“嘉嘉?嘉嘉你是不是动了嘉嘉?嘉嘉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一股温暖的力量覆盖在他的手上。
禁锢着他的黑箱似乎被这股力量打破,一瞬间所有的感知都涌入了他的身体。
鼻腔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人声、风声、仪器的滴答声也在瞬间灌满耳道。
景长嘉用力地睁开了眼——
天花板的灯光刺得他生理性流泪,可病床边守着的人哭得比他还要凶。
“嘉嘉?你醒了?医生……医生!我们嘉嘉醒了!”
她抓紧了景长嘉的手,又哭又笑。
景长嘉蜷了蜷手指,想要开口说话,可一张嘴就是一声痛哼。
“嘉嘉你那里痛?等等,我去找医生。”
景长嘉看着她脚步凌乱的跑出病房,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
是姑妈啊。
小时候爸妈都忙工作,就总把他放在姑妈家。到了后来,干脆就在姑妈家里住下了。家长签字是姑妈;去家长会的也是姑妈;就连生病了看医生,都是姑妈在跑前跑后。
现在守着他的,依然是姑妈……是他心里,妈妈一样的人。
要不是因为姑妈……
杨以恒,你可真是蹭了个大便宜。
他短暂的醒来后,又飞快的睡了过去。
这次再睡,就不再是身处黑箱之中了。他在一片广袤的黑暗里,而黑暗的深处,有着一盏星星一样的灯。
“系统。”景长嘉叫它。
那微弱的星光闪了闪。
景长嘉了悟道:“你睡吧。”
“请……宿主……尽快开始……收集能量……”
“我自有安排。”景长嘉说,“不会让你彻底关机,放心。”
他说完话,转过身背对着星光,坚定地朝黑暗的另一边走去。
再次醒来,病房里站满了人。
他的父母与姑姑都在,还有一些陌生人正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说这些什么。床边还有个熟悉的人,正在埋头玩手机。
他微微侧过头,去看那张熟悉却变得有些稚嫩的脸。
几乎是刚刚看清,那人的注意力就立刻从手机里抽了出来,与他对了个正眼:“我哥醒了!”
安静的病房顿时热闹了起来。
长辈们扑到床前哭哭笑笑,其他人耐心地安慰着。等大家的情绪都平复了下来,才有人温声对景长嘉道:“长嘉同学你放心养病,你的学籍学校都保留着。什么时候养好病了再复学。你还小,身体一定要养好,我们不急这一时。”
景长嘉忍着痛,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刚苏醒,还很虚弱。没一会儿医生就来病房赶人,紧接着就是一系列的检查。
可景长嘉的精力甚至不足以撑到检查结束,就又昏睡了过去。
如是醒醒睡睡好多天,他才恢复了基本的精力。
但恢复了精力,却并不意味着他的状态有所好转。他依然浑身剧痛,且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
医院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原因,只能猜测或许是坠崖时伤到了神经,慢慢复健,有恢复的可能。
景长嘉倒是有所猜测。
从未来世界回来的时候,系统说要挪用部分维持他生命力的能量。或许就是这部分能量的缺失,才导致了他目前这样的状况。
这样推断的话,等能量补充上,他应当就能有所好转。
用这样的代价换取一些未来技术。只要不是终生残疾,那就不亏。
但令他没料到的是:“你是说,我都昏睡了一年了?”
“是啊。”身旁的人答得干脆,“哥你这次真的把我们吓死了。你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舅妈和我妈天天对着哭。我才多大点啊,哪见过这种世面?都要被吓死了。”
景长嘉想着系统的话,又看着他顶着一张和杨以恒相似至极的脸,却说着要被吓死的话,只觉得诡异极了。
杨以恒从小老成持重,即便心中被吓破了胆,嘴里也定然讲不出这种话来。但杨恒和他完全相反,是个冒冒失失还咋咋呼呼的小孩。
景长嘉缓缓叹了口气,才慢吞吞地说:“小恒,你这几天别来看我了。”
杨恒茫然道:“为什么啊哥?都放暑假了我很有空的!”
