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言小跑过去,蹲在门口谈天的人面前,没几分钟聊上了。奕炀刚走近,兔子突然站起来,快速道谢,拉着奕炀往车的方向走,“老公,快,阿婆说他们刚搬走,现在估计在去学校接女儿的路上。”
奕炀脸色一变,意识到不妙。他们这一程本就试探为主,钱阜军一家紧急跑路,反常必有妖!
追到镇上中学,问了门卫才知道,他们晚了足足二十分钟。
“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您还有印象吗?”奕炀递给门卫一支烟。
“山龙高速,”保安捏着烟给他们指方向。
奕炀的气质特别像便衣警察,加上刚才接孩子的男人微有些粗鲁,他更觉得姓钱的犯事儿了。这是封闭式中学,钱阜军来接孩子没出示任何证件,要不是班主任确认是孩子父亲,他绝不可能放人走。
“这是我号码,他如果再回来,请和我联系,多谢。”奕炀给了名片。
车开出去几百米,屏幕显示‘佟林’,乐言看了奕炀一眼,帮忙滑了绿色接听。
对面传来男声问:“怎么说?”
“一等功要不要?”奕炀拐了个弯开上高速,“十几年前,北门那场车祸记不记得?有眉目了。”
这个案子快二十年了,再水落石出不了,杀人犯就能彻底逍遥了。
佟林啧了一声,“你不亲自来?和上边递个申请,我们协助你。”
“我辞了有段时间。”奕炀幽幽叹了口气,说:“我来白寅镇谁都没说过,我爸司机钱阜军却提前跑路,我猜有人通风报信。先给你个方向,叫人盯紧叶传熹,他就是你行走的一等功。”
佟林挂了电话立刻叫人去盯,自己则带了小队去下高速的路口等,结果没等到,上高速是幌子,钱阜军虚晃一枪,买的火车票,在汴垒县火车站露头被举报。
候车大厅,奕炀若无其事坐到打瞌睡的男人身边,抽出一支烟,直接递到他面前。钱阜军警惕直起身,眼神有几秒的惊慌。
见他的孩子老婆都在身边,奕炀压低声说:“钱阜军,你被包围了,是想体面地跟我走,还是在孩子面前被铐走?”
“我…”钱阜军手抖,没拿稳,香烟落在脚边,抓了好几次才捡起来,“给我五分钟。”
钱阜军和孩子老婆解释,原本给的理由是投奔亲戚做生意,这会儿变了卦,说做生意盈亏风险大,还是安稳在老家开早餐馆吧。
老婆本来也不想离开,自然是乐意回去的,钱阜军给老婆,女儿定了火车站附近的旅馆,自己则谎称见朋友,迈上便衣警的车。
乐言昨晚没睡饱,今天路上强撑着也没睡,此刻困得打瞌睡,奕炀把兔子晃晃悠悠的脑袋扶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搂着腰,尽量让他睡得舒服些。
佟林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老奕,还是你自己来审吧,我协助你,这事儿马上到期了,上心的人没几个,你别多心。”
“我知道。”奕炀看着没有不甘心,自然得像是释怀了。不等佟林疑问出声,他突然冷哼道:“怕什么,怕他无罪安享晚年吗?叶传熹身上的人命多了去了,从来不缺罪名,缺的是逮捕证据,要明晃晃亮出来的,否则他都有能耐抵赖干净。”
佟林:“这个钱阜军说不定就是证据关键。”
钱阜军不太熟悉奕炀,十多年过去,当年的小少爷长大了。局里不冷,他也没有老到控制不住自己的地步,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浑身都在抖,他胡言乱语说自己有癫痫,看到医生来了又说自己冻的。
弯弯绕绕不想配合,奕炀没了耐性,拍桌子骂人。不大会儿睡醒的乐言来敲门,看模样迷糊又精神,等奕炀出来,他握着手机,无助说:“老公,医院来电话,说奶奶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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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睡着了抱歉。
确实是元旦完结,还有两章内容,今天内 发哦。
第91章 好孩子。
佟林站在乐言身后,捏着半杯水准备进来,没听清乐言说了什么,但看奕炀的表情,应该是很严重的事。
奕炀盯了钱阜军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竟从对方满是愁容的脸上看到一抹似有似无的得逞,愁苦的皮肉之下,那颗不可测的心在笑。
