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事交给我,说将来纳的人必须要经过我的同意才可以。
他还让我管了九寺五监,我每天都有好多事情做!做完了事我们就一起吃饭聊天睡觉,可开心了!根本不是你们先前说的那样无聊!
哦对,从这行字开始只给二师兄一个人看哦!
自觉空的地方足够,不会被他人无意间看到,姜宣自己也煞有其事地向根本无人的寝殿四处谨慎地瞧了瞧,换上说正事的严肃神情,握笔的力道也加强了——
[二师兄,你能不能把你炼的那个药丸送我一些呀?我有一个朋友,他不行。]
明华宫殿门外,心烦意乱正在踱步的季恪突然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幽幽地打了个喷嚏。
什么叫同床异梦?
就是夫夫俩睡在一张床上,一个心乱如麻觉得自己似乎一时冲动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又觉得现在这样一切慢慢步入正轨也不错,另一个大大咧咧,开心幸福得不得了,缩在被子里还忍不住左右扭动,甚至更加忍不住地笑了一声。
季恪:?
他转过头,看着脸色红扑扑的姜宣,问:“你笑什么?”
姜宣正愁没人分享喜悦,立刻道:“我刚刚给师门写信了,明天就发出去!”
季恪:???
“这就高兴成了这样?”
姜宣使劲儿点头:“我都好久没跟老师和师兄师姐们说话了!”
更重要的是他十分期待二师兄送来的药,二师兄那么厉害,季恪的不行一定会被治好。
他好想也把这件喜事告诉季恪,可季恪一直表现得很抗拒,所以他不能明说。
等拿到药了还得想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哄季恪吃掉,又有点发愁。
姜宣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季恪心想自己大约永远也无法理解他这样人的心思。
但怪的是,姜宣似乎很能影响旁人,譬如他起初觉得这样的天真烂漫又傻又烦,可渐渐的,他不仅不觉得傻和烦,居然还开始接受,有时候甚至觉得好像……挺有意思。
也不止他一人这样。
近日姜宣与礼部协同办理选秀事宜,又统筹九寺五监,梳理内宫各处办差的情况,这原本是件很容易得罪人的事,但他听到的却都是好评。
大伙儿都很喜欢姜宣。
说姜宣聪明能干,平易近人,活泼可爱,还说自己……
能识人,眼光好。
唯一不同的是,大伙儿觉得他称姜宣为天上明月,虽美好深情,却不够贴切,因为姜宣明明更像春日里红彤彤暖融融的太阳。
想到这里,季恪垂下了眼帘。
不得不承认,众人看得很准,毕竟夜里莹白温润的月光……
说的原本就不是姜宣。
季恪长久不出声,视线也不动,姜宣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在想什么?”
季恪回过神来,随口问:“一下加了许多公务,你累不累?”
姜宣摇头:“就是认认人看看账册,动脑子想想各处怎么安排更妥当罢了,一点儿也不累!”
想起他说不爱学武功的事,季恪笑道:“看来你是怕动胳膊动腿,可眼前就有一件要动胳膊腿的事情。”
姜宣眼睛一亮,“什么事?”
“籍田,农巡,大约要出宫三五日,你去吗?”
“我可以不去?”
季恪点点头:“籍田是天子率领群臣亲自耕田的仪式,以示重视农桑,农巡则是巡查京城周边春耕的进展和百姓的生活,君后并非必须出席。”
“我若去,就得同你一起耕田做表率?”
“自然。”
姜宣想了一会儿,说:“那我还是去吧,累就累,没关系。”
季恪想当然地问:“怕一个人呆在宫里无聊?”
姜宣摇摇头:“籍田既然是很重要的仪式,你刚刚登基,皇权未稳,而哥哥和我又被许多人不满,那我和你一起去,想必对你稳固皇权提升人望一定很有好处!”
季恪一听,表情复杂起来。
然而分析了一通的姜宣却又轻松地笑了:“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啦。最重要的是因为如果我也去,咱们俩就不用分开,可以相互陪伴!”