“看着你我心烦。”景长嘉说,“你太吵了,让我静静。”
“我?吵?”杨恒指着自己的鼻子,放开了嗓门,“你怎么能说我吵!要不是怕你无聊,我才……”
“小恒你怎么回事?怎么在医院里大呼小叫的。”姑妈拎着一个保温饭盒推门而入,“小点声,别吵着你哥。”
她说着话一抬头,看景长嘉醒着,顿时眉开眼笑:“嘉嘉今天精神不错啊。”
“姑妈。”景长嘉笑眯眯地喊他,“小恒和我玩呢,没吵到我。”
杨恒冲他皱了皱鼻子,才又蹭到亲妈跟前:“妈,今天吃什么?”
“你舅舅做什么你吃什么。”姑妈回答了一句,又对景长嘉说,“本来你妈妈想赶过来的,但中午店里忙,我就没让。嘉嘉别着急,他们下午就来了。”
“我不急。”景长嘉笑了笑,“姑妈你也不用担心,我状态很好。”
“你都醒过来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姑妈笑着道,“等吃了饭,让小恒陪你去复建。他力气大,护得住你。”
说着话,景长嘉手里就被塞了个吸管杯。
他最近复建得已经能够抓握,只是偶尔还不够稳定。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家里就把饭碗换成了吸管杯。插上足够粗的不锈钢吸管,米饭、蔬菜丁与肉丁都能吸上来。
饭菜味道清淡,但搭配得极其用心。景长嘉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吃得认真。
等他慢慢吃完,护工就推着轮椅进了病房:“到时间去复健了。”
姑妈应了声好,手脚麻利的收了餐具:“我也要上班,小恒你好好看着你哥。有什么事立刻给我们打电话。”
杨恒挥挥手拖长了语调:“知——道——了——”
住院部的复健区在单独的一层。护工推着他、带着杨恒上了电梯。抵达复健区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往复健治疗室走,而是转去了测试处。
在开始新一个周期的复健之前,景长嘉得做一系列的测试。包括手部、腿部的发力,运动,以及一些神经反应。
测试内容复杂繁多,花费时间极长。杨恒守在外面,无所事事地玩着游戏。
等到手机电量消耗了大半,景长嘉才从测试室里出来。
他浑身衣服几乎湿透,整张脸都是运动过度的红。
“哥,这是怎么回事?”杨恒手忙脚乱的收起手机,“咱们还练吗?”
“今天暂时不练了。等医生制定新的复健计划。”景长嘉歪头在肩上蹭了蹭脸上的汗水,才又说,“走吧,下去了。”
护工工作繁忙,见景长嘉这里没什么事了,就留在了复健区帮别的病人。杨恒推着景长嘉进了电梯:“今天天气好,我们去花园里溜溜。”
“不去,热。”景长嘉一口否决。
他是个虚弱的病人,并不想去室外体验四十度的盛夏。
“你整天待在房间里,也不嫌闷。”杨恒嘀咕两句,到底还是选择听哥哥的话。
回到住院层,路过护士台后,杨恒默默地把轮椅推到墙边,景长嘉就握住墙上的扶手,缓缓地站立起来。
依靠自己的力量从不远的地方走回病房,是他每天的复健课程之一。
见他站稳了,杨恒连忙拖着轮椅,几步跑到护士台上去登记归还。
护士一见他,立刻道:“哎,小孩,你来了就跟我过来,去拿你哥的检查单。”
“我先把我哥送回病房。”杨恒说。
“没几步路了,我自己慢慢走回去。”景长嘉却说,“小恒你去拿检查单,顺便给我带个本子和水笔回来。”
杨恒有些不放心:“你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事?”景长嘉两手抓紧扶手,“你快去。啰嗦久了我才站不住。”
杨恒犹豫一瞬点头应道:“哥我马上回来。”
他说完,就步履匆匆地跟着护士去了医生办公室。
景长嘉一个人扶着扶手慢慢往病房挪。护士站距离他的单人病房实在很近,只有两个房间的距离。以景长嘉对自己复健进度的判断,目前他自己走个来回应当没问题。
他慢慢走过第一间病房,身体里有沉重的疲惫感漫上来,但这样的疲惫并非不可克服。他稍微站定喘了口气,就抬起步子继续往前走。
恰在这时,一声尖锐的电子音突兀的响起:“嘀——正在开机——”
景长嘉脚步一僵,浑身如同抽空了力气般猛地往下倒去!