奕炀盖上面前的册子起身往门外走,路过佟林反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来。
乐言率先挪到公安大厅那长排椅上乖乖坐着,手里的手机已经黑屏了,低着脑袋望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奕炀偏头看了一眼,没过去,停在过道边,压低声说:“我现在得去趟医院,无论如何,别把钱阜军放走。”
“怎么了?”佟林不明所以,捏在手上的茶快凉了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但不管发生了什么,强留人不太可能,“他真要一句话都不说,我们没有实质性证据,光凭他是你爸的司机,这一点没什么用啊,按规矩我们还是得把人放回去。”
奕炀又怎么不知道规矩,钱阜军要咬死不说,他有自己的办法让人开口,可现在有不得不停下的理由,整件事儿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估计钱阜军真知道什么,所以叶传熹慌了。
“这样,尽量拖着,不管用什么理由。”奕炀抬腕看了眼时间,心里急这里的事,更放不下医院的奶奶,一刻都不能耽误了,第二次拍了拍佟林的肩,“实在留不住,我也不怪你。”
他转身往大厅走,乐言听到脚步声,抬头一见是奕炀,踹好手机往门口来,脸颊上挂着两行泪,从接到电话到现在,愣是憋着难过一声不吭。
奕炀捧着他的脸,两个大拇指一滑,帮他把眼泪擦了。坐上车,乐言系好安全带小心翼翼地问:“老公,奶奶会死吗?”
他有点不太明白‘不行了’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医生的语气很沉重,有一点点像他在地下实验室听到的叹息。
这种叹息通常出现在,实验差一点就要有起色了,但实验体却莫名其妙死了。科学家们很难过,不甘心的难过。
“不会的,我这就给奶奶打电话。”
奕炀隐隐也有点怕,他在赌叶传熹的人性,赌他会善待叶媛晴,毕竟整个奕家,叶媛晴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他,他要是有点良心,就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叶媛晴的性命。
一通电话没拨出去,就见手机屏幕上的五个未见电话,有两个来自医院,两个是他请在医院的保镖,最近一个则是宴忠礼,宴管家。
奕炀思虑后回给了保镖,乐言立刻跪在坐垫上,大半身子往奕炀手机那边倾,以为是给医院打来的,所以不愿意错过一字一句。
“奕先生,一个小时前叶总来探病,清空了里边的所有人。待了半小时左右,叶老夫人就被推进了抢救室,具体什么原因我们也不清楚。”男人那边略显嘈杂,半分钟左右才安静下来,接着说:“您得来医院一趟,主治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再慢点可能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好。”
奕炀冷静非常,乐言却看见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在发抖,这种情况下应该开不了车了,兔子紧紧牵着奕炀的手,“老公,我们打车回去,很快的。”
兔子解了自己的安全带,爬过来帮奕炀的也解开。匆匆赶来医院,却被叶传熹安排的人拦在病房门口,“奕先生抱歉,医生说不能进去。”
“是医生不让,还是叶传熹?”奕炀一把推开拦在门口的人,叶传熹突然推门出来,身上穿着无菌服,诧异望着这一幕。
“奕炀,这确实是医生说的,你奶奶很虚弱,一天只能探一次!”叶传熹冷哼一声,“早的时候怎么不来?现在知道急了?”
“我想看奶奶。”乐言无意打断这场纷争,是真的想看人。他心里揣着一堆疑问,也想知道自己那次的保险箱找错了没有。
叶传熹犹豫,看着想拒绝,奕炀百分之百确定,叶传熹今天估计不会让自己进去,如果进去的人换成乐言,说不定会松口,毕竟在他眼里,乐言是个愚笨的人。
“就几分钟好不好?”乐言替自己争取,“我很想看一看奶奶。”
这边的动静把主治医生和几个护士引来了,大概的意思是可以进去看人。奕炀没说自己要进去,他摸一摸乐言的脸,“宝宝跟他们去换无菌服,进去看奶奶。”
乐言悄悄捏着奕炀的衣袖,一路没哭,这会儿眼眶浸润了,“不一起进去吗?”
“我和叶总在外边说说话,你出来咱们就去吃晚饭,奶奶休息好了,我们明天再来看。”
“老公...”