季恪:……
季恪:…………
温暖宫灯下,二人躺在床上,姜宣的笑容近在咫尺,季恪的内心微微颤动,耳根也有点热。
十日后,帝后二人一起坐在前往京郊的銮驾上。
姜宣穿着君后朝服,从头到脚沉甸甸的。
他坚持平视前方,余光掠过街道两侧看热闹的百姓,突然有点恍惚,觉得他明明应当也是百姓中看热闹的一员,就像之前在师门的时候,偶尔下山去城镇里逛,遇到耍杂技打擂台之类的,他就是这样凑在人群里踮着脚张望。
可现在他怎么成了被看的那个了?
街市喧闹,他越发迷惑。
可是突然,余光又掠过身边季恪的侧脸,映在天子冕旒之下,还是那么好看,又增添了一点点威严。
他不由地回忆起最近和季恪一起生活的日子,胸口暖暖的,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恍惚和迷惑渐渐地也就都消弭了。
出了城,绿嫩嫩的景色环抱而来,没有了房屋、摊铺和人群的阻碍,香车宝马尽情飞驰,姜宣的袍角被吹得掀起。
他微笑着眯起眼享受,问:“现在可以随意一些了吧?”
季恪“嗯”了一声。
听到许可,姜宣立刻趴上车窗,将脑袋和肩膀探出去。
“好舒服啊!我都好久没出来玩过了!要是天天都能籍田就好了,唔不过那样你就太辛苦了。”
他背对着季恪自言自语,没有发现季恪的面容分明比平时舒展了许多。
“君后,当心些。”季恪温声提醒。
姜宣口中“嗯嗯”,身体却诚实地继续往外探,贪图玩耍的模样与小孩子别无二致。
季恪无奈,只得暗中伸手,轻轻牵住他那只宽袖的袖口。
若是真掉下去了或者挂在窗上,会受多重的伤暂且不说,单是丢脸就够他受的。
籍田毕晚膳后,帝后二人来到行宫温泉,洗去一身疲惫。
姜宣的脚在籍田时磨破了好几处,又磕伤了好几处,沐完浴,他穿着中衣散着头发可怜巴巴地坐在汤池边,伸脚让侍从上药。
季恪随后洗毕,在秦中的陪同下过来,站在一旁看。
姜宣时不时地皱眉扭动,季恪便对侍从说:“轻些。”
侍从垂头称是,姜宣忙道:“没关系,他已经很轻了,是我怕疼。”
“怕疼你还那般卖力地耕田?”季恪叹了口气,“朕先前就同你说过,做一盏茶时候多一些也就是了,结果你倒好,朕一时没顾上你,你就把那一片地全耕了,还耕得那么快,到头来竟是比朕耕得还多。”
姜宣有点不好意思,躲开季恪的目光,红着脸小声解释:“我从前在师门中学过劳作,虽然不是主课,但我想肯定比你这个一出生就是皇子,从无机会下地的人要厉害。没劳作过的人突然劳作很容易受伤,我不想让你受伤,我就使劲儿耕使劲儿耕,我多耕一点儿你就能少耕一点儿,受伤的可能性也就小一点儿。”
季恪:……
他还以为姜宣是小孩子心性,一时从耕地中找到乐趣上了头,没想到他竟然全是为了自己。
“朕的确不曾耕种劳作。”季恪的语气变得温柔,“但朕自小习武,屡上战场,受过的苦累和伤痛哪里是耕田能比较的。”
“……唔。”
姜宣低下头,动了动一会儿刺痛一会儿胀痛的双脚。
他想了那么多,又折腾了那么久,结果不仅没有帮到季恪,反而把自己弄伤了,他就觉得自己好蠢笨,不由地有点低落。
秦中看出来了,适时进言:“君上关心陛下,陛下亦心疼君上,实在是恩爱情重,伉俪情深。”
话语暖,温泉边的水汽也暖,姜宣跟着心头一热,忍不住抬眼,发现季恪也正看着他,忽然就有点害羞。
接着季恪向他走来,站在他的对面,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蹲下来,捧起他的一只脚,用手心托着脚腕,缓缓地揉起来。
“陛下……”秦中震惊地低唤。
正给姜宣另一只脚上药的侍从也赶紧跪下。
唯独姜宣没有对这些礼仪之事过于在意。
姜宣虽然也震惊,却是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他说不清楚具体的缘由,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从刚才的不好意思的微微脸红变成了一个浑身持续发烫的大苹果!