他眼中闪过慌乱,正想用尽全力扭过身体,以侧身倒下去时,一股巨力突然钳上了景长嘉的手臂。
“小心!”
下跌突兀的止住,那人一手钳着手臂,一手揽住景长嘉的腰,将人抱直站稳:“你还好吗?”
景长嘉抬眼看他,笑着道:“多谢你了。”
听了他这话,那人却微微挑了挑眉:“不认识我了?”
景长嘉心中微讶。
他仔细看着来人。
眼前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气势若山。是一张极其好看、却没有在记忆里见过的脸。
偏偏却又奇特的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大抵是以前认识的人。
景长嘉神色自若地道:“你变化很大,差点没认出来。”
以云中郡王的经验,这话一出,对方就该与他攀谈一些往事。他也能顺势从往事里猜出对方身份。
偏偏那人闻言,却低声笑了起来。
他扶着景长嘉的手,凝视着景长嘉的双眼,笃定道:“果然不认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中郡王:不是,他谁啊?怎么不按牌理出牌!
被戳穿了伪装,景长嘉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他更自然地说:“不好意思,之前大病一场,脑子还有些糊涂。你是?”
“我知道。”那人说,“我是封照野,还记得吗?”
名字很熟悉。景长嘉心想:他似乎……是有过这么个名字的朋友。
只迟疑了一瞬,就听封照野道:“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先扶你回病房。”
他不深究,景长嘉乐得清静:“那就麻烦你了。”
他们距离景长嘉的病房本就不远,封照野将人半扶半抱,几步就带回了病房,直到将景长嘉放回病床,他才放开了手。
景长嘉默默地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再一抬头,就发现连室内的空调,封照野都给他调到了最适宜的温度。病床的小桌上也已摆上了一杯温水。
景长嘉微一挑眉,将目光从温水转移到封照野身上。
这位故人刚从盥洗室出来,抽了张卫生纸在慢条斯理地擦手。察觉到了景长嘉的目光,他走进床边,问:“吃苹果吗?”
景长嘉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封照野就从果篮里挑了个苹果,坐在床边削了起来。
他削苹果的技术很好,苹果皮薄而不断,一只大苹果只在他手中转了几圈,就被削得干干净净。随后他打开抽屉拿起一只果汁杯,将苹果切丁扔了进去。
景长嘉顿时发现,他对自己病房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是……常来过?
可这一切又给了景长嘉巨大的违和感。他总觉得以他与封照野的关系,并不该这样相处。
但他们曾经是如何相处的……他却已经忘了。
沉思间,果汁杯里的苹果丁已经被打成了糊糊状,封照野插了个吸管,将杯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谢谢。”
封照野点点头,没再说话。
景长嘉捧着杯子,不着痕迹地观察他。封照野垂眼擦手,任他打量。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病房里安安静静,气氛却并不尴尬。
没多久,杨恒就推门而入:“哥,你要的本子和笔我给你买来了。哎,照野哥?”
封照野回过头,直接道:“小恒,你哥现在离不了人。下次先把他送回病房再去做别的事,别什么都听他的。”
杨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乖乖点了头。
“他出了很多汗,最好带他去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封照野又说,“护工呢?”
“留在楼上了……”杨恒挠了挠头,“照野哥你别担心,我能照顾好我哥的!”