奕炀把小兔子交给护士小姐。换衣服的过程很漫长,乐言不会穿这种塑料衣服了,护士一直在边上搭把手,沉默好久提醒道:“你进去别哭,在病人面前千万哭不得。”
“好。”
这会儿乐言不敢问什么‘会不会死’之类的话,老实推门进去,望见苍白得吓人的叶媛晴,和上次看到的消瘦虚弱完全不能比,这次,敏锐的小兔子差一点就听不到她轻悄的呼吸声了。
“奶奶?”乐言握着叶媛晴的手,看了会儿氧气罩,视线最终落在她紧闭的双眼上,“奶奶,我是乐言。”
“我和奕炀结婚了,有证的。”他抬着右手晃了晃无名指,“奕炀说办婚礼的时候,奶奶的身子就好了,可以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可以亲口祝福我们...”
兔子话音一顿,因为他觉得握在手心的那只手有一根指头动了动,他盯着手,继续道:“奶奶,奕炀进不来,我看出来了,叶传熹不让他进来,您忽然这样是不是...”
兔子再次顿住,再怎么说叶传熹也是叶奶奶带大的孩子,不是亲妈胜亲妈,直接说叶传熹的不好有些没家教,不礼貌。
“…小乐言,来了?”叶媛晴吃力吐出这五个字,氧气罩发出重重的呼吸声,她用了全部力量回握乐言的手,感觉木木的,有些力不从心,她缓了口气:“你们结婚我知道,炀炀拍照片了,把小乐言拍得很漂亮,你们...你们婚戒上的小兔子,也有我的一份,我提供了圆脸的思路,炀炀说,你喜欢兔子,因为你也是,对不对?”
“嗯,我是。”乐言点头答应,关于‘会不会死’这件事,他突然想明白了,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叶奶奶或许真的要走了,不然奕炀怎么会把兔子的秘密告诉她。
死是什么?
是永远都见不到了。
乐言单手捂着脸,不大会儿手指缝都被泪水湿润了,护士嘱咐不能哭,不能在病人面前哭,他坚强地抹干净眼泪,抑制不住哽咽道:“奶奶…还有,我找到了保险柜,可是里边只有钱和房产证,什么都没有。”
“去看过了?看过了就好。”叶媛晴像是意料之中,轻轻摩挲着乐言手背,“乐言啊,华林庄园有片冬天开的花,红艳艳的特别好看,今年冬天我看管家发来的照片,有一大半叶子枯了,别人欺我病,总不把我的话放心上,你帮奶奶去看看,是不是根冻坏了?”
“好,我去看。那棵花树我上次看到了,开得花很漂亮。”
叶媛晴缓缓点头,“那是炀炀爷爷给我找来的,咱们这儿没有呢,你是不是也没在别处见到,很珍贵,就这么死了就可惜了。”
“乐言,炀炀是好孩子,他教我玩你们年轻人玩的微信,我的梳妆柜里,洗了好多你们的照片,你和炀炀说,一并烧给我。”
“好。”兔子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奶奶说的话,都该好好听着。
“你告诉炀炀,别太累,人就一辈子,尽情吃喝玩乐,无忧无愁。”叶媛晴拍拍乐言的手,“乐言,你呢也别怕,爱你的人很多很多,是人,还是兔子都没关系。人离开了人间,就到上边过下辈子了,你抬头就能看到。你想念的所有人,不会离开,抬头都能看到。”
“星星吗?我知道…”乐言死死咬着唇,这回他懂了,这是遗言。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叶媛晴说:“传熹叔叔也是好孩子,学坏了的好孩子…都是好的…”
叶媛晴说话语速越来越慢,好像下一秒就要彻底断气了。乐言很怕,很担心她,在叶媛晴沉默的后十秒,不敢说一句话。预备开口时,听到规律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赫然刺耳的响动,弯曲的线条直了。
兔子崩溃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
病房的门被从外推开,一堆医生跑进来。奕炀就等在门口,把吓坏了的兔子带到身边。
乐言被握着的手抖得特别厉害,慌张道:“老公,奶奶心跳停了,我听不到了,奶奶她…”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死亡’这样敏感,明明医生没有给准话,没说能不能活,乐言的心里就已经有结果了。
就像银戈山,他也想过把沈老师挖出来,可是他听不到心跳,一个都听不到,下边的所有人都死了,全都死了。
乐言:“奕炀,奶奶没了……”
死亡太近了,近得可怕。乐言无声泪流满面,觉得胸口那片堵着什么,喘不上来气,很疼。