看着面前眉眼低垂英俊沉静的季恪,他确信,他们真真正正地比从前更近了一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大伙儿都不说话,还都垂着头,旷大的行宫宫殿无比静谧,唯有咕噜咕噜的温泉水声和几人交错的浅浅呼吸声,他突然就想到了一件很不着边际的事——
二师兄那些治疗不行的药丸,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送到啊。
累了一天,姜宣晚上很早就入睡了,连季恪是什么时候忙完公务爬上床来的都不知道,第二天清晨起床更是无比困难——
哎,他心里也惦记着要去农巡的正事,可是身体实在醒不了。
“……好困。”
半梦半醒间,姜宣扭来扭去手脚乱动,最后凑到季恪身旁,双手抱住他的胳膊,脸也认真地蹭上去。
已经醒了的季恪:……
“好想再睡一会儿。”姜宣可怜巴巴地嘟囔。
他头发披散,又处于梦中,面容比平时更加可爱懵懂,瞧得季恪越发无奈。
“想再睡多久?”季恪坐起来,随口跟他搭话。
姜宣闭着眼睛动了动嘴:“再睡十个数……”
季恪:?
正迷惑着,姜宣已经开始了倒数——
“十、九、八……”
“七、六、五、四……”
“三、二、二、二……”
季恪万万没有想到,眉梢下意识地皱了,眼里却没有厌烦,反而带着些许好奇,像是在期待姜宣更多的出人意料。
姜宣没有让他失望,一边嘴里无穷无尽地重复着“二”,一边脑袋不断地拱着季恪的臂弯,迷糊道:“季恪你推我一下,那样我就能起来了……”
季恪:???
“你喊我什么?”
“季恪。”
“大胆。”季恪轻描淡写地说,“你应当喊我陛下。”
“唔,陛下。”姜宣很听话,却又很不听话地补充,“可是季恪好听。”
季恪的眉头皱得更深,困惑道:“哪里好听?”
“就好听,既文绉绉,又……像个游侠。”姜宣说完身体一翻,往大床里侧的墙边骨碌碌滚过去。
季恪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空落。
也突然发觉,他方才让姜宣称他“陛下”,却忘了自称“朕”。
怎么真地竟会有人是这样的呢?
季恪不知第几次如此质疑,一边质疑一边下床更衣。
没叫下人服侍,他历来孤僻,当了皇帝也不太习惯身边人山人海。
尤其他尚未临幸姜宣,但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故而但凡和姜宣同寝,就会吩咐下人退远。
下人们自然以为这是帝后如胶似漆的表现。
……也好。
看着在床上弓成一只虾米,与大红色锦被缠绕的家伙,季恪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用最熟悉的拦腰扛麻袋式将人捞了起来。
不是不愿让他睡,是否同去农巡其实也无所谓,只是如果真那么做了,等姜宣醒来,一定会十分自责。
那种心情一定比睡不够难受得多。
“君后,醒醒,你不是说要陪朕去农巡吗?不许食言。”
“唔……”姜宣闭着眼睛,身体在季恪肩头晃,“我、我不食言……我最讲信用了,说了陪就肯定陪,一直陪,永远……都陪。”
季恪脚步一顿,眼帘垂下,目光幽深。
和这样的人相处有许多好处,比如不累,说话做事不必多想,但也有坏处,便是他们自己也根本不多想,根本不知道随口说出的话究竟有怎样的意义。
被塞上马车的时候,姜宣仍然迷迷瞪瞪的,直到行出数里,颠簸得够了,他才终于清醒。
“咦——?!我在马车里?!”
他看看窝在软榻里身穿便服的自己,又看看坐在一旁同样身穿便服的季恪,一边把双脚放下榻伸进靴子,一边双手拍脸。
“唔我洗脸了么?”
“洗了。”季恪目不斜视地回答。
姜宣一愣:“我怎么都没感觉。”
“你睡得沉。”季恪说,“朕的动作也很轻。”
“嗯?”姜宣瞬间意识到了一件很特本文由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君羊整理别也很重要的事,眼睛亮起来,身子也坐直了,“你给我洗的脸?!”