封照野没有说话,他审视杨恒半天,才极勉强的点了头:“好,你多费点心。我先走了。”
“这就走啦?”杨恒更茫然了,“那你去忙吧,拜拜。”
封照野回过头,又对景长嘉道:“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好。”景长嘉露了个笑,温言道,“路上小心。”
封照野再次挑起眉头,露出了一种意外的神色。而后他笑着应道:“好。”
道过别,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景长嘉心里那点违和感更重了。等杨恒把本子和笔都放在了他枕头边,他才问:“刚刚那人和我是什么关系?”
杨恒动作一顿,惊恐地看向景长嘉:“不是吧?哥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我是不是得马上找医生给你检查脑袋!”
景长嘉抬手拍向他脑门儿。
杨恒捂着头委委屈屈:“我妈都认识,你不认识?你那个高中的朋友啊,就那个总和你争第一的那个。”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景长嘉猛地想起来,他高中的时候确实有这么个同学。
但他们绝不是朋友。
景长嘉念书的年纪小,进高中时还不满15岁。同年纪的同学普遍比他大个1、2岁。又因着父母的关系,他有一阵子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所以景长嘉在高中的时候,是个很安静的人。
而封照野却偏偏相反。他是个再张扬不过的人。
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某次全市最知名的几所学校联考,理综试卷出得无比难,考出遍野哀鸿,而封照野却拿了个满分。
校园报记者去采访他时,他说:“卷子出得太简单,拿满分是应该的。我理解不了拿不了满分的人。”
偏巧那次景长嘉因为卷面就丢了两分。看见封照野的话,他气得当晚都没睡好。
可后来天地俱变,他在军营的寒风冷夜里,却一次次的想起封照野,想起和封照野争第一的那三年。
那样纯粹的只是为了解题的竞争,在那时想来,却有着很纯粹的快乐。
他只需要认真应对、全力以赴就好。因为他知道,永远有人与他齐头并进。
无需思考其他,也无需担心付出的代价。更无需惧怕一回头,身后是否又多了几具朋友的尸骸。
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总是翻来覆去的想家人,想朋友,想有着封照野的学生时代。
他想过那么多次,怎么就忘了……
“……宿主来回穿越,记忆载量过大。为了保护宿主,系统对过去记忆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封存,以保证宿主不会被过多的情感信息压垮。”
刚刚苏醒过来的万界互通系统,如是这般解释道。
“但封存并非删除,见到关键的人、事、物,只要宿主回想,是能回想起来的。”
景长嘉恍然大悟。
难怪他一开始认不出姑妈,现在也认不出封照野。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这种事情,我希望你下次能提前告诉我。”景长嘉平静说,“我们既然已经是绑定在一起的战友,与我有关的事情,我不希望你有所隐瞒。”
系统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景长嘉关了淋浴器,缓缓擦干身上的水。又拿过一边袋子里的衣服,开始慢吞吞的穿。
杨恒在外面听见了动静,有些担忧地喊:“哥,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景长嘉一口拒绝了他。
医院的辅助仪器很好用,这些事情他都可以自己来。
换上干净的衣物,又重新回到轮椅上,景长嘉才又问:“你这次开机比之前快了许多。做了什么?”
系统响起了一串滋啦声。
景长嘉已经有了经验,每当这个时候,或许就代表着他的这个系统有些卡顿。
而卡顿的原因无非就那么几个。
景长嘉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冒出来的一连串猜测都压了下去。更平静地问:“你背着我开了直播?”
问题一出,脑内的电子干扰音猛地一停。
好半天,系统才回答道:“系统能量严重不足,无法支撑起再一次穿越后的重新开机。因此为了保证系统的正常运行,系统先行开启了直播。但是——”
它干巴巴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十个音量:“我绝对没有胡乱直播宿主的生活!”
景长嘉提起的心并没有因此放下:“你播了什么?”
“系统将绑定苏醒后的录像对弘朝百姓们进行了一次试播放。”系统说,“本次试播放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希望宿主能尽快开始正式直播。”
“刑场?”