“可是怎么办,你和奶奶还没见……”
“不会的。”奕炀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刚才和叶传熹说完话是什么表情,现在依旧是什么表情。冷静。自然。
叶传熹站在病房边上,需要靠别人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脚。奕炀深深看了眼那个背影,手里捏着一支黑色录音笔。
进医院时,一楼大厅,一位护士打扮的男人悄悄塞到他手中。给完东西男人就上了路边的商务车,一车保镖绕着医院环了大圈悄悄蹲守在暗处。
半小时后,急救室大门拉开一扇门,医生说了句什么,守在门口的叶传熹直接晕了过去。
乐言紧急学奕炀以前安慰自己的模样安慰他,哭得连话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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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对不起,越写越多了呜呜呜呜。
还有一章,两三点左右修完就发。
祝老婆们发大财。
叶媛晴病重去世,钱阜军无罪释放,所有糟糕的事比以往更加糟糕。
回庄园已经深夜了,佣人提前准备好驱寒的姜汤,看见车的光亮进大门,立刻把热腾腾的汤端上桌。
乐言老远嗅到味道,以为家里有谁来了,看一圈谁也没看到。
这是正常现象,奕炀偏好安静,或者说喜欢自由舒适,有空会自己做饭,乐言还会抢着洗碗,两人都偏好这样平淡的小日子。住进来后,不仅佣人减半,就连宴管家也不常来这栋小楼。
但房子太大,偶尔就会显得冷清,乐言有时候会很想念江北,想念住在誉华府的日子。
奕炀看着累得很,进门半躺在客厅沙发上,拍拍身旁的位置。乐言会意,把餐桌上的姜汤小心端过来,放下一碗,另一碗送到嘴边吹了吹,递给他:“老公,把这个喝了。”
“让它再凉一凉。”奕炀接过来,伸长手臂放回茶几上,收回手臂时连着小兔子一起搂过来抱在怀里,脑袋一偏,靠在他的肩头:“老婆,好累啊。你软乎乎的,让我抱着靠一会儿。”
“好。”乐言摸一摸他的脸,摸完就用自己的脸去蹭他,“老公,你可以难过的。”
从叶奶奶死讯传来,直到现在,奕炀不看一眼,也没发表一言,更没有落一滴眼泪。就好像最平常不过的一天,工作累了,回家想休息一会儿。
乐言不信奕炀会这么冷血,上回自己被绑架受了伤,从没哭过的人都掉眼泪了…
乐言担心奕炀极度悲伤后想不开,回来路上悄悄在百度上搜‘为什么失去亲人的人类会表现得不难过?’
网上给的答案是‘心理防御机制建立逃避痛苦的现实’,也就是说,奕炀并不是不难过,是将自己的难过通通藏起来了。
这种时候乐言也不愿主动提,所以找别的事和他有话说:“老公,我觉得那个叫明扬的摄影师,他给我一种特别特别的感觉。”
“特别特别?”奕炀闭着眼,右手轻轻揉捏小兔子柔软的耳垂,“这种感觉,好的还是坏的?”
“好的。”乐言说,“他看起来很好相处,上次他竟然伸手摸我的头,而且他看到我手上的戒指了,他说了一句‘可爱兔子’。”
乐言其实有点内疚,因为他悄悄看明扬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清澈的愚蠢’,相比起‘可爱兔子’,乐言觉得自己显得特别不大气...
“以后有合作机会,宝宝可以跟他多说几句话,相互认识,性格上你们差不多,应该有话聊。”奕炀睁眼,被灯光刺了一下,眯了会儿带着乐言一起坐起来,“凉得差不多了,喝完咱们上去洗澡睡觉。”
明明一起关灯躺下的,半夜乐言口渴醒来,伸手没摸到奕炀,吓得一屁股坐起来,把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角角落落都没找到奕炀,只有手机留在床头柜上充电。
乐言穿着薄睡衣找出来,冻得直哆嗦,在书房客厅,奕炀最常待地方都见不到人。
折回来,路过楼梯口时隐隐嗅到一股焦熏的烟味从楼上飘下来。兔子边嗅边往上走,最后在天台上望见同样穿着睡衣,背对他站的人。
右手有支烟,星火明明灭灭,没有停的时候。
乐言怕突然走过来吓着奕炀,所以故意擦着地弄出点动静,就见背对他的人手上动作一顿,不抽烟了。
走近才发现,一地烟头,人站了多久可想而知。乐言的心瞬间一再下坠,从后紧紧抱着他,抱到一整片冰凉,“奕炀想奶奶了?”