季恪不知这有什么可兴奋的,点点头补充说:“衣裳也是朕穿的,头也是朕梳的。”
姜宣更加意外了:“你会梳头?!”
季恪微微皱眉:“朕又不傻。”
姜宣连忙解释:“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说皇帝都被伺候惯了,怎么还……”
“朕当皇帝才多久。”
“那你从前也是皇子,不也一样……”
“不一样。”季恪笃定地说,接着把脸移开,声音低了一些,“朕当皇子的时候,大部分事情也都是自己做。”
姜宣不说话了。
他觉得现在的季恪好像莫名地有点悲伤,说的话应当包含了许多深意,但他不愿深想。
好像稍稍一想季恪就能感觉到,就会更加悲伤了似的。
他应该让季恪开心起来。
人听到夸奖就会开心,于是他抱着榻上的绒毯,露出笑容,认真地说:“你对我真好。”
季恪投来一个冰冷的眼神。
姜宣一愣,怎么他好像并不多开心,反而有点不屑?
果然季恪反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好?”
姜宣顿时茫然。
今日季恪一说,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好,究竟是有特别的标准,还是仅仅是内心的感觉?
他开始思索,季恪却打断了他:“你年龄小,经历少,容易把一切都想得简单,可事实上,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样重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姜宣更加茫然:这话很重么?
他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转:“那你的意思是,你年龄大,经历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
季恪蹙眉。
姜宣完全不懂适可而止,进一步道:“你跟我讲一讲?”
季恪无奈了。
他抱起双臂,深深地吸了口气,片刻后拉开车帘看了一眼,说:“快到地方了,朕去外面换马。”
然后就起身推开车门出去了。
姜宣满脑子都是迷惑。
他觉得季恪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说的话比从前多,而且开始对他说一些深一点的话,但又好像不是很想说,或是不是很想说透,又或是……不是很想同他说透。
跟哥哥和师兄师姐们一样,把他当小孩子。
明明他都成婚了,还管了九寺五监那么多事情,还管得井井有条!
又行了不多久,马车停下,姜宣被侍从搀扶着下车,眼前是一片平坦新耕的春田,农人散在田中,有的牵着耕牛,有的拿着农具,挽着袖口裤管,各自劳作。
天地开阔,云高风清,姜宣胸口都清爽了。
他张开双臂微微扬头,深深呼吸了一下,再用脸颊去贴清风,然后跑到季恪身边。
随行的官员也穿着便服,看到他来了立即低眉行礼后撤,边走边跟季恪讲此地作物耕种的情况和百姓的生活。
就像看不见他似的,那些话也不是跟他讲的。
姜宣就觉得有点没意思,他在这儿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可能影响季恪和官员们谈话,便悄悄地往一旁挪了挪,发现季恪并无异议,就继续往更远处挪,然后挪挪挪挪……
直到彻底脱离季恪,自己玩耍去了。
看看田地,摸摸泥土,在树下仰着头转悠,再到小河边躬身照镜子——
还不知道季恪给他梳了个什么发式呢!
唔,仍是散着一半头发,另一半在脑顶束起,用青色头巾系住……咦?束起的其中一缕居然编了个小辫!
姜宣立刻来了精神,对着河水左右扭头,发现的确是小辫没错!藏在一把头发里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小辫尾巴处还固定了一个小玉石扣!
季恪居然会编小辫!而且是在早上起来着急出门,自己更睡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弄得这样精巧,还说不是对自己好!
果然季恪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陛下……”官员再度躬身。
“……嗯?”
季恪一愣,意识到自己竟然走神了,十分意外而略略羞愧,连忙收回凝滞于远处河边那道身影的目光。
“朕在听,在思索,你尽管说。”
“是。”
与此同时,水边不住欣赏自己发辫的姜宣也一愣,抬起头,天空上渐渐靠近一小片黑影——
是师门的信鸽!
他顿时目露剧烈的喜色。
是二师兄送来的治不行的药!一定是!季恪可以被治好了!