都是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事,倒也没什么不敢给人看的。景长嘉确认了内容,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见他不再追究,系统赶紧催促:“宿主,系统能量充足才能让你的身体尽快恢复,也只有足够的能量支撑,你带回来的东西才能拿到这个世界来。希望你尽快直播,以尽早解决目前的困境。”
“你的试播放都把我塑造成神仙了,我现在这个模样可不适合开播。”景长嘉淡淡道,“虽然让观众大起大落,有助于你吸收能量。但一时的甜头,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你说是吗?”
景长嘉应付完系统,才摇着轮椅回到了房间。
他拿起枕边的本子与笔,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而弘朝紧绷了一整晚的氛围,也在这个时候骤然松弛了下来。
白日里吐血昏迷的少年天子,在太医一整晚的奋力施救后,终于醒了过来。
他平日里身体康健,身体也未受过重创。此时吐血昏迷,盖因急火攻心之故。太医施针祛火,又开了清肝热的方子,方才退了下去。
那苦药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摆在床头,闻着令人心口发闷。
王公公躬着身,温言细语地劝:“陛下,把药喝了吧。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上朝。”
杨以恒并不应他,好半天才突然问道:“蔺获呢?”
“蔺大人……自请去了镇抚司狱。”王公公谨慎地说。
“他倒是乖觉。”杨以恒冷哼一声,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抬头去看那天上的灰黑明瓦。
时辰晚了,天也黑了下来。一眼望去那天上空荡荡的,什么明瓦、什么飞升都像是白日里发的一场梦。
可仔细再看,却会发现那四四方方的明瓦还在,它的边缘把天上的月亮划成了两半。一半明亮,一半暗淡。
见他观察,王公公揣摩着道:“这个……侍卫曾回禀言说,京中不管在哪里,都看得见。”
杨以恒睨了他一眼:“只在京中?”
“更远的地方,还得等结果。”王公公说。
“那就等吧。”杨以恒冷声道,“既是做给我看的,他总不会只做这一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天上的明瓦,才转身拿过王公公手里的药碗,仰头一口饮尽。
景长嘉,我不信什么飞升成仙。
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找到你。
夏天的黑夜来得总是慢些。
一家人吃饱放下碗筷时,天上还透着些夕阳的余晖。景长嘉吃得慢,他一个人在病床上捧着保温杯慢慢的吸,其他人也不催促,只围坐在床边闲聊。
听杨恒提起下午封照野来过,景姑妈随即就道:“小封那孩子又来了啊?他那么忙还总抽空来看嘉嘉,这个朋友嘉嘉你要珍惜啊。”
“是救嘉嘉的那个孩子吗?”景妈妈连忙问,“他又来看嘉嘉了啊。”
景长嘉原本只出了个耳朵听他们闲聊,此时听他们这样说,有些诧异地插话:“他救了我?他怎么救啊?”
景妈妈想起接到消息那天,都还有些胆寒:“你跌下去之后情况很险。山崖下都是树,又下雨。无人机红外搜索一开始都没找到你人。”
“可不是。”景姑妈紧跟着说,“找了你一天一夜,你妈妈都快疯了。”
可这事说来也古怪得很。
学校军训,虽然要锻炼学生,但也不会安排什么危险的地方。那座山就是市内的山,海拔只有两千多米,整座山的开发程度很高,山道两旁有许多特色农家乐,是本市人常去游玩的地方。
景长嘉从山崖上落下去的搜救难度原本不该这么高。
可偏偏就是无人机和搜救队在雨里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看见人。
景妈妈和景姑妈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跳过了这个令她们胆寒的古怪,只镇定地说:“当时下雨嘛,视线不好。是小封套着安全绳下崖找,才找到你的。”
“无人机都没找到我?”景长嘉若有所思地颔首,“看来下雨很影响搜救。”
“那确实。”景妈妈说,“不过幸好你慢慢好了。等你出院了咱们要去谢谢人家小封。”
“好。”景长嘉随口应了一声,又在脑内道,“系统,这就是你的故障?”
“在即将绑定宿主时,宿主突发意外,生命情况不明。系统不得不耗费大量能量维持宿主生命状态。”系统回答说,“经计算,这或许是引发未知故障、导致时空扭曲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