半分钟的沉默,奕炀轻‘嗯’一声,捻灭手头的半支烟,转身回抱着乐言,搓一搓兔子还有些温热的脊背,装作没事人一般问他:“宝宝怎么起来了?”
“渴了,醒来发现你不在。”乐言觉得奕炀都快冻僵了,如同抱着一块冰,心疼道:“回去吧,你会生病。”
“好。”
回了房间也没开灯,乐言抬手帮他搓冰凉凉的脸,意外摸到一手湿润,是泪,乐言知道一定是。
但他当不知道,抽纸帮忙擦了,把奕炀的手抱在怀里,焐热。
“宝宝,你进病房,奶奶醒来过吗?”奕炀顿了顿,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问:“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醒来了,说了她爱的花,花根烂了,奶奶说那是爷爷送的,一定要刨开治一治根,枯死就可惜了。”说到这儿,乐言在医院止住的眼泪又来了,淌得满枕头都是,他把叶奶奶的话,连语气都一比一还原,一字不落说给奕炀听。
“老公,你千万不要难过,奶奶会和爷爷,爸爸妈妈,以及沈老师他们见面,他们会在那边等着你。”兔子哭糊涂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安慰的声音却是字字清晰。
奕炀原本感动了,被‘他们会在那边等着你’几个字弄得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宝宝不哭,这话以后不准对别人说,不礼貌。”
“嗯?”乐言以为是自己哭出鼻涕泡的原因,这样的行为确实不算礼貌。
奕炀认真道:“我也不全是难过,奶奶早早就一个人生活,后来又没了孩子,病痛缠身好多年,这辈子孤独又痛苦,她走得不痛苦,医生也这样说。她只字不说叶传熹的不好,可能叶传熹是真心对待她的。”
奕炀拿到的录音笔里全是叶传熹照顾叶媛晴的证据,有时候在医院一待就是整夜。这么比起来,奕炀这个孙子当得实在不称职。
叶传熹估计也恨他,恨他一直没空,叶媛晴天天念叨,奕炀却总在忙碌。
所以恨得不想他见最后一面……
第二天起来庄园里挂了白布,哪里都是,门口两个大白灯笼晃晃悠悠,下起雪显得苍凉无比。
奕炀要去医院取奶奶的骨灰,下雪了,乐言就没跟着去,独自跑去奶奶说的那棵树下刨树根,他想贡献一点微薄力量,让这棵花树挺过这个冬天。
树要是活了,奶奶一定会看到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乐言把自己想伤心了,第三轮哭泣。边哭边刨,可怜死了。
江家和奕家沾点亲,第一天就来帮忙,江崇年把明扬送到华林庄园,自己没下车直接去了医院。
明扬进来老远望见蹲在栅栏边刨坑的人,小跑过来,心满意足望见那枚兔头婚戒,眼睛都亮了。
他找了一截枯木,安安静静蹲在乐言边上帮他一起刨坑,乐言诧异看他一眼,抬手抹了眼泪。
明扬从兜里掏出一颗棒棒糖,剥开递给他,“给你。”
乐言没手接,直接张嘴咬住,继续埋头苦刨。
明扬捏着棍子不动,说:“你的戒指真好看。”
乐言看他一眼,“你的也很好看。”
“你的是兔子。”明扬蹲着往他那边挪了两步,小声问:“我在一只兔子手上看到过。你是不是那只侏儒兔子,特别小,很可爱!你具体是什么品种啊,我真的很想要一只!”
“啊?”乐言的脸红了白,白了红,支支吾吾摇头,下意识说:“你才是兔子。”
“不,我是猫。”
哐哐两声,乐言手里的铲子挖到了一个铁玩意儿,带锁。大脑瞬间嗡声一片,第六感:“铁,锁,保险箱?!”
两人刨得满头大汗,扣出一个四方铁盒,应该埋进去不久,看着一点也不旧。乐言把手上的泥蹭在膝盖上,摸手机给奕炀打电话,之后箱子被义城刑侦二队,那位叫做佟林的警官拿走了。
明扬拍拍手上的泥,问:“这个坑还要填上吗?”
“不,根生病,坏了,要治一治。”乐言不知道怎么治,抬头望一眼明扬,“你知道吗?打点滴行不行?”