一炷香后。
姜宣小步逡巡至季恪和官员们附近,然后继续小步逡巡,就是不上前也不说话。
官员们:……
已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等事的季恪十分无奈,提高声音道:“君后有事?”
姜宣一顿,终于停止了逡巡。
他冲季恪招招手,小声说:“陛下你过来一下。”
季恪:……
官员们:…………
季恪走过去,姜宣好声好气地商量:“我现在可不可以先回行宫?”
只这一句,季恪便明白了他方才逡巡的意图——他怕直接过来说了这句话,被旁人听到,会引起不满。
他不愿让众人觉得他这个君后不称职,更不愿自己因为封他为君后而被指责。
想到这些,季恪的声音柔和了。
“累了?”
“不累。”姜宣摇摇头,“是觉得我在这儿没用,所以我想回行宫,去膳房给你做吃的。”
“做吃的?”季恪蹙眉。
姜宣笑着点头,“做包子!我做的包子可好吃了!我想行宫的规矩没有宫里那么多,我应该可以自己做吧?”
季恪无奈道:“是你要做给朕吃还是自己想吃?”
“嗯……”姜宣抬眼想了一会儿,“都有。”
季恪终于很淡很淡地笑了,说:“去吧。”
姜宣则笑逐颜开:“好!那我走喽!”
他飞奔回马车,命车夫立刻迅速返回!一路上兴奋得不得了!
其实吃包子只是其次,关键是他要在包包子的时候把药丸放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季恪吃掉!
他伸手进胸口,二师兄给他的十粒药丸好好地躺在内袋里。
二师兄说一般吃三回就会有感觉,吃七八回肯定就好了,如果是特别顽固的那种,第一次就用量翻倍。
唔,看季恪那天那么生气,以及丝毫没有跟自己洞房的迹象,他一定是顽固的那种!
那就翻倍。
姜宣掀开车帘,马车一通跑,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季恪了,但他可以想象他的样子。
今日穿便服的季恪不如在宫里时那么成熟威严,却贵气潇洒,像个初出茅庐就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清冷侠客,是另一种好看。
这么好看的季恪怎么能不行呢?
这件事就包在自己身上!
姜宣很有责任感地拍了拍胸前——
好期待呀。
今晚的季恪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落地宫灯古朴华丽,纱罩中暖光柔和,映出姜宣殷勤的笑面。
他坐在季恪身边,身体倾过去,跃跃欲试地说:“我觉得小笼包太小,吃起来不过瘾,大包子又太大,吃一两个就饱了,尝不了那么多馅料,所以就包了这种大小适中的!”
精致漂亮的晚膳中,一笼普普通通的家常包子被摆在了正中间。
姜宣夹了三个放在小盘里,热情地摆到季恪面前。
季恪问:“都是什么馅的?”
“蔬菜、河虾、豆沙枣泥。”姜宣一个个指过去。
“倒是丰富。你包的?”
“嗯嗯,馅料也是我拌的,怕赶不上晚饭,我就使劲儿搅搅搅,一刻都没停!现在胳膊都是酸的!”
他说的是实话,他怕季恪万一回来早了,偷偷喂药的大计不成,下一次机会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直到包子上笼前都特别紧张。
季恪看着他煞有其事的倾诉模样,说了句“辛苦”,捏起筷子夹来吃。
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翻滚。
今日农巡事情很多,下午那会儿,他本打算晚上继续忙,就不跟姜宣一起吃饭歇息了,但又想到姜宣临走时十分期待的神情,不知为何竟然有些……
他当然可以派人告知姜宣,让他别浪费功夫包包子了,但又不知为何,他竟然……
也没有这样做。
他排除艰难,按着他们说好的那样回来了。
此时此刻,听到姜宣为了给他包包子竟然这般亲力亲为,看到他吃包子的时候,姜宣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贴过来,更迫不及待地连问“怎么样怎么样”,似是必须得到夸奖才会满足,他便觉得,排除艰难回来是做对的。
季恪边想边吃,吃完放下筷子,舒展了表情,说:“很不错。”
姜宣的眼睛果然亮了:“真的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季恪想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姜宣看着他,似在确认他是否说谎,季恪理所当然地将这理解为对自己厨艺的不自信,便补充道:“的确很好,御厨也不过就是这样。”
姜宣一听,眼中露出先喜悦后放松的光,彻底踏实下来,接着为日后铺垫道:“你喜欢的话,我就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季恪用丝巾揩了揩嘴角:“好是好,但你岂非太过辛劳?”