人类都是打点滴,兔子也打。
“什么点滴?”明扬也比较生疏,家里的花草有专门的人打理,他更多时候只负责欣赏,“要不我帮你问问我老公?他以前当过医生,但还没救过树。”
“根其实是冻坏了,要不……暖一暖看看?”乐言脱了外套,准备埋在土里,被明扬拉住了,“你这个衣服不太行,我的可以,羊羔毛,毛茸茸的暖和。”
乐言说:“两件更暖和。”
于是,一兔一猫,在大伙最忙碌的时候,埋了两件外套在土里。
保险箱是密码锁,试了奕炀的生日,一下打开了,里面有三张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于是,当年叶传熹和司机钱阜军的计划终于公之于众。传言不错,叶传熹不甘做绿叶,因妒生恨密谋杀害奕氏夫妇俩,车祸不是意外,是蓄谋已久。
除此之外,叶传熹还处理了两个目击者,后来更是杀害其中一位目击者家属,但叶传熹不知道的是,叶媛晴后来病情加重,全因罪证匿名送到了她手里。
她都知道了。
当年那句,‘别委屈,我活着就没人欺负你’,叶媛晴想起来就觉得讽刺,她怎么就护了一个杀害自己孩子的人,护了大半辈子呢……
可,叶传熹实实在在对她好,她只觉得痛苦。
叶传熹被带走了,即便他想参加完葬礼再走都不行。奕炀没再看他一眼,葬礼结束跪在爹娘墓前磕头烧香。前半生的遗憾和痛苦终于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不管怎么样,该叶传熹赎的罪,一件都不会少。
“乐言,你到底是什么品种?”明扬得走了,可是他真的很喜欢乐言这个品种的侏儒兔,不顾江崇年阻拦,委委屈屈拉着乐言的手,“告诉我吧,我想养。”
乐言做人的时间没有明扬长,被他的直接吓着了。往奕炀身后躲了半步,“老公,我没说。”
奕炀奇怪,同时更谨慎,可看江崇年反应不大,于是支来江崇年,递了根烟,“什么情况?”
“什么?”江崇年不抽烟,接着捏在手里,望着三五米外还在执着什么品种的明扬,偏脸过来,笑问:“真带毛的?”
奕炀诧异:“你家也?”
“猫,灰色。”
奕炀停了几秒,又递过去一支烟:“兔子,白色。”
“老公,你和他说什么悄悄话?”乐言终于把明扬送上了车,抹了一把虚汗,“我真的什么都没说,明扬自己猜的!”
“我知道。”奕炀牵着他的手往回走,“宝宝觉得明扬怎么样?”
“热情,但是他想养我,还在我面前挑笼子,虽然真的很豪华,但是,他也真的有点坏。”
“他买兔子,那我给宝宝买只猫好不好,灰色,肥嘟嘟的那种。”奕炀说:“他就是这种。”
于是,后几天乐言在选猫窝。
再后来,奕炀尽量不让自己那么忙,慢慢从公司脱身,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富贵闲人。
人活着就一辈子,得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陪伴重要的人。这样一来,不是过一天少一天,是过一天赚一天。
“会在哪里求婚啊?”某天晚上乐言兴奋得精神抖擞,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又窝回奕炀怀里,“老公,会在哪里?”
兔子好奇疯了。
奕炀:“宝宝期待一下。”
乐言摇头:“不说睡不着了!”
“那就吃褪黑素,我给你拿?”奕炀故意打趣他,禁锢着人不给乱动。
兔子却安静了,半天蹦出一句:“褪黑素?为什么要吃褪黑素,我很黑吗?”不黑,奕炀曾经夸他漂亮,夸他白得发光。
当然了,就算是兔子,乐言也是白兔子!
“什么?”奕炀听糊涂了,“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理解‘褪黑素’?”
“皮肤很黑的人吃,黑就褪下去了,褪黑成功变白白。”
奕炀险些笑出眼泪,“真棒,满分理解。”
兔子骄傲,将话题扯回来,“到底在哪里求婚啊,我真的会睡不着的!”
“贺兰山。”
“贺兰山?”乐言重复,满眼放光,“肯定有深意!”
奕炀:“这是我们能抵达的,离天最近的地方,也是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让逝去的他们,在重要时刻陪着我们,就像从没离开过一样。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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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言和明扬面面相觑,想起了网上有句很火的话:这个世界终于癫成了我理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