“没关系的!”姜宣眉飞色舞地说,“刚吃到的时候就是最喜欢的时候,我先做一阵儿,等哪天真地累了或者你腻了就停一停。”
季恪只是笑。
姜宣就又松了一口气。
哎,他从小到大没说过谎,这是第一次,他有点紧张,更十分羞愧,可是为了季恪的病和脸面,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姜宣躺在床上睡不着,忍不住想看看季恪是否有变化,季恪却反常地很快就睡熟了。
跟药丸有关吗?
子时过,内心反复翻腾了许久的姜宣终于累了,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又过了一会儿,躺得好好的季恪突然睁开眼睛,茫然了一瞬之后,满脸难耐而尴尬地坐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身边缩成一团的姜宣,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接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盘膝坐好,开始调息。
……可是不行。
情况不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还愈演愈烈。
怎会如此?
他掀开被子转过身面冲外,一手撑着床边,呼吸愈发焦灼。
抬起眼,昏暗的寝殿仿佛在晃,各处摆设亦突然变得十分暧昧,原本幽淡的熏香腥甜了起来,身后姜宣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甚至仿佛有实体,渐渐缠绕住他,要把他拉过去,让他与那呼吸的主人融为一体。
季恪有点慌了。
从没经历过这等程度的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走去桌边拎起茶壶猛灌茶水,可惜却是杯水车薪。
火气疯狂燃烧,没办法了,他抬掌提气,运起内功抵抗。
体内一条乱窜的气流霎时变作两条对冲的气流,你推我撞,季恪紧紧蹙眉,额头很快铺满细密的汗水。
寝殿寂静,不远处的大床上躺着熟睡的姜宣。
其实只需要走过去,抱上去……
可是他怎么能、怎么能……
他还没有想好,没有真正下定决心。
他不能,绝对不能。
理智与执念一时占了上风,内力狂涌,血气瞬间大乱。
他的喉头“哄”地一阵腥甜,“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也身体终于无法支撑,“唰”地倒了下去。
倒地时撞翻了茶壶和圆凳,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咕咚咕咚的巨响。
床上的姜宣嘟囔着翻了个身。
殿外侍从则全部提起了精神:“陛下——?!”
脚步声齐齐靠近,跪在地上的季恪按着胸口竭力大吼:“不许进来!都不许动!”
殿外陡然安静。
姜宣彻底醒了。
他坐起来迷茫地向周围看了片刻,然后大惊。
“季恪——!”
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扑下来。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
季恪的情形令人害怕,他的脑海中一根弦猛地一绷,顿时明白了,连忙跑到关闭的殿门边大喊:“传太医!你们快去传太医!快去快去!”
满头大汗的季恪张嘴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宫中太医见过的有关房中、生育的秘辛手段数不胜数,老实说,眼前的尚不算什么。
太医一边为季恪施针压制症状,一边写了方子命医侍煎药,一边余光一瞥——
姜宣站在床边,揣着手躬着腰,不住地看皇帝,眼里除了担心着急,还有许多惴惴不安。
果然是后宫独一份的宠爱啊。
约莫一盏茶后,季恪的症状消了,气息也趋于平稳。
太医收了针,再次诊脉,低眉顺眼道:“陛下可还有哪里不适?”
季恪靠在枕上,将姜宣瞟了一眼,犹豫半晌,终于什么都没问,只道:“无事了。你下去吧,药煎好让秦中送来。”
太医起身行礼,告退之前反复思量,终于在医者仁心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为官之道中让前者占了上风,委婉地提醒道:“陛下龙体健壮,一切理应顺其自然。”
如今便使用这等霸道的助兴之物,日久天长,简直不堪设想。
点到即止,太医将身子躬得更低。
季恪虚白的脸上全无表情,没有接话,也没有怪罪,只是再一摆手:“下去吧。”
太医倒退着出了寝殿。